20██年7月30日,上海
有股腥味。
刚下火车的Milky Galaxy这样想。
天空是死寂的灰黑色,不带一丝浮动或变化的色彩,Galaxy想起了放置已久的鱼塘,浮着青苔的,富营养化的水面,还有水面的浮光下,苟延残喘的鱼群,苟延残喘的人群,在穹顶下华丽的池塘里呼吸着,喷吐着热浪。
Galaxy感觉不是很舒服,这种感觉他也好像体会过,在自己生长的那座城市,在那个不愿回忆的地方,人群的气息……和那里一样,滚烫,杂乱,仿佛将快要过期的料理混在一起乱炖好的汤一般。
他走出了广场,没有了玻璃穹顶的遮掩,灰暗的天空更加直白地在大地上写着令人不适的文字,风特别大,街边的行道树朝着人群吱呀地发出了痛苦的呐喊,只可惜,回应它们的只有一张张被写上死灰文字的冷漠脸庞。
我……我也和那些树一样。
“通过我,进入痛苦之城。”
Galaxy迈向火车站的大门。
“通过我,进入永世凄苦之渊。”
莫名的寒意袭来,Galaxy感到一股没来由的剧痛,像是心脏里某些东西涌上来,卡在自己的咽喉。
“通过我,进入万劫不复之人群。”
耳边令人难受的低语频率越来越大,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吐了出来,强烈的眩晕感慢慢消散,Galaxy缓缓地站起身子,继续向大门走去,模糊间,他看见隐隐约约的人群,被像用铅笔描出的淡线条分隔开。
“抛弃一切希望吧,汝等由此入狱之人。”
明明是七月,天气却出人意料地寒冷,Galaxy打了个哆嗦,披上了自己的外套。黑色,在这座钢铁铸成的森林中,是天然的保护色,蚁群般的人潮,涌动着扭曲的丛林法则。Galaxy眼前有些不太舒服,他把手指按到了金色眼镜的边框上,试图调整镜片的角度,金丝的边框在手指的温度下,渗透出丝丝缕缕的液珠,像是嗅到空气中的潮湿气味一样钻出自己藏匿在黑暗中的巢穴。
“现在不要摘下这幅眼镜,除非得到那群人的允许。”
仿佛触电一样,每当Galaxy一触碰到自己的眼镜,这句话就会在他的耳边响起,“他们大概……算是我的‘恩人’吗?那群人,难不成……”
“港汇恒隆西配楼,宏通大厦地下305,有人会来接你。”
Galaxy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条,低声念出了上面的文字,他缓缓抬起了头,望着车水马龙的城市隧道,铅灰色背景板的亮色霓虹灯下,隐隐之中,也像是被某种细线分隔开一样。头疼……这样莫名的感觉,Galaxy再次感受到了,细线在晃动,像是支撑城市的框架,在摇摇欲坠着,被风猛烈摇晃着。
上一次来,是什么时候了?
他记得那些怪异的大楼,张牙舞爪的建筑,像是某些古代秘教意义里扭曲的天使,将身体几乎完全从地面剥离出来,朝着天空的方向拼命奔去,却被名为大地的枷锁束缚着,只能在尘世间流着霓虹灯的血液,怒视着天空。
“徐家汇港汇恒隆,谢谢。”
一辆出租车迎面驶来,尖锐的汽笛声瞬间刺到了Galaxy大脑深处的松果体,他回过了神来,缓缓移上了车,扯了扯皱在一起的领口,把巨大的行李箱放到了腿上,开始继续望着窗外,试图捞起沉入脑海最深处的记忆碎片。
“旅游的?”前面的司机转过头来,试探性地发问。
“啊……不是,在这里上大学的而已,虽然家住在外地,但这里也有熟人。”
突如其来的发问,反射弧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Galaxy挠了挠蜷曲的头发,略显白皙的细指在亚麻色细丝中穿出,僵硬地移动着。
“谢谢关心了……”
慢慢又怯怯地,才吐出一句话。
十五分钟后。
“好了呢,可以下车了,钱的话少收你一点吧,看着你们这群学生……嗯嗯,也挺不容易的。”
“诶……谢谢师傅,再见。”
Galaxy扶了一下眼镜,像是试图掩盖自己的视线一样。“陌生人的关心”,从小到大,他几乎没有怎么体会到这一点。也许……这也和他曾受过的教育有关吧。
“不要和陌生人讲话。”
街道上的人来人往,被深红的细线隔开,如图无形的框架,将人像工具般放置在每一个对应的角落。
以至于当那个自称“熊哥”的人把他从孤儿收留所带出来时,自己却表现得……算了,不提也罢。
“切,小样。”
“其实我很感激的啊,为什么就是和别人感谢的时候的不一样呢?”Galaxy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一边想像着待会接自己的人……“又会是谁呢,我得拿出礼貌一点的样子,该怎么样呢?……对了!”Galaxy慌忙打开箱子,一阵摸索之后,拿出来那根手杖。“小时候……父亲也很喜欢把玩这根手杖吧。”当时也是在这里,Galaxy想起了玻璃上映出的那从车中向窗外望去的小小脸庞,魔幻的霓虹灯,鳞次栉比的大楼,炎热的气浪与三角洲特有的晚风混在一起,和父亲的身影。Galaxy一直认为,父亲拿着手杖的样子,是最能给人好感的,多希望,我也能如此吧……就像那个曾经站在自己身前的伟大身影一样。
手杖由欧洲云杉制成,杖顶雕刻着独角兽的头饰,波浪状的花纹流畅而精美,几个不知名的文字随着雕刻纹路的走向毫无违和感地刻在独角兽的鬃毛上,后来Galaxy才知道,这叫卢恩符文,算是古代北欧一带的某种文字,独角兽的角材质明显与杖身不同,像是某种骨质品,摸起来却毫无钙化合物固体的粗糙感,隐隐约约间,Galaxy感觉它们之间有着像是某种极细的金丝连接着,这种金丝遍布着手杖,但完全和云杉的木质融为一体,几乎无法察觉到,独角兽的头部被未知金属制成的锁链状装饰缠绕着,隐隐约约之间有着怪异的棱角感。
“好了,这样就很好了吧。”Galaxy拿起手杖,装作很帅地转了两圈,有些笨拙地握住了手杖镶着宝石的把手,把杖尖在地板上轻轻敲了一下,清脆的声音还蛮悦耳的。
“嗯嗯!这样就可以了哦……趁着人还没来,听会歌吧。”Galaxy戴上了耳机,记得这也是父亲以前最爱听的歌……应该是吧,耳机里响起来稍显过时的旋律,伴着灰暗的天空如暴风雨前兆般散发着神秘与不可预测的气息,在烈风里翻飞的“台风预警”告示单中,悠悠扬扬飘荡着,直至不可预料的方向。
Sing with me,sing for the year.
和我一起唱,歌颂岁月
Sing for the laugh & sing for the tear.
歌颂欢笑,歌颂泪水
Sing with me,if it's just for today.
和我一起唱,彷佛只为今天
Maybe tomorrow the good Lord will take U away.
也许明天,上帝会把你带走
Sing with me,sing for the year.
和我一起唱,歌颂岁月
Sing for the laugh & sing for the tear.
歌颂欢笑,歌颂泪水
Sing with me,if it's just for today.
和我一起唱,彷佛只为今天
Maybe tomorrow the good Lord will take U away.
也许明天,上帝会把你带走
Dream On,DreamOn,Dream On !
梦想,梦想…
Dream until Urself dream come true.
直到你的梦想成真
Sing with me,if it's just for today.
和我一起唱,彷佛只为今天
Maybe tomorrow the good Lord will take U away.
也许明天,上帝会把你带走
Dream On,Dream On,Dream On !
梦想,梦想…
Dream until Urself dream come true.
直到你的梦想成真
狂风的鼓点渐渐拉近,慢慢脱离了耳机中的节奏,金色的闪光在空中划过,撕裂着浓云的雷鸣号角一直响彻到大地的尽头,躁动的希尔芙(Sylph)掠过混凝土的外壁,气流的尖爪留下了刺耳的划痕,广场上的人群如同温度过高的原子团一样,不安,躁动,仿佛约束的框架已经松动一般,朝四周散去。
“下面播放一条红色预警:强台风‘恩奇’已在一小时前重新增强为超强台风,将在1小时内于奉贤区东南登陆,预计登陆风力超过19级,风速110米/s,全市人防设施已临时开放,请各位市民在各单位人员疏导下及时前往人防设施、地铁站内或带有良好排水系统的地下室中避险,请尽量远离高层建筑和其他可能造成高空坠物的设施……重复:下面播放一条红色预警……”街头的各大液晶屏都被基金会前台机构上海徐家汇气象台播放的台风V级红色预警所覆盖,各种街头喇叭和扬升设施里传来的播音员预报声中明显透着惶恐焦虑。几分钟后急促如空袭警报的警笛声响彻整个魔都上空。
“等……等等,这是什么跟什么啊?”Galaxy有些不知所措,看着这突如其来的风暴。“天气预报是假的吧,台风的等级怎么可能会这么强?这,这,这,怎么都不对头啊?”
“啊……不好了!快跑啊!”
“110米?老刘啊,是我听错了还是气象台疯了?”
“让开,我要去接孩子!”
“劳驾,不要挤,这里有老年人……”
“都让一下!挤到孩子了!”
“不!我的钱包!”
像是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似的,平日被人们深藏于心的各种情绪,不安,担忧,惶恐,一时间化作嘈杂的言语,在魔都的广场上炸裂开来,并不断沸腾,发酵,螺旋上升着。人群在风中四散奔逃,徐家汇位于街头和各商场内的20个地铁站入口不出几分钟就发生了严重拥堵,基金会便衣特工、各政府部门公职人员、志愿者协管人员们艰难地尝试维持着秩序。
骚乱仍在继续,“那个明明说要来接我的人怎么还没到……”Galaxy想着,但是此时此刻,他顾不上这么多了,天空中倾泻下来的大雨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完全顾不上找东西挡雨。衣衫尽湿的年轻人顶着超过13级的烈风奔跑着,跳过被刮倒的街道指示牌,险些被倒伏的交通隔离栏绊倒在积水中。狂风肆意地推搡着衣单力薄的少年,他的视线被疾风骤雨遮挡,只能凭直觉随便找了一个熟悉的方向,朝某个以前多次进出的地铁口奔去。
地平线在晃动。
空气元素的运行轨道开始变得狂乱。
魔网流向在逆转。
大量的负能灵子微粒透着地表的界限,涌上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隐隐约约中,悬挂在城市上空的境界线愈发血红,轮廓也越来越模糊。整个华东的以太粒子都在朝某个自太平洋深渊涌来,又于东海掀起滔天狂潮的伟力中心汇聚。
感觉……有什么不可名状之物越来越近,这是风暴之外的,更难以形容的某种恶意。
风更大了,倾盆的暴雨从天而降,银针般的雨点刺穿了厚重坚固的混凝土,为地面镀上了一层银色的薄膜,这让人们更加寸步难行,大量的人群堵塞在道路上,像是血管疾病患者身体内的瘤块,令人不适。
“看来……这可能不是一场自然灾害那么简单。”奔跑中的Galaxy明显感受得到,数以万计的风精灵Slyph在铅云下骚动,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一样,气流的走向愈发紊乱,风力随之加剧,一片冬青叶划过Galaxy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瞬间,怪异的气流弥漫了开来,像是泥土的香气,又像是松针林的清新气息,在暴风中鼓动着,宛如微弱而坚韧的细草一般,一层若有若无的淡淡光晕笼罩住自己全身,他加快步伐,冲散雨幕,继续朝前跑去。
“喂!快点啊!”
“拜托让一让,这里有孩子,谢呀!”
“懂了懂了,别吵好不了!”
“别挤,别挤,没看前面堵着呢!”
Galaxy终于来到了在徐家汇地铁站——这座魔都最庞大的“地下城”之一的第19号入口前,人群互相拥挤着,推搡着。喧哗的气息总是让人感到不适,无论对人类还是精灵都是如此,Galaxy望向远处的天空,天幕低垂,浓云翻滚,苍穹与大地的境界线开始模糊,墙上的海报,贴纸,连同破碎的玻璃碎片一起被抛到空中,然后被撕裂,化作更加微小的碎片,落入无边的黑色大地。混凝土中夹杂的钢铁呻吟着,在大自然的残酷游戏中对着恐怖的游戏规则发着抖。
腰绑安全绳的基金会便衣秩序维持者们已无力疏导争先恐后拥入地城的上千市民,只能在人潮两侧结成人墙,打开伪装成雨伞的动能屏障,为这些平民遮风挡雨,时不时有大块的帆布甚至玻璃砸在两排“大黑伞”上,发出砰砰震响。
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呜……呜……嗷……妈妈……嗷啊……”
小孩子洪亮高亢的哭声刺破雨幕,从恭城路对面一处倾倒的屋檐下传来。在灰暗的暴雨中听到这种声音,令人心脏如刀绞般疼痛。
“那边有孩子!快去救人!”只见一位穿着黑色卫衣的男子分开人群,越众而出,那是个看起来只比Galaxy略大五六岁的年轻人。
“等等,先生,这声音……不对劲!”他身后某个正费力撑着黑伞的男人喊道。
“别管那么多!人命要紧!”说着,他就脱下被豪雨打湿的卫衣,随手甩掉,露出里面防水的黑色纳米紧身战术套装,冲向了哭声的方向。
“人命要紧。”
那……那是这样的吧,Galaxy想着,也朝向斜对面声音发出的方向跑去。某些被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东西仿佛又像潮水般冲入了自己脑中,某种他一直想要逃避的,遗忘的,不愿面对的扭曲之物。
“啊啊啊!头好痛啊!我好难受,杀了我吧!”不,不是的,不要想……一阵剧痛从颅骨内腔窜出,嚣张地在Galaxy的身体内奔跑着,贯穿全身,他痛苦地弯下腰,半跪在柏油路面上,咬紧嘴唇,扶额的手微微颤抖,努力把这样的话语往自己的海马体内强灌:“不可能!我明明什么都没想起啊!”
“你……是你杀了她!”一个充满怨恨的声音从脑海深处射来,尖锐,细长,很快就贯穿了他的理智。
“没有,我没有!本来我什么也没做啊!这该死的眼睛……不会是这样的!”
颤抖越来越严重了,Galaxy的整个头都埋进了膝盖里,他试图将自己完全浸入大地,却怎么也无法撬动钢筋水泥和柏油路铸就的屏障,任凭大雨施虐,将衣物侵蚀。
“你也不想被当做怪物吧?那就加油干,记住你想要什么,作为‘人’的愿望是什么。”
“熊叔?”熟悉的话语回响在了耳边。Galaxy缓缓站了起来,望着颈下被淋湿的衣裤。
好了,别想了,至少你不能再一次白白葬送人命。Galaxy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晃了晃头,用独角兽手杖的尖端在肋下狠狠戳了一下,他全身触电般一震。“这样就能清醒过来了吧!”
他望向那个方向,看见了陌生人穿着黑色纳米套装的身影。自己也向着那方向冲去,距离那人只剩二十米,十五米……
“小心!”
但是已经晚了。
他的直觉早就提醒自己,声音有问题,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某种古老而蛮荒的凶残力量径直地穿透了年轻人的身体,又将他粉碎的肢体狠狠甩了出去,凌乱的血肉混合着破碎的内脏飞溅在雨中,一只造型可怖的巨大怪鸟蹲在半塌屋檐上面,猎豹般的筋肉与血瘤遍布的前爪苍劲有力,狠狠地抓着倾斜的横梁,尖锐的嘴部缠绕着大块大块的淋巴状组织,隐隐约约有锯齿状的结缔组织出入其中,带有锋利锯齿的鸟喙里叼着一只人类的手臂,身边环绕着血肉和残肢,路对面的人群在陆续目睹这一幕后,不顾便衣特工们的阻拦,争相奔溃。
饥饿的怪鸟发出婴儿般的凄厉嚎叫,张开巨翼,迎着狂风,猛扑而下,冲向散乱的人群,一对利爪像银色餐刀切开餐桌上的奶酪面包一样轻易撕开了人们的肌肉和骨骼,惊呼声、惨叫声不绝于耳,内脏连同血液一起四处飞溅,落在雨水堆积的泥潭中。浓烈的血腥味令Galaxy感到了更加明显的不适,就像……屠宰场的流水线上飘出的那股浑浊的腥臭。但是已经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了,怪鸟张开了血盆大口向他俯冲过来,不!Galaxy笨拙地卧倒,翻滚着朝旁边躲去,一击未中的怪鸟怒嚎着,张开满布暗红色结痂的双翼,再次朝他扑来。
“啊,可恶,恶心的血腥味。就和这座城市一样,到处是人血的腥膻!”
脑内嗡鸣着,如同要炸裂一般。
Galaxy下意识地举起手杖,独角兽眼中亮起一道蓝芒,淡蓝色的光幕瞬间在身前展开,巨鸟的扑击碰撞在光幕上,像海面的微波般泛开一段又一段的纹路。“果然……他们教的那些技巧是有用的。”真是难以置信。但是那怪物的力量远比他想象的要强,双爪挥舞,钢喙猛啄,不出十秒,光幕瞬间破碎,化作比雾气还要微小的蓝色结晶状微粒飘散在空气中,手杖被击飞了,巨鸟被奇术力场破碎时的回火震得后退了几步,重新抖了抖身子,昂起头颅,双目死死地盯着Galaxy,它用喙部血瘤间的小孔嗅了嗅,似乎发现眼前这个猎物并非纯粹的人肉构成,好像不够美味,它抬起粗壮的左腿,利爪向少年跺去,却被Galaxy于间不容发之际翻身躲开。远处更浓的血腥味弥散开来,怪鸟也许是对他失去了兴趣,它再次张开双翼,升入半空,随着湍流俯冲而下,再次从高处掠向人群。
“不……”,眩晕感远未停止,Galaxy嘴角躺着血丝,艰难地支撑起了摇摇欲坠的身体,一瘸一拐地向手杖掉落的方向跑去,“不要!这是父亲的……”
“呯!”再度从天而降的巨鸟抓住了他身后两个慌不择路的行人,那蟒蛇般的粗大尾部则扫中了他的小腹,彻骨的疼痛立刻传遍了他的每一条神经,他身体一僵,在地上重重摔下。令人几近昏迷的剧痛中,Galaxy隐约看见之前鸟喙被手杖尖端划过的地方,泛起微弱的光晕。
同一时间,浦东新区,世纪公园地下,Site-CN-21
“红色台风预警……我们为什么要为这种事加派人手?不是有气象局和公安局吗?”扶桌而立在花梨木办公桌后的Kirov主管对着一名身穿藏蓝色风衣的银发青年吼道。
“主管,是这样的,现在的情况已经完全失控了,大量人员未安置,而且根据几名特工的记录仪在失去信号前传来的视频,在徐家汇出现了种属不明的欲肉教生物,当地负责维持秩序的便衣特工小队未携带重武器,无法抑制该生物的行动,它暴露在数千平民面前,并造成了重大人员伤亡,还可能导致局部的面纱协议破碎。”
“这样棘手吗?奇术情报分析部的老刘怎么说?”
“刘主任建议立即将站点自动安保系统提升为V级响应,并出动‘黄昏执法者’和‘吉野’全体在岗队员,携带放逐榴弹发射器和全套朗氏奇术抑制设备,乘坐水陆两用装甲车前往徐汇。”
“好,不愧是老刘,照他说的办,其他MTF和战术小组呢?”
“全体就位,在站点待命,准备应对更多可能出现的欲肉教野兽。”
“34站点那边有消息了吗?”
“已与Tictoc副主管取得联系,陆家嘴和黄浦区那边将由他们负责。”
“好,奉贤那边怎么说?”
“报告主管,奉贤区那边的通讯信号在半小时前全部中断,驻奉贤的21-N97哨站已失联。”
“……”
“啊!愿The Administrator保佑!”办公桌后的沉稳中年男子猛地吸了一口雪茄,望向天花板,在心中发出呼喊。
嘟~嘟~嘟~站点AIC控制下的液晶屏突然亮起,一则来自北京方面的绝密通知显示在屏幕上。中年男人的神情愈发凝重,望着液晶屏许久不出声,当身边的银发青年准备离开房间时,男人的声音突然又在他耳边响起。
“Ice,还有一件事……咳咳,你跟Nakamura的人一起行动,帮我找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他带着一根具有独特奇术形态辐射的英式独角兽手杖,你们的监测器应该很容易定位到他,他的照片我一会传到你的个人芯片上,那是北京方面安排的线人,记住,无论如何要保证他的生命安全……只要他还活着。”
“遵命,主管……诶?真是独角兽手杖,这年头还有人COS维多利亚时代绅士吗……”银发的青年一边嘀咕着一边离开了房间,液晶屏黑了下来,中年男人继续转动着手里的雪茄,望着桌角阴影处的某件东西,默不作声。
“呃……好疼……”Galaxy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感觉全身骨骼像散了架似的,双手握紧杖柄,依靠手杖勉强撑起身体的平衡。眼镜……不知掉到哪去了,这对于他来说是很恐怖的事情:视线被红晕完全渲染得模糊无比,可怕的景象再度自脑内浮现,似有闪着血红色光泽的丝线悬在自己眼前,连缀到雨帘深处,密密麻麻地遍布在这座城市的空气中——远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多的线条,扎眼、醒目地悬挂着,在暴风雨中摇摇欲坠的钢铁丛林里,在巨大怪鸟的眼前。
风精们依然在喧闹着,围绕巨大的恒隆塔群盘旋着,发出尖锐的嚎叫,像是古代苏格兰的号角在呼呼地吹响着,境界线围成了层层叠叠的同心圆,至少Galaxy脑中所见的景象是这样的——就和熊哥给他的那些书中描绘的某个古老秘教的图腾一样。在巨鸟的吼叫下,血红的境界线颤抖着,就像自己眼中那抹刺眼的血腥。怪鸟再次向七零八落的人群冲去,十几米宽的双翼在狂风中掀起涡流,它伸展的巨爪,怪异的动作,每一个细节都透露着杀机。
“保护他们,就是你作为‘人’的愿望吗?”
“既然如此的话,前进吧,就算被当成‘异类……也不要畏惧,这个世界注定不是完美的,但你有选择自己能守护之物的权利。”脑中响起了一个熟悉又遥远的声音。
自己……能守护之物?
眼前的情景宛如炼狱,无数无辜的民众在巨鸟的利爪尖牙下血肉模糊,“他们也希望选择自己能守护之物吧……”Galaxy看到,有父亲阻挡在儿子的身前,有和他年级相仿的男孩挺身而出保护爱人,还有费尽全力用效力微薄的轻型武器与怪鸟搏命的黑衣特工。“难道……难道必须得这样吗?不,我想要……守护的是?”
“想要守护之物。”
他举起了手杖,从侧面试图推开怪鸟的巨爪,被激怒的巨鸟再次向男孩张开了铁翼,Galaxy下意识地躲开,并伸出手杖再次抵挡住了怪鸟的巨爪,手杖出人意料地坚硬,独角兽的尖角划过钢铁般的羽鳞,微弱的火花燃烧在磅礴大雨中,努力地绽放着。
Galaxy感到手杖似乎自发颤抖起来,连带的他身形也有些不稳,来自杖端的牵引力越来越大,他竟被这跟手杖带着转身,那独角兽银灰色的锐角指向怪鸟的方向。他被迫紧紧握住手杖,受某种巨力牵动着,不由自主地跟着手杖朝那骇人的古兽冲去。
一道银芒从杖端射出,划过钢铁般的羽鳞,迸射出耀眼的火花,他感觉到眼前的这只怪鸟像是在惧怕什么一样,它所在位置的血红色“境界线”……明显黯淡、稀疏了不少,并且伴随着剧烈的晃动,仿佛被什么震慑到了似的。
“父亲的手杖,竟然这么强吗?”
Galaxy的心跳在加速,手杖中像是有什么奇怪的力量连接着自己的灵魂般,身体一阵酥麻,好似正发生着某种奇怪的反应。“境界线”围成的四维同心圆在徐汇区上空转动着,隐藏于矩阵里的宏大伟力仿佛锅炉中沸腾的水般,随时都有可能喷涌而出。
“这……是什么感觉?”尽管有些头晕目眩,但是他依然被从杖芯传来的以太能量撑起身子,被操控着摆出怪异的姿势,将独角兽的尖角再次指向怪鸟的方向。那欲肉教怪物似乎真的被震慑住了,呲牙咧嘴,露出极度不安却又狂躁的神情,拍动双翼,甩开巨尾,后退到数十米外,双目射出两道寒芒,抖动着盘结在一起的羽鳞,丝丝缕缕血雾在张开的血盆大口前汇聚着,形成着巨大的球状雾团,并随着浓度的增加,大量的境界线涌来,泛着的红光越来越强烈,如同异化的雷霆,耀眼,却又令人胆战心惊。
霎时间,秒速超过60米的17级强风似乎在一瞬间骤然停息了,Galaxy发现眼前的境界线停止晃动,就连光芒的颜色,也从刺眼的血红色转为稍显安静的橙色,空气中全部的殷红似都被吸入了那团光球中。魔网的某些“性质”被改变了,就像一些司空见惯的事物,在“魔法”或其他手段的催化下,内在的性质如同砌成房屋的砖瓦结构般被改易扭曲,其后果就是化作完全不同的,更加危险的结构。
同时,一团夺目的银芒也在杖头凝聚,Galaxy看见所有空气中的风灵,全部朝着杖尖的方向奔涌而来,如同迁徙的鱼群,涌入空气的海潮,巨大的风压下,远处的怪鸟似乎也感到了几分畏惧,它眼中凶光大炽,吟诵的先夏古咒从凄厉转为低沉的嗡鸣声。
“这……是什么?”Galaxy感到双臂麻酥酥的,像是有股电流流过,杖柄传来的力量一下子沉重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将他带得半跪在地,杖端依然指向怪鸟的方向,“不能……我不能死!无论人类还是妖精,谁都是一样的!好了,那就试试看吧,无论这回会发生什么,Galaxy,记住:活下来……守护想要守护之物!”少年咬紧牙关,颤抖的手用力握紧了云杉木的把柄,“记得,似乎有这样的咒语吧,那本书上,那就试试看吧——”
“Rogiet……Sylphs!”
“3点钟方向出现未知来源的奇术反应,烈度大约为970Lang,黄玉色,音高为中性,织法程度为致密,类型与维京人传统的精灵操纵奇术相似,但……可能连‘奇术’都不一定算得上,未经过处理,仅仅是靠某种简单的魔能汇聚和放出进行操作,施法者情况不明,但按数据分析,可能为蛇之手的传统维京学派奇术师或擅长元素操纵的III级以上绿型,与之焦灼的则是一股明显的欲肉教奇术能量,烈度大约为1330Lang,还在持续增加中,SilverIce,看来需要你出手清除一下了,收到请回复……”战术反应小组-TRU01“吉野”的队长Nakamura在恒隆广场B座内一处狙击位暗中观察着徐家汇十字路口与恭城路交界处上的景象,通过内置对讲机向楼下的SilverIce特工通报着情况。
“收到!不过……等一下,生命探测仪传来的图像有些不对劲……等等!”距离古兽百余米外,履带机器人自带的生命探测仪传来了新的图像,那个可疑目标,半跪在地,拄着一根造型古拙的独角兽手杖。“全体注意,那不是敌人!全体注意!那是我们要找的线人,尽可能保护他!那怪物的还在抽取更多的魔网能量,不能等下去了,我们必须立即出手!”SilverIce说罢,深处纤长的右手,推开后颈处的一个小凹槽,按下某个指纹识别钮。
“砰!”银色的光团率先冲出,撞在巨鸟身前尚未完成凝聚的血红光球上。耀眼的橙色光辉吞没了周围千米内的一切景物,大地在颤抖,彤云被撕裂,港汇恒隆直径42米的巨大穹顶下,那跟21米长的“表针”自发转动起来,某种类似时间槽的装置激活了,一层泡沫状的超空间遮罩力场将这座基金会隐秘设施笼罩起来。远处的西藏大厦顶端的喇嘛庙里,十二名高僧大德伴着悠扬的钟声高唱梵音,鎏金铜顶上升起一道霞光。圣依纳爵天主堂的钟楼也在同时鸣动,地平线倡议的罗主教念诵着《旧约•撒母耳记》的祷文,助理主教亲自拉动钟绳,白色雾气般的耶和华神辉将教堂广场和主教府庇护在其中。至于美罗城、实业大厦、汇金百货之类,就远没有这么幸运了,美罗城那玻璃幕墙搭成的地标性球状穹顶当先破碎,继而连同周边群楼一起被那摧枯拉朽般的以太洪涛撕成瓦砾。

基金会隐秘设施Site-CN-21-HHL-港汇大厦,对外伪装成玻璃穹顶的时间槽装置
一个挺秀的身影于电光火石之间撑开一道光幕,挡在Galaxy面前,蓝色的风衣猎猎飞舞,风衣下的身形在一波高过一波的EVE狂潮中颤抖着,但始终未曾后退一步。
只见远处怪鸟那硕大的身体扑簌簌战栗着,在银色光球炸裂的瞬间,千百道压缩成利刃的风暴撕裂了钢铁般的羽鳞,大片大片地拉扯着流血的组织掉下来,但那怪物双眼中的红芒依旧炽烈,身前又开始凝聚新的红球。Galaxy不敢想象眼前的情景,几乎想闭眼让自己再度昏过去,光是今天他目睹的一切,就已经可以粉碎这个成长在红旗下的孩子那早已成型的唯物世界观了。
“这两年来,我到底在给什么人作线人?”
Galaxy对于那些人的具体工作内容一无所知,那群人无论从举止,语言还是生活习惯上看,都严谨,精密,准确得一丝不苟,如图顶尖老式钟表上的配件。究竟为什么……一个这样专业而成熟的团队,会对一个网络上的神秘学小团体感兴趣。而且他们为什么对自己的态度格外良好,甚至说得上是“友善”,但又好像不仅仅是“友善”那么简单……“天啊,光是细想这些,就已经让人头上堆满疑云了……”又一阵头痛感袭来。
Galaxy感到眼皮愈发沉重,脑后昏沉,心脏砰砰猛跳,鲜血的味道早已令他感到不适,独角兽手杖的重量又在逐渐增加,像是某种膨胀的不稳定流体在撞击着容器。Galaxy看见境界线开始松动,颜色也愈发鲜艳,他想到了被拉直的橡皮筋,在回复原状时那种弹性势能,隐隐约约中,同样的能量自地脉中向杖端汇聚,只不过比刚才更大,而且更加危险。
“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一团火光在空气中炸裂开来,迅速扩散成怪异的形状,强烈的炽热气流推开了蓝衣青年和被他挡在身后的Galaxy,被冲击波推开的瞬间,他感觉到,气息的变化停止了。徐汇区上空的魔网“性质”回到了原本的样子,狂风继续猛烈而无方向地吹着,风灵继续在到处逃窜,连稳定下来的境界线也恢复到了刺眼的血色。银色的独角中间生出一条裂痕,手杖顶部在火元素聚爆的回火中受损了,火焰在独角兽脊背上烧灼出了一道黝黑的划痕,与地面上那条直达蛊雕脚下的深不见底裂痕同样刺目,到处都是烧焦的气味。
怪鸟痛苦地呻吟着,身上伤口、肉瘤和钢羽一并燃烧起来,脓血和脱落的死皮凌乱掉落在地上,化为灰烬,但是伤口处,幼嫩的新生组织迅速长了出来,填充了伤口导致的肌肉空缺,并且还在不断发育着,肌肉纤维不断完善,颜色不断加深,很快就比原来的更加有力,更加致命……又再次被跃动着的火焰烧焦。如同天河倒泄的豪雨也无法浇熄火精灵沙拉曼达们燃起的紫焰,浑身冒着烈火的怪鸟发出凄厉刺耳的嘶号,张开双翼,向SilverIce和Galaxy扑来。
“好痛……那是什么怪物,刚才的爆炸竟然还没炸死它……”Galaxy的双脚开始发软,被汗水浸湿的外套紧贴在肌肤上,发出来从未有过的透体寒冷。“这……这还不够吗?血腥味,大量的血腥味进一步侵蚀着他的身体。”然而,说是勇气也好,失望也好,一种不知名的冲动漫上了大脑,Galaxy迈着虚弱的步子,走到银发青年和疯狂的怪鸟之间,如同螳臂当车。
“还是让我来吧!”SilverIce猛扑过去,重新将少年挡在身后。他抬起手臂,战术服上端弹出一个不断旋转着的等离子涡轮装置——基金会装备部最新一代的试验品,MK-γ-III型聚焦等离子手炮。
半透明的蓝色光束从他手臂上射出,在空气和水分子被急速电离的嘶嘶声击中穿透雨幕,也穿透了疯狂嘶鸣着的蛊雕身体。青年抬起另一条手臂,一个梭子形的装置中喷射出一蓬似云似雾却快如闪电的淡蓝色光团。在接触到那头巨大的蛊雕亚种身体瞬间,如雾般散开,形成了一阵朦胧的蓝色烟雾,烟雾黏连在一起,罩住了蛊雕的身形,那怪物不甘地抖动双翼,不住挣扎着,撞击着蓝雾,被撞到的部分如水波般散开,但又如凝胶般迅速恢复原形,再次纹丝不动地黏连着。
一位穿着未知战术装具的年轻金发女性从恒隆广场的某个角门里跑出,举起手中的高斯步枪向蛊雕连续开火,击中的落点伴着雨滴落在地上的节奏,如同奏起一阵快步舞曲。蛊雕关节处的鳞片被撕开,蓝雾乘隙而入。“交给你了,Ice”扎着马尾的金发女子跑向愣在雨中的Galaxy,握住他的右臂,“外勤特工Camelia……算是那边来跟你接头的吧,请跟我来,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额……感谢……我是Milky Galaxy,请多指教。”一时间,自己没想好能说什么,但还在思考的时候,Galaxy感到胳膊已被如钢箍般牢牢束住,只得随着Camelia的脚步跌跌撞撞地朝港汇大厦内跑去。
此时的蛊雕已经冲破了之前的蓝雾,巨爪胡乱翻腾着,双翼被灼烧得千疮百孔,它的叫声也愈发狂躁。
“β型‘瓦解者’奇术等离子聚焦发生器……准备……”SilverIce的右臂开始产生变化,之前的等离子手炮折叠收起,不计其数黑色的微型金属零件从表面之下翻出,整只手臂几乎都已完全解体变形,泛着蓝光的黑色金属零件折叠着,组合着,很快就化作了新的形状。手臂的体积比原来几乎大出了一倍,原本的五指被巨大的结晶状聚焦仪器和炮管替代,膨胀的小臂装满了各种流线型的外挂式装置,蓝光似乎更加强烈了,某种介于流体和晶体之间的东西慢慢在炮口聚集,涌动的浅蓝色光团逐渐从炮口的瓶颈状装置喷薄而出,颜色也在愈发变浅,直至耀眼的炽白。
万物原初的,最纯粹的颜色。
“限制状态解除,浓度上升中。”冰冷的系统合成音传入SilverIce脑中。
蛊雕甩了甩头,从烟雾中冲向单膝跪地瞄准的Ice,焦黑色筋肉虬结巨爪与骨节中空的双翼撕开两者之间的狂风骤雨,气流更加湍急,锐利如箭的万千雨滴伴着风暴袭向银发青年。
“临界状态进入,目标已瞄准,启动——”
“嗡——”耀眼的白光由他的右臂射出,在一瞬间自侧翼击穿了蛊雕的身体。巨大的哀嚎声同时从后坐力导致的烟雾中传出,被击中的血肉野兽瞬间炸开,如暮春阳光下绽放的大簇大簇的鲜红牡丹花,绽放的刹那凝结成更加耀眼的颜色,分成无数宝石般的微粒,并随着光芒不断蔓延着。有那么几秒,蛊雕的残骸若一具雕塑般地凝固在原地,钙化的身体宛如爆裂在空中的红宝石之花,随即寸裂为碎屑,在狂躁湍急的气流里飞舞飘零,盘旋上升,化散于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