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柔,优雅的电子华尔兹舞曲铃声响了起来。它并没有叫醒我;我已经接近两个小时没有入睡了。梦境早已不再安全。
我站了起来,知道我没法糊弄那名和蔼的,名为自动管理员的暴君。如果我不现在起来的话,它过几秒钟就会开始骚扰我,再过几秒钟就会时不时电我一下,好让我去工作。
有一小段时间,我心里那叛逆的一小部分琢磨到……为什么不呢?让它把你的大脑给烧坏。给所有人一个大麻烦。你不是厌倦了这个生活吗?厌倦了这一切伪装的假象?你真的同意他们的计划吗?
我确实不同意。但是这不会有任何影响。
叛逆的冲动如往常一样消散了。我站在我的卧室内,一座简朴的栖息地,从月亮的岩石中开凿出来,由冰冷的混凝土覆盖。与此同时,我检查了那我们曾经收容着的物体。
日光之下是一座巢穴,一座由在自己的光芒下闪耀着的巢穴。一团在无数手中缠结成一团的黑色细小纤维。在这个巢穴的中央,一位女神抱住了她的双腿,神情忧虑不安,细碎的金泪划过她的脸颊,被下方恒星的呼吸蒸发。
她开始思考这是否会疼痛。
死亡。千年之后的终焉。永远的。真正的。最终的死亡。
她开始颤抖,千万只手臂从她的背后伸展出来,越来越多的手掌随之摇摆,超凡的手指无处不在;她不再在乎。它们曾被伤害,但她现在甚至已经无从察觉。它们尽皆指向了高深莫测的自由意志;手掌构成的树木肆意伸展,长于自身并被掩藏在她云彩般的黑发之下数年之久。
从未有过这样糟糕的体验,她感受这宇宙坠毁于地表之上,并且,在接受他们寻求帮助的请求如此之久后,她开始怀疑……相信基金会是否是更好的选择?还有其他选择吗?
短暂的瞬间飞逝而过,当他们的装置抓住她时,她感受到她的兄弟正为即将失去的亲人与脆弱的现实哀哭。——然后,她感到了那极度的痛苦。
几小时。几天。几周。无尽的痛苦,就算她的身体已经融化,日光之下她的遗体除了灰烬之外已经毫无遗留;现在她已经消失了。不是死亡,但却无限接近。
但就算在无尽的痛苦之下,她仍然感到了一丝喜悦:她已经满足了。她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稳定锚将她撕裂。
那万锚之祖。
我看着那漂浮物,女神正于超清纳米凝胶制的屏幕后逐渐凋亡,并将继续如此,她已经有几个小时濒临死亡了。她是无尽边界的基础,她必须得是。没有任何其他物体能够承受如此大的压力。没有任何其他如此真实存在的物体想过要帮助我们做到我们必须要做的事。
我开始穿上衣服。然后我意识到这十二年我还穿着衣服这一点是多么的没有意义。
当我们仍然有能力的时候,我们试图控制异常。当我们无法做到那一点时,我们至少还能收容我们现有的那些异常,从中提取那少到可怜的一点数据。当我们连那一点都无法做到时,我们选择去做我们应该做的唯一一件事。那一件从我们打心底里认为是正确的事。
我们保护了它们。
不仅仅是保护异常,更是保护事实。保护我们自己给自己输送的谎言。保护那些我们一直给为我们工作的人灌输的悲哀,差劲,回避事实的谎言,希望他们不会感到好奇。希望他们不会去偷看星空。
他们看了。
因此,他们中少数的一些人了解到了整个宇宙即将灭亡的事实。
“妈妈,看那个!”
丽莎·沃利亚诺娃看了一眼她那美丽的六岁女儿指着的东西。又是一个无聊的玩具,一个带有黑白毛皮的泰迪熊,胸部被梳理成一个左胸前展示着联邦的箭盾标志的宇航服。丽莎叹了口气;惊奇玩具早已不是从前那样了。
尽管如此,丽莎还是把它拿了起来,她清楚地知道再过不久就是联邦纪念日了。她看了一下它的标签;它的价值对她们那微不足道的一点支票来说太大了。为了这么一个标价过高的模因式爱国的烂玩具肯定是太高了。不是个好礼物,就算为了这么一个特殊的日子也不是。
她叹了口气。这些特殊的日子已经所剩不多了……
丽莎试图回想起以前那个老博士做的一些玩具(不管是啥都可以)。她做不到;多年的记忆消除药剂,和提早的环境影响,使得她的思想易受修改治疗影响。不过看那些能进入人脑中的各种模因,她又怎么能怪联邦呢?她的状况尤其糟糕,别人在她的一生里都跟她这么说。遗传的疾病,精神的疾病…而且很可能有别的因素。
她摇了摇头。她不愿告诉卡西亚坏消息,这个可怜的女孩儿今年还要经历她第一次治疗过程,单是这一个就够麻烦的了……
……而她就在此时注意到她的女儿已经放开了她的手。丽莎瞬间感到了父母找不到他们的孩子时的那种恐惧,她转过身来,在购物街上寻找她的女儿。卡西亚站在生态城购物中心巨大的窗户边,用她批判的眼睛观察着夜空。
“妈妈,那些星星一直都离我们那么远吗?”
然后刺耳的警报响了起来。
起初,计划是等待,并保证我们的世界在威胁下尽可能安全地存在着,追捕并监禁内部和外界的异常以谋求利益的最大化,并且当最后的时刻到来,我们仅会简单谢幕,毫无抵抗和怨言。如果现实走到了尽头,我们将随它一起迈向终结。
那些有想法解决问题者联合了他们的上级,或者等着自身的晋升。最终,他们到达了一个能让他们改变原计划的位置,他们便这么做了。
新计划按照顺序依次激活,第二部分已近尾声,但还需要几分钟时间,因此我得以放纵于自己的感受。
我的桌子是木制的。真实的地球木。我前任的遗物,一个存有记忆的过时之物。出于情感或尊重,我不忍心将它们丢弃。我发现自己时常将之拖动,并且不禁要用观察和审视的目光来深入研究这些遗物和违禁品是怎样落到了她的手中,其中我有最珍惜的一个,就放在最上层的抽屉里,我将它拿了出来。
我看着孕星子宫的蛋白模型。一个壮观的物体,一个巨大的物体。但是我的手心却正好能握住它。我觉得这肯定不对;它能孕育世界,它怎么可能会这么小?
我曾经进入纳米凝胶投影室,并要求电脑为我在地球周围建造一些模型。 我知道,在这样近的距离内,他们的相互重力会使自身分散并摧毁地球。 但我不由惊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难以置信的大小,和其无限鼓舞人心的威严。 我心存敬畏。
我望着屏幕。它宣布第二阶段将在几分钟内降临地球。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随着消遣时间进入了它那十五分钟的巅峰,食堂里被欢笑和纳米凝胶鸟霓虹灯般的多彩形状充满。所有人在音乐,药物和爱情下变得癫狂。
雷耶斯跳起了xe最夸张的舞步,希望ta能吸引到今晚在场的一些美人的注意。xe看上了舞池里一对个子高,长相圆滑的挖矿人,不过看xe们用的矫正加强器,低重力环境已经对xe们有很大的影响了。雷耶斯对一个地生人会不会使xe们反感有点担心,不过xe也不怪他们;手臂骨折,骨盆脱臼都是很糟糕的事。联邦从来没有关心过损坏的财产,只要它们能把这些东西换掉,然后用蛋白培养缸再做一些新的就行。
一些酒保看起来也挺可爱的;那边有个半裸的see服务员,纯男性,正同一群小伙子们调情。雷耶斯微笑了起来;为什么不呢?WarD休息室对所有人开放一小时,充盈于空气的纳米凝胶使得大家不必为自己的安全忧虑。而且他看起来也够英俊!
然而如果你所知甚多,sees可能让你陷入麻烦;雷耶斯可不想再经历一次大脑清洗。余下的十个月中xe之所言必然不在xyr的优先事项之中,人生苦短就是狗屁;雷耶斯一跃而起。
也许xe能把几个xyr老朋友叫来共度良宵,或是请些来自另一WarD的家伙到此一游。
不过然后,xe看见了那个女孩。雷耶斯看着她,认出了那特殊的模式,然后不得不停下xe的舞步;她是那群可怜人中的一员。
她所见过多,知之甚多,不得不跳舞以希冀遗忘,清空头脑中沉重且宁愿不曾拥有的知识。她因药片的作用而思维眩晕,又因饮下旭日鸡尾酒而放声歌唱。她没佩戴公民腰带(这违反规定),拼命地想要忘记自己是谁,但在雷耶斯看来她简直是将“蜜蜂(Bee)”一词贴满了腰肢。
Xe走到了女孩身边,大多数人们认为xe是懒惰且愚蠢的亚文化的代言,地球的渣滓败类;逃兵,懦夫,叛徒和罪犯。并且他们中的不少人也符合这些形象标签,不过雷耶斯可既有头脑也行事端正。
Xe向女孩伸出手去,打乱了一团蜂鸟状的明粉红色纳米凝胶,并且大声喊出他们所拥有的啁啾声的合成音乐,“嘿!你好!”
她看着雷耶斯,她的双眼凝视着他,眼中满是泪水和明悟。
随着女孩那愚蠢的小蜜蜂似的口中道出的话语,Xe知道自己惹上麻烦了。“我——我听不见星辰之歌……”
然后,警报响了起来,生态建筑物的眺望窗口外,朦胧的新月若隐若现。每个xye级公民,其中也包括xe,一齐变得跛足且顺从。不知名的急切声响摇曳在WarD的天花板上,音乐戛然而止,灯光转向惨白,纳米凝胶的边缘融化为警示和劝告,在空气中沉浮。
那强大而威严的声音说到:D级公民请注意。此生态城已宣布进入小型威胁戒备状态。请勿接近外围区域或试图打开窗户。所有C级与B级公民,请返回指定紧急区域。此生态城已宣布进入小型威胁戒备状态……
当然,我仍然感受到了这些异常事物气势的宏伟。我们中不少都感受得到。届时,超出我们光阴的故事将永远无法解明,在另一世界得以眼见另一轮太阳的生还者之故事,有时有只是关乎更为庞大的宇宙线索的隐喻……统统失去。我们同意,放手而非取舍更为值得。
“我们同意了。”别人都没同意。只有我们。
我想哭。如果我闭上我的双眼,我会再次看见太阳姊妹的衰弱和死亡,她痛苦地扭动着身体,她的面容在疼痛之下凝结,碎裂成碎片;所以我并没有这么做。
我半走半跳地走下了我的房子的走廊(月球上的一座小地堡,设施齐全但是基本上只有实用设备),走到了我的终端面前。 它拥有着宏伟的半球形屏幕,完美的立体感能够使之时时复制整个太阳系中我所应知的一切。
不过,在之前的大约十年里,我们对我们所知的所有异常实施了安乐死。剩下来的警报已经没有多少我需要关心的了。对此有一个很好的理由:我们不希望他们经受太阳姊妹所经受的苦难。
不然就是那些我们杀死的其他无数的东西,我们杀死的魔怪和奇迹。我们杀死它们仅仅是为了使我们能够保持隐蔽。
我们不仅仅是基金会;我们不仅仅是人类;我们是整个太阳系。
太阳老人倒在了地上,他那经过加强的身体终于被耗尽。某处的收容警报响起,但是他已经没有能听到它的耳朵了。最终,他的大脑死亡。
然后,他醒了。
“你花了不少时间嘛,”梦境老人说道。
太阳老人张开了他的眼睛。是的,天空还在那,但星空并不在那。星星全部消失了。“等等,”他说道,“我的眼睛……”
他触碰了他的双手,他的脸颊,他的双耳。太阳老人可以说话,太阳老人可以倾听,太阳老人可以观察。他环顾了四周。
月球在他的头上闪耀,触不可及。在它之下,联邦那无边无际的城市进入了全面屏蔽模式,一个个生态城被完全封锁,一层层的金属和陶瓷将监视所和摄像机封闭起来。他自己站在一座高山之上,高于人类的所有宏伟的建筑物。
“他们进展很大嘛,”梦境老人说道。太阳老人转头,看着穿着与联邦首脑们相似的怪帽子和衣物的另外一个人。“尽管我们百般劝告。”
“发生了什么?”太阳老人问道。另一个人摇了摇头。
“他们意识到了一个他们无法击败的威胁,所以他们现在正在逃跑。我们都正在死亡。”
“……但是,你是——?”
“你处在梦境中。你没有认出我很正常,两次化身之间的变化不少。”
“梦行者?”
“日之主。”
“我正在死亡,是吧?”
“是的。不用再去推你的球了。年轻的后辈会看好它的。不是说我想让他们这么做,但是现在要阻止这一切已经太晚了。”
太阳老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情形。“我正在死亡……”
他大口喘着不存在的空气,看着尘土之子的城市步入寂静和黑暗。地平线上,太阳正在自行滚动,温暖冰冷的混凝土和世界。
他看到了一切,他的梦体开始颤抖和哭泣。“我能离开了……我现在能与我的儿女相见了。”
梦境老人走到了他身边,把手放在了他的肩上。“去吧。他们在等你。”
太阳老人紧张地点了点头。“那你呢?”
“我可能再过不久就会和你一起去的。我只是要先去见一位老朋友。”
“那就走吧……希望能很快再见到——”
“SCP-499-55已经死亡,重复,SCP-499-55已经死亡。”
“正在派遣SCP-499-56。天哪,克隆体都快不够用了……”
因为在很长一段时期里,基金会几近失去一切。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必须作出妥协。我们要一路下到谨慎地支持法西斯主义,然后再一路上到演绎世界上最大的闹剧;基金会,联邦,仅仅是同一产品的两个不同的商标而已。当世人被忘忧药麻痹时,我们为了独自支撑整个世界而全力工作,并预料到我们所支撑的负担只会越来越多;因此,我们开始扩张。
人类现在便是基金会。基金会现在便是人类。将二者脱离会使得前者挣扎着走向灭亡,后者失去存在的意义。
在这里我要离题片刻,我检查了第二阶段的进度,打开连接至表层相机的浮子进给,最后一波真正的星光已从地球上空飞掠而去,我已然错过。群星沉寂暗淡,如我所期待的那样步入末路。有趣的是我想知道那颗恒星是否仍俯瞰着我们,这样我们便可告知它我们对此事的看法。
我打开自动化设备阵列上的另一个浮标意图监视它,而后我露出微笑。异常终结。
我关闭了设备,并且知晓恒星已死,群星不待。
看起来希望犹存,尽管当时看来所有努力都是徒劳。前辈担心我们会失去一切狂热分子或是异常……但是我们此刻获胜,地球成为了蝼蚁的王国。但这胜利还远远不够。
资源稀缺,就算在我们的统领下也是如此。我们吞并了所有的组织,所有的公司,所有的国家;资源仍然不够。所以我们继续扩张。
当然,作为用以保护我们的计划的秘密,我们告知大众星际穿越是不可能的,实验极度危险。很久以前确实是这样,但是我们在一百二十年前就成功找到了方法。我们用这方法收集计划所需的资源,大都来自太阳系外的起源。
世人相信宇宙的基础物理是结实,可靠而绝对有效的。在这其中又藏有一个谎言;光速作为一座障碍的能力和它作为一堵防护墙的能力一样:根本就不存在。
事实远远要比这复杂。几千艘自行复制的宇宙飞船在计划的初期被发射,当时阴影还未浮现,我们尚未消耗所拥有的恒星,故而可以准确预测计划完成后的日子里我们还需要多少人类存在。那些宇宙飞船以超过光的速度朝它们的殖民区飞行,船上装载着三样东西:自动化的机器,严格的工作计划,和一支完全献身的劳动力,依靠一个人造宗教来鼓舞他们的工作。 几百亿个劳动人口。自成一个繁荣的文明。
全人类中大部分都是我们所称的“E级公民”,他们自称“流亡者(Exile)”。据我所知,E级人员最初是管理异常控制的。
现在,随着我和其他十二人将一个开关打开,他们都将死亡。分散于破碎宇宙中的十数个世界将耗尽所有可用的材料……只为赋予基金会可能成功的机会。他们的流亡和围绕着这流亡的故事和传奇,全部都被终止。几个世纪的口传民俗,专注的机械崇拜和天文神秘论,全部都是一张精细设计并处于规划之下的复合模因,在几秒钟之内燃烧殆尽,被所有人完全遗忘。
除了监督委员会。
一切都是一个谎言。他已经看明白了。
随着无尽边界启动,舰队上的流亡者忽然开始敬畏、恐惧,随即恍然彻悟。这是一台他们无比熟悉的,来自他们母亲的机器,仿佛他们的母亲就在身前,近在咫尺,建造了这么一个由尘土飞扬的球和头骨构成的冰封石阵,直径应以光年而计,任何人都超越它的神圣空间。
这是一条绝对的禁令。
现在,主舵手罗德里克注视着无尽边界用虚无之火切割空间,使得宇宙更加黯淡,他的弟弟无比困惑,不满的大叫大闹,迷茫而又难过:“这是为什么?”
这是一条绝对的禁令。
罗德里克转身看着他屋中的小小空间,一个完美的球体破空而现,这是一个驱使了他数年之久的(一个人,一个世界或是一个目标)的象征,异教徒所言始终是对的,他们的亲属所得到的承诺和希望都只是奢求。
那么,这条禁令来源于谁?
他将曾被自己视为神圣之物的东西狠狠砸在了控制面板上,继而羞愧地低声啜泣。当面对其他流亡者的恐慌时,罗德里克感到愤怒。
他现在知道了真相,为此厉声呼喝。
“破碎者!”
所有溶胶和承诺都随之消失在了扭曲的空间之中,宇宙越发黑暗,甚至要比流亡者曾经造访过的、已被敌人所吞噬的世界更为阴森,阴影随行……
它终将降临,它已然到来,就在这宇宙的始末尽头,它找寻自己的猎物。
随着星斗被熄灭,日下守望者的能量被无尽边界吸走,绝望的情绪充满了整个舰队。舵手知道,除了祈祷以外,他们已经一无所有。
并且他也是如此,将粗重的通信管道搁在自己嘴边,他尽管身处宇宙的末路,他仍在呐喊。
“为灵魂祈祷吧,我的兄弟,”罗德里克呼吁,他无法找寻整体,转而希望,“或许它们的到来能够令我们重归完整。”
但是这些谎言是值得的。完全值得。有史以来第一次,监督委员会可以俯瞰我们的成就,并放心地说道:“是的,我们安全了。是的,人类安全了。是的,地球安全了。基金会完成了它的使命。”
地球将继续。人类将发展,衰落,并在太阳自身消耗殆尽时走向灭亡……当然,除非我们能把我们自己从这个难题中欺骗出来。
因为基金会是坚持不懈的。我们坚持不懈了几个世纪,并且次次成功。以宇宙的其他部分作为一个微不足道的代价,我们逃避了一个正在吞噬所有已知空间的威胁……吞噬那些从前是“真实存在”的空间的一个威胁,谅我没有更好的描述词汇。
我们不知道我们的对策能坚持多久。不过当然我们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奥尔特云外有许许多多的时间槽,每一个的体积都大于月球,不停地从一个自己早已没有时间的宇宙中为我们换来时间。它们从它身上吸走那仅剩的一点时间……我的同僚说我们是在给一个垂死挣扎的病人一个痛快的死亡。我认为没有征求同意就直接执行安乐死仍然算是谋杀。
我们部署的稳定锚花了将近一个多世纪的不间断工作才完成。它们镇压住了我们这些猎物无法躲避的的掠食者。整个系统的工作需要一个庞大的戴森静止卫星系统维持,勉强能工作。就算如此,我们知道——我知道,这是正确的决策。
随着我输入了最终的启动开启批准并看着其他十二人做了同样的事,我开始思考是否真正有所谓的正确的事。
当然,我知道是有这么一个正确的事的,而且我们做到它了。我们宣誓要保护人类。理智上,我知道这在道德上是多么没有远见,将整个宇宙作为一个诱饵,为我们建造我们自己的防御,我们的无尽边界,争取时间。但是希望不要为此批评我们。
这一切让我们来设想实在是太大了。我们已经见过了孩子。我们见过了爱人。我们接受了兄弟姐妹。我们反抗了长者。我们是人类,我们自大,我们自私,并且说到底,我们害怕。
我们想活下去。
一位无名氏在水星的平原上独自游荡。
他的装束十分陈旧,已被修理过数次。他的装备很久以前就被丢弃了。他的机载电脑坚决要求他前往一处庇护所,或者至少将他的双眼从那基金会担心他可能正盯着的天空中移开。更糟糕的是,他甚至都无法感觉到梦境了。梦神集团,他的最后一支抗争部队,已经成了过去……他最后的战友也与它一起被终结。不朽者被消灭,神祗被献祭…他的兄弟被火焰吞噬。而他则迷失了他的方向,并且他自己知道。
他讽刺地想到,在某种层面上,他很久以前就已经靠自己迷失了他的方向。
他想到了那些他所知晓的事物。他所见到的和他所做到的;历史之中,之前,之后……还有历史之外的事。今天早些时候,他看见了一位女神的死亡和星空的消逝。
已经足够了。他做的已经足够了。
是的,他确实失败了;但是他的目标始终对一个人来说实在是太重大了。就算他劝服了其他人,让他们逞着还有机会去阻止基金会,那些圣人与军人,商人与志愿者,他们都失败了。
他们都失败了,因为人类害怕,因为人类不想与他们统一战线……而是与基金会统一战线。更舒适的那个战线,对他们俯首称臣,等着主人把他们拉走…然后当一切都结束时再忘记这一切。
他从来没有为此怪罪过他们;不论他对他们的了解有么浅薄,他确实知道放弃为何物。
……至少他现在确实知道。
他又检查了一遍;氧气将在几分钟内耗尽。还拖延什么呢?说的好像世界上有人将要知道他与他的宿命一样,他们更不会对此有关心。况且,这已经不要紧了。没有人会知道的。
随着系统启动,我听见我的同事口中传来了了哭泣和祷告(祷告!真是怯懦!我们该向谁祷告?有谁会去考虑从我们口中传出的祷告?)。无尽边界已经封闭了。永远地封闭了。
我通过浮动着的摄像头,提前知道自己所将目睹的画面:漆黑阴暗、毫无星光的夜空,有些来自其他恒星的光明隐约出现在其他世界,却被无尽边界围困,在回望我们的时候死去。幸运的是,多亏了全球警报系统,只有少数人会看到这一幕,只有B级和几个被选中的C级人员应当看到,还有那些拥有足够忠诚愿意接受记忆消除程序者可以破例。
如果我们说他们没有记忆也能存活,他们就能没有记忆也能存活。不管怎样,记忆经常都只是累赘而已。
第三阶段是最有诗意的一个阶段,我知道它也是最不必要的一个阶段… 但是他们说它能够为世人带来一个Ennui永远无法带来的慰藉。只有献身于天体物理学的B级人员才会知道静止卫星的真相,而他们将被告知无尽边界是一个包围太阳系的防护系统;不是一个掩护。
随着它的核心系统启动,那些巨大的微波接收器从静止卫星中收集能量。数以亿计的卫星将启动,为无尽边界充能,将权能转向镜子与发射器,以及没有更好词语来描述的大量内容丰富的微粉星。它们所包含磁聚变反应堆并不比一个宇宙中数以千计的小国家大。
最终,随着那强大的空间扭曲者将无尽边界的裂缝拉起,将其编织在围绕系统最远极限的万亿分形弧线中,将从溶胶内重新捕获的所有多余光线转化为无尽边界的能量。
现在它的名字是合法的:这些空隙桥梁中的一些弯曲模糊的光线将银河系重建,太阳系则是一个完全封闭的克莱恩瓶。 无尽边界现在正用虚构的星夜照射着太阳系。
由于不太明显的星光将我们与静止卫星分隔开来了几分钟,我试图想象成了一片几乎没有几个光时大的泡沫。我想象着一滴眼泪,由宇宙的脸颊滑落飘走。
被控制着。被收容着。被保护着。
所有公民请注意;生态城控制中心很高兴地向各位宣布,小型威胁事件已经被解除,没有人员伤亡。
B级公民苔莎·李,纬度研究专家,独自一人处在她黑暗的小房间内,在和自己低语。“星星都已经死了。星星都已经沉默了。我——我该怎么办,我怎么能——”
那些感受全部消失了,几周以来她头一次感到孤独,第五教会迎来了末路,第五教会不复存在。“第——第五教会已经完了!”她开始抽泣,双眼却仍然睁得大开;这感觉十分骇人,十分不敬……十分悲伤。
这感觉十分真实。
紧急行政事态正在生态城所有管辖范围内被撤销,生态城控制中心那冷淡的声音说道。它设计初衷是要模拟人的慈母,使人感到舒适;但对苔莎来说,它是一个刺耳的尖叫。它完全不对。这一切都完全不对。
她抓住了她的脑袋,像个瘾君子似的来回摇晃。她残存的思维逻辑让她意识到,她已经离开信号太久,且走的太远了。
苔莎漠不关心,她再也感受不到了。 她曾经认为俱乐部,音乐,人民超负荷的感官……甚至是随机的性别,至少会使她找回以前的自我,重新变成那个只是想要对他人有用的温柔又愚蠢的傻瓜。 但是任何事情都无法抚慰她内在的空虚。
戒备指令将在稍后解除。请耐心等待。她房间里唯一的窗户打开了,向她展示着那美丽的午夜天空……美丽的午夜星空。
但它们并不是星星。
“但——但是,那是全——全部!”她呼喊着,身体撞在窗玻璃上,“全部的星星!消失了!你们是谁?你们是谁?你们以为自己是谁?虚假!伪装!谎言!显而易见的谎言!!”
她在她的公寓中来回跑动。
苔莎知道她上周做了什么,当时她正在探寻无限边界中关乎空间系绳的最后几个问题,寻求每一个高素质科学家不时需要的研究动力……而现在她在奔跑。而这都是因为她被要求失去记忆!她应当忘记一月的过往!在她学到了如此之多的知识之后,他们怎能要求她做这样的事情呢?她从中成长了多少啊!?
连接到地板的自动无声警报提醒着她:一队联邦教派镇压特遣队就在外面,她正被一群灰色军装被和无人机包围着。 她孤注一掷地试图寻找逃生的方式。
戒备指令将在稍后解除。请耐心等待。
完全没有。
绝望中,苔莎找到了她从星星信号中获取的抄本,那是些躺在她深奥研究领域论文旁的,用牛皮绳捆扎在一起的旧纸张。她总以为这是为了引导她,先是探究它自身,而后照亮发光,继而为联邦带来自由。它教会了苔莎如何忍受不得不在灰色宇宙的裂缝中度过残生的孤寂,承诺她会带领人类寻得更加美好的真理,创建更加令人喜悦的教会……也许这就是它向她展示的出路。
然后她想起,她想起无尽边界已经封锁了好几个小时,没有任何信号得以传递,天际空无茫然。
展现在她面前的是空白纸页,起初苔莎只是目瞪口呆,而后不敢置信地来回翻动,“但是……标——标记……我知道它——它们真实存在!”她紧握着抄本啜泣起来,纸页滑落于地;起初她满怀恐惧,而结局则不免悲伤。“我知道它们深——深爱着我,我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这实在是太——”
戒备解除。您现在可以返回您所被安排的活动。
在她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之前,被训练至完美的特遣队闯入了苔莎的房间,他们的无人机的机枪射中了她的双眼,她的心脏和她的双手,自动屏蔽系统则勤奋地警告它们的使用者不要去看星星信号中的内容……
而它则正在慢慢地被这最后一名第五教会成员的血液浸湿,从而使图像识别程序对它完全无效。
它们过会就会被焚烧成灰烬,另一个谜团将被送入当今世界谜团所属之处:湮没。
感谢您的耐心等待。
不过现在,特遣队的士兵要做的只是把苔莎的尸体装入袋中,然后小心翼翼地标记好每一份沾有血迹的物体。
遗留下来的几个威胁全部都仅仅是傀儡而已,人造的妖怪,用来恐吓大众,赢取他们的信任……秘密植入和冒名行动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这些谎言是有正当理由的,就如同当为自由运用合理的无理,以使无害的威胁完全无害。
它也成功起到了它的作用。今晚,整个宇宙灭亡了,而人类则仍将一无所知。
我的那些除了编号和等级之外毫无了解的同事们一个接一个地为人类即将取得的成就庆祝,有几个人可能是窒息在了连篇废话之中,始终保持着沉默;无论他们打算自杀还是滚去睡觉,这我一无所知, 也并不在乎。
其中一个讲了些平淡乏味的笑话。一群蠢货。今晚,我们将谋杀整个宇宙。轻浮的举止无法与如此宏伟的重罪相提并论,故而这行为也没什么好苛责的……而且,我甚至无法掌控全局。
这可如何比较呢?有哪个伦理委员会庭审能够决议审判,对他们始终支持这一计划毫不介怀?
我问食物打印机要一点冷酒。什么酒都可以,大量的酒。自动管理员回复说它只能给我不够我喝醉的少量。一个监督委员会成员的职责重大到我必须永久保持头脑清晰,身体工作,神智正常。
它建议我喝一点新鲜的豆奶。
我朝这台笨机器踢了一脚。
我朝它大吼。
我用了我能找到的所有东西,其中包括我自己的身体,朝它捶打,朝它吼叫。在这生活了如此多的岁月后我的肌肉已经变得虚弱,我也没有意识到那个该死的东西在我的全力攻击下仍然毫发无伤。内部安保系统向我的模因专家发出警告,要来确认这位住在这无名的模块化地堡中的不明A级人员不是由于千万个天神的狂怒而精神错乱。只是生气而已。
为什么?这他们不管。
我继续捶打着。我把键盘从显示屏中拉了出来,用它拍打那台机器,它的软体随着我的击打产生凹陷。我继续打了下去,野蛮,愤怒,悲伤。
空虚。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第三阶段是必要的了。我嫉妒整个大众。我嫉妒那些将忘记这夜所发生的事并安详地活下去的人。我嫉妒别的监督委员会成员,他们能欢笑,能唱歌,能跳舞,能祈祷。
祈祷。我的祈祷是一对流血的双手和愤怒的表象。我确实需要祈祷。
几个小时后,铃声又一次响了起来;一闪一闪亮晶晶。我咕哝了一声。我简直日理万机。
我决定站起来,然后向机器要一顿美餐。生活仍将继续,我想。
我必须解决这个问题,我必须解决掉她。如果没有办法这样做,我必须至少确保有别的东西可为人类探索,令人惊叹不已。
我无法忍受,没有冉冉升起的炽阳,崭新的事物不过只是虚假的星光。
我无法忍受,我们在狂热地保护人类的同时,却将它锁在了一个盒中。
下面是其他相关新闻。世界时间今天下午,生态城控制中心警报在本行星多地鸣响。尽管细节并不明确,一所公共机构声称联邦特遣队可能将在不久后对位于火星和木卫二上的疑似教派根据地展开突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