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五六月份的时候,那会儿我有些耳鸣。
嗡嗡如夜虫齐鸣,簌簌如风吹落叶,就在耳边,在耳朵里面不住地响着。与我交谈的朋友听不见,坐在一个办公室里的同事听不见,劈头盖脸地批评我直到面红耳赤的领导也听不见——只有我,只有我一人能听得见。
这感觉很奇妙。就像少年们喜爱的奇幻小说里,被神圣存在召唤的英雄主人公;或像栋雷米村庄里的圣女贞德,聆听着只属于自己的主的声音。
但多少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不,应该说,很不一样。至少那些美妙的声音不会在本应万籁俱寂的夜晚吵得你双手抱头,无法入睡。
于是我到处寻医问药,换了好几个去处,从正规的大医院到社区里的医疗站,都留下了我的足迹。但耳鸣的状况丝毫没有好转。这让我感到烦躁,极其烦躁。那耳鸣声是如此地令人困扰,我夜夜难眠,精神状况一落千丈,与一名神经衰弱重度患者相差无几。
最后我的朋友建议我说:你去找点偏方吧。刚好我认识一个这方面的专家。
俗话说病急乱投医,那时我虚弱的脑筋也容不得我多想。我浑浑噩噩地跟着朋友去了。
他把我带到了城市旮旯不起眼的巷角,一处微暗的屋子里。我愣愣地瞪着墙上的架子里摆着的玻璃瓶,或大或小的细碎模糊黑影冒着晶莹剔透的泡泡,在不知名的液体里沉沉浮浮。朋友招呼着我,于是我僵硬地转头,望向房间的最深处。
在完美避开了光线接触的那一个角落,摆着一张粗雕的木桌,上面覆着一块绘有浅金色暗纹的白布。坐在桌后的那人身披黑袍,看不清长相,很是神秘,让人想起冒险游戏里经营法器店的术士。或者说——我脑中仅存的一丝理智如此告诉我——那像个骗钱的神棍。但他抢在我,以及朋友前面开口了。
我已经大致了解了,关于你的病,这位先生。麻烦你凑近些,我好往细里查查。
听着那苍老却浑厚的音色,我竟没法对他作出任何出于理性思考的质疑。要是雨林里盘结的巨树树根也会发声,那多半也是这样的声音吧。我稀里糊涂地这么想着,飘飘忽忽地走上前去。站起身来的他看起来比我高了几寸。
那人将耳朵贴在我的额头上,粗糙的手掌摩擦着我的脸。我从那布满皱纹的肌肤中只能感到寒意,无尽的寒意。约莫两分钟后,他撒开手,重新在结着蛛网的椅子上落座。
五杠A幺幺。他说。
什么?
打开你左手边的门,那是药物储藏室。你需要的东西在五杠A幺幺。
朋友让我坐在一边的板凳上歇息,踱去转动那落灰的暗金色把手,走进去,不一会儿又出来,手里拿着一小罐黑色的粉末。
今晚把这玩意儿和水喝了,明天一早就能好起来。喝了那玩意儿之后你的身体可能会排出些东西来,治病的报酬就是那个。不过既然是熟客介绍来的,给你打个折,能把三成给我收集了,拿玻璃瓶啥的装好,下周带来就行了。桌后那人在一张纸条上用羽毛笔写着些什么,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朋友向那人道谢后,把我从凳子上扶起来。于是我们离开了那间诡异的屋子。
我颤颤巍巍地踏进家门,取出那罐黑粉,在晚饭之后把它和水喝了。这玩意儿没什么味道,简直有些像头发丝泡水。我精疲力尽,连洗杯子的功夫也没有,草草冲了个澡,连睡衣也没穿,在出租屋细窄但还算舒适的床上倒头就睡。
耳鸣仍在持续,我睡得很浅,因此我被脸上冰凉柔软的触感给轻易地惊醒了。
我睁眼,环顾四周,而后惊慌地抬手,胡乱地在面颊上摸索着,抓下一条蠕动着的东西来。
我低头细瞧,只见一条两头尖尖的暗色蠕虫在我手中扭动着。更多冰凉的小东西出现,在我的脸上爬动,伴随着头皮上突如其来的刺痛,我惊叫出声,在一片昏暗中挥舞着胳膊,最终啪地摁到电灯开关,在一瞬间铺满整个房间的光亮中挣扎着冲进卫生间。
于是我见到,在镜子里,我那一头板寸的根部正一根接一根地蠕动,膨胀,化作昆虫幼虫的模样,从头皮中钻出,连接着的发丝脱落,它们爬上脸颊,再掉到水池里、肩膀和地板上。而那些接触到地板和水池的黑色小动物,它们一条接一条地胀饱,变化,而后生出棕色的双翼与绒毛,在浴室里狂乱地飞舞。那些东西看上去就像夏日浴室里常见的蛾蚋。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过超现实,以至于我只是一边在脑袋上乱抓,一边惊恐地大喊大叫,一边无谓地想着,这怎么可能收集三成啊?
最后我瘫坐在墙面上爬满蛾蚋的出租屋里,盯着镜子里自己光溜溜的白皙脑壳。直到第二天早上,朋友强行闯入屋里,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帮忙处理了一屋子的蛾蚋。似乎是他把那些昆虫收集起来送去了那个巷角的古怪屋子……不,事实是怎样都无所谓,我已经没有精力去追究了。
那之后我没再耳鸣,我的头发也没再长出来,我索性在头皮上纹了些我喜爱的图案。我的朋友在SNS上对我诚恳地表示了歉意,在聊天框中写道我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并配以十面八方道歉太郎的图,我也只能发几张可爱猫咪的meme以示原谅。我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段好经历,总之这实在是让我有些懊恼。
但老实说,哪怕病得再严重,我也不想再去用那些偏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