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6年4月19日夜,面纱破碎。大洪水之后附于现实结构上的时间压力千钧重负难以承担,自我保守的秘密1如千疮百孔的破布一般被扯得四分五裂。
一夜之间,世界赖以生存的基础被扫荡一空,现实下的支柱首次曝光。
一夜之间,魔法归来。密径再次开启,于是苏醒的古神再次在人界中游荡。自人类诞生以来揭示的秘密重归保护之下。
一夜之间,世界复旧如初。
一夜之间,一切都已发生。
于电光石火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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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干净的地毯上多出了一串泥泞的运动鞋脚印。这是一个小女孩疲惫地踏过房间留下的。她叫Naomi,而且已经精疲力竭。
温暖的空气充斥着发霉味,虚幻的阳光中悬浮着浓密的灰尘微粒。如果是平时,她可能会从书架上抽出书,然后找一个舒适的角落来读。但今天不行。她实在太累了,快要累到站都站不稳了。她已经不知道最后一次睡觉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从那时起已经过了多久。之前在硬地板上歇了几个小时,她觉得那可不算什么睡眠。她的喉咙痒痒的想咳嗽,但她憋了回去。
由抛光硬木和皮革装订的书籍若隐若现,吸收了她路过时制造的噪音。
女孩走过这个地方时觉得自己很渺小。而且她敏锐地意识到缺少了什么,她不再是一个孩子。仅仅只是不完全是吗?就她在过去几个月里所看到的一切,她完全不是小孩子了。曾经熟悉的一切,她的家,她的学校,她的邻居,她认识的大多数人,都已经离开,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觉得……自己被掏空了。怎么说呢?就好像被太多面包刮过了的黄油。这句话太真实了,现在她活了下来。一些想法在她放空的思维里慢慢流过。
她的鞋子废了,这还是第一次。湿透了。袜子让她的脚很冷,而且她肯定还有一些肿胀的水泡。她记下了要买一双合适的靴子。外套还可以再穿一会儿,但她已经开始闻到别人说的那种独特的臭味了。
随着她将那群难民带离处理区,她已经关闭了这条密径,因为她有义务这么做。然后她现在必须向图书馆馆长提交一份报告。之后这份报告将被复制下来归档到档案馆,并接下来分发给其他向导。
乌鸦是出了名的愚钝,在深奥的维度上,它们的方向感很差。所以按照乌鸦的飞行速度,从她现在站在边缘书架走到图书馆馆长的办公室只需要不到一万八千年。但利用起点和终点之间的各种交接点,她可以用20分钟左右走完这段路。
当她穿过狭窄的走廊和阅览室时,Naomi的泥泞脚印最终干了。建筑风格、重力方向,甚至是一本书的分类等都随着路程经常变化。长着蜘蛛腿的书页在书架上乱窜,读者缩在角落里,一切似乎都和平时一样。今天,她看到三个淡紫色的鱼人在用粗犷的声音讨论哲学,云的部长在浪漫主义理论的实际应用区来回踱步(愿他永远丰满蓬松),还有一大桶卷曲的薯条在翻阅琥珀色食物区的图册。
人们很快就习惯了在图书馆发现的其他生命形式的数量:毕竟大多数都是受人欢迎的。
经过一个神的灯火通明的阅览室2和一个由石板蓝色钢制成的开瓶器状通道,她来到图书馆中心区边缘的一个小阳台,外面就是图书馆馆长办公室。
这时,Naomi不自觉地缩放视角以适应物体的规模和比例。这是观察到这个房间的巨大之处的唯一方法,也是观察这个房间里的物品的唯一方法。
大蛇动了。一条有行星那么大的蛇,蛇身卷紧扭曲。一个大陆般大小的头颅升起,一副眼镜架在它的鼻梁上。
“你好,孩子。”
“您好,撒旦。”
“我想你是来告诉我,你给我的图书馆带来了更多的难民。” 大蛇继续走动,用它的尾巴从办公室的墙壁上拉出国家大小、花岗岩装订的书籍。“他们在我的地毯上留下了泥巴,孩子。”
Naomi低头看了一会自己的脚,然后回头瞄了瞄大蛇。
“不好意思啦。”
“切。多一个人算什么?这次有多少人?”
“21个人,从Yzlotski-Rubharbic密径过来的。”
“还有什么要报告的吗?”
“它还很稳定,但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人到处跑,想进来。”
“继续说啊。”
“我们想和他们交谈,但他们不愿意听。有三个人死了。”
Naomi觉得她应该对此有所感受,至少应该对看着人死去有所感受。她知道她曾经有过,但那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情。
在短短的几个月内,这种感觉已经从她身上被剥夺了。这个开关被关掉了。
“嗯,很好。我们重新安排路线,通过Pendlock和Whaizha密径解决此事。我会派一队收集者去重新控制局面。你做得很好,孩子。去吧,休息一下。我想你父亲正在等待你回去。”
Naomi点了点头,但她没有离开,而是坐在阳台上,双臂搭在栏杆上,双腿从边缘垂下,悬在数千英里的空间上。
“您比传说中说的要好得多。”
“那就是纯粹的诽谤。我觉得这总比把我和坐在那该死的宝座上被诅咒的强奸犯混为一谈要好,但不要在意那些细节。我是人的考验者,困难选择之神,管理敏感知识之神。屁股决定脑袋嘛。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但我确实对人类生存和发展有很大的兴趣。他们既让我有了乐子又让我有事可做。”
“我想总得有人来做吧。”
“正是。必须有人来提供选择。我的妹妹是所有意识、秩序以及正确判断的集大成者。混沌和秩序,自由意志和规章制度并行不悖。没有对善恶的充分认识,智慧就无能为力;没有智慧的指导,这种认识就会自我毁灭。这真是迷人的体系。当然,现在亲爱的妹妹Sophie3已然破碎,这就难搞了。”
Naomi思维飞速运转。
“等等,您说的是……”
“对,就是她。”大蛇顿了顿,“如果她此时意识完整,我想你会欢迎她一起做伴。现在,你可以责备我了。”
大蛇转过身去整理他的书,时不时用一支欧洲大小的鹅毛笔,在地中海大小的墨水池里蘸水写字。
过了一会儿,大蛇再次开口。
“你还在这里。说话呀,孩子。我能看出你有心事。”
Naomi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十分疲惫。
“我不知道我是否还能做下去。我说的是向导的工作。”
话匣子打开了。
“大家总是说我很像我的妈妈……我只想告诉他们那又怎样?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她就像……一个名字和一张脸,但我不知道它们属于谁,每个人都期望我像她一样,我尽力了,但我就是做不到。”
大蛇没有说话。
“我不能和爸爸说这些,因为他依然想念妈妈,而且他的宗教裁判所工作压力很大,我不想让他失望……”
大蛇依然沉默。
“我只是……我只是有点累了。”
过了一会儿,大蛇开口了。
“走吧孩子,休息一下。等你准备好了再回来。你已经做了足够多的好事,而自己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没有人可以有理由责备你。你并没有失败。
“你的母亲杀了一个神,而屠神者的阴影宽广而沉重,很容易被压在那阴影之下。很多人都是如此。他们对自己说:‘我父亲做了伟大的事情。我一无是处,除非我能达到和他一样的功绩’,这种失败的负罪感侵蚀着他们,直到他们被掏空。
“但你不必成为她。你不必在她的阴影下行走,我毫不怀疑,她会让你站在她的身边,而不是躲在她的身后。她不是为了自己的荣耀而杀死摩洛克。她是因为爱你才打倒了长角之王。你周围的人都希望看到你变得善良和强大,就像她一样。任何拥有魔法剑的近亲繁殖的野蛮人都有能力杀死一个神。但在一个残酷的世界里成为一个好人是需要更多东西的。
“你站在无知和博学的交界处,从单纯中来,到赤裸裸的残酷中去。这是一个考验。我的考验。这并不容易。”
眼镜后面有一丝笑意。
“但这并非不可能。这就是我在这个问题上要说的。现在走吧。你父亲在等你。”
Naomi站起来,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
几个小时后,Salah回到了图书馆里作为家的临时公寓。挂在椽子上的灯被调得很低,刚好够他看到走廊尽头的浴室门,不至于踢到脚趾。
他把头探进Naomi的房间,看到他的女儿蜷缩在小床上,像亚瑟王在山下一样睡得很沉。她还穿着沾满泥土的鞋子。Salah疲惫地笑了笑,然后去准备睡觉了。他已经筋疲力尽了:想从混乱的世界中协调秩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虽然其他人说他很适合现在临时服务的方式,但他并不这么觉得。
他完成了适当的夜间仪式,蹒跚着回到了他的房间,看到枕头上有一张折叠的纸。
里面的字写在小小的整洁的那一面上,内容是:
我回来了,一切都好。
爱你。
N
这个“N”写的很大,是略显潦草的花体,还不像平时的一样注重细节。
Salah把纸折好,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关掉了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