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迅速对我合拢嘴,
He quickly closed his jaws on me,
以为逮到个受害者。
He thought to nab a victim;
而我溜进他喉咙,瞧,
But I slipped down his throat, d'ye see,
我如此将他捉弄。
And that's the way I tricked 'im.
——《鳄鱼歌》,1921
序章:图书馆
所谓的邮轮游不过是换个地方体验那些随处可见的娱乐设施,Sowrd博士向来这么认为。而对于他这个无心于玩乐的基金会三级研究员来说,此处的“娱乐”便是指“萨瓦纳”号邮轮上随处可见的西式餐吧和船尾的小型图书馆。以Sowrd这样的普通研究员的工薪水平,他绝不会去这艘主打古典欧式风格的豪华邮轮上消费;然而,既然是基金会安排的带薪休假,Sowrd也就欣然报名了。
大约从第二日起,船上的其他地方便很难再见到Dr. Sowrd的身影。个别偶入图书馆的乘客会发现这里多了一个身形消瘦、衣着朴素、闷头看书的人,并惊讶于谁会将一个十日海上巡游项目的美好、珍稀——以及昂贵的时光在图书馆中肆意挥霍。不能否认的是,这的确是一座值得流连的图书馆:一尘不染的大理石地面、悬挂于长桌上的枝形吊灯、精美的漆雕罗马柱与别处难以觅得的精装文史典籍都诉说着它的不凡。但鉴于船上的几乎每处都装修得如此精致,整日泡在图书馆的Sowrd在旁人眼中仍是奢侈得令人困惑。
变故发生在第五日的清晨。
在乘客们陆续开始活动之时,一名清洁人员在图书馆旁的洗手间里发现了Dr. Sowrd破碎不堪的尸体。这事迅速地传达到了驻船基金会人员那里,此后在所有休假和值班的同事中炸开了锅。当应对小组妥善处理好牵涉其中的平民的记忆,并携几位有心有力的基金会成员来到船尾时,现场仍然保存得较为完好。Sowrd四肢摊开,腹部似乎被人为掏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内脏散落在地,上身衣物也撕得稀碎。但奇异的是,他在被如此杀害的同时出血量却少得奇怪,因此现场还不至于太过倒人胃口。而图书馆一张圆桌上的一摞历史神话典籍和一卷摊开的《荷马史诗》,证实Sowrd的确似乎是临时起意上厕所时被杀害的。
第一章:紫衣人
“我还是想不明白。”Asriel特工盯着现场的照片片刻,厌恶地将它翻了个面盖上,“这艘船上谁会和Sowrd博士有这么大仇?”
“据我调查,你们几个或许与他熟悉。” 收容专家Dr. Wake回答,“这便是这次约谈的原因。”
“我们不会——”
Asriel特工、高级研究员Varitas与特遣队员董祁乐几乎在同时发出抗议。Dr. Wake急忙摆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不不不,我绝不是怀疑你们。一会你们就会了解到,我们有充足的理由不去怀疑你们几个。我意思是——他平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没有与人产生争端?”
Asriel仔细打量着Dr. Wake,确认他的确神情真诚。Dr. Stse Wake是一名外貌四十出头的男性,被安排为本次度假的应对与收容小组组长,并“负责他们的安危”。他看上去处事干练、经验丰富,且Asriel注意到他身上总有股浓烈的烟味。而回到受害者:来自时间异常部的Sowrd博士算是这位特工的朋友,Asriel在经手时间类异常的时候偶尔会和他打个照面。据Asriel的了解,Sowrd性格内向而随和,只关注自己专精内的本分事务。
“乐于提供专业建议。”他说。
“比较直率,好沟通,偶尔会让人不爽,但过了十分钟别人就一定会消气了。” 董祁乐说道。这位特遣队员来自专精于时空异常“扬州慢”小队,自然与Sowrd有更多的接触。
“就性格而言,绝不是一个招人记恨的人。”Varitas博士补充。
“也就是说,没有已知的仇敌。”Dr. Wake给出结论。“Cassie,你怎么看?”
Dr. Wake身边坐着一名先前始终保持沉默的女性。从她久经磨砺的体格和健康的肤色看来,Asriel推测她是一位特遣队员——而且是非常忙的那种。Cassie将照片拖到自己面前,向众人展示。
“检查显示Sowrd博士的腹部被利器撕开——但出血量少得不正常,或者说几乎没有。这说明凶手借助了某种异常物品来完成谋杀,因此可以排除平民。我们便可以合理推断出这可能私人恩怨,或者含有利益牵扯,涉及什么阴谋的暗杀,亦或者是异常社群针对基金会的袭击。”
“为什么不排除阴谋这一条?”Asriel问道,“如果杀人是唯一目的,用枪不是更好吗?有的枪能消音到60分贝,方便,快捷,干净。没必要把内脏都掏出来。”
“不不。如你们所见,所有上船的基金会人员的武器都需要经过检验和登记。我们已经查阅了记录,没有人携带符合描述的枪支。如果有谁——基金会成员或者其他人,瞒天过海带着这种枪上船,难度要比找一件利器,或者带一个不起眼的异常高多了。更何况,凶手可能本身就是异常。而异常的效应未必是可控的。”
“基金会有类似的收容物被盗吗?”
“我已请求总部查过了。至少近期丢失的收容物里,没有完全能造成本案中效果的。而如果要查阅历史上所有的丢失物、异常目击记录……工作量太大了,几天内完成不了。还是从案子本身分析吧。”Dr. Wake向Cassie示意。
“现场有挣扎的痕迹,但可怜的Sowrd身上没有找到其他伤口,说明要么该异常自动作用于腹部,要么凶手是趁其不备出手的,很可能是近身攻击——否则,Sowrd必然会下意识格挡腹部,导致胳膊受伤。因为血迹太少,地板本身又干净,没有发现脚印。”Cassie完成了介绍。
“有监控吗?”Varitas博士问。
“只有图书馆内装了监控。我们发现——”
“请容许我打断一下——” 董祁乐抬起手,“为什么不给每个地方都装上监控呢?”
Dr. Wake叹了口气,重复起他自登船后便向其他人解释过许多遍的东西。“你们看,这不是基金会设施。基金会旗下没有邮轮公司,而且为了低调行事,我们选择将二十余名休假人员和应对人员安排在民间公司的普通游轮项目上,和四千余平民乘客混在一起。这样,就算某些友好组织发现了我们的行踪,他们也至少会在发射导弹或者鱼雷之前好好想一想。这是一艘平民度假船,为了隐私和工作量考虑,大多数地方——包括走廊,都没有安装监控。
“大约十一点十五分,图书馆内已没有其他人。监控拍摄到Sowrd博士放下手中的书看向门口,随即从椅子中站起。他似乎是与门口的某个人交谈了几句,然后离开座位出去了。而附近休息区的监控能拍摄到事发厕所入口非常狭窄的一角——一分钟后有两个人从那里路过。我们能勉强看到其中一人穿着棕色衣服,跟Sowrd博士的外套相符。而另一个人只能看到一片衣角,是淡紫色。凶手很狡猾,自始至终都避开了监控区域。”
“淡紫色……”
几名熟识Sowrd的员工面面相觑,并从其他人的脸上看到了同样困惑的表情。
“是的。我们不认为Sowrd博士有熟悉的女性朋友在船上。”Cassie将他们此时的疑惑一语指出,“从他在事发前一直独自行动可以看出这一点。除非他遇到了意料不到的熟人——”
“我们已经向档案部发去请求,调查船上乘客与Sowrd可能的交集,预计明天就能得到结果。”Dr. Wake补充。
“或者昨晚的舞会……对,舞会……”Asriel喃喃道。
正装舞会可谓是邮轮游的传统节目了——本次旅行的舞会被安排在了节日晚上。来度假的平民乘客多是家庭或者恋人,因此基本都有自己的舞伴;而他们这些公款旅游的基金会员工大多只能身穿盛装在一旁观看,同时可以享用免费的甜点与酒类。在舞会进行了半场之后,Asriel感到无趣而提早离开;他只知道那时候Sowrd还没走。
“你们去了吗?你们能想起任何身穿紫衣的人吗?”Wake博士询问道。
“我呆了二十分钟就走了。”Varitas博士的语气有些鄙夷,“在我离开之前,都没有注意到Sowrd和这么一个人互动。”
“我也没有。”
“我没去。” 董祁乐说。
两位收容小组的成员显然有些失望,随即Wake指出可以调集舞会现场的监控——他们向三人保证很快就能还给他们死去的同僚一个公道,并叮嘱他们度假期间保护好自己,收容小组已经在奉命处理此事。在与其他人告别并离开“萨瓦纳”号为工作狂所设的公用会议室之前,Asriel注意到董祁乐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而Varitas则显得气定神闲——作为随时配有保镖的高级人员,他完全有理由如此淡定。至于Asriel,他正想着放在房间里的那把PPK自动手枪;恐怕接下来它们得随时陪伴在自己身边了。
第二章:狩猎者
尽管先前的调查看上去豁然开朗,但收容小组很快发现自己碰上了死胡同。舞会现场全程都有监控,也能看到Sowrd博士受一位身着紫罗兰色晚礼服裙的女士之邀前往舞池,但囿于设备分辨率,小组无法还原出她的面部特征。她在当日稍晚一些的时候走进了舞会现场,又在休息期间悄悄离去;没有其他区域的摄像头拍摄到她。为搜集情报,Wake博士建议Asriel假扮成一名一见倾心的追求者,向几位参与舞会的平民与基金会成员打听身着紫罗兰连衣裙的女士;然而,这些忙于休假、毫无警惕的人们要么完全没有留意,要么除了“有魅力、较高”之外给不出太多有关于相貌、体型的精确描述。只有一位特遣队员——Phage特工,指出凶手有着较细的眉毛、薄嘴唇和酒窝。为避免打草惊蛇,Asriel没有询问太多乘客。
在下午,在三伏天毒辣的日光已变为温和、明亮、璀璨的夕阳的时辰,甲板露天泳池内总会聚集许多身穿各色泳衣、嬉戏玩乐的人们。当Asriel顶着海风路过此处时,发现董祁乐正穿着一件花花绿绿的夏威夷衬衫泡在水里休息。后者也注意到了他,热情地挥手示意。
“Asriel!”董祁乐大声喊着,同时划动游泳圈靠近岸边,“总算找到你了。”
Asriel冲他回礼,取来一叠干净的浴巾递给刚刚爬上岸的董祁乐(“谢了,老兄”), “你玩得怎么样?”
“挺好。要我看,这项目就是剥夺现代设备,回归全身心的放松啊——没有信号,上网得先买时长,贵,还有时间限制,上去也找不到一个在线的。”
“是啊。我就每天睡前看看。”
“所以我觉得,有什么事还是当面说方便。要不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聊一聊?”
“不,就在这里吧。”Asriel的声音轻到刚好能盖过人群的嬉闹。
“都说先下手为强嘛。”董祁乐继续说道,Asriel再次从他的脸上看到了那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我打算到处找找有没有行踪可疑的人,也许故意落单。如果有可能,凶手会被我钓出来。”
“太危险了。我们对对手几乎没有了解,不宜贸然出手。你能确定她没有别的招数吗?”
“凶手是把Sowrd引到狭小空间近身再杀害的,这表示她没什么远程攻击方式。不然的话,她在图书馆门口就已经用到Sowrd头上了。但我有枪。时代变了啊,大人。”
“她可能带了枪,不想轻易使用而已。”
“她要是开枪,动静可就太大了。或者万一我死了,别人也能够……”
“别。”Asriel急忙打断他,“拜托,别一个人去,和收容组配合一下吧。”
“不行,”董祁乐显得有些抗拒,“我想过了。收容组太谨慎了,现在还没什么动静。他们肯定会阻止我,或者给我其他命令。说到底,我在度假,他们才是当值的人,怎么会允许我去当诱饵?所以,如果我想做些什么,必须是个人行为。自愿行为。”
“一个人送死可不是什么明智行为……”
“谁都不出手,如果她继续杀人呢?我自己经验还丰富些,战斗能力也不弱。”
Asriel没法说服董祁乐;他反而有些被对方说服了。最终,他答应了董祁乐共享情报与帮忙留意可疑人员。他没有答应保密:如果情况超出控制,他会与收容组联络。他们又寒暄了一会别的,此后Asriel礼貌地拒绝了董祁乐一起去附近的“科幻”主题酒吧喝点什么的请求,回去吃饭和休息。
他预想到董祁乐或许不会马上有什么收获,却没想到坏消息来得如此之快;在次日清晨,Dr. Wake就敲响他的门(海上没有信号,不然吵醒他的就是一通电话了),告诉他董祁乐被发现死在了泳池里。他再次被叫去那间公用会议室,在一路上都不安地揉搓衬衫下摆,考虑是否要坦白实情,他们又究竟在面对什么。但来到会议室后,Asriel发现这里已被二十二名基金会成员挤满了。
“我把你们全部叫来了。”Dr. Wake说道,向大家展示另一张照片。照片里身穿黑色外套的董祁乐四肢摊开趴在泳池底部,背后被人划开一道深深的伤口。“大约凌晨三点钟,泳池换完水后,前来检查的工作人员发现他沉在里面。身上有多处摔伤,因此事情极有可能是发生在2至3点之间泳池抽干水的时候。瘀血的程度可以佐证这一点。但致命伤在背后、是深及内脏的利器伤,可以引起大量内出血。尸体与岸有数米距离,看上去董祁乐挣扎着向前爬行了一段。但泳池注满水之后,爬行的痕迹已经被破坏。如同上次一样,现场几乎没有血迹。为了维持帷幕,我们拍完照片就把现场收拾了。现在是自由提问时间。”
“监控?”Dr. Varitas第一个问。
“有。装在高处,每个角各一个,但事发地距离最近的两个摄像头仍有超过十米的距离,而且摄像头很难在深夜看清什么。看上去在两点三十二分时有两个人并肩靠近那里,对着泳池里看了一会。一个高大且强壮、身穿黑色外套的是董祁乐,另一个中等偏高、穿深色风衣的则是凶手。她趁董祁乐不备从背后猛推,或者猛刺,细节无法看清。这一击应该是致命的,因为董祁乐似乎失去了反抗的力气,向前踉踉跄跄好几步,摔进泳池——然后凶手离开了监控区域。其他地方都没有拍到这样一个人。”
“这说明凶手是熟人?而且熟悉船上的布局?”研究员Lyrics Linn高声问道。在她道破这一“房间里的大象”之后,在场的基金会成员们都露出了不一的精彩表情,或震恐,或厌恶,或若有所思,然后看向彼此。Dr. Wake敲敲桌子,打断这一骚动。
“对于凶手有什么想法请私下邮件给我。配合化妆技术和发音练习,要在昏暗的夜晚伪装成另一个人并不难。”他说,“还有问题吗?”
“有留下痕迹吗?”这次提问的是一个Asriel并不认识的研究员。
“有。游泳池旁水渍很多,鞋底本身也有灰尘,想不留下脚印都不可能。从鞋印看来,凶手穿着‘北风’牌马丁靴;从步长看来,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脚印在离开地上有水的区域后忽然中断,凶手应该是把鞋脱了。无法继续追踪。”
“他干嘛这么晚还一个人出去?半夜赌输了抽烟吗?”
“我希望你不要以己度人。”Dr. Wake狠狠地瞪了提问者一眼,“他带了枪和三个弹夹,还有录音笔。目的显然是寻找凶手。”
“抱歉……”
“他本想留下线索。可惜的是,录音笔因为浸水,已经无法使用。闪存肯定没有坏,但鉴于录音笔不是基金会统一配发的型号,船上不具备读取其中数据的条件。如果他事先和我们沟通过……”
一时间无人提问,有人在轻声感慨。Dr. Wake的目光多次落在Asriel身上,似乎已留意到他显而易见的不安情绪。他继续说下去。
“各位朋友,尽管没有明令禁止你们采取个人措施,但我还是不希望有鲁莽的行为发生。如果希望协助,请与我或者Cassie联络。但出于我个人的想法……” Dr. Wake稍作停顿,“收容小组目前已在紧急状态中。我们不需要你们牺牲自己的休假时间,甚至生命。”
“有可能撤退船上的基金会成员吗?”有人问。
“很遗憾,‘萨瓦纳’号目前正在太平洋上漂流,不在直升机的航程内,军舰也无法在几天内抵达——考虑到帷幕协议和隐蔽性,这几乎不会发生。我们目前处于必须自行应对异常实体的情形。没什么可怕的,我相信在座有不少人曾多次面对过这样的情形。
“大家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没有了吗?那么……”
第三章:观沧海
尽管会议期间的提问不多,散会后想和收容组单独交谈的人却排起了队,似乎大家都认为与专业人士谈论一番眼前的境况更有助于镇定心神。为不占用每个人的时间,Dr. Wake一一请他们回去使用邮件联络,只与少数人多聊了几句。然后他向Asriel特工走来,后者急忙提起先前与董祁乐的会面,谈及祁乐如何不希望被阻止、不希望其他人有危险才情愿孤军深入充当诱饵,请求基金会不要为他定性或者定罪。而Wake简短地重申了允许采取自卫措施这一规定,告诉他不要为此太过伤神。
在离开会议室后,Asriel连入网络检索一些他认为会有帮助的知识。他注意到Varitas在线,大概是正在给收容组发邮件,于是与之短暂地探讨了安全问题。Varitas很快给出了继续一切娱乐活动的结论——毕竟,在这艘热闹的船上,只要不是深夜外出或是拜访那些没有人去的自助设施,想要完全避开其他游客也绝非易事。就目前形势来看,多花一些时间待在公众场合甚至更加安全,只需避开无人之处,以及回自己的房间里解决原本需要在公共厕所解决的问题。Asriel想不出更好的应对方案,但仍然建议他多和安保人员一同行动。
中午,Asriel在意式餐吧遇到了一位有些眼熟的基金会成员。对方自称名叫林绘音,是主要负责历史和语言方向的研究员;Asriel想起他先前在会议室、在船上、在站点内都见过她,且她的身高在一米六五左右,于是暂且相信了这一说法。
“我很抱歉,你接连失去了两名同事……”林绘音接着说,显然压低了声音,“在船上还有五天,请保护好自己。”
“你也是。你有带武器上船吗?”
“你放心,我接受过格斗和射击训练,比你想的能打。”林绘音指指自己的腰间,“但我要聊的不是这个。”
“请讲?”
“我认识董祁乐,也可能认识那个……符合描述的凶手。我和他们很熟。我很难相信是他但是……事情就是这样。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他的特征。”
“关于凶手的线索那么少,你是如何猜到是哪个人的?”
“身高、穿衣习惯。但最重要的是他是祁乐的熟人,非常熟,在同一特遣队共事。不然的话,也很难有其他身份的人能让董祁乐在当时的场景完全放下警惕。‘西风’没有在上午的全体会议里出现。我给Wake博士发了邮件,说了这件事。但Wake博士告诉我,不要轻易怀疑同僚,也不要完全信任同僚,以及他没有参与度假,此时正在特遣队里一切正常地履职。”
“他说得对,不要轻易怀疑。”Asriel安慰绘音,摆出颇有自信的语气,“如果你说的那个人和祁乐来自同一个特遣队,和Sowrd打交道很多的那个特遣队,那么Sowrd没理由认不出他。我更相信凶手有着高超的化妆和伪声能力,刻意伪装成祁乐的这位熟人来实施刺杀。夜里的甲板很暗,不容易分辨细节。”
“但是,这更说明凶手是基金会成员吧?不然怎么会那么了解受害者?”
“也有可能是和他们队伍打过交道的人……”
他们讨论了一阵,但最终也得不出确定的结论。临走时,林绘音不必要地提醒Asriel一件他已经担忧了许多遍的事。
“至今受害者都来自91站。91站在船上的还有你,我,以及Varitas博士。如果你见到他,转告他多加注意。”
“我已经说过了。你也务必小心,避免与人独处。”
Asriel花了一个下午四处闲逛,留意任何可能符合凶手特征的人。但外貌可以伪装,身份也可以改变,他看着熙熙攘攘的游客,很快便失去了方向,一无所获。在大约五点钟,Asriel暂停追踪,如常前往甲板休息。他推开舱门,咸腥的狂风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举手护住头部,期望自己的棕发不会被吹得太乱。
Asriel先前从未喜欢过大海——闷热喧闹的沙滩,散落在沙滩上的裸露的人,随海浪伸展的深绿色藻类,挤进靴子里的黄沙——没有一样是他喜欢的。但此时远离大陆的海是如此之蓝,澄澈于天空,深邃于冰川,是这世间其他地方所不会找到的蓝。船只破开水面时,绵密的白浪从两侧蔓延开;它将像小美人鱼所化的泡沫一般消失在海里,而海风还会永远地吹下去。只有身处这灰蓝色的荒原,你才会相信海里真的存在利维坦、深潜者和人类所无法想象的魔怪。
一位可怜的老人骑马经过,
A poor old man came riding by
我说道,“老人啊,你的马儿将死去。”
Says I, "Old man, your horse will die."
Asriel从其他人的交谈声和风声中分辨出这首跑调的歌谣——循声望去, Varitas博士就在不远处,斜倚着护栏,哼唱一首不知哪里听来的歌词吊诡的曲子。他穿着一件难看的条纹衬衫,衣领已经被风吹得变形,但Varitas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也没有注意到Asriel。
我们将用它的尾毛缝船帆,
We'll use the hair of his tail to sew our sails
而它的蹄铁铸成钉子钉上甲板。
And the iron of his shoe to make deck nails
我们以长布卷起它投入海中……
We'll drop him down with a long, long roll
“原谅我打断,Varitas……”Asriel忽然开口,尽可能压过风的呼啸声。“你在唱什么?”
“一首十九世纪英国民谣。如果购买了一匹马,即使它第二天就死了,付款也无法追回。比喻徒劳无益、水中捞月,正如当时一些水手在服役后却被经纪人骗走了全部酬劳的状况。”
Asriel交叉起双臂,思考了片刻这些话,然后聊起另一件事。
“Varitas,我记得我提醒过你,最好和安保人员一起行动……”
“我总得有些独自思考的空间吧?比如说,看海,发呆,哼歌……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在这样的环境下办公。但大海是如此永恒,人类却如此渺小,以至于我有时候在思考,基金会的一切努力会不会到头来什么也不是。”
“你该不会远离尘世几天就被洗涤心灵了吧?”Asriel略带讥讽地回答,“甚至开始说唯心话了。至于我,我宁可相信所有那些看得见的改变。”
“只是想想。”Varitas说,“一会去喝一杯吗?”
“不了。我倾向于多花点时间找出那个人,哪怕只是线索。”
“当然。”
“那么先告辞了。我建议你在天黑之前回去。”
当Asriel转过身,向船尾休息区走去时,他听到Varitas又重新哼起那首恼人的歌。
它的躯体将被鲨鱼分食,
Where the sharks will have his body and the
而灵魂归于恶魔。
Devil take his soul.
第四章:长布卷
噩耗接踵而至。次日,Asriel被告知方才结识一天的林绘音也被杀害——确切地说是失踪了。监控拍摄到在晚八点左右,她与另一个女孩乘坐电梯到了七楼——甲板所在的楼层,然后林绘音便再无踪影。在一侧船舷的护栏某处发现了几点血迹:也许会有细心的人能将其与油漆相区分,但必定会以为那是某个上火的倒霉旅客的鼻血。船上无法提供DNA检验,不过收容小组一致认为其新鲜程度与林绘音遇害的时间点相吻合。
“这是凶手的第一击,从出血量看来,伤口显然小于前两个人的致命伤。目的很可能是破坏绘音的发声能力,这就是为什么没有人听到呼救。而既然尸体没有找到,我相信接下来最方便的谋杀动作就是将绘音推下海,过程不会超过十几秒。抱歉,但恐怕无法打捞了。”
几名收容组成员与Asriel和Varitas再次进行了会晤;Dr. Wake严肃地向他们介绍完来龙去脉后,又加上了一句。 “收容组理应不能公布任何有关于凶手的猜测,但请理解,你们两个现在的处境最危险,因此有必要了解一切可能的信息。”
“我们理解。”Varitas回答。
“有人会看见她掉下去的吧?我是说,下面每层都有窗户……”Asriel像是想起什么。
“是的,有人看见了。”Dr. Wake沉重地说,“一些社交媒体上已经出现了八点左右窗外有人坠落的讨论。这事瞒不住了,我们会发布假消息的。不过没有人看见推的过程。”
“之前你说,监控拍到了凶手。”
Dr. Wake没有马上回答;他从一个文件夹中取出几张照片。
“在上船不久后,绘音就认识了一个新朋友。昨天晚上,她们在图书馆看了两小时书,在自助餐厅吃饭,在咖啡厅坐了一阵,然后一起走进电梯。我们有理由相信事发时绘音也与她待在一起,或者暂时离开她而遇到了伪装成她的凶手。”
“那个女孩我见过。”Cassie突然说,“二十岁左右,应该是乘客。我和她们吃过饭。挺文静的一个人,知识面很广,尤其是历史和古代语言方向,似乎做过不少研究。如果凶手能够假扮她,需要——”
“不是假扮‘她’。”Varitas忽然打断,“现在距离绘音出事多久了,十六小时了吧?她和绘音的关系那么好,那么你有看到这么一个人在邮轮的各个角落奔跑、到处寻找绘音吗?看到她发布寻人通告了吗?你们今天见到过这个人吗?”
Cassie显得有些失神。
“我们试图找过她,作为证人。但也许她也知道了有人坠海的消息,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到现在还没有出来……我在Sowrd出事之前就认识她,凶手何必那时候起就大费周章地给一个资历尚浅的研究员下套?”
“她和前两次的凶手有什么异同?”
“没有那么高。一米六八左右。”
“这不能作为参考。”Dr. Wake插嘴,“我曾遇到过一个特工,花费数年学会如何以最自然的样子穿着增高垫走路、攀爬和跳舞。”
“乘客资料里有她吗?”
“我正在查。”
他们沉默了片刻。
“经过训练的伪装大师,一天杀一个基金会人。每一个都量身定制、精心谋划、迷惑性强、出手精准。我想那是个职业杀手,连知识面都经过包装。”Asriel盯着桌面,“我和绘音说过避免和人独处。但她似乎只怀疑基金会内部的人……”
“恕我直言,她的怀疑也没错。”Cassie收起先前的沮丧,再次摆出平常那副精干而专业的神态。“能做到这一步,能了解每个人,凶手不是本身处于基金会内部,就是有基金会的内应。或许其团队不止一人。”
“那么动机呢?”Varitas问。
“我们谈论过的。若是Sowrd一人,还可能是仇杀或者利益冲突。但本案还涉及普通的特遣队员和资历尚浅的研究员,来自不同研究领域……” Dr. Wake接过话,“Varitas博士,你算是他们的上级,在你的印象中,他们有共同经手的项目吗?”
“我不记得有。”
“那么我们接下来会做两件事。一是继续查阅所有乘客的资料,寻找此人的信息。”Wake继续道,“二是等待总部发回几名受害者研究项目关联性的调查结果。收容组之前的时间都花费在观看监控上,因此新的结果还需要一阵子。我猜极有可能毫无收获,但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条线索。”
临散会时,Dr. Wake忽然又叫住他们。
“还有。这一次凶手不再等到周围无人方才出手,而是光天化日之下十几秒内杀了人。请尽可能跟随人群行动。”他警告道。
第五章:漏网之鱼
在回去的路上,二人都心事重重,几乎没有交谈。他们都想着另一个有关凶手动机的可能性,但没有人愿意明说。最后,Dr. Varitas决定直接回到有安保人员看守的房间里待着,度过一天。他没有什么选择;在绘音之后,保镖随行成了强制措施。Asriel则决定去人多的甲板休息区坐着直到天黑,同时不住地思考如果凶手想杀害自己,又会设下什么样的圈套。在如今的境况下,他不会给任何人独处或近身的机会;但或许编出一套巧妙的说辞,他仍然会信以为真。Asriel忽然想起特遣队员董祁乐,在外出追捕凶手的过程中被欺骗杀害,也不知凶手究竟说了什么让他交出后背。可惜如今董祁乐、林绘音、Sowrd博士都已死无对证,不会再开口道出真相。如此想着,他去吧台点了一杯红酒,然后全部倒进海里。
这个夜晚并未平静过去。在傍晚时分,收容组派人挨个找到还在进餐的基金会成员们,发动他们前往医务室接受献血前的检查。Asriel稍加打听,得知Linn研究员在半小时前遭遇了袭击。
“失血性休克。幸亏发现及时,医务室已经给她输了血,但Linn还没有醒来。现在需要大家补充船上的血库。我们向邮轮医务室提供了其他的掩盖故事,一会你去之后,不要提袭击的事。”这位来自收容组的战斗人员叮嘱道。
一小时之后,Asriel给Dr. Wake发去了一封询问事故经过的邮件。Dr. Wake的回应同样迅速;到了八点半时,他们几个人加上几位受害者的熟人便已经坐在那间办公室之中,围绕着一部手机冥思苦想。
“我不得不说,这一次的线索有些匪夷所思。”Dr. Wake打开通讯软件,向众人展示。“五点四十五分,Linn给收容组的紧急联络专员——Athos特工,发送了一段持续一分多钟的语音。”
Dr. Wake将音量开到最大,扬声器中传出一片刺耳的噪音:喧哗声,电流声,间杂着一男一女模模糊糊的闲聊与问候。娱乐设施、餐厅口味……大抵如此。
“男性?”Varitas小声问道。
“不奇怪。”Asriel回答他,“为什么董祁乐当时能丝毫不对凶手起疑?恐怕不止是对方与他熟悉那么简单。他以为凶手是女性,而对方不是。扮成别的性别对于一个伪装大师来说并非什么难事。”
Varitas在他的笔记本上画下了些什么,似乎在思考。
“如你们所见,”播放完毕后,Wake继续介绍,“这段录音恐怕是在口袋中发送的。Athos特工立刻进行了回复,但三分钟内Linn都没有发送第二条消息。语音中Linn提到了‘远航’餐厅,而我们的队员很快在该餐厅所在楼层的一条无人走廊里发现了她。她的右手腕被割开,伤及动脉,已经昏迷。佩枪掉落在附近,保险处于开启的状态,没有来得及上膛。我们有理由相信,Linn在谈话时已经起疑,因此发送录音,随后试图攻击凶手,但输在了动作不够快……”
“在你们发现Linn之后,有人去附近寻找凶手了吗?”Varitas问。
Cassie摇摇头:“我们试过了。队员们自事发地分头搜寻,但没有见到任何行踪可疑、化了妆、或是手持利器或不寻常物品的年轻男性。有几个年轻男子在附近逗留,但事后证实他们都是普通人。”
“你们不应该只搜索男性的——要是杀手经过专门训练,卸妆不会超过半分钟,其他伪装也是。在队员赶到时,凶手或许早就改头换面了。”
“您的意思是……”
“去找那些面部富有棱角的女性,那些在五官上便适合扮成不同性别的人。鼻梁高度、眉骨高度、眼睛形状、肩宽……Wake博士,你们应该比我了解……”
“声音。”一个研究员急切地说,“那个声音是谁?我和Linn很熟,却对这个人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们……”Cassie看上去有些忧虑,“我们做了声纹识别,没有基金会成员与之相符。至于基金会之外的人,目前还没有数据库来做匹配。等Linn醒来,我们会问问她遇到了什么人。只需要等她醒来,医生说一般是一两天……”
会议很快便结束了。与会者们坐在原地不愿离去,却没有别的什么问题可问;似乎处在人多之处本身便能给他们带来足够的安全感。最终Dr. Wake提出分批将每个不放心的人护送回去,并且请他们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谨小慎微地保护自己,避开与人独处、避开僻静处、避开每一条可能的危险,直到所有人平安上岸,或者案件水落石出。
Asriel是独自回去的:事到如今,他甚至无法确定收容组的那些战斗人员们是否安全。今天已足够糟糕,他想再做些思考,却发现自己唯一思考的是房间里那张柔软的大床——在他打开房门、将背包扔在地上之时,楼梯间方向忽然传来一声清晰可辨的枪声。
第六章:愿者上钩
枪声并不响:为了维持帷幕,所有上船的基金会成员都被规定仅能携带亚音速手枪,且必须配备消音器。据他的判断,这一突如其来的异动并没有超过90分贝,绝不会响于一个成年人的怒吼。或许大多数船上乘客会将其辨认为别的什么,但任何一个基金会成员都能听出那就是经过消音的枪声。
Asriel向声响的来源狂奔而去,无视了一路上一两个从房间里探头张望、轻声询问的旅客。三分钟后,当他接近楼梯间门口时,这里的画面已远远超出他的预期。曾一路协助他们、保护他们的收容组骨干成员Cassie倒在地上,面部还带着没有完全随生命消退而去的痛苦神情。一辆摆在那里的清洁推车也被打翻,毛巾和餐盘散落在地。有船上工作人员从旁边的走道谨慎地探头,面色惨白,不敢接近尸体;而他惊愕地看见Varitas博士——看上去也是刚刚赶到,跪倒在Cassie身边。
“快点!”他正在对那个工作人员喊,“你去找人了吗?”
“Zhou已经去通知上级了。”一个工作人员急忙回答,然后转向Asriel,“先生,这里发生了紧急情况,请您——”
“我是他们的同事。”Asriel不想在解释上浪费太多时间。“Varitas,你……”
“我没事。和你一样,我听到枪声后就过来了。”
“你的保镖呢?我记得他们是强制随行——”
“他们很快就会找到我。”他打断了刚想开口的Asriel,“在你说些什么之前……我趁着散会甩开了他们,以为只要躲开所有人就会安全。这很不明智,我知道。我以为可以偷来一点自由的时光。”
Asriel叹了口气,同样在Cassie身旁蹲下。一道致命的刀伤留在她的胸口;没有鲜血渗出,断面的组织能被看得一清二楚,深及心脏,已经回天乏术。一把PPK掉落在她的手边,Asriel将枪拿起检查:这便是吸引他们前来查看的那把枪,死者在最后一刻失去了握着它继续战斗的力气。她仍张着嘴,似乎在最后一刻仍想说些什么;Asriel试图从她的神情看出更多,但这张曾经机敏的面孔如今因失去了控制肌肉的力量,唯余呆滞和死气留存。Varitas为她掩上眼睛。
“凶手或许还在附近。如果现在搜索……”
“冷静一些。”Asriel说,“我们不知道凶手伪装成了什么样。或许已经躲起来了。如果连收容组都追不到他,连Cassie都打不过他,我们……”
他们的谈话被身后传来的一声哭喊打断了;显然不止一个人听到了枪响。Asriel转过头,看到Athos特工几乎是撞开那辆推车,跌倒在他们身边。泪水从他的脸颊流下,他们都不知所措地看向他。
“为什么?”Athos不断地重复着,“为什么?队长……怎么会?是谁……”
“我知道一些信息,或许会有帮助。”Varitas忽然说,“有关她的。”
“你说。”
“她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战斗专家,绝不会轻易选择与人走进这些偏僻的角落。”
“没错……”
“这里发生过打斗。她有所戒备。若非她对自己的战斗力颇为自信,想要只身擒拿凶手,就是对方是一个……她愿意与之独处片刻的人。”Varitas略作停顿,好像在犹豫是否要吐露接下来的一切。“我也有一些权限……在我把自己关在屋里时,我调查了她的资料。Cassie是精英特遣队员。看上去,她机要任务缠身,以至于连见到家人的假期也被无限期延后了。”
“这是真的,我们都知道。”Athos断断续续地说,“这次来船上负责安保也勉强算是度假了。会里强制安排的。”
“她多少年没有见到丈夫了,五年,七年?如果有人装成她丈夫的样子,你说她会不会明知有诈,也会想要多看几眼?”
“怎么可能?队长向来谨慎,尽管有时候……也……”
没有人继续说话;只能听到Athos特工小声地抽着鼻子。Varitas试图安慰他,告诉他人总有感性的时候,得到的唯一回应是被礼貌而坚决地推到一旁。Asriel则不合时宜地起立四处张望,并无奈地意识到收容组还在路上。
“Varitas,”他问,“你带武器了吗?”
Varitas站起身,掀起衣角露出口袋,示意他两手空空。
“你……”
“Asriel,劳驾,”Varitas苦笑着说,“你能把我送回去吗?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自己乱跑。”
Asriel看着蹲在地上的Athos:他仍在悲伤之中,但周围的工作人员会陪着他,直到收容组抵达。他拥有武器与复仇的怒火,他们在这期间很安全。他看着Cassie:终有一日,她,与其他所有人,将不会死得不明不白。最后他看着Varitas,这位同僚兼上级似乎比起收容组和安保人员更信任他。
“行吧,你带路。”
第七章:喀耳刻的提议
“我倒是有些想法。关于凶手的。”在他们走进楼梯间,将舱门在背后关上时,Asriel忽然停下脚步。“但我不想在Athos面前讨论,出于显而易见的原因。我也不希望在某次会议上全盘托出。”
“你的意思是单独谈谈?”Varitas露出转瞬即逝的困惑神情。
“对。找个地方吗?”
“没问题,也可以。”
“我觉得那几间会议室就挺不错……”Asriel领着Varitas走上三层楼梯,然后穿过他们都走过许多次的走廊。此时大约已是晚上十点,船上夜夜笙歌的人们仍然川流不息;无人对路过的二人投以关注。“为了保护乘客的隐私,比如公司机密什么的,所有的会议室都不设监控。这也是为什么收容组一直选择在那里开会。”他边走边说。
“是的,没错。”Varitas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人有时可真是感性……”
“‘人有时可真是感性’?”
“我还在想Cassie的事。”
“哦……”Asriel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为对方打开一间空置的办公室门。“你先进。”他等待Varitas坐好,锁上门,来到桌子对面,自己却无法坐下——他在原地踱着步,因为激动而加快语速:“我终于弄明白了……”
“有何高见?”
“凶手,”他说,“具有两种战斗能力。其一是制造割裂伤,通过用手或者什么上肢接触受害者。这种能力在短时间内仅能发动一次,这就是为什么每一个受害者都不会有超过一道伤口,这就是为什么它的每一击都要伺机而动。至于伤口的程度……或许取决于蓄力时间。”
“有理。”
“第二种能力,是格挡子弹。或者其他攻击。方才在Cassie周围,我环顾周围了至少两次,没有在那些涂了漆和贴了墙纸的四壁看到任何弹孔、凹陷、子弹擦过的痕迹,没有。这只能解释为子弹被挡下了。”
Asriel停止了踱步;他现在稍稍冷静了一些。
“此外,凶手还有几种能力协助它展开杀戮。首先是……察觉到自己被注意的能力。否则,一个人即使把船上监控背得再熟,又怎么可能在逃跑时完美地绕开所有监控区域?精准地找到每一个死角?在无人留意时见缝插针地把林绘音推入海中?而凶手似乎不能或不愿在被多个人注意的场合动手,这是我们可以利用的优势。
“接下来,是变形的能力。化妆、甚至人皮面具……可以在夜晚的光照下骗过很多人,但目前最先进的技术,若是仔细分辨仍会看出端倪。但能让Linn在白天信以为真,Cassie心甘情愿地走进圈套……若非异常恐怕很难做到。我很疑惑为什么之前大家都不去考虑这一可能,是引入异常就会导致结果的不确定性超出了应对和推理的范围吗?不,不是这样……只要有破绽,就能被应对……
“这种能力的发动间隔很短,远远小于一个无异常的人的换装和化妆速度。这就是为什么事发之后,我们甚至没法在监控里追踪到它。我只能推断,它在走到下个区域之前就早已切换了形态。不,应该说,我们从未看到过凶手以行凶的外貌独自行动,它的旁边永远都有受害者在。
“这就要说到作为辅证的一点……为什么凶手没有立刻杀死董祁乐?为什么让他在那里挣扎了一阵才失去意识?推下泳池或许可以解释为想要销毁录音设备,但无法解释为什么凶手没有将其一击毙命。我只能推测,因为泳池附近有监控……而凶手,必须要受害者仍有意识,仍能注意到自己时,或仍被自己注意时,方能维持形态。所以它的脚印会突然断开,而不是像正常的脱鞋那样在原地踩上几脚。而凶手的真身……至少我们知道是没有脚的。也许会飞。”
Asriel在桌边坐下。对面Varitas托着下巴,不知在思考什么。“继续讲。”他简短地说。
“接下来是最关键的一点,也是最大的限制和破绽……凶手无法选择变形后的形态。不然的话,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最为信任Dr. Wake,那为何不直接变成Dr. Wake或者某个随行安保人员的样子,下手最方便,还能引起内讧——不,它没有这个能力。对于每个受害者来说,它能产生的形象都是固定的。所以它才不得不大费周章地取得林绘音的信任,引起Sowrd的注意。对于董祁乐、Linn和Cassie来说则简单一点,因为本身就是熟人……而至于我,是的……”Asriel将手插在兜里,声音越来越轻,“您认为我分析得对吗,Varitas博士?”
随着一声爆裂般的巨响,他们面前产自北欧的华贵仿胡桃木桌骤然裂为两半。Asriel早有准备,在俯身将桌子作为掩体之后,顺势向一侧滚出去拉开距离,两把PPK已经出手——一把属于他自己,一把属于Cassie。房间里的另一个人形生物翻身跃过桌椅,动作轻巧而敏捷。
“你很聪明。” 它大声嘲弄,“但你还是会死在这里。”
“而至于你……”因同时左右开弓射击,Asriel无法停下瞄准;而他的对手全力举起双手挡在面前,在双持自动手枪的攻击中明显也不能近身。“至于你,此时人们必然已开始在门口聚集,商量着发生何事,而他们将无法打开门锁直到收容组破门而入……塞壬啊,你将在基金会度过余生。”
“这房间的隔音比你想象的好。”海妖面无表情地说,吃力地挥手抵挡他的射击。
“我是认真的。”在火力掩护下,Asriel一路后退挡住房门,腾出一只手为枪换弹,视线从未离开立在那里的海妖。海妖停了一下,似乎想听听他有何可说的——Asriel的语气很诚恳。“你需要以人为食吗?或许他们能想想办法。而且如果你需要别的……”
“不不。”海妖轻蔑地哼了一声,“我的食粮是鲜血、窒息与苦楚……杀人仅是个人喜好。而至于自由的流浪,海中的史诗,我观察人类的善与恶,讲不完的故事……你们又能给我什么?”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杀人?”
Asriel没有指望得到回答但还是问了。现在他只剩下一个弹夹可用。海妖没有上前,或许它还需要好一会才能使出第二次致命一击。他们现在隔着房间对峙,知道死亡或许下一秒就会被引燃,知道对方手中都握着底牌。
“我是一个异常。我恨将夺走我,和我同类的自由的基金会,仅此而已。”
“在基金会之前呢?”
“各有理由。过去的水手们,或是劫掠财宝,或是开拓疆土,他们将战争与疾病带去世界的各个角落……所以我猎杀他们。”海妖的神情既骄傲又绝望,“船只触礁沉没,人们谈起我的名字便会胆寒。”
“比起其他人的温和死法,你为何掏开Sowrd博士的肚子……”
“整日读些典籍,看上去是斯文人。实际上内心深处竟是个色胚。”
“为什么杀董祁乐?”
“他既然已在追捕我,不与他过招又怎么行。”
“林绘音呢?林绘音何罪之有,以至于专门设套——”
“我没有设套。”海妖露出些许的遗憾,“接近她纯属个人兴趣。她是个有趣的人。相谈甚欢。我们都在历史和语言上颇有研究……但她知道的太多了。身躯归于海中的万千生灵,而灵魂归于无尽的、永恒的海……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崇高的归宿。”
“Linn……”
“转移注意。留下匪夷所思的新线索,干扰你们所有已知的判断。”
“殊不知越不合理的地方,就越可能是突破口。”Asriel做了个摊手的动作,“那Cassie呢,除掉威胁大的人,可能发现真相的人?结果她开枪了,把人都引来了,你没能躲远,干脆假装成基金会员工回到现场?”
“差不多吧。”
“我唯一不能确定的是,你究竟如何知道谁是高级人员,谁是精英队员……”
“不止是你们懂得推理。我见过了太多的人。问够了吗?”
Asriel举起枪瞄准。
“你为什么愿意跟我废话?”
他以为下一秒海妖就会扑上来;但它仔细地打量自己,连语气都变得捉摸不透。
“我永远也想不明白。”海妖说,“我在地中海、波罗的海,然后是太平洋流浪,在杀戮中挣扎求生,只为活下去。但是你们人类,为了这样那样的原因,宁愿一个个跑来送死。”
“不亏。”Asriel略微偏过头,向门示意,“一个高级研究员不带武器,只身在外面乱跑,看过凶案现场又匆匆带人离开……不觉得很可疑吗?Athos特工或许当时没有反应过来,但他很快就会转告收容组这一点。他们这会恐怕已经在这层楼了……”
海妖缓缓地向前一步。“好一个请君入瓮。”
“技能还没好吗?真够慢的……”特工没话找话地说道,“基金会也并非你想得那样,许多人将保护异常视作与保护人类同等重要,比如我……你拥有的学识本可以造福许多领域,你也可以结识到更多林绘音那样的人……”
他不得不扣下扳机。与此同时,向他暴起的海妖似乎因某种阻力迟滞了一下。一发、两发、三发、四发,只剩下一把枪可用,火力明显不及两把,挡不住对手的脚步——但与此同时,他听到模模糊糊的叫嚷声自门外传来,有人在用力敲打着门。他索性丢掉枪,向后摸到门锁,将其打开,然后死死地抵在门与扑上来的海妖之间,以手护住要害,以免哪个率先闯入房间的倒霉家伙挨上这一击——
“找到他们了!Meredith?Meredith?!”
尾声
Asriel没有受伤。在有人撞开门的瞬间,他注意到海妖猛地扭动了一下,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他看不清是谁——或许是那人口中的Meredith,维持了这一形态只有不到一秒,便低呼一声,飘飘然倒下。他们,他与闯入房间的基金会成员们,围拢上前。神话中半人半鱼的女子躺在有着希腊风格花纹的大理石地砖上,以手刺入自己的胸口,仍然面有不甘。鲜血失去了异常效应的约束,从指缝间恣意流淌漫开,染红了他的衣袖。
“我想她不愿意被收容。我很抱歉,我没能说服……”
“这种事很常有。”Dr. Wake说。
收容组完成了扫尾工作;塞壬的遗体被带到邮轮的冰柜,与其他受害者们躺在一起,等待着被送回基金会去。Asriel则被笔录员带走,回忆先前的状况,尽可能还原一切细节,又补上了几点之前没想到的推断。当一切都完成之后,夜已经很深;与一些终于安下心的同事不同,Asriel只觉得毫无睡意,想着海妖的真名,想着千年不朽又终归尘土的生命。他走过邮轮的各处,游戏厅、电影院、赌场,看着那些人群;阴影之中发生的事情与他们无关,一切狂欢还在继续着,一切盛宴还在继续着。他决定暂且加入他们,在酒吧找了空位坐下,正准备随便选一个菜单上的酒品,草率将今天了结。
“我说我们的英雄跑哪去了——原来是在这里庆功。”有人在他背后慢悠悠地说。
“Varitas博士。”他头也不抬地回答,“喝一杯吗?”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