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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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报一下你的姓名、年龄、从属机构。

额,我叫徐慄,十七岁,在[已编辑]高中念书。

你和死者什么关系?

她们霸凌过我。

那在上周,每天晚上八点到九点的这段时间里,你在哪?

我……


我想象着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

门房的储藏室中,我的十字苦像安然于此。

耶稣在万般痛苦中死去,手脚被钢钉刺穿;而刺穿的,也是我的心,痛苦层层裹挟,无从寻死,只能慢慢滑入万丈深渊。

他的死造就了基督教,而我的死却什么也改变不了,但死依然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不过一个可怜而腐败的小团体头头罢了;她们因此将我关入这里,好让自己显得成熟又孩子气。好恶心,她们这么摆弄我真的好恶心。

我来到山上的天文台,仅仅因为心底的恨意。

很久以来,这里一直是个自杀胜地:大抵人们都会被这样在浪漫景色中的死亡吸引吧。不过呢,这里有一段时间没出事了。或许,是轮到我了。

我向下望去,身体靠在栏杆上。幽深。凄冷。寒风吹来,我不得不眯起眼睛。山崖太深了,仿佛有人会从下面伸出来手拉我一把。每每这样想,我心中便恐惧万分,但我又是无比想要放手,让它带我离开。

黑暗中,我的双手颤抖不止,忧虑与恐惧传遍全身,虚空把我吸向了它。手已经能碰到膝盖了,双脚离开了坚实的大地。等等。我还不确定我是不是——

我到底要怎样?我不明白。但,这确实是有一些恐惧的成分在的。

我想活下来。

胸口仿佛什么东西掠过。我还有什么可聊赖的吗?

咚。

我感到我的背抵着地面。一时头晕目眩。原来没我想的那么高啊。我仅仅想知道,那无数位死在这里的人到底经历过什么。星月映入我眼。若能看到这样的景色,再活一天也值。

欸,这里离天空又近几尺吗?

我又望向山崖。它比从上面看要矮了很多,和学校的练习台差不了多少。有些事情不太对劲,但我觉得还是不要多想:如此的处境不允许我多想。

不知何处,乌鸦嘶哑。


我用了一周的时间来处理发生的事情,而适应它则需要更长时间。

每天晚上我都要到一处空地来练习空间折跃。倘若发现了一些新能力,我都要记录下来。

一,我可以跨过两个物体之间的距离。这就好像我把空间弯折了一样,可以将远处的物品直接拉到我的面前。若把空间比作一条线段的话,我的能力正是可以将线段化为曲段,让两端点重合一起。

二,在我拉取彼端的物体同时,我也会被传送到那里。我可以随意操控此能力,即便我没打算去隔空取物,也可传送到那里。简而言之,我可以在这扭曲的空间中正常运动:差不多就是瞬间移动。

三。我也可以把我手中的物品送到彼端。也就是说我可以把东西嵌入墙中。我不太清楚这一点有没有用,因为我从来没有成功把东西嵌进去,不过还是记下为好。我曾经试过把一个空罐子传入……但……它直接被切为两半。

嗯,这些都是我发现的,而我对此也习以为常。实际上,我也不想对我的能力了解更多了。把一个物体从一处毫不费力地移到另一处本就很厉害了。

我想知道那些霸凌者还有多久就会发现我的秘密。暴露是迟早的事,这我很明白,她们常常对我恶言相向,拳打脚踢,最后把我扔到门房的储藏室里了事。但是,这又困不住我,我从中脱身轻而易举。

每每课间休息时,我多会爬到学校屋顶上,躺在那里。方法简单不过:在霸凌者来之前赶紧逃跑,只要几次空间之后,瞧,我就在这了。然后我躺下来,直到十分钟后上课铃响。天空安定,仿佛永远是那一夜的天。有事,我会在那里看着群鸦振翅,直到铃声传来。


每晚八点放学。

我离校不是因为我不想上晚自习1或是补课种种。我甚至觉得有人教我比让我一个人学都要好很多。

我从没有用我的能力回家过。无论我如何在意,这都会引起别人的注意。那样的话就麻烦大了。

从学校步行回家耗时也就十分钟左右。但是我总会先花上十五分钟在这犹如迷宫的住宅区中晃悠,不过我早已习惯此事了。

我转身走入第三个路口。家里空无一人,我已经对这种独居生活习以为常,对我来说,一张电动床垫便已足够。

只有躺在上面,我才能获得一刻的喘息。

在我转身的那一刻,脖子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我的脖颈就已被牢牢抓住。三人坏笑着。我忘了她们还是孩子。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孩子。


她们在死胡同内对我一顿毒打。

肉体上的痛感袭来之前,我便感到深深的痛苦。痛苦并不是我被人打翻在地,而是我的一切尽悉剥夺,一切因我痛苦——一切更为可怖。

但是,她们并不觉得打一顿就可完事。

她们中一人拿下我的钱包。我依然躺在地上,希望她们能尽快离开,但三人阴影一动不动。一人俯身,在我耳边低语,我心中感到一丝不祥。

我要逃跑,她们却因此大发雷霆,多么可笑。

一人抓住我的胳膊,压下我的肩膀。我不能反抗,也不愿反抗。虚无主义将我裹挟。我可以和之前一样狼狈逃走,但这又会成为更大的报复击于我身。

一拳正中胸口。我哽咽、咳嗽不止。嘲笑声。

又是一拳。泪眼朦胧一片,乌鸦垂泣。好吧,我这就是我的死亡。

又是一拳。我喉咙只能发出咕咕的哀鸣,再也尖叫不出了。就要再挨下一拳时,突然被一人拉了过去。

如今呐,我一定死了吧。

但是,那一天我心中依然萦绕着什么,大概是本能的恐惧吧。

我不想因殴打而死。

我尽我全力,把我身后的那个女孩推开,躲着乱拳。她们看到我这个气息奄奄的女孩还能垂死反抗,想必很惊讶吧。她们恐怕永远不知道我就要死了吧。

我知道我不会成功,但是我能做的第一步,也就是让她松手了。

我用尽力气把她推到一旁,看准时机就要逃跑,但先前的那数拳让我瘫倒原地。

世界随着我的倒下而旋转,很快她们就会用脚踩我。我很明白捕食者会怎么对待它的猎物。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我抬起头来,看到另外两人不知为何浑身淋漓,面露恐色。

她们慢慢后退,我听到一声巨响。我胆战心惊地扭头看去。

一只断手。

我又向上看了看。墙面渗出血来。墙面……渗出……血来??

天哪。

我把她封进了墙内。

我看到了幸存的二人。她们正要扭头就跑,我要阻止他们。我并不清楚我该做什么。她们很吃惊,我也很吃惊啊,但我很确定如果让她们跑掉的话,我下场肯定不会好到哪去。

让人头疼的就是,当我伸手抓她们的时候,没有注意到我抓住的根本不是她们的后背,而是她们的内脏。


于是我就在这里了。

鲜血浸透了三个女生的校服。和另外二人不同的是,我两手满是人体脏器。

怎么办?

我不清楚。

如果我不反抗,只是满心悲伤痛苦地躺在那里,死的就是我;而若我反抗,死的就是她们。

鸦声愈加聒噪。是的,我杀了她们。

一只乌鸦落在我的面前。它盯着我。我试着无视它。

就在这时,它变化为人形:一个女子,皮肤苍白,眼眸翠绿。我一时说不出话来,而她则从我手中夺取内脏,扔到地上,握着我的手抹去鲜血。突然,我感到我心底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我跪坐在地,放声痛哭。


你从那里来……

终往彼处行。

你确定要我进去吗?我……杀了人。

当然。我知道你不是个会杀人的人。我关注你很长时间了。

或许吧;但我杀了人。我被贴上杀人犯的标签后还这样活着,我想,这你大抵是无法改变的吧。我不能那样地活着,你已经知道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没关系啊。

什么啊!我现在已经是杀人凶手了啊!

我可以让一切就和没发生一样。


这个孩子?

正是。先和你说一句,她比你想得要坚强得多。

嗯,大概吧。她看起来挺呆的。

你嘴也太毒了点。

闭嘴吧你,要么我就先走吧。

嘿,你快先闭嘴吧。哦,抱歉,但我们组织就是这么运转的啊。我明白,她不是那么值得信任,但是她是解决你目前问题的首要人选了。

一般情况下,这种事情我不插手。接下来的几周你可有事要忙了。我先把道歉撇在一旁,好吧?别摆出你那张臭脸了。你在听我说话吗?

呃?唔,当然。我觉得……

好的,先别着急。

等等,你……你要干什么?

警察会调查你的。忘掉总比说谎好。

什么?

下周再见。


真是麻烦您了,小姐。你可以回去了。

哦,谢谢你,警察同志。

我知道你经历了很多。我也很抱歉我们不得不追根究底。

我明白。毕竟死人了。

我们可以开车送你回家,如果必要的话。

哦,不必了,我可以的。

好吧,那也请你不要在外界对这件事煽风点火了。


警察后来又给我打了几通电话。我从来没想过要证明自己清白是这么困难。

三名女生的尸体在离这里很远很远的一条河中被发现。两个人的背部有伤口,因失血过多而死。另外一个人的手被砍掉,但死因是窒息。估计死亡时间:晚八点至九点。无相关行踪记录。

不幸的是,她们的死亡时间与我放学时间恰好吻合。再说,我之前还被她们欺负。自然,警察每隔一天就要找我一次。幸好有一个邻居说案发时见过我,说当时我在乱逛,表情和平常一样木讷,没什么异常的。警察只好认定我无辜。

在案发一周后,我的生活彻底走入正轨。自我释放后,再也没有风言风语了。这是我的第一天。

我一踏入家门,便摔倒在地。我太累了。又是一天,但我不得不担心明天会不会有流言传来。让我头疼的事倒是消失了,但我依然深陷深渊。

‘下周见。’

自那天之后,她的声音常常在我脑海回响。今天就是约定的日子了,但没有人来。我知道这听起来也太好了,以至于不可能是真的。我双手抱膝,仍凭思绪游荡。我明天该怎么死?


飒飒声响起,我从梦中惊醒。

那声音并不大,你完全可以把它当做噪音忽视。但却把我吵醒了。

是她。

我晃悠悠地走过前门,穿过黑暗的房间。我一定睡了很久。尽管如此,走路还是没有问题的。那门后仿佛便是光明,能让我挣脱枷锁的光明。

我轻轻打开门。有人在门廊口站起身来。街灯刺眼,一位女性的剪影映入眼帘,背上生着一对乌鸦羽翼。

“我没有吵醒你吧。”

我揉揉眼睛,适应了强光。我再次把目光投向她,她的双眼微微泛红。

啊啊。

瞬间,我的记忆悉数袭来。

痛苦。恐惧。忍辱。流血。死亡。援手。善意。一丝快乐,一丝沮丧。

以及——

‘有关她们之前行踪的记录都一并抹除了。’

‘她说案发时见过我,表情和平常一样木讷,没什么异常的。’

‘自你释放之后,社会上就没有传闻了。’

天哪。

我吓了一跳,一时没有站稳。乌鸦人将我拥入怀中。她笑了,又变得精灵古怪,仿佛时间回到很久以前。

大家都接受我啊。我应该哭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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