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面貌:序章

Anne自己重复着这些话十一次了。也许现在,它们就能会的什么特殊性质,有什么未被发现的含义。但是就像是之前几次一样,悼词逐渐变得平淡。这些文字毫无意义。它们就是被用来组成毫无意义段落的拼凑的句子,最后导向的还是空洞的思想。

她恨这样。

但是这并不是她该恨的。她调查了这片草地和身着黑色服装的悼念者。他们分裂成了许多小组:那些关心这棺材里人的,那些不关心的,那些装的像关心的,还有一堆其他的。而从左右人中孤立出来的是Anne,唯一一个真正认识那人的,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她记得他的头衔。研究员。丈夫,父亲,都是些常人之称。但是被刺听到这些的时候愧疚感都会包围Anne。谁的父亲?Anne从来就没有看到过他的孩子。丈夫?这里到处都看不到一名伤心的妻子。实际上,她都看不出这里有没有她的同事。

都是扯蛋。全都是扯蛋。Anne知道这些都是扯蛋。但是她还是要谈论他,这些人都很难过,而且如果一场煽情的演讲能帮到任何一个人渡过这些,她都会跟下去。

她的演讲很短。在踱过昨晚才匆忙摆好的一排排白色折叠椅时她心中过了一遍。她的视线被牢牢锁在了地面上,每当他们走向棺材的时候,她就会转向一棵树或是一个悼念者或是别的什么。她无法看向那名无名者还装成是他朋友的样子,现在不行。

“然后……”她低声说着。

她已经重写了这部分几百次了,最后留给悼念者一些念想。大家都极力宣称的她和他之间十余年的关系达到高潮。她应该说什么?她说的话要是有一点拼凑的他们都能生撕了她,所以一切都要完美。一只鸟飞过头顶。Anne的视线跟着它直到树线后。

Anne感觉到了后面有人。她在面向那人之前搬上了自己看起来最专业的表情。那是一名女人,一个有着眼袋,头发还没梳的中年女人。Anne看不出她是在情感崩溃的边缘还是这人是世上最好的演员。

“你看起来还撑的不错,”女人说道。她是装的。没人能在悲伤的时候还能像领奖一样说话。“你知道的,这不是什么纪律检查。你要是不想说话就告诉我。但是你应该对于这样的,人们可以在你哭的时候理解你的日子,加以利用。”

Anne没办法看着她的眼睛。“谢谢你的……建议。”她转身离开,开始在心中默背悼词。

“你和他很亲近,不是吗?”女人喊着,Anne愣住了。

她想干什么?她不可能对一个悲痛的女人撒谎。她认为自己是谁啊?要是她走到这群人前面,撒谎说自己认识那人,光是人群的目光就能压垮她。这太过分了。她必须得停下来,趁着还有点尊严剩下。

“呃……我并不是……”她刚开始说。然后她的喉咙像肿了一样发不出声。

她做不到,她说不出他们之间的关系,在葬礼上感染了众人的幻象,不是真的。Anne是这男人唯一的朋友,唯一一个在工作时一起度过大量时间的人。她应该是与他共进午餐的人,他每天见到都会觉得激动的人。

她没有那个胆量去捅穿这一切,就算这些都不是真的。

“这个……是的,没错。都快十年了,不是吗?感觉真的很快。听着,你介意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吗?我很感激你来这,我只是需要……收拾一下心情。”Anne的话语让人觉得空洞。这是应该有一两滴眼泪的,但是她的库存空了。

“看起来你真的很喜欢他。”女人的话给Anne打上了一个标签。她必须要告诉她。不,她做不到,不能对这个女人说。她永远不能理解在Anne身上发生的事情。“呃,我不喜欢。”

Anne定住了。空白的表情爬上她的脸颊。她慢慢地转了过去。

“抱歉?”

“你听到我说什么了,不是吗?我说我不喜欢他,当然他是一个不错的研究员,但是没有人值得这么破费的一场葬礼。他不是在研究什么显示扭曲异常的时候死的吗?反正报告是这么写的。这些短视的人总是能赚到别人的泪水。”

Anne差点哼了出来。她的脸色在血液涌到耳边之前变了好几茬。就算她和那男人的关系是假的,她仍然知道他存在过。有人关心过他。他应得的待遇应该比在自己的葬礼上被人羞辱更好。

“你怎么回事?”Anne踏步走向好不让别人听到她们说什么。“你是知道他是谁还是你就是有在葬礼上惹怒别人的癖好?”

女人笑得像猫一样。Anne疑惑地眯起眼睛,之后突然睁大。她的笑容是真诚的。Anne在试图搞清楚这女人知道什么她不知道的时候差点崩溃。她能看穿Anne冷对她的横眉发现这些虚假的情绪是装出来的吗?就算只有风险对Anne来说也太大了。

她深深地吸气,“抱歉,我不该说那些的。我不知道他对你做过什么但是我就……可以离开一下吗?请让我一个人待会。”

“嗷嗷,”那女人发着牢骚。“别停下来啊,我们已经有进展了。”

“真的?这就是你现在在做的事?我……第一天加入基金会就遇到了那个人。我知道他,他是我真的喜欢的人。现在他就……去你妈的吧。你在这干什么?快走吧,我都告诉过你了。”有什么在Anne的喉咙后膨胀起来,她试着吞下,但这指挥刺激它,让它更加膨胀。

“是的,你说得对,但是很明显你甚至都不能说出他的名字。看看你周围,这是场葬礼。我们就要埋葬与你共事十一年的人了,你应该难过才是。可你就这……样。你为什么不生气啊?你为什么不叫我滚?你不伤心。”

“我在礼貌对人。至于她的名字,我……我很抱歉,那,你能不……”

“你看!你又来了,别什么都压着了,放手吧。”

“别在这心理分析我了,你水平不怎么样。你为啥关心这些?你也不知道我是谁而且你也说不出他的名字。你可以去和你上司或是你的同事说话,为什么你就要和我说话?”

“那好,你听着。”那女人向Anne挥手让她走近点。她没有动。“你需要离近点。”

Anne向前冲去而那女人又将她拉近了点确保附近站着的人都听不到。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吗?”她开始说。“我在这是因为我不得不来。你看到那个和只有他一半岁数的实习生说话的那个吗?染了头发的那个?那是我的上司。我想要升职,而那人是唯一可以升我职位的人。”

Anne喉咙里的肿块有拳头那么大。她结结巴巴地想说什么,但那女人一挥手打断了她。“我不会骗你。我早就不说那些屁话了。你朋友死了,真可惜。但你需要从今天开始学会如何把这个变成优势。把今天当成——”

那女人突然向后仰,倒在了地上。Anne喉咙里的肿块喷涌而出,让她真正的吸了一口气。那女人伸手去摸自己的脸颊,脸颊上被染了一大块淤青。Anee的手一阵阵的疼痛。她低头一看,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Anne扇了她一巴掌。

一堆话语积蓄在她的喉咙里。道歉、威胁和脏话此起彼伏,争先恐后地要从她嘴里说出来。在一瞬中她试图整理脑海中浮现的海量想法。忽然,她想到了一个简单的词组,可以表达她的所有情绪。

“闭嘴!“她以一种新的力度吼道。那女人闭上了嘴。几个悼念者瞪着她,但Anne并不在意。”快别说了! 我不需要什么‘技能’,我也不需要把这变成优势。我只需要你别理我。天哪,我好像在重复说同样的话。“

“是的,我听到了。“那女人站起身来,恢复到仿佛抹去了过去五秒钟的记忆的专业姿态,。”如果你让我说的话,我会告诉你我为什么在这里。“

Anne重重地吸了几口气,又吐了出来。"好吧。"

那女人仔细检查了一下,没有其他人在听。一直盯着的悼念者又回到了他们的谈话中。Anne之前看到的那只鸟回来了,在田野上高高飞翔。“因为我认识你这样的人。你的站姿,你的声音。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那么……熟悉。我很久以前就不再和那些人说话了,但是当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有那么一会,我以为我看到了他们。“

那女人停了下来。她等着那只鸟儿离开。它不会再回来了。

“有时它们就……都变了。他们的眼神变得沉闷,脸色暗淡,他们变得总是那么疲惫。我知道他们身上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告诉自己不要担心。这不影响我的工作,也不关我的事。所以我什么也没做。我只是坐在那里,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直到他们都——这并不重要。但你——不管你是谁——你今天来到了这。所以我现在才会跟你说话。“

“你一直在排练着什么,对吗?要不就是你开始和脑海里的声音说话了。这其实并不重要,这里的每个人都需要你讲话。我想让你说你恨我们。我想让你说我们不关心你的朋友。我想让你生气。“

“什么?“Anne说。”我不在乎你是否因为不TM待见某个同事而感到内疚。我不会当着你老板们的面把他们劈头盖脸地训一通的。“

“别傻了。“那女人继续说道。”他们都不认识你,但他们还能整理出报告。把话说的足够直白让他们明白,但又微妙到他们没法跟别人证明。你有大约……五分钟的时间来演讲。这时间足够了。“

悼念者开始走向椅子。椅子有八排,但只用了前两排。Anne不知道是否有人要坐到后面去。

神父,一个很能融入其他悼念者的男人,甚至Anne都没有注意到他,在前面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他挥手让大家安静,开始了仪式。在开场祈祷和牧师讲话之后,Anne将致悼词。那女人和面色凝重的男人一起挪到了第二排的位置上。

“不会那么做地,你知道的。你要求的事。我不会。”Anne叫道。

“那就不要。不是我的问题。”


Anne清了清嗓子。她的耳朵火烧火燎的——棺材就在她身后。如果她把头转过去哪怕一寸,就会瞥见他的身影。悼念者都在盯着她,她却认不出一张脸。Anne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就像拿着一副看不见的题词卡。话就在那里,肯定在那,但没有一个表露出来。漫长的几秒钟过去了。

“我是身后那个男人的朋友,棺材里的那个。你们可能都认识他,他有几个头衔。父亲,科学家,儿子。但我……” Anne向人群中望去,却哪里也看不到那个女人。“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不是只和他聊过一两次的人,不,我们真的聊过。每当我看着他的时候,我总是有这样的感觉,我已经建立了什么东西。我可以拿在手里的,有形的东西。所以当他离开的时候,我以为它就会消失,但是我觉得……那个东西还在我的手里。”

Anne觉得这些话让她尴尬。她觉得自己的头顶上飘着一朵云,挑逗着她的心中闪过的几件事,但始终没有透露到出足够让她明白的地步。这就像半夜试着在没有车灯的情况下开车,她一定会撞车。但她不能停下来。她必须继续讲话,继续给人们他们想要的东西。Anne是关心人的朋友,悼念者需要这样的人。

于是,她开车离开了公路。

“他有些时候是个混蛋。” 有几个人开始互相议论,但大多数人保持沉默。“我有时走进办公室,需要的只是最微小的善意,一丁点的尊重。然后他就会搪塞我,就像我多年来没有把问题倾诉给他一样。当我要求他给我一些帮助时,他就会走开,然后一整天都不理我。当我需要他的时候,他就会离开。”

“我知道,我对于他应该有更全面的看法毕竟我认识他这么久,但后来我试着去想他,就像……就像他说的是一种不同的语言而我只抓住了我明白的词。我对他一无所知。我仍然不知道,我一直听人们谈论他,还试图从中收集一些东西,但这就像其他人都有和他的私人语言,而我永远无法把这些碎片拼好。”

有一部分是真的,但Anne不知道是哪。也许这并不重要。悼念者都瞪大了眼睛,缄口不言。她不知道他们是在等她继续说下去,还是让她自掘坟墓。但这还不重要。话语继续从云端降下,落在她手中。

Anne向远处望去,越过树木和云朵,望向远处的沙山,它们高耸入云,底部是沙,顶部是雪。最近的一座山像一个巨大的、纯白色的盾牌,从地面突出来,直冲几千英尺。

她指着那座山。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那是Site-θ。我在那里遇见他,我和他在那里共事。我在那里和他一起建立了什么,我知道我做过了,因为我能感觉到它,还能指着它说,它就在那里。但你可能不这么看。你们都不在那里工作,我也不认识你们。你们可能看着它,觉得它只是另一块石头。也许你是对的,但对我来说,它不仅仅是石头。我……我几乎可以感觉到它的存在。也许你不明白,但你知道吗?这无所谓。”

Anne转过身来,她的眼睛对上了男人的脸。他在微笑。那一定是他死时的表情。就在他知道自己会死的时候,他没有尖叫,没有发怒咆哮,他只是笑了笑。躺在他身上的是一朵死了的正在腐烂的花,胸前的叶子已经枯萎了。

她皱了皱眉头,然后转身去看山。最近的那座山还是全白的,但边缘有明显的褐色和蓝色的污点。颜色正在褪去。但当Anne意识到一件事时,她的嘴张开了一点:这并不重要。这座山会变老,但它会留下来。它会凋零,它会死去,它会在一千个不同的头脑中被遗忘一千次。但至少有一部分会留在她的心里。

而这就很好了。










重生计划 – 新面貌
| 新面貌:序章 | 招募行动 >>

除非特别注明,本页内容采用以下授权方式: Creative Commons Attribution-ShareAlike 3.0 Licen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