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i-3把崭新的胸卡别在自己的上衣口袋前。MTF-Omicron-Psi,一支队长还没想好名字的特遣队,当然也没有那种帅气的黑白图标,所以胸卡一眼看去还是和之前的那块没什么区别。她叹了口气,收起了那些关于自己戴着MTF袖标在主走廊里昂首挺胸、健步如飞,被羡慕的眼光追随的幻想——身为一个梦神对策部员工,这已经是她可能有的众多妄想中最正常的一个了。
她看了一眼时间:8:30,离队里上工的时间还有点距离,于是她决定去来杯咖啡提振一下精神。去地表的电梯不算拥挤,同一班上只有两三个年轻的研究员,这让她稍微有些愉快:至少特遣队晚上班更晚下班可以算是种特权,让她回避掉恼人的拥挤。基金会的建筑设计就像是设计牢房的那批收容专家代工的一样,达到目的就不肯再多一点空间。
Psi-3做了个仓促而不引人注目的深呼吸,以免这种厌恶触犯到与她同乘的那些同事们。说实话,这一天有那么点糟糕,而咖啡说不定可以溶解掉一点这种想法。
“大杯焦糖拿铁加冰,谢谢。”Psi-3搬来一把椅子坐在吧台边上。今天的咖啡师是个她不认识的女大学生,她保证她至少没见过把头发染成纯白色的。 “——嘿,发色挺时髦的。”
“少见的搭讪方式。难道你好我这口?”吧台里的人半开玩笑地反问。她们默契地扫视了一周,确认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带来不必要的尴尬。Psi-3做作地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抱歉让你失望了,我只是有那么一点好奇。”
白发的女大学生哼了一声,戴起一双棉布手套,开始摆弄她背后的那些机器。Psi-3单手托腮看着她悠闲的背影,白色的衬衫,紫色的短裙,深棕色的围裙系带打成的蝴蝶结,咖啡豆在漏斗形的机器里旋转着下坠,发出令人放松的粉碎声。简直就像某些恋爱游戏开场时的场景,所有路人都没有眼睛,只有那个女孩闪耀着特立独行的“剧情人物”光圈。
女主角高扬的声音传了过来:“那么这位好奇的客人,要来个拉花吗?”
“你今天心情好的话,可以考虑给我个惊喜。”
“比如给你端一杯爆沸的200摄氏度热水?”
“噗……咳咳,那样的话你可能得付两人份的烧伤医疗费。”
“那可真是个昂贵的玩笑。给,你点的焦糖拿铁。”
咖啡杯被推到了Psi-3的面前。她从旁边的自助台拿起一把小勺,把奶沫上勾勒的待宵草划得乱七八糟。
“你看起来非常不喜欢这种植物?但我还挺中意它的。”
“我打赌你只是中意它的名字,或者你的品味和我毫无交集。”
“一个好名字可以代替很多无意义的外在,至少我很喜欢这个说法。”
Psi-3将视线从奶沫上移开,把咖啡杯重新推回了几厘米。
“我听说过一个说法:一杯咖啡等于一杯清醒。你喜欢这句话吗?”
打工的咖啡师盯着混乱的奶沫思考了一会。
“一句悦耳的话,但我不太喜欢。我觉得咖啡里应该还有学不会的数学专业课、凌晨三四点的作业、颤抖的双手和心跳过速之类的玩意。”
“那你肯定没有好好喝过咖啡。来,这杯我请你——”
Psi-3用小勺捞出一块冰块在口中咬碎,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尝尝‘清醒’的味道。”
“我们能不能和平一点,至少在下次你向我身上泼什么东西的时候?”声音高亢的少女抱怨道。
“你还是个杯子的时候,向我头上泼的东西可远比冰咖啡过分多了。”Psi-3摊开双手耸了耸肩,“不过你的尝试很不错——我几乎忘了一切,甚至只能从一张胸牌影像开始重构身份细节,那都是三四年前……等等,我说过这话多少次了?”
“大概十二三次吧。顺带一问,你们现在已经有名字了吧?”
“是的,现在叫‘白日梦蝶’,我当时投的反对票没起作用。”
“看来我们的品味还是有交集的,这不是个吉利的名字。”
Psi-3缓慢地站起身来,拍落身上的棉絮。在棉质的云层上维持平衡是件困难的事,但她不觉得这是个继续维持摔落下来的姿势的理由。或许她需要一点和对方依然力量对等的暗示,甚至幻觉,来让自己继续维持身份和理智。
“很少有梦神体能搭建出那么接近现实的舞台布景,我是指你试图模仿我的,呃,回忆?要补完一份几年前的记忆需要很多身处人类社会的常识……”
“所以你想问我是不是人类?这就像询问一个人类是否是一颗受精卵一样失礼。当然不。”语言奇异的少女不快地回答道。她抓着一道锐利的日光降落到Psi-3的面前,屈膝落地,自然得就像脚下是一片坚实的地面——在勉强维持站立的Psi-3面前,这种小小的炫耀似乎使她非常得意。
“哦,是的,当然不,你甚至对我在奶沫上划出的Alexa模因免疫。” Psi-3郁闷地按着自己的额头,她想起自己总是在不同的地方重复工作,直到浪费既成定局才回忆起之前的行动。她实在不怎么能习惯这种挫败感,只能暂且把它们留在脑子里,并且希望它会及时地和所剩无几的其他记忆一起及时融化。
“人类应该对那团符号有什么反应?”
“类似于立刻单膝跪地向我求婚之类的?哦别一副见鬼的表情,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在开玩笑。”
“我其实更惊讶于你还有时间开玩笑。人类的精神一般在二十层前就会溶解殆尽……我一路把你带到了这里,而你甚至还有能力反抗。该说不愧是‘基金会’吗?”
“说出口的东西比装在脑子里的更容易被记住,我的朋友。基金会人只在必要的时候健谈。”
“那听起来我还能多听你讲一会故事。”
“你还想听什么?”
“全部,亲爱的基金会人。”
在回归为一片水雾的云层中,她们向下坠落。
Psi-3和地面撞击。台阶,她的双手触摸到坚硬、粗糙而潮湿的石阶,而抬头所见的赤色灯笼无一点亮,沉默着浸透在一片潮湿阴寒的草木气息中。
“记得这里吗?”
“只在照片里见过。SCP-CN-████的初次发现地点,同时也是现收容地点,对吗?不过我想这个编号只用来称呼你的容器还是太过草率了。”
“是,如果我写的话肯定得认真改一下文档,至少改改描述。不过你被派来对付我就说明你们至少不够傻,但也不够聪明。”
“我自己都很难用傻或者聪明来形容基金会,它有一部分更像是一个批量化地让人完成非人工作的训练组织。”
“听起来‘非人’反而可以混得好一点。即使自己摔得七荤八素也要第一时间双手触地,这也是基金会给你训练的标准降落姿势?”
“不,只是我自己的。有利于迅速找到地板是什么材质——”
“——然后用自己的感知稳定世界。”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道。好奇的少女在Psi-3的记忆中首次毫不掩饰地展现了自己的惊讶。
Psi-3缓缓起身:“不可思议,不是吗?这是种只在人类入梦时常用的技巧,但是你却已经知道了。想知道原因吗?”
她向自己的身后伸出左手,拿取一把朱漆的直刀:一把“符合情境”的武器至少能保持存在的稳定。
“说出口的东西比装在脑子里的更容易被记住,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听了我这么多废话的你。直到现在,听完我几乎一生的故事之后,你还记得你是谁吗?你和我已经如此默契——”
沉思的梦神侧身闪过Psi-3突兀的刺击,然后是下一次和每一次。
“——默契得如同一人。起初我认为这是你溶解出的思维线头导致的,现在看来这并不值得骄傲。”落入陷阱的异常喃喃自语。
两人在攻守间一步步从石阶上向下行走,熟练得像是一支双人舞。
“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并且把这些特质转嫁给我。第十五层开始我使用人形出现,第二十一层开始我和你进行直接交流,第三十四层开始我主动向你询问信息——然后你收获了现在的我,一个坦诚且配合、和人类使用同一语言体系的梦神。”
“正是如此,一个人类比一个骷髅头小酒杯好对付多了。提醒我一下,接下来我打算做些什么?”
“最有可能的行为是上浮,我会试图逃离但是你必然会阻止这一点,因为现在的相似性已经产生了严重的思维扭缠——或许在六七层之前这个行动还有希望。最终我们将一同回到最上层的水面,发生不可逆的融合,届时没有任何存在能分辨你我。”
“而我的具象肉体将成为我们共同的牢笼,由基金会持续注射药剂以保证我们永不入梦。”
舞步在台阶的最下层停歇,外侧是延展的漆黑和更加深重的潮气。
“我的提问是,这值得你付出你的具象体吗?这不像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类。”
“MTF-Omicron-Psi-3,正在对SCP-CN-████行动中,控制,收容,保护。即使我在梦神界中完全溶解,这也会是我最后留下的残余部分。”
“毕竟你是基金会人。”
“是。”
SCP-CN-████突兀地停顿了。Psi-3退后一步,大口呼吸着阴寒的空气。她欣喜地听见自己明朗响亮的心跳声,从无数层梦境之上传来,如同暗红色的涌流和战鼓高歌。
“我会是个好基金会人的,所以也烦请你做个安分的‘异常’——SCP-CN-████。”
意外报告 CN████-01
为进一步测试SCP-CN-████精神交流能力的实质,执行员MTF-Omicron-Psi-3在饮下SCP-CN-████-2后进入睡眠。梦境介入装置于[1:12:38]因执行员下潜离开探测范围而失去投影,仅见SCP-CN-████疑似由杯形变化为人类形态。执行员于[3:14:15]与保存于其初发现地点的SCP-CN-████-1发生位置互换,并因头部与地面撞击而暂时失去意识。
“SCP-CN-████是一具有强烈敌意的无定形实体,目前其物理形态(SCP-CN-████-1)为一个蓝色底座的骷髅形酒杯,内胆为不锈钢。项目具有观测并响应潜意识、尤其是梦境意识的能力,因此应避免以除SCP-CN-████及其衍生称谓以外的任何确定性指称指代SCP-CN-████,以此对任何知晓其性质的员工在梦境潜意识中强化该对象作为收容物的身份性质。将SCP-CN-████-1从其原发现地物理性带离、使用自SCP-CN-████-1中倾倒出的液体(SCP-CN-████-2)和/或与SCP-CN-████在梦境中进行深层次交互的人类个体将与SCP-CN-████-1交换物理位置,并可能导致强烈的物理损伤与SCP-CN-████-1实体的无法追踪——MTF-Omicron-Psi-3。描述部分的初步报告这么写可以吗?”
“当然可以,感谢你的情报。”Psi-1确认了一下面前的语音输入面板,“不过,难得你居然记得要在报告里用数字代号了?”
“基金会人嘛,总得习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