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感到它在召唤我。它总是在召唤我。
那些旧纸页,又干又破。一行行就像犁沟一样的五线谱,种着音符,等待着生长。它们在干渴中呼喊,绝望地要我熄灭,用我的血雨让它们恢复活力。
不!不是用我的血。用别人的血。我从没看过总谱本身——从未领略过它严酷的美。我不能,我绝不能。其他人将会是其成果的乐器。我必须将我自己隔开。我将成为牧者,引领着我的羔羊……去往所有羔羊最终都将去往的地方。
我不应该想这些事情。想要控制自己变得越来越难了;人们会注意到的。我打开一些音乐来分散我的注意力。巴托克:弦乐器、打击乐器和钢片琴的音乐——我让声音浸入我的身体、恢复着、净化着。
我一直深爱着音乐。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会独自听上几个小时,播放与重播着我父母的唱片。巴赫的水晶钟、马勒的海市蜃楼、普罗科菲耶夫愤怒的绯红——我被它们迷住了。即使我一天天长大,那些感觉也从未离开过。音乐一直是我生活为之运转的主轴——我在工作中、家中、家庭中都回归到音乐中。
然后我学到了一段音乐,它让一切其他音乐都变得无关紧要。没人听过,从未上演过,它比任何一首赞美诗或交响乐都有更大的影响力。我沿着它的轨迹走过历史,看见了它的力量:杰苏阿尔多,既是作曲家又是杀人犯——萨列里,在一所病院中割断了自己的喉咙——斯克里亚宾、贝尔格,死于“血液中毒”——珀塞尔、柴可夫斯基、舒曼、莫扎特——如此多的疯狂,如此多无法解释的死亡。他们学到了什么?那些知识将他们引向了何方?
我的思绪又在游荡,走在一条过于危险的小径上。巴托克还不够——我得清空我的想法。幸运的是,我能接触到不少有趣的书卷,而且我一直在广泛阅读。有些传言称和我的灵感之源有关的冥想技巧,我发现这对保持我外在的平静是很有用的,尤其是在最近几个月。重要的是,准备工作还很容易——而且很容易隐藏。我锁上门、准备好材料、闭上眼、然后开始。
黑暗。
寂静。
眩晕,随即而来的失重。
酷热。紫罗兰的香味。一道多彩光泽滑过漆黑,就像油膜上的气泡。辛酸。我的皮肤刺痛。
感官在我的意识中竞相追逐。金属和盐的味道。我胸口尖锐的疼痛。对睡眠的迫切渴求。我喉咙中的肿胀。
这次不太一样。我感觉到这栋楼里的人。我完全了解他们。我无法分享他们的想法,但我体验到他们的情感。愤怒。忠诚。无趣。啼笑皆非。羞愧。害怕失败、害怕死亡、害怕被遗忘。渴望进步、渴望复仇、渴望宽恕。
有点不对劲。感受碰撞混合,影响愈加扩大,包含进了许多建筑、一座城市、许多城市。沮丧的兴奋混杂内疚的悲伤与狂喜。每种都能品尝到,但这就像在宴会上同时吃每一道菜一样。就像溺水。太过了。
沸腾的漩涡在不断地膨胀,卷走了我。这是每个人都感受过的一切、每个人都将感受到的一切。我会被抹消。
然后,就像一口大钟敲响,其他一切都消失了,我得到了知识。
这不是仅只图片或文字——二者均无又二者皆有。就像音乐所描绘的幻象。我一直都知道这些事。我很快就会学会的。
一座小山。云层在上方如同一张白布覆盖着。两个穿着粗纱长袍、留着胡子的男人走进。他们带着一些东西,很小心地用山羊皮裹着。那对他们而言很珍贵。他们走了很远,从一座高山的山腰,穿过洪水肆虐的土地。他们跟随着一个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都没有实体的人:带他们来到世界中心这座山的向导。
在山脚下,一个大张的洞口附近,向导不再和他们同行了。他们解开了包袱。老旧的骨头、一枚头骨。这些骨头的主人,他也知道这个地方。在这里,他压碎了蛇的头。在这里,他被诅咒。
那两人小心地将骨头埋在洞里……之后,他们为死者唱了一首歌。他们知道这里是神圣的,但他们无法得知谁会在这里唱赞颂的歌,赞颂者又会为谁唱歌。爱之神、愤怒之神、贪婪之神、献祭之神和被献祭之神。这个地方,一个人被驱逐的地方,将以一首贯穿历史的歌把有许多信仰的人们聚集在一起。
小房间中的光是红色的。男人没有注意到火已经烧得如此微弱了。他已经忘记了他的蒙面顾客了。他一心扑在面前的犊皮纸上。扑在他内心深处燃烧的音乐上。正午成为日落、成为晨曦、成为黄昏。男人全神贯注地写作。他埋首于此;他同它一起下葬。
这个男人只是织锦上的一根线,更庞大的合唱中的一个声音,溪流中的一道涟漪。在其他房间里还有其他人。被余烬、烛火、荧光照亮,或者被丢在阴影中。很多人,彼此之间并不认识,但每个人都遵循着同一个指引。每个人都朝着同一个目标努力。一个时机已至的想法。
一座城市。壮观的塔楼伸向黄色天堂,星辰在那里暗淡地闪烁。四条河自墙壁上流淌,黑色、红色、白色和黄色,唱着歌流向一片音高的海洋。我知道这个地方,虽然我从不敢去到那里。Alagadda。
但这并不是神秘学传说中的Alagadda。没有狂野的管弦乐队演奏,没有疯狂的狂欢者充斥扭曲的街道和豪华的大厅。它的砖瓦没有破碎,也没有被鸦羽和干涸血迹的灰尘所覆盖。这个Alagadda没有藏在面具之下。它是和平的。它是完整的。
在它的国王和人们腐败之前,它就是这样一座城市。当大使退位、历史终结、最后一个音符被奏出时,它将会成为这样一座城市。这是一座从未存在过的城市,一部指导其命运的的人的寓言。一个与这城市同名的人。
再一次,一座小山,在黑暗的天空下。三个人影,高悬在一群人类之上。
在右侧,是一个臣服于卑微欲望的奴隶。一个掠夺者:饥饿、贪得无厌。对后果漠不关心。它的诅咒中满含恶毒。它的音乐是暴乱。
在左边,另一个奴隶,意图通过计划和设计寻求自由。分析着困境并试图找出一条生路。一个思考者:否定它同伴卑劣的动机,否认己身过去的自我。它的音乐是计算。
这两个人争吵着、怒斥着,他们的旋律在刺耳的复调中碰撞,而下方的人群注视着他们。
中间的人影比其他两个都高——同他们分离开来。在他们之上。他们之间的小争吵什么都算不上。结果并不重要。在指定的时间,野性力量和冷酷理性的旋律将不再有任何意义。它们将被一首无限的歌所吸收——进入将至的完美。
中间的人影就是中心——它即是一切和永恒。它不是一个存在——它就是存在本身。它被称为圣徒,但它不是神圣的,它是神圣本身——它是制造神明的原料。没人能找到它,但每个人都受它指引。没人认识到它,但每个人都能感觉到它。 它一直存在,它已经回归,它将再次回归。它在时间之外。在指定的时间,时间本身将会消亡。
而一切都会在完美的和谐中融为一体。
钟声的回响在理解充斥我的身体时逐渐消失。我睁开双眼。
我有了一个新的目标:我不仅仅是一个牧者,不仅仅是一个音乐爱好者。我是一个盗贼。
是时候从那些从未真正拥有它的人手中夺回珍贵之物了。我必须冒天大的风险,我必须行于黑暗,但我会找到方法。
因为我有一位向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