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实验课,我只会做理论说明。”Elena在等PPT缓冲的时候这么说,“这堂课讲完之后,你们要自己去领材料,独立完成全部实验内容,然后把实验报告交给我。我只会在有时间的时候监控一下你们的进度,所以不要指望我像之前一样替你们检查出实验的操作错误,你们自己做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好了,都抬头,看一下CN-1038的介绍。”
CN-1038是目前为止Elena遇到的最无害、操作最简便、实验结果波动性最小的项目,也就是说,这是最适合拿来当做教材实验,培养实习研究员的操作能力(和写报告的能力)的项目。在这之前,实习生的研究课程从来都是帮着老员工打下手,操作的独立性训练几乎等于没有,一自己接活就容易炸实验室;这也就是Elena在发现CN-1038的特性之后立刻申报教材资格的原因。二年生只要完成一次考试就能正式上岗,Elena想了想,还是选了她带的一年生班。
一年生的全部实习训练都是在教师带领下进行辅助操作,甚至没能完成过一个完整度高一点的实验。Elena选这种学生来进行实验教学,说实话是有点冒险的。Boom在通过申请的时候问过这个问题,Elena没在意。CN-1038的基础实验和高中化学实验课也差不多,操作难度基本等于没有,在她看来这根本不是什么值得考虑的东西;当时,她没看懂Boom的眼神,也没在意那个眼神包含的复杂信息。
你完了,主管想,你根本没带过那么低级的研究员,你不知道我签的那些扣工资和警告的文件都是因为新人犯了什么事。
对此一无所知的Elena还没做好犯心脏病的准备。她拷了两个PPT,一个是基础资料,只讲了十分钟;另外一个是实验步骤。“这个实验简单到我不知道讲什么好。”她说,“完全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只要照着步骤来就能完成。你们都有讲义吧?没带讲义的登一下内网看档案,我把实验步骤记在档案里了。好了,三人一组,去隔壁领材料,等会儿三点一刻正式开始实验,持续观察36小时,每个人观察的时间自己分配。我后天凌晨三点半过来收报告。”
学生们先是被捅了的马蜂窝一般的哗然,但很快在Elena的注视下降低了音量,进而窃窃私语着迅速分好了组,并像一抹水蒸气一样飘出了实验室。Elena在讲台上停留了一会儿,调了调实验室监控,确保每个试验台的分监控都能够正常运转,然后等着学生们回到他们的座位。最开始给项目个体拟态参考的准备工作没什么问题,所有人都完成的不错,Elena在心里点了点头,觉得这群学生的无指导实验完成的几率也蛮高。她看了看表,盘算着等会儿中午吃什么饭。
Sadira中午不放学,白天这顿饭就非常好糊弄。她打了一点垃圾食品,和别的因为级别比较高因此相对能按时吃饭的员工聊了几句天。流动站一般不常出事,常驻的员工都带了几个实习生的班,一到六月份,话题就都围着这些年轻人跑。“我觉得不会有事吧。”Elena一边把薯条往草莓冰淇淋里戳一边聊,“虽然说是第一次独立做大实验,可是这真的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哎,你们医疗组上次是出了啥事来着?”
医疗组学生的事故都很奇特,毕竟医疗组教的不全是科学能解释的伤病治疗。“别提了,”医疗组的导师拌咖喱的手都仿佛带有模因,一盘咖喱长得像学生们处理过的白鼠小肠,“一个个专业课上的挺好,实习啥玩意儿啊。我不申了两只感染了寄生植物的兔子吗?我一个没看住,有个小孩拿火焰喷枪给高温消毒了。这哪放心让人进医务组啊。”
旁边桌有人的麻辣兔头吃不下去了。医疗组的同事凑过去看了一眼,又坐回来:“就你吃的这个。我申的是感染了寄生小葱的。”
小葱还能寄生,绝了。在基金会待久了,什么都能看见。Elena干巴巴地嚼薯条,开始对自己班学生的能力产生怀疑了。
她按照自己的说法没怎么看监控,也因此有点忐忑不安。倒不是为了学生忐忑,主要是因为大部分实习生没什么钱,要是弄坏了实验用具得她自己去问主管打申请报告。临睡前Elena实在是没忍住,逐个试验台的仔细看了看,然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操。”
“这次的实验课,我只会做理论说明。”Elena在等PPT缓冲的时候这么说,“隔壁班已经做过这个实验了,表现非常不好。我希望你们能够认真听课,可以吗?”
学生们稀稀拉拉的说“好”。Elena深吸了一口气,把PPT滑到了CN-1038介绍的页面。
“介绍你们简单看看就好,重点记一下有拟态和光照敏感就可以。”她敲了一下键盘,描述CN-1038光敏感的语句被标上了重点,“三分钟的光照会让项目进入活跃期,同样,遮光三分钟才会让项目进入休眠状态。所以转移的时候一定要先关灯再开容器,我已经强调过这一点了,先关灯再开容器,要是你们班还有人因为这种低级错误到处抓1038个体我就扣你们整个组的实习表现分。好,接下来看实验步骤,手写的预习报告都带了吗?”
手抄的有实验目的和实验操作的预习报告是保证学生们认真看操作的唯一办法,在不动用记忆编辑手段的前提下。她上次算是见识了这群崽子的搞事能力了,这回真的不敢那么放肆了。“将项目个体洗净,置于一封闭、内置可控光源的容器内,容器内放置一拟态参照物,可用操作员的钱包代替,静置2小时以上,确保项目个体和拟态参照物的外表近似相同,关闭内置光源,静置五分钟后备用。有没有人能告诉我这个步骤的目的是什么?”
没什么人回答。教室安静的像考场,Elena不想去思考这是因为这群学员义务教育的成绩问题还是性格问题。“好吧,第三排那个男生,对,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吗?因为隔壁班坐你这个位置的人放跑了三只1038而我希望你们记住这个事故。好了,告诉我这个准备的目的是什么?”
其实他也不能算是男生,单从外表看也许他比Elena还大。那个男人不太适应地皱了皱眉,斟酌着词句回答:“呃……为了控制单一变量?”之后得到了坐下的许可。这儿其实没多少人适应这种像是高中一样的课堂氛围,能进研究组的至少已经完成了大学本科的学习;但Elena就是坚持这种教学模式。“没错,控制单一变量。我们希望让这些个体处于同一种起始状态上,因此,我希望你们尽可能的挑选大小近似的项目个体,清洗的时候把它们洗干净,每组实验只提供一个拟态参照。清洗的时候一定要清洗进食腔,不然会影响饥饿实验的效果。明白了吗?”
学生们稀稀拉拉的说“明白了”。他们很难让一群成年人像小孩子一样在课堂上异口同声,除非老师是一言不合就揍人的076-2。
Elena叹了口气。她以前不管这个,她之前从来没有这么要求过学生,除非他们干了什么愚蠢的事然后被Elena骂到饭都吃不下去。“好了,现在自由分组吧,三人一组然后去隔壁领材料。持续观察36小时,你们怎么分配时间我不管,原始数据是全的就行。先做准备,三点一刻开始试验,后天凌晨三点半我过来收报告。”
学生们乱哄哄地冲向了隔壁。
午餐时间照旧是一群兼职老师吐槽。流动站站内没什么值得八卦的事,无非就是哪儿送来的新人又被送到了哪儿去,新员工又怎么死,这些不是什么轻松的话题。至于那些学生,活着、搞着麻烦,不停地制造话题又不会特别触动人心,是消遣的好内容。今天的人还多了点儿,看上去简直像是聚餐;Cherese喝了口奶茶,用薯条沾着冰淇淋在华夫饼的托盘上画图。“我终于知道收容组的研究员学建筑有什么意义了。你知道吗,之前我一直以为他们只要确定和收容有关的性质,然后学会怎么给我们这些收容专家提报告就好——”她狠狠嘬了一口奶茶,把托盘转过来,“然后我今天看见有个学生的报告说要求收容间‘宽阔、明亮,能够限制项目个体的行动并满足遮光要求’,我可去他妈的吧!”
医疗组的叹了口气。“行了,你那个好歹还有个格式,我今天带学生实习的时候送过来一个捅穿自己左肺的战斗组特工,轮班的是那俩给兔子高温消毒的,你想想我是什么心情?操……”
Elena心情更复杂了。她一边抱怨之前那个没关灯就开箱子的学生,一边掏手机看监控:“我吃饭之前看了一次,天啊,那叫一个乱,不出事也乱,给你们看看——”
然后声音停滞了。半晌之后,Elena骂了一句:“操。”
“这次的实验课,我只会做理论说明。”Elena在等待PPT缓冲的时候说,“你们是第三个做这个实验的班,我希望你们能吸取前两组的教训,表现得好一点。现在,手机收起来,认真听课。”
学员们把手机收了起来,有的收在了兜里,也有人收在了桌子下面。Elena没管在桌子下面接着玩手机的学生,把PPT开到了CN-1038的介绍页。
“你们都写了手写的预习报告,介绍我就不逐一讲了。拟态和光敏感是这个项目的重点,拟态我就不说了,光敏感是我们得以进行安全实验的重点特性。三分钟的光照或黑暗会改变项目的状态,我们依照这个特性对项目进行安全的转移。一班有人因为没关灯就打开了生态箱导致整个班帮他抓1038个体,我希望你们不要犯这种错误。”
有学生在下面偷笑,Elena没发现是谁。她皱了皱眉,接着讲。“36个小时的实验,可能你们会觉得时间很长,这在工作之后会是常态。这次我安排了三个人一组的轮换观察,你们可以自由安排每个人的观察时段,最后的报告内容是齐的就可以。操作没什么可讲的,主要是观察和记录,我就不多说了。”
“但是,一定要规范操作。”她强调了一遍,又强调了一遍,“我不允许有人在实验室随意操作仪器,不管是无关操作还是错误操作都不行。上周二班有人用控温箱蒸鸡蛋,这是绝对不允许的行为,如果被我抓到类似案例我直接给你实习课期末零分。好了,现在自由结组去隔壁领材料,三点一刻正式开始试验,我后天凌晨三点半过来收报告。别让我失望。”
可能是这节课的Elena太严肃了,没什么人窃窃私语。他们只是平静的走出了实验室,在走廊上开始偷笑。
“我真的服了这群学生了。”她在午餐的时候和那些同事们抱怨,“用控温箱蒸鸡蛋也太过分了吧?还是在用的控温箱,实验室拿来做菜的哪个是使用中的设备啊?这届学生真是……”
Boom这回也来食堂了。“肯定是跟你学的。”他一点儿也没帮着Elena说话,“你不是没少在实验室用酒精灯烤串吗,什么老师带什么学生。”
“我没烤串,我是在热炸年糕。”Elena表示抗议,“而且我也没用在热试管的那个酒精灯。你怎么不说医疗组用给人骨消毒的开水煮骨汤?”
一桌子的人都看向了隔壁桌一个驻站医务人员。“不,我们没有。”她矢口否认,“那个骨头汤是喂狗的——”
Elena骂了一句。整个站点就她养狗。
这回的平静一直持续到收报告。监控上没看出什么问题,中间Elena回了实验室一两次,也一派平静。第三天她定了个震动闹钟,小心翼翼地没吵醒Cherese和Sadira;实验室没什么人,基本上每组只有值夜的那一个。收报告不难,36个小时,就算是抄也非常来得及,没有人因此延时;Elena一份份地看着收上来的报告,终于感到了一些满意。“收拾完试验台先别走,等我检查完再走——等会儿。”她皱了皱眉,开了投影仪,“看一下屏幕,这个款式是哪组的?”
看着屏幕上的钱包,一个学生战战兢兢地举起了手。
“这节课我只讲理论。”Elena一边等PPT缓冲一边说,“我会把前三个班出的问题一个个和你们强调一遍,然后如果有人再出类似问题,给我交三千字检查。好了,预习报告摆在桌面上。”
学生们小小地哀嚎了一声。Elena检查出三个人没有写预习报告。
她重点标记了一下这三个人的名字,非常疲惫地开始讲课。“CN-1038的主要特性是拟态和光敏感,这两个是这次实验的主要依据。光敏感是我们得以将其进行安全转移的主要特性,三分钟的光照激活活跃期,三分钟的黑暗进入休眠期,你们应该已经了解了这一点。在转移项目个体之前,一定要保证项目个体处于休眠期,不要犯类似于开着灯转移之类的错误。一班有人犯了这种错误,抓项目抓了两个小时,实验完全没做完。”
有人笑。Elena笑不出来。
“拟态是我们这次实验的重点。”她敲了敲白板,吸引了一下学生们的注意力,“这个项目的拟态非常无害,而且单从外表看非常逼真,你们在转移的时候一定要摸一下它的进食腔,有手感的差异。不要把你们自己的钱包放到实验容器里去,我再强调一遍,不要把你自己的钱包放到实验容器里去!三班有一组就犯了这个错误,现在权限卡还没补下来,不要让我发现你们再犯同样的错误!”
学生们笑得更大声了。这个确实值得笑,说实话,Elena当时也笑了。但是看着学生笑……有点糟心。她用和其他班讲课的时候一样的语气讲了讲操作步骤和分组要求,咳了一声,又敲了敲黑板,“总之,你们不要觉得实验简单就随便放松,不要让我发现有人进行规定步骤以外的操作,不要用实验设备做饭或者做别的什么。好了,三人一组,去隔壁领材料吧。”
学生们嬉闹着涌了出去。Elena想了想,给主管发了条申请监控站点内食堂外卖窗口的短信。
中午还是那群人。“我希望这次不要再出什么事了。”Elena叹了口气,但是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因为学生叹气还是因为食堂菜叹气。“怎么会出这么多幺蛾子?现在的研究员到底怎么回事?”
“总会出点什么事的吧。”一个同事说,“跟我一年的医疗班同学一个月误诊五次。哎,现在的学生不都这样吗?我带的那个情报组特工班,上回让调查你的作息规律,回来有仨人跟我说根本没找到人?你这行程不是挺固定的吗?”
Cherese翻了个白眼:“那是根本没想找,Sadira一放学Elena跟打了探照灯似的。行了,你那就是没交上作业,起码不搞事啊。”
医疗组的幽幽插话:“可不吗,起码不搞事啊。我们学生上次帮着打麻醉cei了瓶气体麻醉剂,我说啥了吗?”
一桌子人都瞩目了。医疗组的那个又把话题转到了Elena身上来,语气听着很迷惑。“我觉着你讲的课已经很严谨很周密了,怎么还能出状况?你带的学生怎么这么神奇啊?”
Elena哪知道啊,Elena快气死了。别的课也不是不出问题,但是这个实验课的状况就特别彰显学生们的智商。“这脑子比我女儿都差。”她翻了个白眼,“我现在就指望这五个班别全军覆没了。生物异常班就这德行,说出去丢我脸啊。”
饭还没吃两口,Cherese就把Elena的手机递了回来。“那你祈祷吧。”她有点幸灾乐祸,“四班也凉了。”
四班有人用控温箱的时候没降温,烫了手,然后一阵忙乱之中几乎掀了桌子。Elena在监控里数了数摔了的控温箱和生态箱,眼前一黑。
五班的实验课上,Elena几乎是把她能想到的所有意外都列了出来,逐一强调了实验纪律,手把手教学生进行了仪器操作,带了一箱速食饼干和一箱咖啡驻扎在了实验室,一发现有人有搞事的苗头就迅速制止。第一天安然无恙,Elena稍显放松。
然后有学生在收拾CN-1038在不同环境下的伪装状态探究实验的实验用具的时候手贱,从生态箱里拔了片草嚼了嚼,当场过敏送了医务室。次日,食堂公布的菜单被人大肆涂改,当天中餐窗口的肉菜名牌被人改成了红烧实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