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禹,是个写手。
他很擅长于刻画人物,凭着独特的文笔在圈内博得了不小的流量。
他描写过的人物形象千奇百怪,从高级官员到街头乞丐,从知识分子到地痞流氓,不俗的质量加上极短的写作周期,使得大部分人(包括我)都曾一度认为他要么是跟踪狂,要么就是心理变态,否则是不可能有人能写出那么真实的人物形象与心理描写。当然,这多少有些酸葡萄心理,但也说明了他的写作是有多么优秀,优秀到被人认为是精神疾病患者。
虽然很嫉妒吧,但我依旧很喜欢他的文笔,很多出奇的视角是我绝对想不到的,圈内很多比他更有经验的前辈都写不出这样的文章。我看过他的写作直播,他写作的速度比我阅读的速度的都快。有时候,我甚至可以随着文档内光标的速度阅读。我曾经不止一次的猜测他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以如此熟练的手法处理这些出人意料的心理活动的,但真实的结果,往往像我猜测他的手法一样令人猜测不透。
记得好像是去年吧,刚刚入秋的时候,我有幸去参加了一次他举办的写作研讨会。他当时刚刚出名几个月,很多前辈都慕名参加了这次研讨会,但大部分人,当然依旧有我,都是抱着不信任的态度赶去的,想要看看他所谓的文笔是不是符合他的名声。
他为我们现场表演了即兴写作,按照每人给出的人物身份来勾勒人物形象与场景的互动,我当时出了一个“杀人犯”的题目,他摆摆手,说他没准备好,还不想写这个。
我顿时被勾起了兴趣,一直追问着他为什么,他不再理我,也不再理会我给他出的其他题目,直到研讨会结束,他都没有再和我说过一句话。我自觉得没趣,在和其他前辈告别之后,准备驱车回家。
正准备启动我那辆车子的时候,他发来了一条消息。“想知道为什么吗?”我盯着这几个字,疑惑的看看楼上的窗户,那是他开研讨会的地方,他正站在窗边望向我的车。
“什么?”还没等点击发送键,他的消息又来了。
“如果还没走,就上来吧。”
我拔下车钥匙,锁好车门,转身走向电梯。电梯楼层指示的数字慢慢变成了六,我知道,他可能会在电梯口等我。
果不其然,他一脸笑容的站在电梯口门前,我很疑惑,因为我在这时候完全忘记了我的那个问题,他招呼我坐在沙发上,偌大的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你想知道吗?”他向我发问。
“知道什么?”我用一个疑问回复了他的一个疑问,我那榆木脑袋还是没有想起来几个小时前我还在追问着他问的问题。
“你追着我问的那个问题。”
“哦!对的,我是很想知道。”
“你要确保不让别人知道,至少在我的有生之年里,你不要让任何其他人知道。”他提醒我,我自然明白这一点,如果将他的技巧公布出去,那无疑是砸了他的饭碗,还辜负了他对我的信任。这种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我还没有蠢到去主动做。
“好,我发誓。可是…你为什么告诉我?”我突然觉得有点疑惑。
“你是第一个。”
我没太明白,但我不打算细问,只是期待着他的下文。
“你知道吗,我可以成为任何人,只要我想。我尝遍他们尝过的酸甜苦辣,我走过他们走过的道路,我很享受这种滋味,”他并没有直接提到写作,我多少有点出乎意料。
“我写教师,我就会去教书育人,拿走那些家长塞给我的钱;我写乞丐,我也会拿着破碗去街头要饭体验一番。”我咽了咽口水,想到他写过的那些心理变态。
他没有理会我的反应,而是陶醉在自己的回忆中“我会在某种意义上重现他们的人生,会去做他们做过的事情,你可能会想我怎么会有时间去扮演那么多的角色,对吧?但我要告诉你,”他顿了顿“我自有我的招数。”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这真是个令人出乎意料的结局。
“所以说你已经知道了,我为什么拒绝去描写杀人犯了吧。”我以为他要说“我不会杀人”之类的话,没想到他说的却是:
“还没到时候。”
他对着我笑了笑,那是略带些怜悯的笑,我感受不到一点善意。我的后背顿时冒出了一阵冷汗,努力压制住心里的惊恐。手机突然响起,我像是找到救星一样接通了电话。“喂先生您好,我们是中国移动……”我说了几句话敷衍了事,根本没在听电话那头的声音,夹起包立刻起身。
“那个,不好意思啊,我家里突然有些事情,不能再聊了,要不改天再约?”我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想要快快离开这里,他像是什么都看透了,眯着眼睛盯向我的手机“那好吧,你去忙吧,改日再聚。”我匆匆离开这里,不想再多停留一分一秒。
离开前,我在楼下望了望六楼的窗户,灯还是亮的,只是不见他的身影。
我踩下油门,飞快的驶离这里,自此以后,我们整整半年没有任何联系。
距离那次令人发寒的谈话已经过去了半年,他突然给我发了一个书名,我问这是什么,他说是他的短篇合集,有一篇最近刚写好的新东西想让我看看。我没多想什么,晚上回家路过书店时就找了找,没想到真的有,于是买了回来,准备瞧一瞧。
据他所说,他把最新的那一篇放到了书的末尾,我没有急着看那一篇,慢慢的翻着前面的内容,依旧是很干净利落的文笔,让人很舒服。但一想到那次谈话,我倒觉得这本书有点拿不住。
前面的大部分都是在其他地方看过的东西,我大概翻了翻就略过了。按目录翻到最后一篇,题目上赫然写着《血色黎明》。我的心跳随着内容逐渐加快,隐隐约约的觉得内容不同于以往。文风没有问题,如果换做别人一定会爽快的读下去。但是我经历过那次谈话,我现在很惊恐,我明白“滚烫的液体从中喷溅出来,自指尖蔓延到手肘”是什么,那分明是我那次追着他而他绝不肯写的题目——杀人犯杀人时人物的详细描写,而且被害者还不仅仅是一个人,我开始感到害怕,手也跟着发起抖来。
我不知道要不要报警,就算报警了我也没有正当理由,杀人时间地点受害者和动机我完全不清楚,仅仅凭几千字的东西就定义谁杀了人,太没有可信度了。
我的手指按下了110,又删除了这几个号码,如此循环往复几次,我最后决定打给他。
“喂?是蔡彤作家吗?”
“禹,你疯了吗?你半年前的那番话究竟是不是实话,你真的杀人了吗?!”
“谁知道呢?一个刚成名不久的小作家和圈内前辈说出心里话,任谁都不会信的吧。”他这时反倒开始否认,我想起半年前他对我侃侃而谈时眼里闪烁着癫狂的光,那是装不出来的神色。
沉默良久,我又突然想起来半年前那句诡异的话。
“禹,‘我是第一个’是什么意思?”
“什么?”
“为什么要告诉我那些?你只告诉我‘你是第一个’,第一个是什么?还有第二个吗?”
电话那头传来的只有沉默。
“你是第一个,但你没成为我的第一个,自那以后,没人给过我那个奇怪的命题,我又找到了别人让他成为我的第一个,即使我知道他并不如你有趣。我只能对你说这些。”又是一番诡异的话,我再次陷入了那天夜里的惊慌失措中,我已经不能确定他有没有杀人。现在的他对我来说就像那只薛定谔的猫,我无法确定有关他的任何东西。
“你没有杀人?”
“没有。”
“半年前的那是谎话?”
“……当然是谎话。对了,记得看我明早社交平台发的新文章。”
嘟嘟的忙音传过来,他匆忙挂掉了电话。
而事到如今,我也只能相信他。我没有任何方法能让他说出真相,我也没有任何方法可以证明真相。我的全身都在发抖,心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稍微宽了宽心。
我瘫在床上,衣服也没脱就睡着了,梦里一直有着他的身影,这一夜我睡的不好。
第二天直到中午我才起床,头很晕,我揉了揉太阳穴,打开手机,是软件发来的关注更新提醒,我才想起来他昨晚提醒我看他今天发布的东西。
我点开了他的个人页面,他的头像换成了黑白。
最新发布的一篇,共有四千字左右,我慢慢的看着,后背的凉意一阵一阵的涌来,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没跟我说过他要写什么,这是以第一人称视角来描写自杀者的一天,题目则是《冰》,文笔很利落,透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犀利,但依旧令我胆寒。我觉得奇怪的是,最后几句描写血流过多失去意识的片段和整体吻合不上,这令人很不舒服,就像是在一锅鲜美的鸡汤里放进去一块烂桃子。我挥了挥手,想要赶跑阅读他作品第一次出现的违和感,但我做不到。
文末出现了一句提醒“纯属虚构,切勿当真”,我觉得愈发的怪起来。
我意识到,如果他在半年前说的皆为实话,那么,这一切就可以合理解释了。我放下手机,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不再去想他以及关于他的一切。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联系过他,我屏蔽掉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拉黑他的社交账号,他连新文章也不写了。我在想,如果我的猜想是对的,那么我至少可以藏在我为自己伪造的谎言里逃避一会这个事实。我遵守了我的誓言,藏住了那次谈话他所向我透露的秘密。现在,我把这一切都放在明面上来倾诉,我为我所了解到的他写出这样一篇算是传记的东西,这是自那以后,我第一次在某个地方主动提起他。
而此时,早已不是他在那场谈话时对我所说的“有生之年”。
纯属虚构,切勿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