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常艺术教授们

“这主意糟透了,”杨环顾着房间,说道。

这间屋子作为一间艺术工作室看起来再正常不过了。宽敞,洁白,有着画板,高脚凳,静物和大量的美术用品。也许除了没有真正的进出口,门窗都只是墙上的绘画。

“为什么?”莱格勒反驳道,“是你在抱怨缺乏正确知识和基本指导让异常艺术家行为不负责任,把于人有害当创造性表现吧。”

“以及痴迷于魔法把戏而非艺术正道,是啊,”杨说,“但是异常艺术教育工作室从没真的成立过。而且那有着充分的理由。”

“假如我们想向人们介绍《流》的话,这是个安全得多的环境,”莱格勒争辩道,“我知道你还在为玛莎的事自责,但这正能够避免那种事。如果我们仅仅向人们展示流,我们无法精确地控制发生的事,但是有了这个,我们就可以引导他们的旅途,防止悔恨之事发生。”

杨盯着艺术教授。“你知道西服有时候叫我们‘艺术恐怖分子’吗?实际上,也就是那几个小团体出了大名,就觉得他们可以践踏他人的生命,因为这些异常的扯淡玩意儿。”

“我们中大多数人并非如此。”

“没错,但西服不会在乎。要是我是某个局外人,只听说这些著名‘异常艺术家’所做的可怕行为,我也不会在乎的,”杨说道,看着其中一扇画出来的窗户,“你在这里倾注了不少心血,教授,但是对西服和其他人来说,这不过是更多‘艺术恐怖分子’滋生的温床,他们一定会将它永远地扼杀。”

“我们会保持小规模,”莱格勒指着那寥寥几张高脚凳,“我见到了一些真的很有天赋的年轻人,我绝不想看到他们误入歧途,被西服抓去,或是从未了解到世界的这一面。”

“也许那样更好。”

“不,杨。你并不那么想。”

“不,莱格勒,”杨恶狠狠地说,“我不会参与这个。我从这种破事里永远退出了。”

“哦,真的吗?”莱格勒说,抬起一边眉毛,“那你前些日子和那伙人在一起,还带着个朋友,是在做什么呢?”

杨沉默了,莱格勒抓住机会更进一步。“你没去过任何展览,但现在你的公寓墙上挂着多少幅会动的画作呢?肯定已经挂满了客厅。我还在你前门背面看到过一幅。”

杨揉着太阳穴。“我真该把它们打包卖给谁的。”

“问题不在那里,杨,”莱格勒盯着她,“你就是不能不去创作它们,对吧?”

沉默数秒之后,杨回答了。“对。”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但是要考虑一下,好吗?”莱格勒说,“我们可以让这成功。”

杨点点头,然后走向一扇画着的门。她向它伸出手,颜料像水一样四散飞溅。现在这扇门旋转扭曲,而杨浸没在其中。很快,她便消失在色彩的漩涡里。

莱格勒看着门回归静态,坐在一张高脚凳上。他不确定杨是否真的同意帮忙,但她已经是他所能找到的最佳人选。他过去的大多数学生,不像杨,要么因加入了各种艺术小组而离开,要么形成了与他相悖的意识形态。大多数他能够称作朋友的人则要么永久隐退,要么陷入瓶颈。

实际上,他自己也正停滞不前。当他透过画出的窗户观察其后的景色,真实的景物与色彩的斑点相交融,他理解到这正是他几个月,甚至一整年来最接近流的艺术作品。当然,他有在各种地方进行创作,但是它们都缺了些什么。

但当他建造这间工作室时,他感受到了比以往都强烈的创作的渴望。一切都完美地次第排列,他只需要上前,用他的双手将它们串联起来。当他将油漆、粘土和混凝土倾倒成这里时,他忘却了时间的流逝。他的思绪远离了现实,在他的作品中浮动。他还未完全意识到,一座悬浮于空间之间的工作室就已完成。它的一端依附于河边他最喜欢的那颗树上,在秋天他会去那里欣赏落叶;另一端连接到他曾任教的校园中的张长椅上,它曾供人就座,如今被弃置已久。

他越是看着它,在房间里停留越久,他越是感到它的恰当。当然,它并不完美,他没有傲慢无知到这么说,但是它对他来说是最恰当的。它是对他的渴望的呈现,是他的观念的开花结果。那向更多有天赋的年轻人展示这惊人而美丽的世界的渴望,那你不需要运用魔法以及天生的现实扭曲神力的观念。因为现实也会愿意扭曲自己,只要你的概念足够具有影响力,你的情感强烈清晰,还有,你明白如何横越流。

这里的一切都是他的幻想,他必须让这一切实现。现在他需要的只有几把像样的椅子,因为廉价的高脚凳让他背疼。


杨终于从校园里那张被飞蛾覆盖的长椅处艰难返回,慢慢地推开了她公寓的门。在她扑向舒适的床铺之前,她小心翼翼地关上了前门,不让挂在它背面那幅画上的水洒出来。当她看着那片威吓着要流出画框的动画海洋的时候,她忍不住想道,莱格勒是多么正确。它本该是幅完全正常的画,但她过多地回忆起她的一次海边之旅是多么愉快,现在海水溅到了地上,没能落入她预先准备的桶中。

她在心中记下将任何一幅画挂在前门上都从一开始就是个糟透了的主意,然后呼唤她的猫。“无题!”

一阵色彩的旋风迅捷地冲出房间,坐在她面前。“猫”聪慧地抬起头看,液体颜料勾勒出它的外形。

杨将画取下摊在地上,留意着不再洒出更多的水。“都是你的了,”她说。

听了这话,猫形画开心地将大海缩减成水坑,将它分解成基本的色彩,随后将其吸收。同时,杨前往客厅,挑出另外几张她不怎么喜欢的,把它们全扔给了无题。这只猫是她早年的作品,其诞生是因为她想享受拥有一只猫的全部好处,但不怎么乐意履行宠物主人的职责。它完成得很不错,确实是个讨人喜欢的小东西,并且不介意以不走运的异常艺术品作为一顿饱餐。

无题很快就吃完了,在过程中逐渐融入了新的色彩。接着,杨把画框扔回美术用品储备,终于在床上安歇。她拿起手机,点击黑鹰的图标,再次意识到自己从异常艺术圈的“隐退”并不能算是真正的隐退。

她划过异常艺术家们发的各种各样的帖文,从她的朋友到她所知甚少的人。偶尔,她家人那边的消息会跳出来,她会收到关于龙和蛇以及迫近的毁灭的话,听起来离她是如此遥远。还有某些网络现实扭曲者发布的关于魔法和模因把戏的只言片语。甚至这个应用本身也内置有一段人工智能——由安德森机器人制造,用于更好地保障交流的安全。

她仍然深处这个社区中。叹息着,杨将手机放回床边,又往被窝里缩了一些。看到此景,无题有意地爬上床,蜷缩在她的手边。她爱抚着猫,颜料随之搅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她拎起无题,把它放在胸口。躺下的同时,她环视着房间,与莱格勒的对话在脑海中浮现。

她的卧室的四面墙都被画覆盖,有些挂在古怪的位置,而另一些,由于特别的性质,漂浮在天花板附近。她花了些时间,挑出那些比较安静的挂在那里,有些甚至还有特定的用途。有些充当并不通向任何地方,却能透入一阵阵新鲜空气的窗户。其他几幅能够照明,让她省下一大笔电费。画着太阳懒洋洋地照耀下,青草茂盛的寂静原野的那一幅,如果她盯着看太久,就会让她打瞌睡。在后面她的工作室里,还有更多就那么堆在角落,不见天日。

玛莎的事情已经过了将近三年。她从那时以来一直试图远离。她从事过普通的工作,也在各种地方协助过家族事业,都能够很好地支持她的生活。但尽管她努力逃避现实扭曲艺术品,它们还是会被创作出来,甚至出自她最寻常的习作中。因为说到底,她太过沉浸其中,有太多的想法,而流总会忠实地回应一个人真正的渴望。

她想象片刻,想象着她真正恐惧的事,被西服逮捕,或是像玛莎那样,在被和流切断之后被抹去得太多。她感到自己难辞其咎,她本应在那只是个无害的小东西时阻止玛莎。毕竟,她在两人中年纪较长,经验也更丰富。但创造力的涓涓细流最终变为无法控制的洪水。它以灾难告终,无论是对玛莎,还是她的读者。

她在那之后也看过玛莎的作品,那些平庸之作。它们当然不再有非凡的特质,但是连创造力的火花也消失了。她无法为她曾经的挚友和室友提供任何帮助,还为自己恐惧。在恐惧和愧疚交织之下,她从那种生活中退却了。

“但我想我自己一直在阻挡着流,唉,”她对自己嘀咕着。她摸了几下无题的头,一如往常,猫飞了起来。它用惊人地灵巧的尾巴将那几幅发光的画翻到背面。随着光线渐暗,它回到床上,一人一猫进入梦乡。


莱格勒被房间的一阵轻微的晃动唤醒。他意识到他在他新购置的椅子上打了个瞌睡,而且有人从前门进来了。

他揉了揉眼睛,看见入口处颜料四溅。不久,杨穿过入口,带着她看上去不可能拿得动的一大堆包裹。她把包裹搁在地上,转向莱格勒。

“我加入,”她简短地说。

“美术用品?”莱格勒看着包裹说。

“不。那是你的活,”她咧嘴一笑,“这都是不再适合放在我公寓里的作品。”

“而你把它们带到这里来了。”

“一间工作室墙上总该再多几幅画,”杨说道,高兴得几乎有些过头了。

莱格勒叹了口气,耸耸肩,同时杨开始打开包裹。几小时后,工作室就到处点缀着各种具有异常性质的美术作品。

“嗯,”莱格勒一边沉思着,一边浏览着画作。有些描绘着帆布本不能容纳的多维物体,另一些则有着动态的画面,还有一些伴有音效。有张巨幅作品的基本就是一面巨大的镜子,还有一大幅画着一片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很一般?”如同能读出莱格勒的心思一般,杨问道。

“是啊,”莱格勒松了口气,说道,“我记得你比这好些。”

“我不可能在试图根本不去创作的时候创作出什么宏伟的作品,”杨说,“另外,我们最好把对初学者的标准设得低一些。”

莱格勒点点头以表同意。然而,房间快要满了,地上还留着一大堆没挂上的画。

“哎呀,”杨将墙上的最后一小块地方用一幅似乎会把观看者吸进去的黑暗虚空的画填满,“我是不是带来太多了?”

“等着,”莱格勒走向后门,按下二维按钮。工作室轻轻摇晃着,墙突然开始移动。各个部分向后退去,撤出更多空间,几秒之内,新的表面从它们之中形成。他们两人所站着的那一小块地面没有变化,但其余部分延展着,扭曲着,构成了一间巨大的厅堂,有着宛如迷宫的阶梯,伸向独立的隔间。之前紧密悬挂的画作如今都分散了,但每一幅又都漂亮地合乎现在的位置。

“好吧教授,”杨说着,看着新的布局,“那确实是宏伟的作品。”

莱格勒忍不住得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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