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作信息
作者:Dr Hormress
作者页:装修中,敬请期待
“那就是一切的开始——我们无从得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但至少我们已经遭了报应。”
感谢Odeo、Re_Spectators以及其他在本文创作过程中给予帮助的人。
本文是地下东京奇谭设定下的作品;自然,由于地下东京奇谭是1998年的子设定,本文也属于1998年设定。不过文章并不完全遵循已有的设定,细节方面均由我进行脑补,并且加入了1998年曝光世界线下基金会异常宗教表现部的动向。若有设定冲突之处,请在阅读本文时忽略其他设定。
本文顶部标注(ruby)的使用原则:任何线路、车站名称第一次出现时,无论写法与中文汉字有无区别,均使用顶部标注日文原文。在特事课文件的资料部分中出现时,人名、组织名使用顶部标注日文原文,人名其后按格式括注假名写法。
通告
鉴于是时确认生存的全体特事课搜查员同警视厅本部及JAGPATO完全失去联系,考虑到当前事态,我们同可联系的部分警视厅其他部门所属人员共同成立了临时地下铁异常事态对策系。以下为截至当前,对于东京都地铁系统现实分离事件的搜查报告。
事件编号:H29-578
事件类别:壬种五类(超常现象/现实解离)
搜查担当:特事第二课 先岛班
报告时间:平成29(2017)年12月17日 09:03
12月17日上午9时许,围绕东京地铁系统记录到多起可疑的报案。这些报案均极为模糊,似乎受到强烈的无线电干扰,且多在数十秒后中断,对这些信号的追踪尝试均告失败。可分析出的信息表明,东京地铁系统部分站点出现了空间异常。这些报告被立即确认为特事案件,当值的特事第二课先岛班被指派前往调查。
先岛班接到消息后立即前往霞关霞ケ関站,要求进入地铁系统调查,但受到站点工作人员阻拦。出示搜查证件后,工作人员表示必须陪同进行搜查。与此同时,有新的报告明确显示了御茶之水御茶ノ水站进站口周围发生的大规模空间扭曲现象,由于任务紧急,搜查班判断应暂时妥协,允许站务人员陪同搜查。
初步检查表明,霞关站周边暂时没有异常存在。令人诧异的是,在发生大规模特事案件的情况下,仅有小部分地铁线路因“人身事故”延迟,大部分平民并未知晓相关事件。先岛班将这一情况报告至本部,希望与东京地铁、都营地铁方面取得联络。同时,由于丸之内丸ノ内线并未停运,先岛班决定由此前往御茶之水站。
在往池袋池袋方向移动过程中,距离东京東京站仅有约200米时,先岛班报告了剧烈的通讯信号波动和电子设备异常,约9时25分,通讯被切断,先岛班与本部失联。
名称:先岛雾良先島 霧良(さきしま むりょう)
特征:日本人男性,33岁
身份信息:警视厅公安部特事第二课先岛班班长、警部
活动情况:特事课搜查员。专职负责时空异常相关特事案件,经验丰富。
名称:神水流笃志神水流 篤志(かみづる あつし)
特征:日本人男性,26岁
身份信息:警视厅公安部特事第二课先岛班搜查员、警部补
活动情况:特事课搜查员。接受过计算机科学与网络安全训练,曾处理过数起线上特事案件。
名称:辿保见紫步辿保見 紫歩(たどほみ しほ)
特征:日本人女性,27岁
身份信息:警视厅公安部特事第二课先岛班搜查员、警部补
活动情况:特事课搜查员。
名称:真栞真 栞(さな しおり)
特征:日本人女性,24岁
身份信息:东京地铁霞关站站员
活动情况:一般民众。受其直接上级要求陪同特事课人员进行搜查,与先岛班一同失联。
第一部分
那么,由我开始吧。录音开始了吗?设备……没问题。好。
当时我们在朝情报里灾害最严重的御茶之水站移动,先岛前辈和本部保持着通讯。快到东京站的时候,大家都有一种“这里不对劲”的感觉,我说不清……出了这么多次外勤,我深知异常不讲道理,但灾难当前,似乎总会有一种心理上的预兆。那是几秒钟的突然安静,先岛前辈还在对着电话讲话,但我好像完全听不到声音了,接着是一道白光。
接着,我发现我跌倒在地,半边身子疼得厉害,还有剧烈的耳鸣。我勉强撑起身子,才发现我并不是没有恢复视力:尽管确实有些模糊,我能看清楚荧光表盘上的数字。我眼前一片黑暗,是因为我身边确实一片黑暗。我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挂在腰带上的手电筒,点亮了。
地铁列车的车身歪斜着,车窗爆开了,地面上全是碎玻璃,辿保见前辈倒在一旁,被光照到,挣扎着坐起来。她看起来也没什么大碍,和我的情况差不多。我们身上的装备都完好无损,情况还算乐观。
“先岛和那个站员呢?”辿保见问。
不仅是先岛前辈和真女士。损毁的地铁车厢里,有些散落的提包行李,还有像是遭受冲击时被甩出来的杂乱小物件,但一个人都没有。所有乘客都不见了。一侧的车门像是被蛮力扯开了——我不知道什么东西能够拥有那么大的力量——那道通向门口的暗红色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很残酷。
我走过去查看血迹。血已经干涸,并不新了。不对劲。
我记得刚刚表上显示的时间是十一点出头,就下意识以为我和辿保见大概昏迷了两个小时。但是我忘了确认日期——大数字上面还有一行小数字,是12月18日。
我们丢了二十六小时。
这二十六小时内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乘客全部消失了,先岛前辈也不见了,而只有我和辿保见前辈留在这里?为什么地铁明显受到袭击、留下大量血迹的情况下,我们毫发无损?一切通讯设备都没有信号。我们孤立无援。
我有些手足无措,但辿保见前辈看起来相当镇静。她指出,血迹延伸出车门的方向就是东京站的方向。这里离东京站相当近,沿着隧道前进,即使是最谨慎的搜查员,最多也不需要五分钟就能到达站点。
地铁隧道边缘是检修通道,宽度不窄。从外面看来,地铁列车受到的破坏相当严重,冲击显然不止一次。被扯开变形的车门旁,车体上留下了一些划痕,像是什么东西的爪印。只是如果那是爪印的话,这爪子的尺寸有点太大了。恐怕这次地铁系统的特事案件除了时空紊乱之外,还牵涉到一些其他东西。
隧道里风很大,发出一阵啸声,我打了个哆嗦。隧道里的气氛有些毛骨悚然,手电筒的光也没能带来太多帮助,仅仅让我们能够看到路。
车站确实不远,但我们走得也确实很慢。残骸散落在隧道各处,大部分来自列车,小部分扭曲的碎块看不出来源。辿保见前辈处理破坏现场的经验很丰富,但也无法辨认相当一部分残骸——有些像是生物,但不像我们处理过的任何生物。某种未知生物……这让我想起了被蛮力扯开的车门和门边的划痕。我希望这其中没有联系,但一般来说,越是想要否定的,就越可能是真的。
远远能看到站台了,似乎有人在走动,我们利用一块残骸遮挡,用望远设备观察。谨慎些总没错。车站的灯熄灭着,似乎有人拉来应急灯作为光源。能看到站台边停着一节车厢,有人在上上下下搬运着一些箱装的东西。
“那是……”
“暴力团。”辿保见低声说。我放大目镜里的画面。辿保见说的没错,这些人手臂上露出统一的纹身,有些人在西服领口上别着菱形装饰,是家纹。恰好几个搬运者合力抬着板条箱经过,箱子上的文字在我眼前闪过:“东弊重工”。

神水流挺擅长渲染恐怖氛围,倒忘了讲我们手头都有什么。
特事课一般搜查装备包括消音手枪、喷雾器、手电筒、手铐和对讲机,作为主要负责时空类特事案件的小组,我们还携带了带有望远功能和分辨率增强的便携式夜视镜,另有一些杂七杂八的装备就看搜查员自行选择了。所有这些东西平时都收纳在腰带上,被大衣完全遮住。如果是夏天,试图保持隐蔽会显得有些滑稽,冬天的话倒是自然许多。
我们用于隐蔽的碎片来自一节车厢的侧壁,暴力团员们从东京站的方向看不到我们。不过,站台是半开放式构造,护栏并没有把站台和轨道完全隔开,目前,黑帮分子们似乎卸下了站台侧的移门,视野宽敞,要是就这样走过去要想不被发现是不可能的。把现场的所有黑道全部解决并不现实,就算我们放倒了其中几个、成功进入地铁站,也迟早会被盯上——少了人多少会被发现。排除掉这些选项,我们该选什么方案就相当明显了。
精力聚焦在搬运上的黑道们漏过的唯一一条路:站台两端的工作通道。
工作通道的铁门直接开在站台端门外的隧道墙壁上,尽管并没有从此处出入的经验,直觉告诉我从这里可以直接前往站台后方。只要能在被发现前打开这道门,就可以绕开大部分目光。这种专用门一般装有电子锁,尤其是1998年以来,借助来自帷幕之后的科技反哺,这类公用管理系统已经全面电子化了——不过我们恰巧也有精通电子的人员在。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神水流,他显得有些胆怯,说开门要花几分钟,我们在离站台那么近的地方,还是很容易被发现。不过,先岛不在,乘客尽数失踪,我们没有放弃搜查的理由,大概也没有放弃搜查的可能,于我而言前进才是最好的方针。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要是不被发现,我们就能以最小的影响继续搜查;要是失败了,我们有武器,干掉几个黑道也不会影响什么——我们甚至能俘虏几个黑道,特事课制式的喷雾器能悄无声息地让人陷入深度昏迷,和死了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处理起来比较麻烦,黑帮发现少了人更麻烦罢了。
“你玩过赛博朋克2020吗?”我问他。
“……那是什么?游戏?”
“一款桌游,准确来说,TRPG,”我对神水流的答案毫不意外,TRPG里出名的几乎只有CoC和DnD及其变体,赛博朋克系列这种几乎绝版的老古董今天实在没几个人接触过,更何况神水流大概率根本不跑团,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里面有个职业叫网络黑客。”
我给他解释了赛博朋克系列里的黑客是怎样利用网络战斗的。开门解锁自然不在话下,黑入他人的仿生义体乃至备份意识也都可能做到,这就是所谓的糟糕级黑客。“不觉得很酷吗?”我问,“你可以更酷一些。”
“我起码看过《雪崩》。别拿科幻作品里的刻板印象黑客来诓我。”神水流的阅读量让我感到些许惊叹。他看起来还是有些踌躇,但终于承认我们没有更好的做法了。
“你开锁,我来掩护。”我说,“等我信号,我们同时往门那边移动。”
黑道们似乎搬完了一批东西,那边隧道远处出现了灯光,还有轰鸣声传来。这些人没有要走的意思,但大部分转向那灯光等待着,大概他们的搬运还有下一批次——不管他们在搬什么、有多少,这都是我们的机会。我向神水流示意,一同朝工作通道小跑过去。靠近站台的地方残骸少得多,这意味着更难找到掩体。神水流第一时间扑向了门边的小型终端,我用身体挡住他,同时举起手枪。
“你需要多长时间?”我低声问。
“不超过五分钟。”
我得澄清一下,几年前我是看过CD Projekt那个预告片、简单了解过赛博朋克系列的。不过他们好像更专注于巫师3的项目,这个预告多年来没有后续,那些资讯也就淡出我的脑海了,可惜我在辿保见前辈问完才想起来有这事。
员工通道的铁门使用的门禁包含了人脸和虹膜识别。这类系统相当常用,但我不常处理它们,因为使用它们的大多是官方机构,特事课搜查员能直接进入。2004年东京地铁株式会社完全民营化之后,营运使用的系统开始迅速应用解密的新技术,其身份识别系统也很快同官方分离。摆在我面前的就是这样一个系统——到处都是熟悉的影子,但那些熟悉的部分合在一起成了我不熟悉的样子。
我随身带着工具。门禁终端的接口有一部分会在侧面,拧开螺丝、卸下盖板,就能露出来。我拿出便携终端,把数据线接进去。
仔细一想,我好像有个思维误区。我们现在只是需要开锁进入这扇门而已,并不需要考虑不被东京地铁方面发现。留下任何痕迹、进行任何破坏都不会导致严重后果,毕竟这些黑帮也不可能在东京地铁系统内部盯着门禁。就算触发了东京地铁的警报,只要不是这附近闪光鸣笛,我们都不会受到任何影响。这样一来,我几乎用不着处理门禁系统。找到解锁的路径然后强行把门打开就行了。
这类系统的解锁指令大同小异,我找到锁机和电机,检查了一下线路。尽管这些公司在系统构建上引入了强人工智能和异常技术,这道门的门锁本身还是普通的结构,上锁解锁通过电机驱动。接着是爆破,我打开便携终端上的工具包,开始了进程。如果一切正常,我最终将通过门禁终端发出一个解锁的指令。
我刚刚说不超过五分钟大概是保守了。几十秒后,咔嗒一声,门锁弹开了。声音不大但很清脆,辿保见前辈顿时转过头来,我对着她点点头。
我们行动迅速。等辿保见前辈跟在我身后进入员工通道后,我准备关门,却听到一阵更加低沉猛烈的轰鸣声。我通过门缝望出去,是黑道们的下一批货来了。或者说,我们以为是货的东西。辿保见前辈好像注意到我停住动作,在我身侧停住了。
来的确实是一节地铁车厢,但我先看到的东西解答了方才的好几个疑惑:黑帮分子在用什么驱动这些卸下来的车厢?究竟是什么扯下了车门、造成了那些划痕?——这就是答案。
“石头漂流石は流れる,树叶沉没木の葉は沈む,牛嘶鸣牛は嘶く,马低吼馬は吼える……”辿保见喃喃地说。
车钩固定上了锁链,在前面牵引着的……生物的身体像是巨型蜘蛛,大概两三米长,拥有巨大圆形的腹部,腿则在胸部回合,每条腿的末端收拢成一根利爪,每走一步都在隧道的地面上摩擦出一阵响声。那颤动的躯体上覆盖着灰黑色的绒毛,卷曲纠结,让我感到一阵恶心。但最让我不舒服的并不是那个能制服昆虫恐惧症的身体,而是头部。它的头乍看像是牛,长着角,但它的脸则格外扁平——我不想说出来,但那看起来就像是人的脸。
这生物不止一只。我注意到还有一只相同的生物,在车厢之后跟随着。这两只生物身上都固定着不少绳索,看起来像是挽具……跟随在车厢后面的那一只,身上还上了鞍,一个同样是黑帮模样的男人坐在上面。
带着牛角的人脸喘着粗气,瞳仁漆黑,朝这边转过来。辿保见伸出手,关上了门,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快走。”她说。
走的时候,我看清了黑道们衣领上的图案。是东荣会伞下的有村组——特事课长期追踪的指定暴力团体之一。
“那是……什么?”神水流问,他看起来有点惊慌失措。
“牛鬼。”我说,“或者看起来像牛鬼的什么东西。看他们搬的那些箱子,你没想起来什么吗?”
“箱子上写着东弊重工——那个联合研究项目。”
“没错。东弊重工和日本生类创研曾经进行过深度合作,既然一群黑道驯养着某种超常生物,搬运着来自东弊的某种货物,我们相当有理由往这方面怀疑。日本生类创研的改造项目基本上被基金会查清楚了,我们手上也有一些情报……但我没见过这种东西。这里面多少还藏着些什么。先岛没准会知道,我猜他的消失和这些黑道关系不小。”
“你觉得它们会和地铁系统这次的问题有关吗?”
“没关系也得有关了,我们是来搜查特事案件的,现在有明确的特事案件摆在我们面前。走吧。”
周围都是我不认识的设备、仪表,大都装在金属盒子里。我对这些东西兴趣不大,神水流的目光倒是总被吸引住。另一端的门开在出站口的楼梯附近。所见的范围内没有人。走上楼梯,我们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东京站地下一层,空间不小。电力供应似乎没有中断,灯光看起来比平时黯淡,但仍然稳定。几家店铺的牌子还亮着,但店里同样一个人也没有。正对我们的是GRANSTA丸之内的综合购物区域——起码我平时不常来这种地方,不过有件事让我们不得不进去。
——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混杂着几声喊叫,一听就是黑道的声音。通道不宜久留。
我们走进的是一家便当专卖店,这里掩体很多,摆着几张桌椅,方便隐蔽,当然,还是一样除了我们一个人也没有。我找了张桌子坐下,看着不知所措的神水流,问他为什么愣在那里,是不是喜欢站着。
“不……前辈,这里安全吗?”
“起码可以休息一下。”神水流没有注意到,这的确是这里最安全的地方。这个座位的位置,只要调整姿态,就能让自己的身体被柱子和其他桌椅挡住,尽管并不是每个角度都能完美隐藏,黑道们从外面看也很难发现我们。——当然,得排除黑道闪现到我们身后的情况,这件事就交给神水流吧。
等了一会儿,那些人终于出现在视野里。有趣的是,不止黑帮。有村组的若众们像军官一样押着不少平民,从旅客支援中心的方向走出来,他们整洁的黑色西服和平民们多少有点脏污的便装明显区别开来。转过弯下了几级台阶,黑道们让平民站成几排,一排五六个人。这时候,一个老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若头?”我说。
一眼便知,这位老人地位远在那些小流氓之上。西服下隐约露出的纹身和走路时的气质透露着此人在黑道混迹多年。他的长相让我想起以前阅读有村组相关档案时看到过的几名首领。他显然不是组长,但肯定是哪位高级人物,我回忆不起来。也许先岛会知道。
老人说了些什么,黑道们便开始一排一排地领着平民散开了——往不同方向走去。我提醒神水流注意隐蔽。
我揉了揉眼睛,确定我没有看错。
人群像是分成小队,一组一组地往丸之内线的三个入口走去;在他们视线的死角,GRANSTA丸之内斜对面的那家优衣库的方向,有一张若隐若现的脸。像个小孩。错不了,他的眼睛盯着这边,盯着我和辿保见前辈所在的方向。
“前辈,我们可能被发现了。”
辿保见猛地回过头,她的表情相当有趣。我指了指优衣库的方向,她的三分震惊五分恼怒变成了十分疑惑。
小孩点了点头,在嘴前竖起手指,做了个嘘的动作。又是两名黑帮押着人走过,他忽然竖了个大拇指,摊开手做了个“过来”的手势。我和辿保见对视一眼,前辈想说些什么,我先点了点头,站起来。又一组人出现在拐角,我下定决心,往通道对面冲过去。辿保见跟在了我后面。等到那些人出现在通道里时,我们已经藏在了服装店内部。
现在我终于能看清楚这个给我们打招呼的人了。小孩——不,应该说少年,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穿了件优衣库UT联动系列的T恤,抱着个iPad,模样并不出众。不过,在我们看到的其他人都被黑道控制的当下,他就相当特别了。
“为什么……?”
“先听我说。这些人正在分成两列往地下走,也就是说这段时间里旅客支援中心那边的通道是没有人的。只要这么走我们就能绕开他们……”少年在iPad上写写画画,转过来给我们看,“蓝色是他们的路线,绿色是你们过来——以及我们待会要走的路线。”

“你的意思是,去大手町大手町站?那里有什么?”辿保见前辈问道。
“去了就知道了。跟上我。”
少年是对的。我们经过几个拐角,绕过店铺,往旅客支援中心的方向跑去时,通道里没有人。一路直行,我们进入直达大手町的地下通道。直到这时,我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一点。离开狭义的东京站范围后,我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少年看起来也自如了许多,稍稍放慢脚步。
只看地铁站的部分,大手町站比东京站结构复杂多了。进入站内,右转,再朝着右侧前进一段,路过投币储物柜、服务台、站员办公室,继续向前,经过自动售票机后再直行十几米,左转,从扶梯下行,我们来到千代田千代田线的站台。一下楼我就有些惊讶:零零散散有几个人在聊天,还有人刚刚打开一罐胡椒博士倒进嘴里。这些人轻松地不像是遇到了特事案件,和东京站那些被黑帮挟持的平民状态也完全不一样。
有几个人对少年打了招呼。这时,一个看起来颇为精干的男人从楼下——大概是半藏门半蔵門线的换乘通道——走了上来,对着少年点点头,然后扫视了我们几眼。尽管他的目光没有多停留,但我还是感觉不太舒服。这个人不像是一般民众,他的目光和他的步伐都像是……自卫官?
“辛苦了,富久。”男人对着少年说,腔调有点奇怪。后者伸出一只手,男人从兜里掏出一颗糖抛给他。少年点了点头,走掉了。
“介绍一下,”看着少年走远,男人又把目光放到我和辿保见身上,“刚刚那位是裾野富久,暂且负责把东京站那边没被抓住的人带过来。我叫施友,中国人,目前大概是这里的临时负责人。至于为什么……这个就是答案。”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本证件,亮给我们看。黑色的五芒星图案相当显眼——全球超自然联盟极东支部。这是一位GOC特工。
我有些愕然,还没反应过来,辿保见前辈也拿出了证件。“我们是特事课的搜查员,方便的话能共享一下情报吗?”
第二部分
名称:裾野富久裾野 富久(すその ふく)
特征:日本人男性,16岁
身份信息:一般民众,高中生
活动情况:原一般学生,高中一年级在读。特事课搜查员与之接触时其在大手町站避难,并承担了将东京站未被有村组控制的民众带领至大手町站的职责。目前其仍长期居留于大手町站内。
这是在东京都地铁系统现实分离事件第一次现地搜查工作基本结束后,临时地下铁异常事态对策系对相关人士裾野富久的访谈记录。负责此次访谈的是临时地下铁异常事态对策系临时负责人先岛雾良。
先岛:下午好。首先,你的姓名和职业是?
裾野:裾野富久,学生。
先岛:裾野,在灾难发生前后,你正在大手町站准备乘车,是这样吗?
裾野:不是,其实我是刚刚下了地铁,准备在这里出站,先去旁边的熊泽书店逛逛。但刚一下车,我就被剧烈的摇晃掀翻了,然后是很强烈的耳鸣。几分钟后,我能站起来了,就立刻往出站口跑——当时我以为是遇到了地震。但到了出站口,我才发现,通往地面的楼梯好像被无限延长了,看不到尽头。我在书上读到过特事案件和各种超常现象记录,但从来没有亲身经历过。我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出不去了。
先岛: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你们是如何重建秩序的?
裾野:我们当时发现,所有通讯设备都没有信号,或者说没有联络外界的信号。旅客们乱作一团,有人在哭天喊地,更多人寄希望于外界的救援。这时,施先生站了出来。
先岛:施先生,是指施友吧?
裾野:对。施先生亮出了GOC极东支部的证件,把旅客们集中起来。他显露出的超乎寻常的冷静让人不得不信赖他。几个小时内,大手町站恢复了秩序,他把老弱病残集中在最高的地方,又趁着站内电源仍然有效,让大家把所有设备和充电宝的电都充满,以防万一。接下来,由于大手町站和东京站之间的通道好像还能正常通行,他决定去看看东京站的情况。
先岛:你跟着去了?
裾野:是这样。我算半个铁道迷,起码对附近几个站的结构很熟悉,这时候就主动请缨了。走的时候,施先生还让被困的乘客里体格最大的男士——好像是位前空手道家——代为管理站内秩序。然后,我们通过通道走到东京站,还没走进车站,就发现那里已经成为黑帮的地盘了。施先生一眼就看出来那是有村组的人。他说那些人手段很残忍,但一般情况下还是遵守黑道秩序的,这次挟持这么多平民,不知道要干什么。
先岛:你后来又是怎么承担下把平民带去大手町的任务的?
裾野:我们发现不是所有人都被有村组挟持了,还有没被发现的人,于是决定尽可能把他们带到大手町。施先生本来激烈反对我做这件事,他觉得不能让高中生冒险,但没别人了。我是这里最熟悉车站的。躲在那几家店铺里和黑帮周旋一下,不会被发现。更何况我体型小,也方便接近那些人。
先岛:也就是说,接下来一天半,你都在做这件事?关于有村组,你还注意到什么了吗?
裾野:我一直都在东京站和大手町站之间往返,逐渐搞清楚了黑道的行动模式。每隔两三小时,他们会从固定路线将平民们分组带出去,这时通道那边是没有人的。他们好像一直在鼓吹什么配给制,声称他们保护了民众,民众因此必须服从他们的指挥、和他们一起探索地铁隧道,寻找资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在扯淡。啊,说到这个,我听见那个像首领一样的老头说了个名字。
先岛:什么样的名字?
裾野:阿僧田。我把这个告诉了施先生,他脸色大变。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是……
先岛:没事。谢谢你,裾野。这给我们帮助很大。
名称:东荣会伞下有村组東栄会傘下 有村組
信息:主要活动于关西的暴力团,长期涉及超常物品、人物、事件,推测具有主动掌控超常事物并利用之的倾向。其犯罪活动地域范围广泛,屡禁不止,系当前特事课重点处理对象。自2016年起,有村组人员被发现出现在东京都各处,尤其频繁出入地铁,未知其中原因。其似乎曾与数个超常科技机构接触并收取金钱予以保护。
名称:五代目阿僧田一家五代目 阿僧田一家
信息:历史可追溯到战前的的屋系暴力团,长期涉及超常物品、人物、事件,似乎试图利用超常事物达成宗教性目的。其组织架构与一般暴力团相比更接近宗教团体,当家(组长)疑似同时具有宗教领袖身份。然而,特事课始终未能掌握其进行宗教活动的确切证据。其组织核心似乎与战后发现失踪的旧日本帝国陆军特别医疗部队(通称“负号部队”)有关,同时继承了相当一部分来自负号部队的资料,如是则可解释其持有的部分超常物品的来源。

名称:有村仁荣有村 仁栄(ありむら ひとえ)
特征:日本人男性,约55岁,任何场合皆佩戴墨镜。配图为其所能找到的最清晰的图像,拍摄于约2001年
身份信息:有村组若头,身居有村组二把手位置多年。东京都地铁系统现实分离事件后,作为现时唯一身在地铁系统内的有村组核心领导人员,取得了组织内部的绝对权力。
活动情况:有村组前代组长次子,长期为有村组进行情报工作和指挥调度。在有村组领导人员中信息最少,行踪不定,反侦察意识极强。根据有村组内部通讯记录,其近期出现在东京都周边。
名称:阿僧田阿由多阿僧田 阿由多(あそだ あゆた)
特征:女性,年龄未知,推测为日本人,身高超过2米,似乎进行过大量身体改造,四肢奇长
身份信息:阿僧田一家五代目理事长,疑似兼任信仰领袖“司祭”。
活动情况:因其身体改造迹象被明确记录为超常对象。常对阿僧田一家的活动场所进行实地视察,但从不代表阿僧田一家这一组织出面,一切组织事务均由他人代理进行。目前,除了非法持有超常技术嫌疑外,尚未掌握其进行其他犯罪活动的证据。
我叫真栞,是东京地铁霞关站的一名普通站员。那天之前,我一直都无聊地过着日子,过着理所应当的生活,过着随波逐流的生活,过着毫无新意的生活。我成绩不好不坏,找到站员这个工作的过程毫无波澜,作为普通的独身人租了间普通的公寓,也许我唯一不普通的就是这只有两个汉字的名字了。
然后在2017年12月17日,一切都改变了。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上班。早上九点多,几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人进了站,但他们并不是普通乘客。其中一个人直接走到值班室门口,出示了证件——他们是警视厅公安部特事课的搜查员,正在调查地铁线路发生的超常事件。那时,我根本不知道什么超常事件,于是立即联系了上级。上级回复很快,让我拒绝特事课的搜查要求。我不太理解为什么不能配合警察工作,但还是对搜查官们转述了上级的指示。
搜查官的意思是,他们理解我只是作为员工履职,但搜查令大于上级的指示。上级却坚持要求我阻止调查,甚至以开除要挟。扯皮让我感到绝望,但最终还是有了结果:上级同意让特事课人员进入地铁系统搜查,但条件是要由地铁公司职员陪同。这一任务自然派给了我,他们还要求我持续向他们报告搜查的内容。
我最终还是不明白上级为什么要同警视厅对抗,但还是听从他们的指示跟上搜查官们。搜查官们或许是觉得时间更加重要,没有继续争下去,接受了我在一边陪同的现状。
……不好意思,说得太多了。然后就是我们开始往东京站移动,就在快要到站的时候,出事了。一开始好像一阵狂风把列车卷了起来,然后是强烈的失重感,像是列车被甩了出去,自由落体——但这是不可能的,地铁列车在隧道里行驶,就算是大规模塌方都不可能让人有这样的感受。
我当时头脑没那么清醒——换句话说,我吓坏了。我什么也不知道,手足无措,下意识抓住了离我最近的人。那是我记得姓先岛的搜查官,他注意到我的动作,用手扶住我,让我有时间握住——地铁上那种铝框架中竖着的那根杆子,我不知道那个叫什么。
然后又是一阵振动,车厢开始上下摇晃,越来越剧烈。周围传来几声尖叫,还有混乱的叫喊。先岛面色铁青,我只记得他喊了几声“保护头部”之类的话,接着就是天旋地转,我的额头好像磕在了什么东西上,钝痛嗡得一下扩散开,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受的伤好像算是轻的,可能因为听到了先岛的喊声,我下意识护了一下头吧。我醒来的时候,先岛已经站在那里,瞪着车门的方向了。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又差点晕过去。
车门不见了,一只怪兽在门外一旁喘着粗气,那张脸,又恶心又恐怖,我不知道要如何形容,就好像是一头牛被鬼上身了。我吓得尖叫出来,这才发现怪兽旁边还站了几个人,都板着脸,不像好人。
“还活着的,都排好队,挨个出来。”
中间一个人说道。他穿着白色西装、头发打理得很整齐,但这丝毫不能让他看起来变得斯文:他的体格看起来快要把西服撑爆了,声音也像是从什么里面挤出来的,低沉嘶哑,但穿透力很强。
车厢里一片寂静,我看到地上倒着几个人,还有血迹。正当我心颤时,一道尖利的嗓音刺过来。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这都什么事啊?我就坐个地铁怎么还要受这个罪?我要投诉!要报警!你们是地铁公司的人吧?都是你们的错!赔偿!”
是一位年纪不小的女士。她举着手,开始指着那个白西装的鼻子骂。白西装皱眉,从腰间掏出一把枪,对着正上方开了两枪。
“再让我感觉到吵,这把枪就不会只往天上打了。还活着的,都排好队,挨个出来。别让我说第三遍。”
乘客们沉默着,慢慢往外走。先岛等到了最后,我看了一眼周围,悚然。倒在地上的人中,有着另外两位搜查员,面色铁青,毫无生机。我不敢相信,特事课的搜查员竟会就这样牺牲了?而先岛居然毫无反应?这个男人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忙不迭往腰带里塞一个小罐子,像是哮喘用的喷雾器。
经过车门时,我听到有人正向那个白西装汇报些什么。是说待会再来让牛鬼清理尸体?他们好像还说,牛鬼对活人不感兴趣。我没反应过来他们在说什么,往侧面看了一眼。
那怪兽还在那里,就在我的面前,对着我喷出一口热气。那怪兽——它的头像牛,身子居然是巨大的蜘蛛!我大脑一片空白,又晕了过去。
我们抵达大手町站后,自称是全球超自然联盟极东支部特工的施友立即与我们接触。施友的确拥有不低的专业素质,能让这个地铁站保持了秩序。不过,我当时一直抱有一些疑惑:他的作风并不像我们以往接触过的GOC或是JAGPATO人员,他太没有官方气质了,更像是某种……纯粹的技术人员,或者说实践者。作风上他更像暴力团领导人物,敢于冒险但只遵守他自己的原则,他站在我们这边姑且值得庆幸。
施友首先问我们饿不饿、想吃点什么,还表示这里的便利店里什么都有,只是不建议吃薯条,因为番茄酱用光了。我不确定他为什么要先提出这个,但有食物毕竟是好事,我们接受了他的慷慨,多拿了一些吃的。
接下来,施友简单地介绍了现在的情况:首先,相当明显地,东京站被有村组控制。有村组正在大规模组织平民探索东京站下方深处被称为“地铁的地下”的结构。东京站内可能仍然有小规模未被有村组发现并控制的平民,不过大部分此类民众都已在裾野帮助下撤离至大手町站。关于“地铁的地下”,施友表示其尚未掌握更多信息,并暗示特事课有可能知道的更多——但我和神水流都完全没有见过类似的记录。
作为交换,我们向施友描述了有村组持有的类似民间传说中牛鬼的超常生物。不过,他提供的信息尽管有助于我们判断目前的情况,却并不足以让人放下心来。于是我问了他另一个问题: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着大衣的男性和一个穿着职员制服的女性?我描述了先岛和真女士的相貌特征。
让我有些出乎意料的是,施友给出了肯定的答复。的确有符合特征的这么两个人,处在有村组的严密控制之下。如果他提供的信息属实,那么,先岛和真女士同其他平民一起被带到了东京站,但并没有被编入探索队伍中;有村组对他们采取了最严密的看管,最合理的理由是,他们清楚先岛的身份——先岛毕竟是经验丰富的特事课搜查官,暴力团对他警惕有加是可以想象的。
既然掌握了关于先岛的线索,我们需要更多细节——“地铁的地下”是什么地方?在哪里?如何前往?那里有什么?以及——要怎么才能联系上先岛?
我先向施友请教了前几个问题,但他表示除了“地铁的地下”这一名称外,对此一无所知。这一部分情报也许是GOC任务机密,因为施友看起来知道的并没有那么少。看来这些事情需要我们自行调查了。不过有个好消息,有村组近期的活动极为规律——这也是裾野能够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往返东京站和大手町站的原因——什么时候从通道里出现,什么时候带着人走向何处,每隔几个小时都会重复。我们可以寻找机会接近他们。
是时候策划一次侦查与营救行动了。只要持续蹲点,我相信我们能找到机会和先岛搭上线。我和神水流是车厢内唯二留下的活人,这点很奇怪,但我想也许是先岛料到了这一刻,用某种方式帮助了我们。
名称:久藤典侍久藤 典侍(くとう てんじ)
特征:日本人男性,42岁
身份信息:有村组所属暴力团员
活动情况:有村组干部。似乎接受过专业格斗训练,身体机能超越常人,但本人同超常事物没有直接联系。
这是在东京都地铁系统现实分离事件第一次现地搜查工作基本结束后,临时地下铁异常事态对策系对相关人士久藤典侍的访谈记录。负责此次访谈的是临时地下铁异常事态对策系临时负责人先岛雾良。
先岛:姓名、职业?
久藤:久藤典侍,前暴力团员,现在无业。
先岛:久藤先生,这次访谈需要你来复盘一下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过了几天了,你的记忆还算清楚吧?
久藤:忘不了。老实说我很累,但现在大家都在努力地活着,这几天的剧变我恐怕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先岛:我看你伤得那么重,没伤到脑袋就好。所以,你们是在灾难之前几周就已经开始探索地铁了?
久藤:可能还要更早。我不知道仁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触阿僧田一家的,但是他手上的情报最早一定是来自于那帮人。这之后,组长要我跟着仁荣办事,我才知道“地铁的地下”的存在。那仍然是在灾难发生之前。
先岛:对于这次现实分离事件,你们有预先知道些什么吗?
久藤:不。有村组内部没有人知道。灾难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不对,不对。仁荣肯定提前知道了什么。灾难发生之后,我们也乱作一团,但是仁荣,他看起来并不惊讶,而且非常迅速地组织起牛鬼部队,让我们把东京站周围的平民聚集起来。他还派人用牛鬼牵引几节车厢,把我们手里的物资全部集中到东京站。这种程度的调度,没有预案是不可能做到的。
先岛:也就是说,有村组方面,有村仁荣提前得知了现实分离事件的相关情报。你认为他有什么可能的信息来源吗?
久藤:我从很久以前就认为仁荣对有村组不忠。他一直在鼓吹什么“任侠主义”,什么“昭和精神”,声称我们应该重振战前荣光,但除了空虚的口号之外,他无法拿出任何现实的东西,有的只是越来越残忍的手段。自从到他这里之后,我就怀疑他始终在和阿僧田串通。巧合的是,阿僧田一家似乎在更早的时候就知道会发生这起灾难,只不过不确定灾难的确切时间——这一点你也清楚。这么看来,仁荣和阿僧田串通勾结的情景,无疑确有其事。
先岛:你认为向有村仁荣提供情报的是阿僧田一家,但为什么我们最终看到,有村组和阿僧田一家在灾难之后斗争越发激烈?
久藤:仁荣有他自己的野心。尽管阿僧田一家掌握的情报始终比我们多得多,仁荣似乎一直打算抢占先机。……我一开始差点以为他真的想把平民聚集起来保护,但我太天真了。他打着维护秩序的幌子,让我们把民众分成小组,探索地铁隧道。但那所谓的探索,无非是让平民送死……根本没有实际意义。接着我发现有阿僧田一家的人在监视我们的动向,有不少甚至混在平民中间。想来那就是仁荣的目的,利用大量平民分散阿僧田一家的注意力,隐藏他真正重视的东西。
先岛:真正重视的东西?
久藤:你还记得那所谓的“交易”吗?仁荣大概也看出了我内心并不认同他,故意把我支开了。
先岛:然后阿僧田一家的人就出现了。
久藤:没错,直指你而来。
第三部分
“我叫久藤——久藤典侍,这段时间里我和我的部下将负责保护你们。”
“白西装”介绍了自己的名字,还特意在“保护”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像是给它们打上了引号。我从看到这个人起就一直很害怕他,觉得他像个无情的怪兽,但不知为何,这出自我介绍之后,我倒能够感觉出他身上的人味儿了,那种讽刺的意味反而让我感到一股亲切。起码限制我们人身自由的人并不冷酷无情,起码他比先岛像个人。
我和先岛被安排在旅客支援中心里。每隔一段时间,久藤都会过来询问我们的感受;在这期间,我只能看着外面的其他平民被带来带去。这里能听见周围人的声音,我慢慢了解到掌握东京站秩序的是一个叫有村组的黑帮,大部分人则被他们派去执行探索任务,到地铁隧道里寻找物资、还有人负责画地图。不知道什么物资才能在地铁隧道里被找到。伙食不那么糟,但看起来像是从便利店里直接拿来的便当。分明GRANSTA里有更好的,这些黑帮把平民聚集起来之后就不知为何完全没去过那边。
我和先岛并没有被派去“执行任务”。毫无疑问,这是先岛的缘故。我是个普通站员,黑帮毫无对我区别对待的必要。在这种时候沾了特事课搜查员的光,让我感觉有点不是滋味。
更多名字此起彼伏。经常背着手走过,念着几句口号的老人是黑帮老大,名叫有村仁荣。有村组在探索的其实不是隧道本身,而是隧道深处的“地铁的地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先岛对他们有什么用?还有那些字面意思上的怪物……我不敢继续往下想,只好收回思绪,看着外面的人——他们有些痛苦、有些麻木的表情又让我更加难受,于是把视线往上移,看着仍然明亮的灯发呆。
第一天浑浑噩噩地过去了,可笑的是,这是我第一次和异性在同一个房间里过夜。醒来时,揉着酸痛的腰,我想要杯水喝,但是没有。我看了看先岛,他从身上掏出一本口袋本的小书,聚精会神地读着。他对他的同事毫无感想,对我大概也是毫无感想。一个人能这样冰冷吗?事到如今,我已经搞不清楚周围到底在发生什么、周围的人到底在想什么了。
久藤又来了,但这一次他面色相当阴沉。一进来,他就直奔先岛而去。
“你留了后手吧?”他问。
“您想表达什么?恕我无法理解。”先岛的视线没有从书上移开。
“你最好有。这是你的手枪,这是你的那罐喷雾——一喷就能制造深度昏迷,真是大杀器,可惜对方及时屏住呼吸就没用了,”久藤罕见地挤出一个笑容,把两样东西塞给先岛,“藏好了,别让现在正在守卫这里的人以外的家伙看见。”
“您这是想做什么?”这一次,先岛抬起了头,脸色带着一丝不解。
“仁荣让我先跟着他去下面看看。我的预感告诉我这事不对。——啊,对了,姑娘,你也别受伤了,保护好自己。”说完这话,久藤又凑近了先岛的耳朵,小声说了几句,接着站起身,急匆匆地走掉了。
姑娘?虽然不喜欢久藤的说话方式,我还是能感觉到,的确有事情要发生了。
概况:“地铁的地下”是东京都地铁系统之下的大型地下结构,其核心大致位于银座銀座线与东京站的正下方。据信多年来“地铁的地下”大部分结构位于口袋宇宙中,与基准现实仅存在部分交互,因而存在大量非欧几里得结构,难以探明。然而,东京地铁系统现实分离事件发生以来,整个东京地铁系统受到大规模时空异常影响,与“地铁的地下”之异常性质难以区别,当前应将之视为“地铁的地下”这一异常性质失效还是将之视为这一异常性质扩散至整个地铁系统,仍有争议。
“地铁的地下”为一极度复杂的多层结构,隧道内每隔一定距离的墙体上会出现标注数字,因而可以确定所处的层级,数字从1开始,自上而下递增。层级之间可能通过梯井、楼梯等结构连接,层级本身则似乎是地铁隧道和站台结构的随机组合,由于其高重复性,难以在其中定位。由浅至深,存在越来越密集的建筑结构分布。这些建筑结构似乎是某种废弃的研究设施。
“地铁的地下”极有可能具有人为起源。目前推断其最初起源于一建造于大正4(1915)至昭和2(1927)年间的秘密研究设施,其与当时的东京地下货运线路相通;战时帝都高速度交通营团接管东京地铁系统的同时,该设施被旧日本帝国陆军特别医疗部队(“负号部队”)接管,在相关文献上记载为“特别医疗设施”。战后,记录上该设施被多次转手,最终被日本生类创研收购,但未曾取得关于其内部细节的记录。特事课始终知晓前述设施的存在,但缺乏关于“地铁的地下”的复杂结构的情报。[存疑]
目前已知有至少两个暴力团组织正在或曾在进行针对“地铁的地下”的探索活动:有村组、阿僧田一家。其中,有村组似乎挟持大量平民对“地铁的地下”浅层部分进行了地毯式的检查,完成了前几层的完整地图测绘。
关于“地铁的地下”深层的研究设施,除了两个明确试图占有之的暴力团组织,还发现了异常文化习俗追踪小组、神神回工业、大黑重工、东弊重工、日本生类创研等机构的相关文件和活动踪迹,其中部分组织似乎与这些研究设施无关,仅其所生产设备被用于相关研究。不过,可以确认东弊重工与日本生类创研直接参与了相关研究。
设施内的生物科技研究自负号部队余党开始,由东弊、日生创等等机构继续,涉及到大量有违伦理的手段。目前,研究设施已遭受毁灭性破坏,大部分资料与储存物资被不明团体撤出,剩余资料由特事课临时小组保管。
发现:“地铁的地下”由特事二课先岛班确认,其跟随有村组组员进入该区域,并最终抵达了已知区域的最深处。[存疑]
摘要:此文段为先岛雾良随身携带的执法记录仪所摄制记录视频中所选段落的文字转录,便携式摄像机固定在其多功能腰带上,未被暴力团有村组收缴。为节省电池,先岛在被暴力团控制的大部分时间内将记录仪保持关闭状态,该段落为最长的连续段落之一。
视频记录开始。记录者处于一片昏暗的空间中,通过墙壁特征可判断为某处地铁隧道。记录者正跟随一名男性移动,步速相当快,且步伐比较平稳,由此判断记录者身体状态尚佳。步行中,前方的男性不时停下脚步并转身查看,似乎在确认记录者的情况。由于摄影机固定位置较低,该对象的面部在画面外,因而无法确认其身份,推定为暴力团员。步行持续了约30分钟,根据周围环境运动情况推断,自摄影机开启始,录者大约移动了2千米。这时,记录者表示需要休息。
先岛:我们还要走多远?我看真女士已经到达极限了。过度压榨体力并不可取。
暴力团员:就快了。前面应该就是站台……茅场町茅場町下方1层……那是茅场町站下方的对应结构,和上面的车站连在一起。那里就是接头地点。
先岛:接头?你们在等谁?
暴力团员:无可奉告。
记录者稍微转身,此时可以看到陪同特事课进行搜查的站员真栞和另外两名男性,推定皆为暴力团员。记录者似乎接受了对方的说辞,没有提出更多意见。稍作休息后,几人继续步行,几分钟后,画面中可以看到类似地铁站台的结构,但极为老旧,没有设置挡板与移门,地面风化严重。几人穿过一道阶梯,来到站台上。
暴力团员:就是这里了。他们过一会儿就到。
由于缺乏有效光源,暴力团员开启了头戴式照明灯。现在可以清楚地观察到站台的结构。这一站台同现代地铁站建筑并不相同,显示出地铁系统修建早期的风格。墙体边缘可以看到凸出的承重柱结构,柱体接近地面处使用浅色油漆刷有“01”字样。站台两端各有一道门,门后似乎是楼梯井。没有任何可见的电子设备。地面上摆放有数个写有“东弊重工”的板条箱。几人等待了一段时间,传出难以辨识的噪音,根据暴力团员的反应推测噪音来源是楼梯井。
几名暴力团员做出警备姿势。
暴力团员:什么情况?
数只超常生物从门中出现,大致为牛首蜘蛛身,类似民间传说中的牛鬼;相关记载见于先岛班的任务述职报告。其从两个方向包围了记录者等人。凌乱的响声,记录者转身,画面中真栞可能由于惊吓跌倒在地。几名不明人员从门中出现,分散到超常生物之后,可以发现他们统一身穿白色长袍、头戴兜帽,其头部似乎异常地大,推测其兜帽下可能额外携带有物品。待记录者等人完全被包围后,一名着装不同于其他人的男性出现在画面中,面对暴力团员走上前。
暴力团员:你就是接头的?我们说好了,拿货换货,你们的……
男子:没有东西给你们换。交出先岛雾良,然后留你们一条命。
暴力团员:之前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若头早已和你们达成协议……
男子:你可以联系你的头儿求证一下。
暴力团员:……如果背叛交易有你好看!
这名暴力团员拿出一台似乎经过改造的对讲机,依次按下几个按钮,放在嘴边轻声说了几句话,接着表情变得疑惑。他仔细端详对讲机,然后打开了一块盖板。
暴力团员:开什么玩笑啊混账!为什么我的对讲机没有电池?这可是出任务前若头亲自……难不成……
男子:动手。
白袍人对超常生物下达指令,开始缩小包围圈。一名暴力团员试图掏枪射击,但被掀翻在地,当场昏迷。另一名暴力团员开始向站台外缘移动。
暴力团员:我们被卖了!快走!
记录者转身,一只超常生物在站台下方阻拦,封死了通路。记录者拔出枪,手枪持于镜头前方,阻挡了大部分画面。他连续射击多次,背景声中有人类呻吟和推测来自超常生物的嚎叫声。接着,一只末端收拢为尖爪的蜘蛛足占据大部分画面。一阵模糊后,推测记录者跌倒在地,手枪被击飞。记录者调整姿势,试图坐起来。男子进入画面,微笑着走向前。
男子:有趣的抵抗。
先岛: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男子:不,先岛先生,您会错意了。我们从有村那边把你要来并不是对你有什么要求。只是,经过训练的搜查员无疑是最好的养分祭品。
先岛:你是阿僧田的人?果然在进行邪教活动啊。
男子:猜得不——
枪响。男子胸前多出一个弹孔,踉跄地后退。接着又是几声枪响。记录者朝一侧转身,可以看见真栞撑起身体,抓着记录者不久前被击飞的手枪。男子被多发子弹击中,捂住胸口,瞪着真栞。男子身侧的白袍人搀扶住前者。其他白袍人做出了反应,示意超常生物做出攻击动作。但更多枪声响起,这次开火的来源并不在站台上。两名白袍人被击中,更多子弹射入超常生物身体,后者开始痛苦地抽搐。两个人出现在站台下,确认身份为特事课搜查员辿保见紫步和神水流笃志。
男子:走。摩睺罗伽——
男子的声音变得相当嘶哑。一名白袍人将男子扶上超常生物背后固定的鞍具,自己坐在其后方,其他白袍人也上鞍,跃下站台,开始快速移动。
辿保见:施友。果然是你。
两名搜查员爬上站台。此时隧道内传来强烈的呼啸声,接着一道高速移动的物体占据了隧道。对静止帧的分析表明,该物体整体类似地铁列车,但其内部似乎被血肉填满,外部亦被一层较薄的肌肉组织覆盖,具有类似腹足类的结构。该物体最前端的车头部分被替换为一张拉长绷紧的人类面部。视频记录结束。
自从记事起我就很害怕虫子,尤其是蜘蛛。看到长着巨大蜘蛛躯体的怪兽出现在眼前,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即使先前已经见过了这种东西,我所能做的也只是尽量不去想它。这些就是想到都会让我手脚发软的东西,现在把我们包围了起来。接着是一下一个黑帮,那些打了不知道多少架的暴力团员,在非人的力量面前毫无招架之力。
我眼前发黑,没站稳倒在地上。先岛看了我一眼,接着视线就转向了那些从暗处走出来的人。白袍白兜帽,看不清脸,只是兜帽下好像还藏着什么东西。再然后是那个人……叫施友吗?他走到最中间,和黑道对峙。或者他也是黑道,当时的我并不确定。我害怕我要死在这里了。声音好像隔着一层膜,从我耳旁流过。我无法呼吸。
然后是枪响——先岛开了枪,沉闷地回荡在空气中。施友一挥手,离先岛最近的怪物伸出它的一条腿,挥了过去。先岛本来不该被打中的。他有枪,完全可以打这些人一个措手不及,然后冲破包围——然后我意识到,如果没有先岛,那怪物的腿紧接着就会刺向我的位置。先岛重重摔在地上,手枪脱手,滑到了我面前。
那些人的目的是先岛。我是无关紧要的。我清楚地明白这一点。
我是个普通站员,但不做些什么,我难道就要让我的生命断送在这里吗?先岛看起来抛弃了他的同事,但久藤临走时说的那些话让我感到这并不简单——起码他有打算保护我,保护一个平民的安全。也许他一开始就可以制服黑帮离开,但他和我一起被囚禁起来,难道那也是对平民的怜悯吗?我不能单方面默认这些。施友还在盯着先岛。没有人看着我。我抓起了枪。
这是我第一次扣动扳机。手枪比我想象中重得多,我颤抖着瞄准施友,然后开枪。后坐力震得我手臂发麻,枪差点飞出去,但是不够。开枪,开枪,开枪,当时我的脑子里已经没有别的念头,只想着进行最后的抗争。战斗过了,死在这里能上瓦尔哈拉吗?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子弹已经用完了。咔哒。
白袍人作出了应对——我闭上眼睛,迎接即将到来的终末。然而事情并不那么简单,更多枪声响起。是我以为早已经死去的先岛的同事。从那位女搜查员口中,我也终于知道了这个男人——施友的名字。他们冲过来,检查我和先岛身上的伤。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我感觉自己正在向虚空中坠落。
——我又昏过去了,但这次很快又醒了过来。先岛和另外两位搜查员在交谈。
“果然是前辈用喷雾把我们放倒了。但还是有点不可思议,为什么我们没被发现?”那个年轻男生问。
“……那种很像牛鬼的超常生物只对尸体感兴趣。那些写着东弊重工的箱子,大部分是有村组运送的肉块,喂它们用的。”先岛说。
“你当时也不知道它们有这个习性吧?”女搜查员不怀好意地笑了。
“抱歉。我相信你们的专业水平,当时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好了。接下来我们要去哪?”男搜查员问。
“如果你们是大致调查过‘地铁的地下’才来这里的话,应该会知道这里是层级结构。有村组带着我们绕了很久的路,但想要前往地下深处的话……一位有村组干部透露了一条捷径。对应到上面的地铁站的话是在……”先岛顿了一下,“日比谷日比谷线,秋叶原秋葉原。”

第四部分
我们等了很久,没想到是有村组的人自己先把先岛前辈他们带出来。我们试着一直保持在他们身后一段距离,但“地铁的地下”的地形实在难以跟踪。我为我们迟了一点才赶到有些懊恼,但好在有惊无险。
我们现在行走的路线,可以几乎完全对应到上方的地铁线路:茅场町,人形町人形町,小传马町小伝馬町,秋叶原。不是每一个地铁站都有像东京站或者茅场町站这样通过隐藏在轨道下方的通道前往“地铁的地下”的途径,但这一层的结构仍然几乎一比一复刻了东京地铁系统,只是略去了高低纵深——例如在这里,三越前三越前到水天宫前水天宮前的轨道同茅场町和人形町之间的轨道直接交叉,构成一个十字路口。这使得这里更像一个迷宫。
施友、有村组、阿僧田一家、现实分离事件,我怀疑一切都和我们身处的这座迷宫有关,而答案就在地下最深处。
我们继续前进。这里的隧道和一般的地铁隧道很像,但充满了老旧的气息。木枕木、被烟熏得焦黑的隧道顶部、老旧的站台,这里像是老电影里的地下铁路。有些地方的灰尘厚度甚至让我想起了最早的伦敦地铁——但这里的地形又来自现代的东京地铁。我想不明白是谁出于什么目的修建了这里。
每隔一段时间,隧道里会响起一阵尖啸,像是风声混杂着人类的尖叫。接下来,我们就都躲到隧道的一侧,贴着墙,如果墙上有凹陷结构就缩进去。那是肉电车的声音。那些混合着肉块和人类特征的地铁列车好像被施友叫做“摩睺罗伽”,但那个名字实在有些拗口,摩睺罗伽作为天龙八部之一,名字被拿来给这种东西命名也实在太亵渎,我们就简单地将它们称为肉电车。它们以极高的速度在隧道内穿行,就像真正的列车那样,但就算能够安全乘坐也实在太恶心了。
我们最终抵达了秋叶原站的复制品——比起地面上的秋叶原,“地铁的地下”的秋叶原显得黯淡无光。站台上有一些快要褪色的涂鸦,尽管按理来说一般民众无法进入这里。我能勉强从图案之间分辨出“御免”“昇”之类的汉字词汇,但连不成有意义的句子。站台旁有同茅场町站类似的楼梯井——不过向上只有通风管,向下才有通路。我们开始往下走。隧道内还有类似应急灯的照明,楼梯井内是真的完全没有光源了。我和辿保见前辈打开了从大手町出来时携带的头灯。
楼梯也很老旧,虽然是混凝土的,踩上去还是感觉摇摇欲坠。地上散落着不少垃圾和碎石,大概是从头顶落下来的。一张揉皱的女仆咖啡厅海报被灰尘蒙了一半,一个舰队Collection里响的周边盒子在墙角,里面是空的。这里甚至可能直通地面,不过垃圾总能通过各种方式来到令人想不到的地方,推测路径意义不大。
楼梯不知道有多深,只见墙角指示楼层的数字不断增大。到13之后,数字开始有些剥落了。我能理解更深的地方历史更久,但为什么数字也是这样?难道一开始给墙壁漆上数字的人知道这里会有几层吗?我想起当年在JAGPATO进修时听过的一句话:异常不讲道理。
楼梯的底部又是一个秋叶原站。不过这里的空间广阔很多,“站台”结构一侧是轨道,另一侧则是类似赫鲁晓夫楼的两层建筑。我走向大门,门旁有一系列黄铜铭牌。“大日本帝国异常事务调査局”、“大日本帝国陆军特别医疗部队”,被尖锐物品划花了。“蒐集院”,被尖锐物品划花了。“SCP基金会反常部”,被尖锐物品划花了。“日本生类创研”——完好无损。尽管我对这些名称的出现略感意外,还是只能笑笑。
这里的主人更新换代时,既没有把旧有的标记物撤掉,也不能防止未来的主人刮花自己的标记。
我们走进去。
接下来我们看到的东西,都在文件汇编里了。

宗旨:海军数日前通过真珠湾作战确立了其在战争中的先手地位,这是难以容忍的。为确保大陆战争取得同等乃至更高的成果,异常事务调查局与帝国陆军特别医疗部队共同增设生物兵器开发计划。日前,驻扎于满洲国热河省的特别医疗部队已从前线收集到足够的生物科学数据,足以支持帝国本土进行研究。一旦实验成功,我们将立即把生物兵器投入支那前线作战。
琉璃光计划的主要目标如下:
- 开发陆战泛用的生物兵器,以应对前线无止境的游击作战。
- 通过奇袭取得更多土地,以实现尽速灭亡支那,结束大陆作战。
资产:出于计划需要,如下环境、物资与人员被征调。
- 建设位于东京地下的实验环境与炼成阵。
- 调派成建制的异常事务调查局与特别医疗部队研究人员。
- 从驻扎于支那的特别医疗部队分队处取得研究资料。
- 支国人与日本人平民共约50人,用于实验。若需求量更大,依据需求征调。
昭和二十七年记。自负号部队余部处接手的地下设施中发现。
“无量塔”为一精神控制装置,由一座木制微缩佛塔与缆线连接的数颗人类大脑构成。此装置似乎起到了放大化所谓“形态发生场”的作用,不仅具有强大的精神感应效应,亦能够加速生物质融合与变异。此装置似乎为负号部队参与的“琉璃光”计划之核心技术,在地下设施中发现的其他记录文件支持了这一猜想。
以“无量塔”为媒介,“琉璃光”计划似乎实现了字面意义上的“奇美拉”:融合、嵌合不同种类的生物,甚至生物与非生物。然而,除了这一装置外,其他有记载的技术成果均未在设施内发现,根据账目记录,有部分技术成果似乎被出售向美利坚合众国。对这些成果的蒐集尝试仍在进行。
项目编号:SCP-████-JP
项目等级:不适用
特殊收容措施:SCP-████-JP的收容已被废除。
描述:SCP-████-JP是一地下设施的延伸结构,由反常部所持有。该地下设施位于东京地铁系统之下,通过数个隐藏入口与地铁系统相连接,内部包含复数以生物技术为核心的研究设施。SCP-████-JP指这些设施最深层的一系列扩展房间。房间共13个,编为0~12号,这些房间铁门均被铅封,并以黄铜标牌注有“反常部”字样。房间门上留有滑动观察窗,但1~12号房间的观察窗同样被封死。
0号房间的观察窗可被打开。房间内没有家具,可见一面覆盖在某种长形物体上的旭日旗,旁边摆放有一张写有“战败”的书法作品,和一份叠放整齐的手写文件。文件内容难以辨识,但其落款可以确认系IJAMEA领导人员花押。
ゑ-Ω-0010 - “牛鬼”
开发基本完成。旧有资料极为详细,我们可以轻松地复现出这一生物兵器的活体构型。各项测试结果都相当不错,尤其是运动方面的指标,已经远远超越了我们的预期。目前的ゑ-Ω-0010样品均保持食腐特性,这是出于实际运用时保证人员安全和快速清理现场考虑的,不过,该项目仍然存在一个明显问题:由于采用人类大脑,我们尚无法准确调整其智能程度。已经发生了多起智力程度过高的个体企图出逃的事故;若采用其他物种的大脑,对指令的应答又成了难题。希望我们能在项目期限内找到这一问题的答案。
ゑ-Ω-0014 - “摩睺罗伽”
开发基本完成。该项目预计将用于快速移动和镇压任务。ゑ-Ω-0014的起源是一个意外,因塌方事故陷入实验设施的地铁列车残骸受到无量塔影响,与其中遇难者发生融合;事后调查显示这一融合方式效率非常高,其中可能包含了潜在的集体意识影响(暂定名为“如月车站效应”)。前述事故已在警视厅相关机构“特事课”的协调下与东京地铁株式会社达成掩盖协议,部分样品及数据被免费向警方提供,以换取对事故后续研究的默许。这一交易被认为是利大于弊的。
ゑ-Ω-0014 - “琉璃光”
开发基本完成,但由于相关仪式设计消耗较大,尚未进行过完整测试。仍在等待进一步研究。
震惊与不解,然后是恶心——这就是我看到那些资料后的感受。
实验室内部整理得非常妥善,档案编排整齐,培养装置更是经过精心打理。看到那些培养装置的一刹那,我差点把我肠子都吐出来。我不知道是怎样的恶魔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他们把活人剖开,把人和动物连在一起……然后我意识到,这种事情从战前持续至今,即使日本战败,也没有任何改变。再然后,我看到了特事课的名字。
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一定是编造出来、抹黑特事课的。然而,紧接着就是另一份合同记录留档,上面有我熟悉的警视正的签名。反过来一想,日本生类创研没有任何理由在内部文件上编造其与政府机构的互动。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抱着伸张正义的梦想加入特事课,我被教育要成为平凡人的保护者,用身体阻挡特事案件。暴力机构如果失去了正义的初衷,还剩下些什么呢?不仅要让罪恶继续,还要把罪恶隐藏起来,一层一层深埋地底,更讽刺的是,恰恰埋藏在秋叶原的歌舞升平之下?我有些颤抖。
这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爆炸声。那是外面站台的方向。我们冲向最近的窗户,接着看到了一片混乱。
站台上用深褐色的液体画出一个光轮图样,周围绘制了我看不懂的文字。光轮正中间站着的是一名女性,勉强还称得上人类:她的身体本已经较一般人细长,四肢更是长得不正常。她的小臂和小腿上,许多骨质尖刺穿过皮肤,裸露在外。更多部位似乎有鳞片覆盖着。一个男人从旁边走过去,那是施友。我意识到那个女人就是阿僧田一家的领袖,阿僧田阿由多。
施友对阿由多微微鞠躬,说了些什么。他们的旁边,是身穿白袍的人正在摆放蜡烛、搬运物资,做着各种……看起来像某种准备工作的事。在这勉强能说是有条不紊的内圈之外,正在发生激烈的枪战。那是有村组的人。从中,我能看到那个老头——大概就是若头有村仁荣。
两大暴力团终于在实验设施前展开了正面冲突,但我此刻意识到,不能让实验设施里的东西落到任何一个黑帮手中。我说出了这个想法,先岛点点头。我们必须展开行动。
神水流冲向实验室的总控室,他说他打算把防火门隔离门等等有电控门的地方全部封死,这样能够最大限度阻止黑帮往里进。真栞——一路跟到这里,实在不容易,我们让她跟着神水流,起码建筑物里面会相对安全些。我和先岛则举着枪往建筑外面移动。我蹲在大门之后,这里可以勉强从枪声中分辨出外面的交谈。
阿僧田阿由多准备进行一场仪式——仪式的代号是“琉璃光”,而负责为她准备仪式的心腹就是施友,一个深谙佛道理论的中国人。IJAMEA那些东西明显是对那些宗教信仰的扭曲,而一个中国人来帮忙进行这样的仪式?简直难以理解。
阿僧田一家没有料到的是,有村组在这时候出现了。尽管在超常技术,尤其是来自“地铁的地下”的生物技术的运用上,有村组远远不如阿僧田一家,但是传统黑道爆发出的猛烈攻势仍然为这个近乎宗教组织的团体带来不小的阻碍。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大概率是两败俱伤的结果。施友表达了一些担忧,但阿由多似乎不以为意。
“有村组应该得到了消息……我们被仁荣那家伙耍了,他们探索前几层根本是幌子,他们的根本目的是利用我们的监视者找到这里的位置……”
“让那由多出来。”
我们慢慢往外挪动,保持在难以被察觉的范围内。远处,冲在最前头的是一个身穿白西装的大汉——大概是真女士口中的久藤典侍。这个人怒视着阿僧田阿由多,但我能感受到他同样对有村仁荣保持着一股愤怒。然后,从侧面冲出来一个怪物。
“怪物”这个词已经在先前的叙述中重复了无数遍,但这一次眼前的东西真正让我感到只能用“怪物”来称呼。那是阿僧田阿由多的极端版本:无数尖刺和触手般的肢体纠结在一起,大致构造成一个极长的人形——而那东西的面部,则保持了人类的外观,与阿由多还有几分相似。
“那由多,解决掉他。”阿由多下达了命令。
“啊啊啊啊啊——”
那东西发出一阵咆哮,冲向久藤。久藤连开几枪,但没有效果——接着,他朝侧面翻滚过去,躲过怪物的触手,然后继续开枪。子弹射进怪物体内,像钻进凝胶之中,我能看到它们生生停在那里,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触手尖端的攻击极其凌厉,但久藤一一躲了过去,几次触手刺进他身上,他也只是朝后翻滚——他的白西装慢慢变得破破烂烂,染上红色,但始终没有受到致命伤。
那由多再次咆哮一声,向久藤的方向冲了过去。但久藤翻滚躲避的方向明显带有目的性——这次他没有再躲避,而是用力拽过一个人,挡在自己胸前。又响起几声枪响,触手刺穿了被久藤钳制住、试图开枪的有村仁荣的胸膛,久藤也大叫一声,看起来这一挡并没有阻碍那触手太多。
“哼,”阿僧田阿由多笑了,“有意思。回到我的怀抱中来吧,我的妹妹啊……仪式是时候开始了。”
像是被点燃了一般,她周围的光轮逐渐闪烁起赤色的光芒。那由多转过身,向阿由多走去——如果使用那从触手在地面上缓慢移动也能算“走”的话。阿由多张开双臂,那由多接触到光轮的同时,光芒自下而上将它吞没,然后向阿由多涌去。
“接着是血液,带来生命精华。……尽管少了那个先岛的,仍然够用。”
在阿由多的示意下,施友指挥着白袍人,将一桶桶与光轮原先的状态同样暗红的粘稠液体倾倒在地面上。接触到地面的液体同样发出闪光。液体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刺激着我的鼻腔。几秒之后,轰鸣之中,一阵冲击波以阿由多为中心释放出来,绝大多数有村组的组员都被击倒在地,连实验设施建筑都震颤了一下。我们的掩体勉强撑住了。
“怎么办?”我低声问对面一样隐藏着的先岛。这嘈杂声中,他听不到我的话,但是能读唇;反过来也是一样。我看着他的嘴形——他说的很简单:“破坏光轮。”
我们向阿由多的方向冲过去,第一发子弹射向施友,第二、三、四发子弹都射向布置在地面上的蜡烛,接着则是光轮本身。但没有用,子弹在光芒中好像越变越慢,第一发没有打倒施友,后面的则被阿由多用手接住了。她转过头来,又露出一抹微笑。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藁下天上制御人形。”
先岛还在开枪,他带着备用弹匣。但没有效果。阿由多身上伸出两三条附肢,突刺过来,把我和先岛按在地上。她的身上在发光——我想起刚才看到的文件后面附的那张纸。“琉璃光”仪式能够最大化形态发生场,使作用对象得到生命形式上的进化。不能让她得逞,但光轮已经完全激活,我想不出任何破局的办法。
眼前越来越亮了,我动弹不得。
“法欲灭时,五逆浊世。杀生贪味,无有慈心。”
“法将殄灭,诸天泣泪。日月转促,人命转短。”
“法之灭时,亦如灯灭。命数天理,尽归于我。”
阿由多吟唱着咒语,声音越来越嘶哑。
紧接着,又一道光芒从阿由多身后绽放开来,笼罩住这个人扭曲的身体。然后是一声巨响,四周的光源突然消失了。点燃的蜡烛、仪式用的光轮,一切都在一瞬间熄灭,只剩下我和先岛的头灯还在发光。微光中,一个人影走了出来。
那是肩扛着火箭筒的施友。
“操你妈的,操你祖宗十八代。要不是老子现在出不去,早就把你们这帮逼养的魔怔人祖坟全都炸上天。”
他说了一串中文,我听不懂,但我能猜到是詈词。施友把打出去的火箭筒往地上一丢,朝我们走过来。
“结束了。”
“你到底怎么……之前被打中胸口也是,还有现在这是……”
按理来说,完整执行的“琉璃光”仪式是无法被逆转的。阿由多会利用融入他人生命能量的血液实现扬升,达到我们都不知道具体形式的“更高的生命形态”。刚刚的仪式中,一切似乎都在朝着那个方向进行,任何攻击都不起作用,为什么这时候施友能一发火箭筒把那几乎称不上人类的东西轰烂?我不理解。
“前一个问题,我穿了防弹衣。后一个问题,”施友叹了口气,指了指地上暗红色的光轮,“任何东西和汞混合在一起都有一定的阵法学作用。你以为大手町站的番茄酱怎么没的?”
那之后,施友亮出了徽章之下的徽章。那是个全视之眼的符号,外面套着个熟悉的三齿齿轮图案。看起来GOC特工是假的,阿僧田一家的成员同样是假的——或者说,卧底。
“基金会?”我问。
“基金会,”他说,“异常宗教表现部。我们盯他们很久了,可惜现在才找到机会。”
一直跟着他的那几个白袍人现在也卸下了兜帽——露出头上带着的白色安全帽,安全帽上好像还用黑色粗字体写着大字,但他们走得太快 我没看清楚。我意识到他们是在搬东西:把研究设施里的资料、样品、能带走的设备一件一件往外搬。我没有阻止。在基金会的人手里,或许它们会就此消失,然而对我们来说,这些东西消失了更好。
“不要遗忘。过去是逃避不了的。希望有人能够认识到这一点,”他说,“端岛、神化计划、梦魇日落黑,你们总是想着封印过去,结果呢?逃不掉的。”
他留下这句话,跟在那些白衣人身后,走进黑暗之中。
那就是一切的开始——我们无从得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但至少我们已经遭了报应。一代代研究人员试图掩盖但又割舍不掉的罪恶行径,早就把地底的现实侵蚀透了。地铁的地下不断生长,有如疮疤般一层覆盖上一层,但究竟无法盖住最深处的秘密。现实结构达到临界值之后,整个东京地铁系统都成了地铁的地下——而虚伪的表面终将崩塌。
遗忘。拒绝。不承认。这么做真的能让罪恶不复存在吗?显然不。长久以来,地铁的地下在这样的态度中孕育,最终带着地铁交通一起坠入现实之外的深渊。在可见的未来,我看不到离开这里的希望,但我们能做的,就是将这些回忆铭记在心,然后走向未来。
不可逃避。
临时地下铁异常事态对策系
临时负责人 先岛雾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