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对今日前来拜访的夫妇。那位先生演奏了一段我从未听过的曲子,或许是慢速爵士;作为一个琴手而言,他显然并不是那么称职,所以我应该给他一些建议。我想他所需做到的,只是把手腕放松,然后校正一下弹奏时的姿势。他的身上,有我过去的影子,有那么一点。夫人调笑着,就像曾经的你一样。手穿过腋下,他们紧紧相拥,然后,他们离开了。
这几天来,似乎,我成了这个小镇上的风云人物。往来如织的访客,不绝于耳的歌声,还有随之而来的的一抹抹笑颜,然后,在这之中的大多数时间中,我都得去拯救那么几个人(别担心,我只是帮帮他们,如果他们真的很诚心的话),因为他们双手抖个不停,我想啊,献给那一生挚爱之人的演出,是没有任何一个琴手想要搞砸的。
已经不记得是何时第一次有人前来了,来到那小镇郊外的树林之中。有人正在弹奏一曲动人的小情歌,不过听上去他们绷紧的神经使那流出的音符也变得些许生硬,我走上前,然后帮了帮他们。伙计们觉得真心不错。一周后,一对夫妇到来了,随后,一曲“爱之乐章”涌入耳际。
并非那钢琴本身有何不凡之处。是你让我把它抬了出来,放在客厅之中,这样,我们就可以演奏二重奏了,而在那之前,它仅仅是一台沉睡在地下室之中的老旧钢琴而已。
还记得我们邂逅的刹那么?
遥想昔日我还尚是你的音乐导师。你的老师也曾对我有所点拨。你的母亲想来也认为我们每个月来合奏几曲也能各有收获吧。
还记得同往的第一场音乐会么?
凛冬将逝,那最先拨开深雪的花蕾已然迎着春光于山坡上灿烂绽放。我系上了你一只念叨着的蓝色领带,而你,用那条蔚蓝色(是的,跟蓝色不一样,你说过很多次的)的连衣裙来搭配。那“小心滑倒”的警示牌让你小心翼翼,而我,因那砰砰乱跳的心脏,如履薄冰。
那么你又还记得我第一次向你说起我的梦想么?
舞池中央,一曲华尔兹,我们翩翩起舞。你那幽幽的叹息,倾述着那抛弃当下平静的生活,去追逐远方的梦想。你已经厌倦了家乡那单调的民谣,仿佛那纷繁世界中那扑朔迷离的曲调方才是你的归宿。我要你加油,告诉你我会支持你的。这,是你的梦想。
记得我送给你的最后一曲么,在那天,在你登上那把你永远从我身边带走的飞机的那天,在你即将前往大洋彼岸的那天,在我送你最后一支曲子的那一天?
Edward Elgar的《爱的礼赞》。你转身离开的时刻,我还怎能弹奏出其它的曲调。或许这一段我还需多加练习,我不满意,也许,我所不满的,仅仅是那天的自己而已——或许,如果,如果我能演奏出一曲十全十美的《爱的礼赞》,或许,凭这样,我就能够说服你,让你留下来。然而,在那一天,当我睁开双眼时,厚厚的积雪已经掩盖了道路,我知道,我现在哪儿也去不了了。我瘫坐在你所钟爱的那架钢琴旁,因为,你爱它,我相信你也爱我,不过,现在,我真的做不到,哪怕是从琴键上敲出一个音符,做不到。
而现今,我不过是一架受人抬爱的乐器罢了,只是怀揣着无数的小小浪漫期待与你分享。
故事仍在流传,一对又一对的爱人在此坦露爱意,然后在我的帮助下用音乐相互倾诉。一位住在附近的年至中年的先生,为我的琴调音,还为我搭建了一所用以撑过寒冬的小棚屋。我曾经见过这位先生与一群穿着雪白大衣的男人们站在一起,他们不时朝我看上两眼,似乎在讨论该让我搬到别的地方去,不过最后,他们离开了,没有回来。不知为何,他们竟会接受我留在此地。
我不知道你现在身在何处。我也不清楚当我们渐行渐远之时,你的脑海中有没有想起过我。我遗忘了你的声音。我遗忘了你的姓名。忘了你的眼眸,你的笑颜。
但我就是记得你。
我知道为何我要坚守于此。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