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作信息
SCP-CN-2467:落雪
科幻月 Day19作品
作者:CaroyalKKaia和
The Obsidian Shard
原作是The Obsidian Shard的作品Level C-❅,其SCP版本由我们共同完成。
图片来源:
https://www.pexels.com/zh-cn/photo/1819660/
冰原机械图由Re_spectators使用Midjourney生成。
海水#2图由The Obsidian Shard拍摄。
雪景球:https://unsplash.com/photos/9oe65GcwmXs
文中第二迭代的部分图片为刻意空缺。
研究备忘4 - 海围区
研究员程雪,TIMESTAMP MISSING
不出意外的话,这或许就是我的最后一份日志了。
简单介绍一下我们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吧:在我们从教堂离开之后,我们见到了那份手稿中提到的那些大机器。
无垠的雪原上,那一座座巨大的机器兀然立着,至少也得有二十米高;每一座机器都有一圈长长的轴带和机器底部那一个个巨大的轮子卷积在一起。履带上的主体部分——我想那几乎可以被称作是小型工厂了——也有着复杂精细的结构,每一个小车间都分工明确。而那一个个小车间的铁皮内部,则是一个个更加精密地贴合在一起的零件。在机器的最前方,是一个巨大的雪铲,由一支黑色的机械手臂与其主体部分连通起来。我试着往那铲子里躺了一下,里面的空间只能用巨大无比来形容,我想它至少得有我身高的十倍那么长。
最后,我艰难地爬进了驾驶舱。望着里面那装配了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按钮的仪表盘,我顿感不知所措。最后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什么名堂来,看看恒温服只剩下50个小时的能量了,只得作罢。
这样的机器在城市北端的郊外简直随处可见。相比起城市里看不出任何职能的残垣断壁,这些机器的完好程度令我震惊不已——要知道这里相比起城区更加靠近孔洞,遍地都是寒风的呜咽声,伴随着零下一百摄氏度的超低温,就连空气中的二氧化碳都能凝固成干冰。我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当时能够成功地发动那些机器,那么它们还能像数十年前这个文明仍然生机勃勃时的那样,轰隆隆地嘶吼着,让象征着文明力量的重工业之声响彻这整片冰原。
不知不觉中,我的眼睛湿润了。我仿佛看到了那一座座黑色的小“工厂”在司机的操控下下引擎全开,那巨大的铲子里载满了矿产,里边的工人们唱着欢快的民谣,在一阵欢呼声中满载而归,硕大的履带在冰原上留下一串串醒目的痕迹,从上空望下去,宛如集成电路一般密密麻麻。我想起了我的某个名气很大的祖上的故乡,一座位于中国北方,名叫漠河的小镇。当时人类文明还在做冲出地球的最后准备,将重工业工厂大量地移动至人迹罕至的冰原地带,这样的政策也让漠河这座本无人问津的雪中小城难得地热闹了起来……
在加维的催促下,我不得不离开了这座机械群落。记忆中有关它们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那悬挂在机械主体外侧的一盏盏长明的汞光灯,宛如守墓人一般孤独地俯瞰着这些永远不会再动起来的机械。
离开机械遗迹之后,我也见到了手稿中提过的那片古人的公墓。说是公墓,倒不如说是一座座冰雕——生命体在超低温之下的最终结局。从外至内地逐渐冻结,小到汗毛血管,大到四肢五官,均逃不过被杰克·弗罗斯特吞噬的结局——在薄薄的一层冰霜之下,他们最后呈现给这个世界的一面,如石头上刻下的字一般被几乎永久地保留下来。
不过在这一片区域,风已经很大了,吹得我摇摇欲坠。公墓早已经没有了公墓的样子,反倒是像一座乱葬岗。隔一段路就能看到一具遗体,完全看不出任何分布规律。我不禁思忖着,既然名为公墓,那么这些冰封的遗体可能曾经也被妥善地整理过,四四方方地列成阵,或许还有考古者专门为他们立过碑吧。想到这里,不自觉地从心底油然生出了一股悲凉感。
离开了公墓,那空洞在视野中肉眼可见地扩大了数倍,现在已经占据了小半边天空;气温已经骤降至零下一百二十摄氏度,天空中也久违地飘起了雪——不,那不是已经在这个世界中消亡殆尽的落雪,而是已经凝固的二氧化碳,它代替了原本被这个世界称为雪的固态汞晶体,随着愈来愈烈的极地之风肆意摧残着我那恒温服已经所剩无几的能量。
面对此等环境,加维贴心地开启了墨镜模式,防止越来越强的紫外线照射引发雪盲症——我甚至在此之前都忽略了这件事情。
到了这个地步,即便是晚上,我也不会再像刚来时那样,躲在雪洞里面过夜了。恒温服的能量相当有限,我知道自己必须得逼迫出身体的极限来,拿出孤注一掷的态度。在雪地里行进其实是一件特别辛苦的事情,越靠近海围区,地上的积雪就越深,每次一脚踏进积雪中,我还得使劲把脚拔出来;双脚早已经麻木没有了知觉,我的神志也几乎只剩下了一片混沌,连时间的概念都已经失去了;唯一能够给我已经超负荷的大脑留下印象的,也莫过于那长达9个小时的摸黑夜行时间了。漆黑一片的天幕中,白天极为显眼的孔洞完美地融入到了夜色之中,仿佛它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只有它周围五彩斑斓的极光仍然在其周围跳着不屈的舞蹈,勾勒出它的大致形状。
不知走了多久,风暴停了下来,随之而止息的还有加维那絮絮叨叨的电子音。我的神智从一片混沌中逐渐恢复了过来,腿上的酸痛感也随之袭来。面前是一个弯月状的海滩,上面零零散散地分布有一座座小雪包,形成了一个海滨小村。在城区我们见过很多这样的雪包,就像北欧的爱斯基摩人那样。这样的建筑结构小而稳定,相比起建筑物而言更容易保存下来。平静的水面上,上漂游着几座巨大的冰山。除此之外,波澜不惊。
加维把这称作苦尽甘来。
这个村子曾经的主人显而易见:那份手稿的作者,以及其他几个企图从孔洞中逃生的人。在最终出发之前,他们在这里暂居了一段时间。
现在,我们也要踏着这些先行者的足迹,走上一模一样的道路了。
话已至此,这篇日志到此也就差不多该完结了——我现在正是站在其中的一栋雪包之前,完成这第四篇日志的最后几句话。我能够取得的有关这片冰原的信息,大抵也就到此为止了。如果我能够在雪屋之中找到有用的手稿的话,我会将其全文上传至研究报告之中的。
在这之后,就请祝我好运吧。
[附录CN-❆.2:]
海滨遗落手稿一份。
以上文本写于三年前,本为记下自己在绝望时的一些所思所感,写罢便又抛到脑后去了,直到前几天才想起来这篇短文。
我不再信仰落雪,不再去做研究,不再频繁地出现在公共视野中。我烧掉了我所有的研究报告,封存了我所有的实验工具。我变得孤僻,远离城市与乡村,以此让我彻底远离落雪,或是承载了有关十八年前的那场落雪的一切公共记忆。
昨天我去了一趟村子里,为的是打些酒。当时村子中的一个小酒馆里,疲惫的汞光灯只得以光照一半的空间,一个村民卷起烟来,用汞光灯借火点着,闪着银光的烟头徐徐升起红烟。他吸了一口,淡蓝色的烟雾从他肺中吐出,与红烟混杂在一起,像海水中的血。
“我生于一场大雪啊……那时咱们也都是孩子,气层区与液层区也没有发现……”
我遂匆匆关上酒馆的门,沿着来时走着的坚硬的碎冰石路走向黑色落日。待我的冰庐出现在视野里时,我看到在房门旁还站着一个人影。走进了,我认出来了,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形影瘦削,目光忧郁。他身上没有雪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金属味。
“您好。前段时间我查到了你在二十多年前发表的一篇关于气液层区与宇宙模型初步构建的论文。我最近一直都在观察您曾提及的落……”
自然,我打断了他,告诉了他我的选择,然后让他不要在来找我。
“等一等。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你,与造出我们的那些人曾经都那么执着于落雪这一自然现象啊。”
我把他请进屋里,点燃汞光灯,看着他的眼睛,问:“你记着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他回答了什么,我记不清了,大概是汞液,机械针臂与阵痛吧。而后我说,我和你们一代不一样,我第一件记着的事是落雪。你的朋友都死了,我的大多数也都因为那场地动不在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最初记着的那些事情。我记着的是落雪,通过薄薄的冰膜向外探头看,看着极光与落雪,然后爬起来,站起来,跑起来,笑起来,和其他从雪中生出来的孩子一样嬉闹着。这些是羁绊了我一生的,我因此痛苦,也因此幸福。有人说我是天文学家,也有人说我是社会学家,有人说我是教徒,有人说我是无神论者,有人说我是哲学家,有人说我是诗人,但在我这个年龄再度思想我是谁时,我才发现只有在落雪面前的我是最真实的我。这就是我对落雪的执着。他想了想说,你真幸福,再见。然后关上门,走了。即使我的身体已经开始腐化,但或许我仍是最幸福的人吧,或许现在往空洞那里走还来的及,或许我可以永远摆脱折磨着我的落雪,或许。想到这时,我抬头望了望窗外,少年的身影向着泥泞的城市,已经化为一颗小点。夜在翻涌,不知要将他带向何方。
通信记录
TIMESTAMP MISSING
程雪博士,由于恒温服电量有限,本机已为您规划出了最佳路线。请指示。
太感谢你了,加维。话说你看那孔洞,好大啊。只有凑近了看,才知道它居然是个这样的庞然大物。
整整占据了半边天空呢。
这里的温度,应该已经跌破零下一百二十摄氏度了吧?不知道为什么那海没有冻起来。
本机推测应该是虫洞周围的电磁场和高能粒子带来了热量的缘故吧。
总之手稿那边,所有的资料都已经上传完毕了,希望未来的读者们是从基金会的资料库里看到它们的,而不是从一具在虚空中漂浮的尸体身上。
至少我们努力求生过了,博士。接下来的事情,恕本机也无法预测,就让我们将一切都交给命运吧。
说得好,交给命运吧。加维,恒温服还有多少能量?
17%,博士。
这么看的话,够用了。滑行装置准备好了吗?我们飞过去。虽然穿着恒温服感受不到,但我从那水面上划过去的时候,掀起来的水花一定会很好看吧。
当然如此。一切均已准备就绪,程雪博士,祝您一路顺风。
研究备忘5- SCP-CN-Sn❆wfa[_error]内部
研究员程雪,TIMESTAMP MISSING
维生设备还可以续航大约十五个小时左右。
我无法相信在这个世界里还会有梦的存在。我睁开眼睛,看到了极光。我伸出手,发现我已融化在这寒冷的夜里。我呼吸,水汽凝结在航天服的头盔的面窗上,兴许夹层间的高纯氮气已然泄露。头盔说,我发冷。我继续呼吸,一边看着冰花开满聚碳酸酯平原,世界的弧面。我看落雪,雪花纷纷而下。每一个雪花都有着一颗发光的核心,微弱的银光从盛开的雪花中氤氲出来。那寒光,是雪的香气,它知道自己无法被嗅到,于是用这光将自己标记,用馥郁回赠以昏昏然的世界。我又吐息,吐裂了面窗。面窗的裂纹与宇宙背景上的裂纹悄然重合,随后冰凉的碎片点点掉落在我的面颊上,让我眯起眼睛。外界的寒冷令我大惊,我遂放走灵魂。灵魂在如水的雪与光中游动,俯瞰:冰原上积着的厚厚的雪中,有一颗又一颗的圆球状的胚胎镶嵌在光明四绽的雪地里,仿佛是大地自我孕育出的珍珠。我继续俯瞰,看向自我:无数胚胎中的一员。我恍然大悟——那并不是头盔面窗,而是尚为胚胎的我外面的那一层保护壳。“我”在外表上与人类无异,只是闭着双眼,仍然在慢慢呼吸着。我可以看穿“我”的雪白的皮肤,直到里面晶莹的骨骼。
汞与冰构成了这个世界,而落雪却构成了我们自己。我回魂,回到身体里。我呼吸。我睁眼。我认识世界。我看着宇宙。我体悟着我自己。
婴儿的身体太过孱弱,只能在雪地里爬行。随后我学会用双脚走路,站起来,环顾四周,看到无数和我一样的孩子从雪里爬出。随后一阵清凉袭向我的后颈。我伸手探去,只摸到温热的皮肤与掺着雪渣的冰冷的雪水。还未及我扭过头去,嗤嗤的笑声就提前传入我的耳朵:一个孩子向我扔来雪球,一场全世界的孩子们的究极大战拉开序幕。
我抓雪。我回击。我大笑。我梦醒。
我浪费四十分钟来写下这些废话,罔顾着死亡就要降临的事实。但好消息是——大概不算什么好消息——在我睡着的一段时间里似乎仍然在移动,并且此时已经距离孔洞相当近。我的面前就是那片大海。银白色的、金属状流动的大海。
目前我对于这个世界只有一点点不确定的猜测。但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走错了路,不管如何我在这个世界里就是在等死。那个孔洞,似乎是在这个空间里的一个……物质。它是确切存在的,我是指物理上的存在,而非单纯视觉上的存在。并且,既然是物质,那么,至少站在科学的角度来看,它也是一种波,更要命的是,它不仅仅是波,它还在向外辐射。JAVI现在已经完全无法使用,它总是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和我一样。我不得不把它的权限关闭好让它不继续影响这篇文档。
现在脑子有点乱,毕竟这颗星球真的……太过混乱。
附件上传
研究员程雪,TIMESTAMP MISSING

太阳
研究备忘6-“海”
研究员程雪,TIMESTAMP MISSING
还剩设备还可以续航整整十二个小时。
我往飞船数据库中发了一张通过电磁波谱镜头观测的孔洞。太难以描述了……
它是一枚镶嵌在冰幕上的太阳。
视频备忘
研究员程雪,TIMESTAMP MISSING
[视频开始]
与该未知行星表面景色一致。不同的是画面中几乎看不到曾是冰原的痕迹,反之是一片广阔的“海”。从视频内容来看,“海”中液体散发着某种白色自然光,且表面呈金属色泽。大海寂静,没有浪花,只有一层层涟漪水纹,从孔洞所在地慢慢扩散,击在岸边。
拍摄人:目前我清醒很多,脑子里蹦出来了好几种猜想。那个东西——孔洞、黑日、“它”——随你怎么叫,它在向外发射着某种特定的波,而这种波将整个现实扰乱了,就和一块投入池塘的石子一样,让混乱在这个现实中扩散。这个星球的冰晶外壳确实抵挡住了绝大部分的辐射,但是后来出现了一些意外事故,让冰穹破碎了,就出现了我们现在看到的样子。如此来看,我睡眠时出现的空间幻象也有了合理的解释……不论如何,这种波,绝对在开始时就干扰着我,甚至在一开始我向飞船数据库内传送信息的过程中就已被这种波干扰,信息也会被暗中修改。甚至,就连这句话你也可能不会听到——就算听到了,又能怎样?
拍摄人:这个异常,已经钻进我的脑子里了。它凭此呼唤着我,就和呼唤着这座星球上曾经存在过的那个文明中的所有人一样。它在呼唤我——去进入它、去成为它。
拍摄人:去穿越它。
拍摄人:说真的,在这里探索了这么久之后,我真的好希望我脚下的这片大地就是地球,至少是某个平行宇宙中,已经被毁灭的地球。宇宙太过辽阔,当童年时代的繁星不再是梦想的代名词,化为一个个冰冷的地名时,我们就早已疲惫于这场旅途。我想让所有记忆归结与这个它曾经开始的地方。
摄影仪的镜头随着拍摄人头部的移动而向下移动。她所站立的地方在如镜的海面上只留下一片黑色的阴影,而远处的海面下却留下一个宇航员的倒影。拍摄人抬起头来,看向孔洞。她缓缓伸出食指,举起左臂,指向宇宙。倒影也随着她一起运动。倒影中,黑色孔洞与宇航员头部缓缓重叠,仿佛文艺复兴时期油画中的圣人降临此地。
“海”在程雪面前撕裂开,形成一条延伸至孔洞的道路。
大地开始塌陷。
[视频结束]
附件上传
研究员程雪,TIMESTAMP MISSING

海水#1
海水#2

海水#3
研究备忘7-地球
研究员程雪[data_e❆❆_❆],19/7/2047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孔洞在读取我的思想。星球在拟态。
研究备忘8-大雪之中
❆,1/6/2339
你知道什么是雪的味道吗?很遗憾的是我不知道。
我的名字带雪,但孩提时期的我却从来没有见过雪。我出生在21世纪中叶的上海,对这座城市的第一印象就是遍地的水。整座城市生长在水中,雄伟的摩天大楼将自己的倒影映在清澈而不见底的水道中,听说那里原本应该是宽阔的柏油马路。在这里,最常使用的交通工具是快艇;坐在船舷边,感受着夹杂着水汽的微风拂过脸颊的同时望向水中,可能会发现有鱼儿在水下的钢筋森林之中自在地穿梭。
老一辈们说上海原本不是这样的,是近百年来无法抑制的海平面上升淹没了城市,将它变成了东方的威尼斯;水拥有相当高的比热容,这决定了它优秀的调节气温的能力,也就彻底断绝了上海的市民们看到雪的可能性。其实这座城市本来就很少下雪,有一首流行歌的歌词是这么唱的:“已经十几年没下雪的上海突然飘雪,就在你说了分手的瞬间”,说的就是这种天气。事实上父亲说上一次上海下雪的时候,水位还没上涨到能淹没城区这个地步呢。那是一场很大很大的雪,短短几个小时,绿油油的操场便被一片纯洁的雪白完全替代了。篮球架上也盖着一层雪,男孩子们为了不把那层纯白色震落下来,甚至在体育课时间不约而同地忍住了打篮球的欲望。父亲对那场雪印象相当深刻,那个时候他还在上初中二年级,这百年难遇的盛景甚至感染了正在讲课的老师,于是整个学校都停了课……
当然后来我的阅历越来越广,自然也就有了见到雪的机会。那是一场在太空中进行的圣诞节,空间站的中央电脑为了让工作人员们感受到节日气氛,在站里边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人工大雪。我摊开双手,注视着雪花一片片落在手上,渐渐地被手心的温度融化,化成一滩水融入进我的身体。这是我小时候无数次在梦中见到的场景,但当它在我生命的第25个年头第一次真切地出现在我眼前时,那种梦想成真的狂喜之感却没有如我所预想的那样急速地占据我的整个脑海,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三百年过去了,24世纪的人类早已掌握了随意控制天气的科技。冬眠了数百年时光的我有幸能够享受到21世纪人难以想象的便利科技,但我所期盼的那种初见大雪的梦幻感,却永远地停留在了三个世纪之前,那颗小小的蓝色星球上的一座水城之中。
研究备忘❆-孔洞
❆,TIMESTAMP MISSING
这漆黑的夜让我想起了童年时期的地球。
回望。
基金会记录与天气部门的通知
观众你好,在天气预报的最后还请您保护好您自己的记忆物品,并注意在宇宙的大雪中做好一定的保暖与防护。让我们一同携手,共度人类集体的大难关。
以上就是今日天气预报的全部内容,感谢观众朋友们的收看。我们明天再会。你可以关闭设备了。
项目编号:SCP-CN-❆
项目等级:Keter
特殊收容措施:鉴于地球已因忘川事件及后续提前到来的小冰河时代而被废弃,现不需要在该异常周围进行大型站点的建设。由于该项目本身不可移动的特性,需要在项目所在的房间周围放置六台现实稳定锚,摆放方式呈正六边形。附近的监视设备以及相关负责人员需每隔三月替换一次,并集体由火星新Site-19负责检测有无受汞污影响。
同时,也要加大对遭受汞污污染人类的处置力度。具体指示见基金会《汞污的识别及预防一文》。
描述:SCP-CN-❆为一个特殊异常点,当前位于旧地球中国境内上海市[已编辑]区内[已编辑]宿舍[已编辑]号房内。SCP-CN-❆的具体表现为一只破碎的雪景球,底部有Wondertainment博士™的标识。当前仅能推测SCP-CN-❆的球体内部封存着某种尚未探明的物质,该物质的泄露直接导致了SCP-CN-❆-1的形成以及后续的“汞污”事件。根据历史部推断,SCP-CN-❆的所有人应为基金会研究员程雪女士,该人在2339年一次宇宙航行中因无意与SCP-CN-❆的投射点重合导致了SCP-CN-❆-1的现形,后因此而失踪。
SCP-CN-❆-1是位于多元宇宙域中位于坐标(331,72,95,400)的一处人类栖息地,其文明发展水平大约与21世纪初的人类文明相当。SCP-CN-❆-1现已随着创造者程雪研究员的逃离而毁灭,并在消失时释放出大量汞污。受汞污影响的人类多展现出对旧地球的怀念以及些许忘川事件爆发之前的记忆重现。更多信息请查看附录1.
值得注意的是,SCP-CN-❆内的不明物质具有一定现实扭曲的能力。在基金会第一次追溯并定位到异常所在地时,房间内部已被同化为一片雪原。进入房间的人类会产生强烈的依恋感与怀旧感,并表示内部空间远大于外部预估空间。在大多数情况下,对象还会表示出现视幻觉与触幻觉。具体表现为看到一些似曾相识的虚构人物,并感受温度正在回暖。
在进入房间再打开门后,外界世界会发生置换。太阳不再是黑色,而是无休无止地挂在西边。空气中仍然散发着冬日凌冽的气息,但是混杂着城市烟尘与长江的水汽,你可以嗅到一股春日的气息。四下阒然,你正在努力辨识着地球原本的样子,被废弃前的样子,或者说,你童年记忆时的样子。站在这夕阳下有时你会突然意识到,生活可能会一直肮脏,而原本对肮脏的记忆却在这当下显得熠熠生辉。时间是富翁,记忆是电镀池,回忆下一切都变得亲切可爱,就好比你童年时期的故乡,你童年时期的地球。阳光平等地照在这片大地上。海水反射着夕阳,将金黄冲在沙滩上。水泥路上唯余寂静,行人不见踪影。夕阳未落,霓虹未起,时间就这样昏睡在晨昏线的罅隙里。
你回头望了望那片雪原,却看到的只有满目黑色。你关上门,走入这时间梦中,抑或是你童年的梦中。
程雪博士,那个雪景球,请你回忆起它完好如初的样子。
忆依程序修复提示
那时你三十二岁,从你工作的外地回家来。
你收拾东西,处理旧物。
雪景球放在架子上,两个小孩依然手拉着手,等待落雪,想要在雾中奔跑。
接着失衡,重力拉扯,像雪落下,但是要快得多,可怕得多。
它破碎了,在无暇的玻璃球面上露出一个大洞,雪落下,流出。世界因为失血,变得苍白。
这是它最后一次地动,最后一次落雪。
你伸出两只手指,小心翼翼地提起它,把里面剩余的液体与廉价塑料雪花倒入废水池。几个雪花挂在壁上,像搁浅的鱼,但是你没有看到。
你将残骸扔入垃圾桶,尔后随手从一旁拿来扫帚与簸箕,开始清理地上的玻璃碎片。
扫入,倾倒,抹去。
你想起送你雪景球的那个同学。名字,面貌,早已被冲散。当时你们两个人总是抱着这个雪景球摇啊摇,看里面大雪纷飞。那个朋友你联系过的,他现在在北方一个银行内当柜台员工,抚有一孩,家庭美满,有时周末会出去钓鱼。
我们都无比幸福。
记忆点编号:SCP-MS-2467
记忆点所有人:程雪
等级:Center
相关记忆备忘:SCP-MS-2467是一个雪景球,据所有人描述为二十一世纪早期生产的产品。雪景球底部有Wondertainment博士™的标识,但通过检测其并无异常性质(相关异常已经解明)。其所有人第一次见到雪景球是在她十岁生日那年。她曾经的一位童年玩伴在其小区附近的晨光文具店购买下它之后将此赠予给了她。在那段记忆里出现了少有的温暖。忘川事件严重扩散后,所有人遵循[已编辑]协议,进行冬眠以应对未来的世界大变动。
所有人在2121年被唤醒,而SCP-MS-2467依然被放在她曾经位于上海市的家中。随着忘川事件的余波渐渐展露,基金会启动了忆依计划。记忆点所有人后来自愿参加了计划的实验运行,并利用记忆点SCP-MS-2467为核心尝试构建出二十四世纪的虚拟地球。后来由于代码不完善,该项目以失败告终。
随着项目所有人后来转配到忆依项目组,SCP-MS-2467也随其安置在她的办公桌上。
它只是放在那里。
> Memory_Still模拟完毕
> 晚安,程雪博士。祝您儿童节快乐。
基金会记录与天气部门的通知
观众朋友们晚上好,下面让我们一起关注天气。
今天上午七时由基金会中央气象台播报大雪红色预警,预计此次大雪主要覆盖在您曾经就读的小学与初中、相关的便利店与小吃摊。并且,由于汞污的蔓延,您的故乡已经被连续2467天的大雪掩埋,而后云朵层层飘落,飞马云羊冻结为棺椁。
罗丹云,恶是枯干,诚哉斯言——记忆已为断路。请酌情阅读以下文本。
接下来让我们先关注城市天气预报,如有疑问请联系RAISA天气预报广播员。
通信记录
TIMESTAMP MISSING
检测生命体征……
心率,75次每分;血压,舒张压69mmHg,收缩压112mmHg;对象当前生命体征正常,体外有轻微外伤,主要分布范围是面部前额处,左臂……
行了加维,别念了。我没事。
检测到对象恢复意识。欢迎您回来,程雪博士,JAVI-4.0型人工智能意识体第370号机在此竭诚为您服务。现在是地球标准时间2339年6月1日,下午1点29分。今天的节日是儿童节。
(苦笑)我都三十来岁了,早就不过儿童节了。说起来加维,我昏迷多久了?这里是哪儿啊?
3小时17分钟。以现实原点作为参照系计算,当前“归墟”号在多元宇宙域中的具体坐标为:(331,72,95,400),单位维浪。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一片陆地。
这也太远了吧?(停顿)罢了,先联系一下基金会那边试试看?
飞船的通讯系统已经损坏了。
靠。又得把设备搬出去找信号。不过好在这里是陆地,总比一片虚空要好。
检测到对象正在剧烈运动。程雪博士,您现在打算?这样的行为可能会导致您的伤势加重。
当然是下去探索啊。
本机强烈建议您先处理一下伤势。
哎……至少这两条腿还能活动,除了一点皮外伤也没啥了。你看,没事吧?
(脚步声,听起来一深一浅)压了这么久,都麻了。舱外看起来白茫茫的,这积雪,估计少说得有个几十上百米深吧?
当前推测外界的温度不会高于零下35℃。本机强烈建议您事先做好保暖措施。
知道啦,知道啦。这外面应该不会住人吧,看着这么冷。
本机无法作出肯定的回答。
啧……飞船的维生系统还能用吗?
经过检查,本飞船的核心计算机已经基本报废。根据本机的计算结果,当前能够成功启动维生系统的概率为17.86%。
(停顿,最后长叹一口气)好吧……飞船这边是不指望了,通讯系统坏掉了,联系不上基金会那边……维生系统也不能用了。这下只能在外边碰碰运气了。
唉,丧气话也就不说太多了,暂且先准备起来吧……我先去把恒温服给穿上。加维,检查一下能量是不是已经充满了。在这冰天雪地里要是有什么闪失,估计命就要搭在这里了。
收到。您的恒温服当前能量剩余:100%,预计还能持续工作280小时。
通信记录
TIMESTAMP MISSING
程雪博士,本机经过计算得出以下结论:留在飞船内,您生还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
你说的对,我们不能留在这里,至少得先去探索一下外边。飞船这边附近信号很差,但雪原那边开阔一些,希望能在那里联系上基金会吧。
本机有个小小的建议,您可以通过U盘将本机的意识上传至太空服内置的微型计算机中,这样一来探索过程也不至于太过枯燥。
难得见你这么贴心。
……外边是个大晴天呢,可见度不错。不过……除了冰雪以外,这里真的还会有其他东西吗?
本机目前已经以飞船为中心点向四周发送超声波,通过这种方法我们可以判断出距离我们最近的建筑物在哪里,就像蝙蝠那样。
超声波会在介质中损耗,所以我觉得啊,大概率什么都探测不出来,毕竟还没碰到任何东西就已经衰减没了。
初步检测表明这里大气成分与地球较为类似,主要由氮气,氧气和少量的二氧化碳组成;但是其密度只有地球的40%。上述情况能有效减缓超声波的衰减。
除此之外,本机还想提醒程雪博士一点:您应当保持积极乐观的心态,根据数据表明,有百分之……
行了行了,我懂了,加维。嗯……万事俱备,那咱们就出发吧。
(舱门打开的声音,随后是持续约1分30秒的脚步声)280小时……至少时间是足够的。哦对了加维,你的超声波有什么探测结果吗?
暂时还没有。本机将会持续上述工作,直至得出有效数据。
(叹气)我就说吧。现在咱只能先继续走了,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嘛。加维,有结果了直接通知我。
研究报告:SCP-CN-❆
版本01, TIMESTAMP MISSING
项目编号:SCP-CN-❆
项目等级:未知
特殊收容措施:暂无。
描述:SCP-CN-❆是位于多元宇宙域中位于坐标(331,72,95,400)的一处前地外类人类文明栖息地,地形主要为冰原,存在磁场,由于异常内部金属元素过高的情况,磁极略微紊乱。SCP-CN-❆内部的自然光源主要是极光,冰雪散发出的光可忽略不见。地表坚硬,如果不使用专门的钻探设备则无法凿开冰面。
关于SCP-CN-❆的更多详细特征信息仍待探查。
研究备忘1 - 冰原地区
研究员程雪,TIMESTAMP MISSING
今天是我开始探索这个未知世界的第一天。从今天开始,一直到我从这里成功脱身,当然也可能是我最终困死在这里为止,我将会不定期地在日志上记录我的探索成果,希望这些内容能够有朝一日能够帮到同样受困于此的后人们。由于条件限制,这些日志大抵不会很长。
这件事情的开端,嗯怎么说呢……起源于一次飞船失事。我的飞船在一次执行任务时出了故障,降落在了这个一片纯白色的世界。飞船的通讯系统彻底损坏了,联系不上基金会;手头也没有任何工具可以修好毁坏的设备。唯一能够与我稍微聊聊天,缓解一下我孤立无援情绪的,也只有一个名叫加维的助理AI了。我花了很长时间才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我明白自己的唯一出路,就是穿好自己的恒温服,带上一些必要的研究设备和记录仪,将加维的数据上传至微型计算机内,走出船舱,在这个白色的世界碰一碰运气。我的恒温服能够为我保障大约250个小时的绝对安全,我必须要在这短时间内找到脱身的方法才行。
面前是一望无际的雪原。大地正在黑暗、寒冷、空洞的宇宙中发出微弱的钴蓝色荧光,一直延伸至渺远的地平线处。凭借大地的微光,可以看到在更近的一些地方地表有所隆起,光芒之中有些许城市的晕影,仿佛是一处地球二十一世纪的都会蜃境。天幕寂寥,群星离席,余下一片虚空。无数道银白纹路在天空中蔓延,如冰裂,其光芒无限接近一等星。在另一边的地平线处,那相互奔散的线路渐渐会集在一处——一处巨大的类圆形黑色孔洞。纹路散发出的光让孔洞愈加显眼,与这个白色的世界相比,它显得格格不入。一种奇怪的怀旧感扑面而来,这让我不禁想起了我小时候画的太阳简笔画里面太阳四射的光芒。
我不清楚那座城市里有没有人,能不能在那里寻求到帮助,甚至不知道那是否仅仅是光线铸建起的一座虚幻如泡沫一般的海市蜃楼罢了。我用便携影像记忆设备记录下了这一切。加维说,他对于这个世界的了解也非常有限,还需要进一步的数据来研究分析。
在没有实际证据支持的情况下,我只能说服自己去相信那座城市真实存在,这片雪原能够真切地支撑起文明的存在。
宇航靴在雪地上留下了长长的一片脚印,从我身后一直延伸到飞船那边。没有下雪,天气一直很晴朗,保持着零下三十摄氏度的低温。一阵裹挟着雪花的寒风刮过,那脚印瞬间被吹走了一大半。我知道,原路返回飞船可以说是基本不可能了。
这里的天黑的很快,走了大概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天就彻底黑下来了。漆黑一片中,人眼根本无法看清前路,更别提应付潜在的危险了——我当然可以打开头顶的探照灯,硬着头皮继续走,但我的恒温服本就能量有限,要是没能在所有的内能全部耗尽之前找到出路,我就只有冻死在着零下三四十摄氏度的冰原之中了。
所幸我找到了一个两米来深的雪洞,勉强能够容纳一个人。我躲了进去,想着今天就在这里过夜吧。加维告诉我说,根据他的推测,这里的一个夜晚长度大概是9个小时左右。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雪洞的内壁上,开启了恒温服的睡眠模式。希望这个晚上能够休息的好点,明天还得继续赶路呢。
临睡前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是撰写研究报告。我获取了这里的一些地面——严格来说应该是冰面——的样品,以便分析它的成分。拉曼光谱仪果然还是好用,得出来的结果已经全部按照标准的SCP项目格式写在研究报告中了,希望能够将这份一手消息传递出去,为可能的收容思路提供一些帮助。
总的来说今天的成果还算满意。就先写到这里吧,希望明天也能一切顺利,如果能够尽快到达城区并找到帮助,那就再好不过了。
研究报告:SCP-CN-❆
版本02, TIMESTAMP MISSING
项目编号:SCP-CN-❆
项目等级:待分级
特殊收容措施:暂无。

SCP-CN-❆
描述:SCP-CN-❆是位于多元宇宙域中位于坐标(331,72,95,400)的一处前地外类人类文明栖息地,地形主要为冰原,存在磁场,由于异常内部金属元素过高的情况,磁极略微紊乱。SCP-CN-❆内部的自然光源主要是极光,冰雪散发出的光可忽略不见。地表坚硬,如果不使用专门的钻探设备则无法凿开冰面。SCP-CN-❆的温度长期保持在-35℃以下。
在SCP-CN-❆内部或许曾经存在降雪,但是目前来看这类气象都已经彻底消失了,因此SCP-CN-❆将恒定保持晴朗的天气。项目的重力加速度常数与地球相当接近,经测量这一数值的具体大小略大于9.7;此外,项目还保持着稳定的昼夜交替,一次交替的周期约为18小时,其中白昼与黑夜各自占据一半的时间。项目的大气成分与地球同样类似,主要由氮,氧,二氧化碳和少量稀有气体组成,但相比起地球而言,这里的大气显然要稀薄不少;因此对于误入此处的人类探险者而言,脱去恒温服会很快导致使用者死于失温。
构成SCP-CN-❆内冰与雪的主要元素是汞1,还掺杂有少量的硫、铬、磷以及一些难以归属的未知物质。根据测量结果得,这些未知物质具有轻微放射性,约为3.5uSv/h。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冰分为新旧两种,其中新冰比旧冰明亮许多,这使得SCP-CN-❆的地面呈现出明暗交错的形态。SCP-CN-❆的天幕上零散地分布有有几道细纹,根据对该宇宙周围的天体观测结果可以初步排除细纹是恒星或流星由于时间异常留下的残影的情况。这些细纹一直延伸到SCP-CN-❆边缘,与SCP-CN-❆-1相接。
SCP-CN-❆-1是一处位于SCP-CN-❆边缘的类圆孔洞,更多与之有关的异常性质仍待探究。
研究备忘2 - 城郊地区
研究员程雪,TIMESTAMP MISSING
这段时间的进度比我想象中的快不少,只花了30小时的时间就到达城郊地区了。加维提醒我说,恒温服还能维持172小时的工作。看来我的时间还算充裕。
身上的食物已经吃光了,但好在我还可以通过给自己注射葡萄糖来补充必要的营养……总之先大致介绍一下城郊地区的情况吧。
如我们所期盼的一样,这座城市并不是海市蜃楼。它地处一个巨大的盆地之中,从远景来看的话,它的行政规划就像北京一样从内到外一环套一环,越往圆心处,建筑物的密度越大。不过说是建筑物也不准确——映入眼帘的,无非就是一片又一片残缺的废墟罢了。看起来,这个文明曾经也辉煌过,但是时间已经彻底抹去了智能生命活动的余痕,只剩下了我们眼前这破败的遗迹。
文明的荣光早已在长夜下燃烧殆尽,只剩下这座星球上最自然、最原始的微微荧光。断垣残壁遍是,只余根部还屹立在这片冰雪荒原上,长年以来的极低气温为它们盖上了厚厚冰壳,而无数块这样的墓碑将大地分割成无数的网格。
与雪原相比,能明显感觉到大地发生了改变,更柔和,但又更冰冷了。我边走边抚摸着这些断壁,手指在其上划下一道长长的痕迹。这些建筑物应该有着极其良好的地基工程,不少一二层都有保留,还有一些的更高,恐怕有三十米了。目测来看建筑材料或许就是冰,至于建筑风格则什么都看不出来。建筑的转角可能也曾是漂亮的直角,只是时间已经将它们磨钝、磨圆。
加维声称,从这些遗迹的残存结构可以推测出其建筑师们当初所使用的技法和风格,并可以进一步推测出这里的文明无论是科技水平还是文化风格都与二十一世纪初人类文明发达国家的水平极为接近。
我无言以对。在我之前,这种情况就如同抛掷一枚硬币,结果连续一百次人头朝上一样,仅仅是“理论上”会发生,而学术界认为最有可能导致其发生的意外情况便是空间折跃尺度的宇宙旅行造成的时空面弯折。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成功获救的希望估计相当渺茫了——即便我能成功离开这里,我可能也回不去原本所在的时空了。
城区的外围部分很快就被我们探索完毕了。除去单调的遗迹以外,这里什么都没有剩下来。没有任何生命体的存在,在这座城区里面,已经不会有任何东西能够给予我帮助了。而这仅仅是第一个坏消息罢了。
另一点让我深感不安的是,这里的气温相比起雪原又降低了不少,已经从原本的零下三十摄氏度降低至了零下八十摄氏度。在这样极寒的低温下,不会有任何生命体能够生存下来。
“二十一世纪初的人类,还没有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下长期生存的科技能力。”加维说,“异常的低温或许导致了这个文明的覆灭。”
真是可悲可叹。这个文明在低温和冰原中生长繁荣,最终却在更加极端的超低温中彻底灭亡。抛开这个不谈,对于我们来说这也绝对不会是利好消息:温度的降低使得恒温服不得不以更大的功率运作,这使得能量的消耗比之前预计的加快了不少。这意味着留给我去求生的时间,已然不多了。
在写下这篇日志的时候,我正身处一栋城区建筑物的一个保存还算完整的房间之内。说是保存完整,但实际上也就是建筑结构还算稳定罢了——我想这里面曾经陈列过一些家居用品,或者是办公所需的文件资料什么的,但是至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的周围是四面光秃秃的冰墙,像一座巨大的牢笼,将我彻底困死在这零下七八十摄氏度的冰原地狱之中。
理论科学家们提出,由于热力学第二定律的不可逆性,我们的原生宇宙的生命尽头是无边无际的寒冷。当熵增无可避免地发展到一个极限值时,这个宇宙将彻底被混乱和无序所统治——即便是黑洞这种寿命无限长的怪物也终将迎来崩毁,而我们的宇宙则无法聚集起足够的能量来重新坍缩,它会以超越光速的速度就这样无限地在超空间中膨胀下去,直至连时间都在永恒的绝对零度和黑暗之中失去意义。
在这彻底死亡的无尽冰原之中,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宇宙的终结是怎样的概念。
研究备忘3 - 城市中心地带
研究员程雪,TIMESTAMP MISSING
城区几乎已经被我们走了个遍。
和之前不同,我是怀着希望写下这篇日志的。我们找到了一些东西,一份手稿。我现在已经将它的全文上传到了全新版本的研究报告——也就是SCP-CN-❆项目文档的第二版本之中了。我们从手稿中解读出了一些东西,这或许是是我们能够从这里走出去的希望。
先从头开始讲吧……这座城区的中心,是一座巨大的教堂。可以说它是整座城区中,唯一保存完好的建筑,足以看出它对于这个文明的意义。教堂的建筑风格与中世纪欧洲极为相仿,是一座圆顶大教堂,也是是整个城区最为高大的建筑物,即便是站在盆地的边缘也能一眼望到。与地球不同的是,穹顶之上的雕塑并不是十字形状,而是六边形的雪花形状。黑日周围的白光有几束最终汇聚到雪花状雕塑最顶端的交上,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能够有着这样的行政位置,我其实觉得很纳闷——因为教堂作为一种宗教性质的建筑,在我看来对于推动文明的发展并没有多大的作用。
“只有一种可能,”加维分析道,“所谓的落雪,曾经是这个文明的信仰。正是对于这种气象的信仰,推动了文明的发展,甚至能够达到二十一世纪初人类文明的水准。”
但随着落雪的彻底停止,文明也就迎来了终结。
……
我们就这么边走边聊地进了教堂。我的情绪很低落,几次都想着打算直接关闭恒温服的电源,彻底终结这漫长的折磨,是加维一直在安抚我,将我的情绪从这上面转移出去。
不愧是凝结了整个文明最高智慧水准的建筑物,这栋高大的教堂,即便已经长时间没有得到维护,但还是一副坚不可摧的模样,仿佛是这座城市逝去的主人们,向着命运挥出来的最后一拳。
教堂里面留存了有关这个文明的大部分历史。我们的第一步是破译这里的文字:这个文明的世界没有木制的纸张,只有一层又一层的冰;因此,他们使用两层不论是厚度还是光滑度均有所不同的冰制薄板并在上面使用某种特制的笔刻出图案,再将它们重叠起来后从上往下俯视,这样一来便形成了有效的文字。在对这些文字进行解读时,我们有了惊人的发现:
他们的文字居然是汉字的反转体。我不禁当场惊呼出声,实在没有想到这个宇宙中居然有如此之巧合的事情。
这个时候,我又想起了刚进入这里时的那种奇怪的熟悉感——那如落日负片一般的黑色空洞周围,如儿童画一般四射出来的极光。我暂时还没有办法觉察出这熟悉感的具体来源究竟为何,就像我当时发现他们的独特文字时,绞尽脑汁也没能理解为什么它偏偏和地球人所使用的其中一种文字如此相像。
“博士,恒温服持续工作时间预计还剩下97小时23分钟。”加维提醒道。
眼见时间紧迫,我只得放下心中的疑虑,专心破译这里的文字资料。这里稍微记载一下一些有趣的部分:就像我们在历史课中读到的中世纪一样,这个世界也一度笃行某个错误的结论,并像教皇火烧布鲁诺一样,杀死了一位提出异议的科学家。他们杀死科学家的手段非常有意思,是通过某种手段制造热能,将这位科学家的整个躯体融化掉。不过那位倒霉的学者最终也在其死去的数百年后被成功平反,他的名字,以及一个和他有关的雕像,被置放在了教堂中一个相当显眼的位置供后人瞻仰,相比之下,那位处死他的教皇就显得无人问津了,我们找遍了整个教堂,也没有查到他的名字和封号究竟是什么。
通过查询资料可得知,这位学者的结论相当有意思——如果把我们放到那位教皇的位置上去,或许也一样会选择把他处死吧——他认为雪的本质是晶体汞,而不是固态的一氧化二氢。
“但至少对这个世界而言,他说的是真理。”加维回答道。我默然以对,毕竟我的拉曼光谱仪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我们继续研究,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我在这份日志开头所提到的那份手稿了。我想,那位手稿的作者,应该是这个文明中的第二个类似于布鲁诺的人物——不过他既是幸运的又是不幸的。幸运之处在于,他活着看到了自己的理论被验证为正确;不幸之处在于,他的理论被证实的同时,也彻底宣布了这个文明的死亡。
“也就是说,这个文明的上空不是无尽的虚空,而是一个巨大的穹顶;而那个黑色的空洞,或者说博士您口中的黑日,正是穹顶上的破洞?”
我也意识到了加维说出的这一点。这也正好能够解释为什么我们离这个孔洞越近,温度就越低,大气也就越稀薄;因为穹顶内原本的大气物质连并着落雪一起,从那孔洞中流失到虚空中去了。
“本机认为,我们应该要穿越孔洞,博士。”见我同意这一看法,加维更进一步,给出了一条令我感到大为意外的建议。我震惊地问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加维则用一副相当自信的口吻回答说,我的体质和这里的生物不一样,况且有着恒温服的保护,即便是真的从孔洞中穿出去,大概率是不会直接化为雪水,或是精神失常的。
“可是,孔洞之外,只是一片虚空而已啊?我孤身一人在虚空之中,怎么联系到基金会,又怎么回到原来的时空呢?”
“博士,您有没有注意到,那宛如落日负片的空洞周围放射出来的那些极光?或者本机换一种方法问,您还记得极光产生的条件吗?”
对于我来说,这实在是太基本不过了:大气,磁场,高能带电粒子,三者缺一不可。
“第一个条件大气,自然不需要过多讨论;现在我们想想后两个条件。爱因斯坦和罗森当初完善虫洞概念的时候,提到过虫洞正是黑洞的反面;黑洞进去,虫洞出来。但在某些情况下,它们具有共通的性质,比如说黑洞周围的吸积盘中总是伴随着的磁场和高能带电粒子。”
“你是说,那个缺口,本质上是一个虫洞?”
“正是如此,博士。您想想,如果那只是单纯的一个缺口,以便大气从穹顶里边向外边流失的话,那它周围怎么会有极光呢?大气的流动只是极光存在的必要条件,而不是充分条件。”
我沉思良久,最终选择了点头应允。恒温服的剩余能量已经不容乐观,事到如今,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根据其他的一些资料,在走出城区之后向北走,我们还可以看到一片埋葬着先驱者们的大型墓地;再过去一段距离是一大片海围区,将陆地团团包围。如果能够想办法穿越那片海的话……那说不定就能够到达孔洞所在处了。
我知道自己必须得让自己的精神兴奋起来。如果连我自己都不能拿出孤注一掷的觉悟来的话,那从这冰天雪地之中成功脱身,就更无从说起了。
研究报告:SCP-CN-❆
版本03, TIMESTAMP MISSING
项目编号:SCP-CN-❆
项目等级:待分级
特殊收容措施:暂无。

SCP-CN-❆
描述:SCP-CN-❆是位于多元宇宙域中位于坐标(331,72,95,400)的一处前地外类人类文明栖息地,地形主要为冰原,存在磁场,由于异常内部金属元素过高的情况,磁极略微紊乱。SCP-CN-❆内部的自然光源主要是极光,冰雪散发出的光可忽略不见。地表坚硬,如果不使用专门的钻探设备则无法凿开冰面。SCP-CN-❆的温度长期保持在-30℃以下,越是靠近SCP-CN-❆-1,则温度越低。
在SCP-CN-❆内部或许曾经存在降雪,但是目前来看这类气象都已经彻底消失了,因此SCP-CN-❆将恒定保持晴朗的天气。项目的重力加速度常数与地球相当接近,经测量这一数值的具体大小略大于9.7;此外,项目还保持着稳定的昼夜交替,一次交替的周期约为18小时,其中白昼与黑夜各自占据一半的时间。项目的大气成分与地球同样类似,主要由氮,氧,二氧化碳和少量稀有气体组成,但相比起地球而言,这里的大气显然要稀薄不少;因此对于误入此处的人类探险者而言,脱去恒温服会很快导致使用者死于失温。
构成SCP-CN-❆内冰与雪的主要元素是汞,还掺杂有少量的硫、铬、磷以及一些难以归属的未知物质。根据测量结果得,这些未知物质具有轻微放射性,约为3.5uSv/h。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冰分为新旧两种,其中新冰比旧冰明亮许多,这使得SCP-CN-❆的地面呈现出明暗交错的形态。SCP-CN-❆的天幕上零散地分布有有几道细纹,根据对该宇宙周围的天体观测结果可以初步排除细纹是恒星或流星由于时间异常留下的残影的情况。这些细纹一直延伸到SCP-CN-❆边缘,与SCP-CN-❆-1相接。
当前的遗留资料已经表明,SCP-CN-❆上层的天空实质上是一个巨大的穹顶,而SCP-CN-❆-1是一处位于穹顶边缘的类圆孔洞,推测其是项目内温度与大气成分大量流失的主要因素。SCP-CN-❆-1或是离开SCP-CN-❆的唯一途径,但强行穿越SCP-CN-❆-1的行为可能会导致[数据删除]。
SCP-CN-❆的中心为一处城市废墟,按照建筑水平来看,其发展已达到21世纪初人类文明水平,甚至超出。从现存地基遗址来看,建筑与建筑间相隔不足五米,推测可能是为了充分利用土地资源。据推测,由于SCP-CN-❆-1的存在,SCP-CN-❆的内部文明自基金会发现以前就已彻底消亡。
城市聚集群的外延有一些小冰屋,或有一些更加高大的二层建筑,多已坍塌;在城市的最中心地带是一座巨大的仿欧式圆顶教堂,是整座城市聚集群中保存最为完好的建筑。从教堂中回收到了大量的一手研究资料。从其中可得:
- SCP-CN-❆的原居民似乎将“落雪”视为神迹的一种,并且将“雪”视作该地文明发展的主要资源;
- SCP-CN-❆文明有着与地球文明极为相似的发展历史,其使用的文字更是与现代汉语基本无差异。当前未知这一情况的具体原因;
- 早在SCP-CN-❆-1出现之前,文明内部便存在着严重的资源短缺和环境污染的问题亟待解决,这些问题被统称为“汞污”;
- SCP-CN-❆-1的存在对文明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 SCP-CN-❆的陆地部分并非无穷无尽,其外围被一圈月牙状的海洋包围,其上有部分未融化的浮冰;当前对于海洋现状的所有信息仍然是未知的,有待进一步探索。
[附录CN-❆.1:]
以下为一篇从教堂内回收的手稿,关于研究SCP-CN-❆的历史有重要意义。原稿已融化。
雪,又称晶体汞,其来源至今是一个谜。距上一次的落雪事件发生,已有十五年有余。近年来的自杀率攀升,人口老龄化严重等等事件,都被各路学者归结到雪资源的短缺上。然而十五年前的那场落雪事件,并没有拯救我们。在我写下这段话时,我确信世界正在走向末路。我窗外的一片雪原,在永夜的天空下泛着幽幽银光,极光在天空破碎,扭曲,犹如溺亡在夜海里的死尸。
雪资源的抢夺,永远都在发生。十五年前的新雪已被榨干,近几年一座又一座雪矿又点起了他们的汞光灯。我曾去过一次雪矿:一只只钢铁巨兽匍匐在冰原上,底部的轴带积压着冰面。每只十分钟左右,钢兽便会喷出团团蒸汽,从高耸的烟柱上方喷涌而出,笼罩永夜的天空,宛如裹尸布。矿井旁的汞光灯无休止地在黑夜中发出呼告,在水汽的折射下,令人目眩,单色光将世界涂抹犹如白昼。空中的水汽缓缓上升至气层,聚冷成为汞冰,再从空中落下,成为人们常说的小冰石,然而这不是雪。
雪矿中采出的雪并不是新雪,而是一种雪与冰的过渡态产物:至软,相互黏连,并且难以徒手掰开。这些开采出的雪,在经历冰冷坚硬的活塞与传送带,从冰层百米下被抽取出来,源源不断地运向电厂,尔后它们被再次击碎,燃烧,化为色呈绯红的血气,在焚烧炉中郁积,爬过烟囱内壁,弥散在空气中。骨与血寂灭,虚空聚飞旋,电子光沉色乱,霓虹舞,唤摩登。在那无夜的大厦与汞光之上,淤血翻涌降下泥泞、浑浊与苦涩。
血气中的细小红色颗粒,使大地永远失去了它生育的能力。工厂内流水线上,婴儿一个又一个被接生出来,冰冷犹如机械。这些人造婴儿多数早夭或是自尽,化为一滩雪水,流入城市暗面的下水道中。
自我小时,我一直都在叩求落雪的来源,想以此找回唤回落雪的方法。在我青年时,地理学家将落雪与地动二者扣联在一起,这并非是毫无缘由的——自文明诞生以来,每一次落雪前,必回发生一次或多次地动,小则极光晕眩,磁场混乱,大则冰层崩裂,大厦倾塌。然而地质学家数十年的向地心探索,带来的却只是雪矿与无数趋之若鹜的商人,如冰瀑一般的雪银源源不断地涌向各大财团的地下保险库中。矗立在大地之上,一瞬之间,我竟感到迷茫与彷徨,我脚下的万仞玄冰在恍惚间崩裂。我抬起头,透过血气与雪矿的冰晶云,透过极光在大厦冰镜幕墙上留下的闪点,看到了一切以上的以上,超越了时间与空间的那一片虚无。我最初仅仅以“雪自空中落下,就因向空中寻找本源”的这一简单的逻辑推理为基础,开始了我对落雪的第一步研究。由于城中的烟气与光污染太过严重,我遂辞去了大学中的工作,并将我的所有实验器材搬到了乡下的家中。
在初步以天文观测为基础的考察过程中,我很快就发现了现有设备的不足:人们对天文望远镜的制作太过简陋,并且给光设施也太差,传统的汞光灯根本无法解决永夜带来的问题,而如果我将镜片打磨光滑,又会使得望远镜自生的汞光干扰观测。于是我只好用一年的时间先改良设备。我将传统的三镜式望远镜改为五镜式望远镜——四面磨砂镜片与一面置于中心的抛光镜面。散射的光主要靠镜筒吸收,传入目镜的光则用衍射版来筛选强弱。同时,我摒弃掉汞光灯,转而使用极光这种自然光作为照明来源。
而我的第一次使用改良望远镜所得的观察结果,便带来了惊人的发现——在浮动的极光之上,如果仔细观察,便可发现一道亮痕。第一次观察到时,我将其归结于雪矿上方的冰晶云或商业巨贾为炫耀财力而建造的巨型冰顶的反光,然而在调转镜头,从数十个不同的方向进行的一百多次观测后,我惊讶地发现每一张照片里,极光的背后都潜藏着一道或两道微弱的光弧,犹如流冰,犹如一颗小小的灵魂。而如果将几张照片相互对照就会发现,不同的观测方向光弧的弧度有很大差别,但同一方向光弧几乎都是一样的。我立即把这上百照片中的光弧统计起来,寻找观测角度与光弧弧度的关联。我日复一日地坐在望远镜前观察,日复一日地计算,推演,推导,再计算,再推倒,直到我得出了一个关于我们整个的世界的假设模型:我们的世界并非我们认为的那样无限延展,世界之上也非我们认为的传统意义上的虚无。我们的世界是有限的,世界之上是一个巨大的冰穹,而我们便生活在这样一个冰球(或半球)的中心。
我自深知此事的荒谬,它无法解释为什么这片荒原会一直延伸没有尽头,无法解释冰面下不可知的冰层运动,更无法解释始终困扰着人们的落雪。雪从何而来?为何而来?假使冰穹也会有像冰层一样的积压、撕裂的运动,但积压中剥落的残粉根本无法展现出雪一样的复杂的空间几何结构——那只是一种残次品,一种破碎的灵魂。它同雪矿中开采出的“雪”一样,都是黯淡无光的沉淀。如此质疑的不仅仅是我一人,无论是我曾经的导师,朋友,学生,或是仇敌,顷刻间,几乎都站在了我的对立面,但他们也无法看出我的计算推演过程中到底哪里出了错误。他们也只好把照片中的光痕归结于新型望远镜的不成熟,或如今已无法遏制的血气扩散所致,甚至直接称这些亮痕是我伪造出来的——即便他们使用老式望远镜也能看到一丝极为微弱,极为模糊的光纹。人们更愿将那一道光纹看作是极光残余的光弧,或是雪矿上氤氲的反射,因为无人愿意相信冰原是有尽的,落雪是一种外界的馈赠。
而当年的我愿去证明自己的观点,以一种少年的傲气,去逃离重重的玻璃幕墙。我愿一直走,一直走到大地的法则失败,走到冰原的尽头,世界的边缘,一直走,只为再寻回童年时的落雪。
我收好行囊,离开了城市,把我一沓沓手稿与繁多的试验器具封存在乡间的小屋中。在我离开聚居地不过万步,脚下的冰便坚硬起来。这里是雪矿尚未开掘之地,寒冰如故,骨骼坚硬,保留着太古时的姿态,肆意生长。城市已经化为了冰平面上微微隆起的一个小丘,仿佛大地分娩,渗出的汞光在黑暗中附节生长,残余的阵痛在天空上与血气一并挥之不去。我手中提着的汞光灯足以燃烧一个月,而步行十万步便可将时间消磨不余半载。按照旧传统,为死者举行冰葬时,十万步仅为苦行的开始。从此再往外走,便是古人的公墓,随处可见四处零落的古人骨殖。在后来与一位历史学家谈到这次旅行时,对方听到我说没有发现什么陪葬品时,多少有些失望。但我又如何向他们阐明,公墓的肃穆与震撼,那并不是任何陪葬品所能带来的——在那里,尸体的腐化被自然的力量所抑制,以致不朽。腐化,又称癌变,冰从生物体内自然生长出来,生物的行动也会因冰的滋生而迟缓,直到自关节自血管完全化为冰雪。冰如霉菌,在百年的狂风的磨蚀下依然层层堆积,生长在尸骸上。冰雪聚冷,将一百年的记忆凝为一百年的幽灵,在这亘古的冰原上久久矗立,他们就这样与自然达成永恒。我越往冰原外走,我脚下的冰中散发的幽光就减弱几分,很有可能是纯汞的含量也在下降,我在把凿下的碎冰投入汞光灯后会产生黑烟,影响照明。
落雪发生时,我正倚靠着一块孤立的冰岩睡觉。先是地动,我睁开眼时,所感受到的只有巨大的颤动,凭借着大地散发出的幽幽微光我得以目睹了大地的撕裂。银光夹杂上斑纹暗影,巨响扶着峭壁腾出地面。巨轮鸣笛,大地上升,割裂冰面,弥漫蒸汽里,须臾世界倾。
开始下雪了。
当时的我,没有见到落雪已有三十二年。落雪是一艘时间上的夜航船,将我从童年渡至青年。地动停息,我在破碎的冰原上久久站立,看着那些精巧的几何结构薄片纷纷而下,用它们的幽幽微光抚平大地的伤痕。在这一片光雾中,一切的汞光灯都已不需要了,永夜之后的极昼已经到来。我抬起头来,透过雪雾,此时我用望远镜观测推理得出的巨型冰壳凭肉眼已完全可见,而与我推理不同的是,在这天穹之上,数十条裂缝蔓生着,犹如小流,流入天边。而当我顺着裂隙追寻本源时,却发现这些裂缝来源于与我前进方向完全相反之处。在冰平线上可以看到远方的一个巨大的缺口,犹如黑色的落日。我瞬间便认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冰穹已然破碎。
于是我回家了。我的宇宙模型已经得以证明,每一个人都切实看到了天空上的一层薄壳。在这些年中,一直有人选择去穿过地平线上的那个巨型缺口,半数者都没能回来,回来的人们也大多是疯了。幸存者们说一旦离开了冰层,自己的身体就会化为雪花;还有人说称我们这个世界不过是个雪景球而已;更有些传说称世界正在融化,在缩减,成为超脱于逻辑桎梏的原始巨汤。但种种谣言,永远都是坊间的饭后闲谈罢了。
现在,十五年前的那场大异变的遗物随处可见:天空中的裂缝与北方的空洞,逶迤的银丝通过肉眼便可看见;长达一年的落雪掩埋了大厦的断壁残垣与曾如蚁附膻的资本家的尸首,随后积雪在万年难一度的高温下化为液态,渗入瓦砾之间不见;新雪的样本传说仍然保存在各大实验室中,科学家仍然没有放弃体外纯胚培养,而最终结果却被时间埋葬,各种阴谋论与都市传说也都虽极光一起消逝了。
写到这里,这份关于落雪的简史也接近尾声。我常常怅惘,我四十七年来追求的落雪能否真的拯救我们,还是说落雪仅仅是一种简单的自然现象,是我们赋予了它太多的哲学象征,又或是说落雪犹如古书中所提及的神启一般(虽然我是无神论者),又或落雪仅仅是一种幻象,万事万物皆为一场幻象,赞美一场空欢呼一场空一场空与你同在。
我不知道。落雪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