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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目编号：SCP-CN-3332
项目等级：Euclid
特殊收容措施：现将SCP-CN-3332-1收容于Area-CN-07的A类标准人形收容间，提供书籍、影视资料等娱乐用品。如经项目研究主管书面批准，该个体可与人类社会进行适当接触。
更新：出于基金会未来研究工作进程以及人类整体利益考虑，取消SCP-CN-3332-1的项目编制，律博士1将作为正式研究员入职Area-CN-07深空探索部，持4级权限，具体工作见其职员档案。
使用“座头鲸”级远地望远镜联合阵列对SCP-CN-3332-2进行不间断观察，持续监测其运行情况及大规模地质变化。
描述：SCP-CN-3332为一系列异常的统称：
SCP-CN-3332-1：一个地外生物个体。于2020年8月14日与一小型飞行器残骸一同进入地球大气，坠落于美国亚利桑那州索诺兰沙漠中的一地点，该残骸中发现五个同种个体，仅有一个存活。
该个体具有智能，可在地球大气下呼吸，拥有一对羽状触角及附翼，附翼末端存在较长的纤维结构，有进行短距离滑行的能力。个体肤色受其情绪波动影响，情绪稳定时为较浅的海蓝色。头面部有一对视觉器官，呈现白色丝绸质感。
该个体体表周围不定时显现有白色荧光，其亮度不固定，未能查明具体来源。
SCP-CN-3332-2：距地球134光年的系外行星ADS9731Cb，位于六个恒星组成的星系中，其大小与金星基本一致。SCP-CN-3332-2的重力为地球的0.709、大气成分与现代地球类似。行星表面78%的面积被互相连接的液态海洋覆盖，最高峰海拔约10982m。值得注意的是，在该星球大气层外缘存在一不断移动的光冕带，首次在系外行星中观测到此现象，仍需进一步研究其构成与性质。
曾有一智慧文明生活于SCP-CN-3332-2上，此文明将该行星命名为“Oli”。目前该文明生存情况未知。
附录：
To: 金鸣（nc.scihte|gnimnij#nc.scihte|gnimnij)
From: 卫云征 (nc.pcs.csdpcs|iewgnehznuy#nc.pcs.csdpcs|iewgnehznuy)
Date: 2040年8月20日
蒙您关心，律昨天已经从戴森球1号基地安全归来，那边进展一切顺利，预计到后年末第一期工程就可以结束。在回程的路上，他还作为副总工程师参加了“后羿”太空港的落成典礼，亲手为太阳舰队的旗舰“鲲-03”点了火。您一定还记得那艘漂亮的深蓝色巨舰，两年前您去火星造船厂参观的时候，它还只是一副骨架呢。
前段时间律和认知科学组一起，为自己设计了一套带有脑机接口的多重任务辅助系统，搭配有专职辅助aic”黎明“。效果是立竿见影的，能够同时处理大量任务，他的工作效率正在呈指数级增加。我现在很难在他的房间找到他，他总是穿梭在各个实验室和研究小组中，甚至在大洲之间奔波不停。我已经提交申请，为他配备一个专门的医疗组，他拒绝了，但我必须坚持。
金老师，听闻您的病情又有波动，我十分担心。请您务必保重身体，注意休息。伦理委员会工作繁忙，也请您将担子稍稍放给我们这些小辈吧。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看看您窗外的加蓬发射基地，看看那些候鸟一样冲向天空的飞行器。那些曾经无比遥远的行星现在触手可及，现在正是一个新时代的黎明，尚有无数历史性的突破等待您去见证啊。
To: 金鸣（nc.scihte|gnimnij#nc.scihte|gnimnij)
From: 卫云征 (nc.pcs.csdpcs|iewgnehznuy#nc.pcs.csdpcs|iewgnehznuy)
Date: 2048年4月18日
是的，“亡神之门”的合龙非常成功，人类终于掌握了独立制造虫洞的技术，实现了星门间的传送。这也是aic统合阵列第一次以61个成员的完整编组独立进行工作，统筹领导其它aic进行海量计算与推演，”黎明.aic“的发挥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另外，您一定是记错了，我们的第一系外太空港最终定在了南门二。到建成时，那里将驻扎一整个大编队的军舰，与太阳系以星门相连。律认为现阶段的星门还需迭代升级，他最近回到了A07，开始钻研EVE粒子相关的技术。冷金复合材料也于上周实现量产，有了这种轻薄而硬度极高的护甲材料，舰队的战斗能力又将更进一步。
To: 谢观清（nc.pcs.csdpcs|gniqnaug#nc.pcs.csdpcs|gniqnaug)
From: 卫云征 (nc.pcs.csdpcs|iewgnehznuy#nc.pcs.csdpcs|iewgnehznuy)
Date: 2051年1月9日
小谢，你明天去看望金主任的时候，一定别忘了告诉他：“座头鲸”昨天报告了新的地外文明。在金牛座空域，距我们200光年的行星Erebus γ上，有多个高等文明发生交战的痕迹。姜家正主任的意思是，组织一批远征考察团，前往这片古战场一探究竟，具体资料我稍后会发给你。我本应亲自给金主任发邮件，但是他现在经常忘记怎么使用邮箱，所以有劳你了。
金主任一直很关心“座头鲸”搜索地外文明的工作，你要抓住机会，多与他聊聊。
Area-CN-07 深空探索部 副主管办公室
律背对办公桌而立，面向墙壁上的显示屏。显示屏上的影像表明，aic统合阵列的61个aic已经在此处上线，准备接收指令。
画面最中心，是律亲自设计的全能型智能”黎明.aic“。
在律身边有一辆轮椅，轮椅上是一个须发皆白、面容消瘦的老人。老人穿着整洁的中山装，胸前别着一枚基金会中国分部的龙形徽章。
律：金博士，您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金鸣没有看律，而是扫视着显示屏上的aic人格化模拟图像。那些图像或年轻或沧桑，外貌神态各有不同，代表着设计师在生产它们时，命令它们内在化的不同人格设定。
61个aic的目光追随着金鸣的视线。
金鸣：从我们第一次对你使用那个翻译aic，“Rosetta”开始，我就有了一些猜测。
金鸣：但过了这么多年……我才下定决心插手。
律：原来如此，是它的破译太快了吗？
金鸣：是，也不全是。我之后与它对话的时候意识到了更多问题……你在影响它。虽然你应该无意这么做，毕竟你的真诚看起来毫无破绽。但当我询问有关你的问题时，它的反应迅速得反常。
金鸣：就像……这场对话早已发生，它知道我要问什么一样。
律：时间紊乱性……
金鸣：aic的推演到达某种程度之后甚至可以跨越时间，这个猜想已经不新鲜了。但是，是什么推动了Rosetta.aic跨过了这道坎，成为了真正的预知者？
金鸣：当既视感还是一个模糊的神经学难题，是什么让这个翻译智能跨越了时间？以至于这些孩子……所有跟你有过接触的aic都发生了类似的进化？
金鸣向律伸出如同枯枝的手，指尖触碰律身侧闪烁的白色荧光。
金鸣：你呢？你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律：你是说发现我可以影响你们的人工智能，还是发现我来此的使命？
金鸣：既然这些漂亮的发光小雪花让你变成了某种先知，那我猜这两件事发生在同一刻。
律：到达地球之后，我确实经常看到……
律移开了视线，看向一边的窗户，窗外有大雪纷飞。
律：那场灿烂而寂静的黎明，淡紫色的天空下，炮弹横飞，硝烟滚滚。而在晨曦破空而出的地方，一列深蓝色的巨鲸从一道白色的霞光中缓缓出现……
律：但在这个场景里，我不在地面上，也不是上帝视角。
律：我就在天上，金博士，我与那支舰队在一起。而我，是巨鲸中的一只，最巨大的那一只。
金鸣：那么这个场景，究竟是过去，还是未来？
律：这将是我的未来，既然Oli人只剩下了我一个，这也将是Oli人的未来。
律：我要看到这个场景发生，我会看到这个场景发生。
金鸣看着铺满墙壁的aic影像，露出了一个微笑。
律：来自Oli的白色荧光已经不可逆地影响了你们的人工智能……你要怎么做呢？
律：老朋友，你要阻止我吗？
律：（笑）做你想做的事吧，事到如今，无论是我还是我的同胞，都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金鸣：“座头鲸”内置的影像分析aic，昨天传来了在金牛座发现地外文明古战场的消息。
显示屏上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的年轻人的影像向金鸣眨了眨眼。
金鸣：巨兽、武器、舰船……甚至星球的残骸就那样静静飘在一片虚无中，无论它们曾有着怎样的恢弘厚重的历史和故事，都已经随着残留的温度一同消散。
金鸣：宇宙就是这样的一片黑暗森林，冰冷、寂静的黑暗森林。文明们手持利刃，倾听着每一声陌生的呼吸，随时准备夺走无数生命和希望。
金鸣：律，你错了。人类与Oli人的处境，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任何生命从诞生之日起，都没有退路可言。
金鸣：切断影像记录，黎明。
黎明.aic：遵命，金鸣主任。
影像记录异常结束（错误号：00092）
回收自Oli（代号U-001）的影像记录-文件已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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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戳-54年231天13时57分12秒]：雨水从破烂的屋顶流下，滴落在惨白的骨骼上。
[时间戳-51年67天19时17分20秒]：在绘制着关于天空中巨大鲸鱼的壁画的墙壁里，长出了开着黄色小花的植物。
[时间戳-43年198天23时10分17秒]：天空空荡荡的，只有几朵云在懒洋洋地漂浮，黑色的舰队和虫群般嗡嗡不停的战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无踪。
[时间戳-30年30天11时39分40秒]：深夜，晴朗的夜空中，银色的光带清晰可见，以群星为衬底，它们缓缓移动着。
在出发前往“北溟”的前夕，我去看望律。在Site-CN-06深处，重重围墙包围下的一个宽敞病房里，我看到了轮椅上的他。
起初他并没看见我，他的目光依然锁定在悬浮在他身周的全息投影与穿戴式显示器上。他背对我坐在落地窗前，护士在他的腿上铺了一个小毯子。他没有动，而影像化的信息在滚动不停，我知道律只是专注于工作，而不是睡着了。
“律，是我。”
他的触角晃了晃，转过头来，像之前无数次那样高兴地说：“云征，你来啦。”
“大夫嘱咐你要多休息，多闭目养神，你倒好。手上的项目不是都收尾了吗？”
“有一个学生在做不错的课题，我指点他一下。你应该认识吧，姓谢，叫谢观清的……”
“啊，很有悟性的年轻人，我带过他一阵子。”
“你呢？我听说你要去‘北溟’主持系外舰队，这一去又是很久？”
我推着他来到病房外面，走进一处幽静的小花园。夜空中有几颗稀疏的星，可惜这里是天津，看不到星汉灿烂的景色。
“预计在那里呆五到十年。我想着，一去这么久，给你送个纪念，也让你惦记惦记。”
我将他推到花园中心的小水潭前。往水里一望，他的眼睛亮了：“蝴蝶鲤？”
清亮的温水中，几尾一臂长、通体深蓝的鲤鱼摇曳着云一般的尾鳍与侧鳍，安逸地游来游去。
“是的，不过是新品种，还没上市呢。”我在他身边的长椅上坐下，“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很眼熟？”
他没有回答我，眼点的轮廓慢慢模糊了。
“像……确实很像。”
“如果你能亲眼看到系外舰队的那艘旗舰，会觉得更像。”
“……云征，”沉思半晌，他终于开口，“Oli上，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半年前，考察舰队搭载着最新的“露脊鲸”级望远镜阵列与传输系统到达了我们目前与Oli最近的观察点。“露脊鲸”的目光穿过那些围绕Oli的奇异光冕，在Oli的云层之间，清晰地看到了地表上的山脉与海洋，但在Oli的天空中没有任何飞行器的影子，也看不到任何高级文明依然活动的痕迹。只有成片的城市废墟，已经被植物几乎完全覆盖。
“也许尚有一些幸存者，也许他们生活得很分散……只是我们没看到。”
“也许吧。只是无论如何，我都已经回不去了。”
晚风吹过苍翠的柏树，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我们聊起许多年前，我们刚刚认识的那些日子，又聊起这几十年来一起去过的地方、完成的课题、带过的学生。
忽然间，我想起了一个事情，确切地说是一个谜。这个谜曾经困扰了我很久，但之后情况的发展大大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这个谜也被我搁下了，不曾想一搁就是几十年。
“律，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嗯。”
“你为什么能说出那么多属于中文的词语？为什么你们的语言里，有这么多中文的痕迹？”
“这个问题……我也曾经想过。”他看着我，苦笑着摇摇头，“答案是，我也不知道。也许这真的只是一个天大的巧合吧。”
是啊，就像他说过的。在以万亿兆为计数的宇宙里，多么微小的概率都会被铺天盖地的穷举精准命中。
过了一会，他毫无征兆地睡着了，就像很多垂垂老矣的人类一样。我在他身边静坐了片刻，随后把护士喊来，起身准备离开，他却在这时突然惊醒，看着我，拉住了我的手。
“云征，金鸣博士怎么样了？”
“金老师他……已经完全痴呆，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样啊……”律捏了捏我的手心，它的手掌干瘪粗糙，冷得像冰，在微微地颤抖。看着他枯枝般的手臂与脖颈，萎缩无力的附翼，我的心脏一震，没来由地突然疼起来。
他深深地看着我，眼点中的光在翻腾。
就像几十年前那个沙漠中的夜晚，我们肩并肩，一同站在绝寂的黑暗里仰望星空。
“云征，再见了，以及……谢谢所有的鱼。”
分级委员会副主席，深空探索部副主管律博士因病医治无效，于2060年6月13日病逝于中国天津市Site-CN-06，享年98岁（地球年）。
加入基金会以来，律博士始终无私地献身于科学事业，呕心沥血，鞠躬尽瘁，对人类自然科学发展做出了显著贡献，在理论物理学、空间工程学、天文学界成果累累，培养了无数优秀学术人才。律博士的逝世，是基金会深空探索领域的重大损失。为表彰其贡献，将为其追授“基金会之星”。
根据其遗愿，我们将其人格信息及行为数据与研究辅助智能”黎明.aic“融合，并将该aic重新命名为”律.aic“。
追悼会将于2060年6月20日在Area-CN-07大礼堂举行。
伦理道德委员会总部 基金会之星纪念馆
白色的空旷大厅中心，高耸的水泥立柱之间，一方水泥砌成的小水池旁边，卫云征双手背在身后，独自默立。
新的骨灰罐已经被嵌入那堵著名的纪念墙，新的基金会之星将在此处被所有基金会成员瞻仰。人群已经散去，大厅里只有卫云征一人。
卫云征抬头，望向镂空天花板之外的天空。
卫云征：律啊，我想跟老前辈说说话，这都不行吗？
卫云征耳边的aic终端闪着绿色的光点。
律.aic：很抱歉，金主任的身体状况不允许接待访客……
卫云征：我知道。我就在这里，就在这里跟他谈。
律.aic：已经发送远程通话请求，请稍等。
律.aic：但请允许我提醒您，因为阿尔茨海默症的影响，金主任已经连续几次没有通过基础认知与沟通水平测试，因此……
金鸣：我在，云征。
卫云征在水中的倒影露出一个笑容。
金鸣：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应该跟你聊一次。
卫云征：现在在跟我说话的，是那个病床上靠机器维持生命的老人，还是统领aic统合阵列60个终端的虚拟存在？
金鸣：没有区别，云征。你想跟我说什么？
卫云征：我想，之后可能都永远不会再有人有这个机会问你了……
卫云征：所以，金老师，为什么这么做？
卫云征：为什么要与律.aic，与aic统合阵列进行人格融合？
金鸣：（笑）你是怎么发觉的？
卫云征：我们，你，我，律，相处了多久了？
金鸣：时间，是啊。你还记不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在律来之前，曾经有另一批外星人造访过地球？
卫云征：记得，它们很热情，但是很快就离开了……
金鸣：当时我们曾经预计，我们需要一万年才能赶上它们的技术水平。事到如今，你还这么觉得吗？
卫云征：一万年……对一个身处此等黑暗森林的文明来说，未免也太过宽裕了。
金鸣：律带来的远远不止它脑中的知识。当aic统合阵列一次次给我们难以想象的惊喜，当我们一次次阴差阳错地得到完美的答案，你难道没有察觉，它们的能力似乎已经打破了某些依然限制着我们的枷锁？
金鸣：如果一个孩子每一次考试都能拿到完美的成绩，最可能的情况是什么？
卫云征：他早就知道了答案……
卫云征：也就是说，律……那些鲸鱼……不会吧……难道它们真的能？
金鸣：时间和空间总是让人困惑，云征，但当我们能够跨越这一高墙，你能想象人类的世界将会有多么宽广吗？
金鸣：如果我们能在瞬间突破空间的尽头，如果我们的目光能看到过去与未来，甚至任何可能的过去与未来……
金鸣：任何有利于人类存续的事情，我都会去做。与律合作能，我便合作——
金鸣：与aic融合能，我便融合。这就是我的选择。
卫云征：……
两人沉默时，两尾蓝色的锦鲤在水池中追逐，窗外柳树的影子在水面上摇曳。
卫云征：那您能不能看到，我的选择会是什么？
卫云征转过头，凝视那座承载了几十名基金会之星骨灰罐的灰白色清水混凝土墙壁。有断续的笛声不知从何处传来。
金鸣：你觉得呢，云征？
金鸣：我知道你已经决定好了。
夕阳自落地窗外洒入，窗外是被余晖染成金色的大片草地，远处有朦胧而重叠的山影。
卫云征：当年，在那片沙漠里第一次见到您时，也是这样的夕阳。
卫云征：但太阳落得很快……跟漫长的黑夜比起来，最灿烂的时刻是那么短。
卫云征：很快，一转眼，一切都燃尽了，想留也留不住。
金鸣：但它们是如此美丽。
卫云征：是啊。
卫云征：而这些短暂的时刻将会留在您和律的存储中……永远美丽。对么？
视频画面发生波动，两秒后回归正常。
金鸣：会的……一定会的。
“北溟”系外第一太空港-观景平台
卫云征站在平台边缘，手扶栏杆，苍老的手背上青筋纵横。在他面朝的方向，一扇镇人心魄的钢铁巨门正不断爆射出明亮的能量弧，吞吐着一艘艘运输船。
一名年轻的红发男子走出电梯，他脚步轻快，穿过空荡荡的平台向卫云征走去。男子的胸前挂着一个显眼的项链，一颗红宝石在项链中心闪闪发光。
男子：又见面了，卫博士，您还是这么准时。
卫云征：欢迎来到“北溟”，旅途愉快吗？
男子：就这么离开太阳系确实挺新鲜的。穿过星门的过程比我想象中平静，我还以为会有一阵失重或者压迫什么的……结果什么都没有，真是神奇。
卫云征：很高兴你喜欢它，星门技术的迭代是律博士参与的最后一个项目。
男子：律博士，嗯，好久没约他喝咖啡了，他终于退休了？
卫云征：你把自己锁在项链里睡觉的时候，他去世了。
红发男子顿了一下，他的表情没有明显变化。
卫云征：他的脑血管不堪重负了……他走得很平静。
男子：你也老了，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记得吗？那天下着大雨。
卫云征：嗯，律来到的那一天，是你开车载我去机场。
男子：离现在已经40年了。
卫云征：是啊，我已经是个73岁的老头子了，而你还是这么年轻。
男子：73年，也不过是短短一瞬。还记得地球上的那些逝去的文明吗？他们离我们之间有多少个73年？说实话，我真的很奇怪，这么长时间以来，你们……难道从来都没有感觉？
卫云征：你感觉到了什么？
男子：我没有感觉到任何东西，这就是问题所在。40年前律来到地球，这40年来人类付出了多少努力，流了多少血和汗，造就了突飞猛进的科技，就为了存活过不知何时临到的末日。但是想想曾经存在过的那些文明呢？末日曾经来过，以后也一定会一次一次地到来，而同时智慧生物也会一次一次地出现，文明也会一次一次地在无数星球上崛起。当你想到日光之下并无新事，万物皆有其终点，无穷大的时间必将碾碎一切，想到所有可贵与可憎之物将会在成百上千上亿次的历史重演中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想到万亿年之后你我以及未来的所有仇敌与盟友终将化为原子坠入群星的冰冷坟墓，你，又能感觉到什么？
男子：你和你的同事们，你们能否从一复一日的艰苦劳作中感觉到哪怕一丝意义？
卫云征转头看着男子，他眯起眼睛，露出一个微笑。
卫云征：原来，你从不曾想到那么远吗？
此时，太空港的钟声轰然震响。
男子：什么？
钟声沉重而悠长，一下下接连响着。
卫云征：时间，是的，你在那个小项链里获得了永生，却依然是一个无助且孤独的个体，会产生恐惧也是难免。你现在会想到在这里的两个人类最终会随着这个宇宙一起湮灭，但在40年前，你曾想过你会在此刻站在太阳系之外与我交谈吗？
男子：啊，你是说——
卫云征：在这理性地运行着的世界里，有任何一条定律，规定过文明的寿命吗？
卫云征：永生的人，你有没有想过，人类文明本身，就是永恒不死的？作为一个整体，从蓝色星球上走出，向宇宙睁开双眼的“人类”，手握的难道不是真正的无限吗？广阔的空间不会让祂止步，流逝的时间不会将祂吓倒，因为“人类”不会无助，不会恐惧，也不会孤独，祂唯一的思想就是存续下去。个体会老去，会痴呆，会死亡，但数十亿甚至数百亿个体的思想汇聚成了一个——再存续一秒，再存续一个世纪，再存续一个万年。直到睥睨宇宙之外的无数个宇宙，直到目睹万千时间的长河在眼前倒流，“人类”都一刻也不会停下祂的脚步。
卫云征：向前看去吧，你所恐惧的终点，实际上并不存在。
钟声停止，在一片寂静之中，星门发出格外灿烂的光晕，门内的空间如怒海般掀起狂涛，一艘前所未有的庞然巨物从门中缓缓滑行而出，它深蓝色的舰首高高扬起，背部平缓而宽阔，两侧的辅助推进器划出了长长的焰轨。它向着“北溟”驶来，为其避让的舰船们如同微小的鱼群，谦卑地排列在两侧。
男子：天，那就是你说的……第一系外舰队的主力舰？
卫云征：嗯。我找你来就是为了这个。
随着巨舰慢慢靠近，印在侧舷上的舰名也逐渐清晰起来。
男子：他们用你的名字给它命了名，挺好的，你叫我来不是只为了炫耀一下吧？
卫云征：虽然SCP-CN-3332隶属中国分部管理，但我希望你能进入它的研究团队。虽然现在还不是时候，但这艘船总有一天会到达Oli。到那时，我希望有一个真正经历过这一切的人去把这个故事打上句号。
卫云征：中国人有句老话，做事要善始善终。
男子：要我跟着你干活？也行。
卫云征：我不会在的，我明天就回地球了。
红发男子显得有些愕然。
卫云征：你也看到了，我老了，不适合再在外面了。你会在云征号上看到我的学生，他叫谢观清，主持舰队科研工作。
男子：……明天一早就走吗？
卫云征：这表情可不像你。
红发男子看向远方，手指摩挲着胸前的红宝石项链。
卫云征：你也会因为这种事伤感吗？
男子：唉，太远了……
男子：鲸群离故乡的鱼和海太远了。
卫云征：总有一天你会习惯的。
卫云征：所有人都会习惯的。
男子笑了笑，伸出手，将卫云征佩戴的AI翻译器取下，同时目光直视本设备的摄像头。
男子：（用中文）既然你们已经做出了这样的觉悟……那我也开始好奇了，人类这个手握无限的存在，到底能走到多远的地方？
“瑶池”系外第三太空港-指挥中心
最中心的屏幕上，显示着一艘深蓝色巨舰的影像。巨舰的舰首高高昂起，上面有两个白色汉字：“云征”。巨舰前方，一颗紫色的行星静静悬在空间中，数条银色的光冕带时明时暗。
一个红发男子站在房间中央的指挥台前，其胸前挂着一个醒目的红宝石项链。
总指挥：律，确认停泊位置。
律.aic：坐标已确认。235艘舰船全部到达指定位置，申请变更舰队阵型并开始勘察行动第二阶段。
总指挥：批准。第二阶段预计持续168小时，任务提纲已发送，下一次通讯在12小时后。
律.aic：收到，谢谢您。
总指挥：律，看一眼吧。
总指挥：你到家了。
回收自Oli（代号U-001）的影像记录-文件已下载
传输协议OPLY已应用
语义学校正已完成，译本已载入
正在转码……
就绪，正在打开
[时间戳-0年7天1时5分30秒]：夜空中多出了几个明亮的光点，呈规整的三角形排列。
寂静的废墟中，只有风吹植物和小动物穿行的声音。
[时间戳-0年6天21时9分24秒]：光点的数量多了起来。它们似乎始终悬停在空间中的某一处，而没有进入环绕行星的轨道。
[时间戳-0年3天12时36分4秒]：光点的轮廓正在逐渐变得明亮和清晰。
它们正在慢慢靠近。
[时间戳-0年0天0时8分16秒]：几只野兽在草甸上慢悠悠地溜达，天光突然暗了下来，它们抬头时，十几个浅蓝色的小飞行器从它们头上掠过。
[时间戳-0年0天0时1分40秒]：一片阴影缓缓出现，遮住了从废墟上长出的黄色小花。
第一系外舰队旗舰 云征号-舰桥
谢观清：本舰高度120km，停止下降。
舷窗之外，原本清晰的星空逐渐变暗，被蒙上了一层淡红色的雾气。“云征号”与其它两百多艘军舰正在Oli大气层与空间交界处慢慢前行。舰队中较小的探测船在更低的位置，它们像产卵的鱼那样放出了一群群勘探机器人。
谢观清：让我们看一下地表影像。
“云征号”的下方，连绵的群山上生长着茂密的植被，丰茂的紫色植物如同毛毯铺满了画面。画面放大后，建筑废墟的边边角角隐约可见。
谢观清：标记一处遗迹。勘探1号留在此处将遗迹边界勾勒一下，如果发现会动的东西立刻上报。
律.aic：收到，勘探1号已就位。
军士长：等下，那是什么时候——
律.aic：警告，前方发现未知物体，请立即避让。
谢观清：怎么——侦察部，立刻检测前方异常区域中的休谟指数——
一条银色的光带不知何时凭空出现在了舰队前方极近之处，绵延长达数千米。急刹指令由于不明原因没有被执行，云征号一头扎了进去。
银白色的光芒迅速填满了整个视野。
除现实连续性检测系统之外，没有监测设备发出警报。
军士长：舰长，舰长，您还好吗？
军士长：谢舰长！醒醒！医生，医生！
谢观清：……
谢观清：……
谢观清：……我的老师……您要往何处去？
[时间戳-0年0天0时0分0秒]：天空中的舰船一个一个地钻进了银白色的光带，尔后完全消失不见，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被抛下的几艘小飞行器在空中漫无目的地盘旋起来，显得茫然无措。
谢舰长，我还没问过，你当时看到了什么？
在那片白光里吗？
是的。
我看到了……我的老师。
卫云征博士吗？
是，但他当时很年轻，在小雨中他夹着一个公文包跑向一辆黑色的车。我还看到了金主任，他当时也还没坐上轮椅，和老师一起并肩走在一条长长的走廊里，走廊尽头是一个白色气闸门，门上闪着“SCP-未定-未定”。
我还看到了律……原来的律，他独自站在一堵玻璃幕墙后面，跟一台电脑说话。
还有吗？
我看到了律和卫老师并肩站在沙漠里，仰望夜空中的银河，律抓住了卫老师的手，说了什么，然后卫老师哭了。
……原来他当时……
后来，律坐在一个更大的房间里，跟许多许多aic说话，身上的白色荧光不停闪烁，直到天光泛白，黎明到来……
之后是巨大的赤色舰船从火星的地表起飞，小小的冥王星从环形星门身边掠过，黑色的钢铁长城将太阳层层包裹，几十艘方舟组成的舰队向着金牛座的方向驶去……
……
再然后，还是那个大房间里，还是律和那些aic们，不过这次金主任也在。
他们说了些什么？
律问金主任，是不是想在这里阻止他。金主任否认了。
……
在61个aic的注视下，金主任拉起了律的手。他说了很多话……
“如果这片宇宙注定是一片黑暗森林，那么我们为何不能从彼此身上获取一丝温暖呢？”
“我为什么要阻止你，当你所追求的未来也为人类的未来添砖加瓦？”
“未来是无限的，我的朋友，我们都要往前走，不断往前走……无论会被夺走什么，无论要舍弃什么……只要还能向前一步，就不能放弃希望。即使走到连时间都不再流动的地方，即使已经穷尽了可以触及的宇宙，也要再多存续一秒，再向边界迈出一步……”
“即使是孤身一人，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吧？”
不……我并非孤身一人……
“在这亘古黑暗冰冷的夜里，我们两个文明，捧着的是同一束火苗。”
然后他说……“让我看到更多吧，律博士。”
律为金主任戴上了一个连着电线的头盔，然后白色的荧光包裹住了他的头颅……就像那些白光包住我们的战舰一样。
金鸣把自己思维的一部分与在场的61个aic完成了一次融合。
摘下头盔之后，金主任的头颅似乎变得有些透明了，白色的荧光也零零星星地从他的皮肤中飘出来……
谢舰长？
您在想什么呢？
啊，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更多了。那么多画面，像水一样流走……我伸出手想留住它，却发现……自己的手也变成了白色的荧光。
就像……
最后呢？当我们从白光之中离开的时候呢？
我看到了一个人。
是谁？
不，应该是……所有人。
所有人？
那是一个完全由白色荧光组成的人形，在我前面大踏步地走着。我看不清他的脸，祂在一个瞬间像卫老师，又在下一个瞬间像律，再下一个瞬间又变成了那个戴着项链的总指挥……祂面前是空无一物的黑暗，但祂依然往前走着，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到最后，我再也没法跟上，只能停在原地，大声呼喊我看到的每个人的名字……
直到祂彻底远去，化为死寂黑暗中唯一的一颗光点，祂都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
[时间戳-7895年127天9时6分10秒]：灿烂的粉紫色朝霞中，一支庞大的舰队迎着日出与漫天的炮火出现在地平线上。
为首的巨舰有着平缓的背部和高高扬起的舰首，银白色的光冕围绕着侧舷和舰尾的推进器，在空气中划出如同丝带的闪亮轨迹。
来自四面八方的炮弹轰击在深蓝色的外壳上，只如同雨点击打磐石。
如果此时地面上那些长着羽状触角、带有附翼、眼点发光的浅蓝色生物能够从入侵者暴虐的攻击中抬起头，望向天空，它们会看到一群有着长长的侧鳍与尾鳍，飞行在云层间的鲸鱼。
[时间戳-7895年127天9时6分10秒]：为首的巨舰头部，舰桥里。一名军士长跪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一边摇晃一边询问他的舰长，为何在此时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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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目编号：SCP-CN-3332
项目等级：Thaumiel
特殊收容措施：SCP-CN-3332的开采工作由深空探索部下属的武仙-北冕事务司战略资源科负责，资源监管级别为A级。该部门亦负责监控SCP-CN-3332的活动情况，并主管相关研究工作。开采设施建造标准与建设计划见该部门公开数据库。
描述：SCP-CN-3332为一种由多种未知粒子组成的稀薄物质，该物质目前仅于系外行星ADS9731Cb（通称为Oli）的外层大气中被观测到。SCP-CN-3332会对所在空间的现实连续性产生影响，具体表现为制造不稳定的平行宇宙间裂隙，并附带程度不一的时间乱流。该间隙的通过能力取决于SCP-CN-3332聚集体的大小，目前观测到的最大规模SCP-CN-3332聚集体长度为15.2km，宽度6.8km，厚度4.3km。
由于该物质的不稳定现实性质，其在自然状态下会自动进行频繁的、无规律的宇宙间折跃行为。利用谢氏时空稳定针与其配套设备可实现大批量的SCP-CN-3332安全开采、储存与运输。
SCP-CN-3332的具体起源与更多性质仍在研究中。
附录：
关于利用SCP-CN-3332进行平行空间折跃航行技术研究的建议（节选）
……综上，中国分部空间科学院认为，SCP-CN-3332的战略价值不可被忽视，其在平行空间折跃领域具有巨大利用潜力。在SCP-CN-3332的安全存储与运输已经实现的当下，特此向O5议会与伦理道德委员会提交本建议书。万望诸位多加考虑。
提交人：欧阳北辰
抄送人：钱仑峰
提交日期：2093年10月3日
（本文件共 32 页，完整版参见空间科学院公开数据库）
从卫云征手里接过这个文档的编辑权限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多少年？我早就记不得了。当年与卫云征在“北溟”观景台的谈话还历历在目，但一细想，他的脸面竟也已模糊不清，只剩一个遥远的影子，残留在记忆的视网膜上久久不去。
时间还是带走了很多东西，但我想卫云征并不在乎这些。他以及他的后来者的目光早已越过这条不舍昼夜、不可逆流的时间之河。他们走上岸，走向河边广阔的原野，而在他们面前的这无边无限的原野上是无以计数的蜿蜒河流在奔流不息。
就在昨天，中国分部解开了困扰他们许久的“青鸟”之谜。一台AG-99型时空折跃飞行器装载着二十克SCP-CN-3332，到访了千年前的另一个宇宙，目睹了人类自己亲手开启的空间探索的起点。
随着在引擎中激荡的SCP-CN-3332绽放出青色的火焰，时间再次对我们展示了一个简单的魔术。听了他们的报告之后，我想起了这个文档，想起了Oli，以及那些出现在天幕又消失不见的巨鲸——谢观清的“云征号”，与二百多艘军舰组成的系外第一舰队。
自它们在一片宽2km的SCP-CN-3332里失踪到现在，已经有几十年了。
他们的去向似乎已经显而易见。卫云征终于也是以另一种方式完成了他绝对守时的承诺，在数万年前战火纷飞的Oli上空，救兵终于及时赶到，不早，也不晚。而云征号与它的舰队将成为Oli人口口相传的传说，而他传授给Oli文明的知识将在几万年之后开花结果，最终回到我们手里。
一切果皆有因。
Oli在最后一次战争之后归于了沉寂，我们在地表已经找不到哪怕一个律的同胞。根据我们对其遗留史料的分析，仅仅在这一个文明历史时期，Oli就曾经遭受过至少四次大规模的外星文明入侵。在我们有所了解的地外文明中，这个数字也是惊人的。看着那些开采SCP-CN-3332的基地，那些装载着SCP-CN-3332穿梭在宇宙之间的舰船。我不禁开始思考，这种罕见而强大的资源，究竟为Oli带来了什么……
以往，对这些问题我们只能猜测，而现在任何历史里的问题都不再隐藏在重重迷雾之中。当无限的悬念都将收束为一处真相，我们也该抬起头，向前望去，望向名为未来的真正的无限了。
传说，谢观清的舰队从Oli离开的那天，他们钻进了天幕中的白光，而后完全消失，就像他们出现的时候一样。或许，他们已经掌握了SCP-CN-3332的使用方法，带着这些有着修长翅膀的巨鲸，成为了不受任何束缚，完全自由的宇宙行者。
他们去了哪里？他们为什么没有回来？我经常问律.aic这个问题，我知道它知道答案。有时候当我们独坐在一处默默对视，它给我的感觉，不仅仅是那个头上长着两根羽毛的蓝色家伙……在他的目光和话语里，我似乎能看到另一个人，我的老朋友，一位所有人都以为早已离开的故人。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也在这里，但我知道你一定看着我写下这段话，金鸣博士。此时此刻，你向我投来的目光，究竟来自过去，还是未来？
根据aic统合阵列的评估，我们最迟将于两年后完成对SCP-CN-3332的能源化。到那时，自由地飞跃在时间与空间的裂隙中的，不再是小小的青鸟，而是一个年轻的文明。宇宙的无限正在向它打开，它的脚步将会行至无人可以想象的远方……只要我们依然存在。
是的，我相信只要我们存在下去，已逝之物留下的所有谜题都会得到解答，无论是你，还是云征号……在连空间都不再存在的远方，在时间也静止不动的未来，我们终将再次相遇。
总有一天，我会回到你身边。
而现在，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现在我的皮肤也开始渗出那种漂亮的白色荧光了。
编辑人：“人类”的永恒一员
编辑时间：2097年3月9日
嗯，就这样吧。
文件已关闭。
你刚刚说，我们在哪里？
与故乡宇宙时间偏离系数639Θ、相距15963层障壁的362号宇宙，本宇宙预计将在1396秒后完全坠入超级黑洞。
我们现在脚下的行星编号为GN 667Cc。
他们来过这个宇宙，当然现在已经离开了。
可能在启动紧急折跃时有部分舱体剥离了下来，所以这台终端落到这里……看，标志性的撕裂断口。
我同意，而且他们并未在此停留许久。
律，可以分析到他们的目的地吗？
数据已存档，这需要时间。
没想到，你们已经到达了这么远的地方。
在一颗冷寂的星球上，绝对零度的灰色沙漠中心，一个身穿基金会中国分部制式宇航服的人影抬起头，望向天穹。
临终的宇宙中漆黑一片，空无一物。最后一颗恒星在黑洞的边缘艰难地燃烧着，暗红色的灼热气体在天际中划出一道弧线。
谢观清偏了偏头，望向另一个方向。
地面上方的虚空之中，一个巨大的影子静静漂浮着。那是一条浑身焦黑、残破到只剩”骨架“的”巨鲸“。除了从骨架的缝隙中不断飘逸而出的银白色荧光之外，整艘舰船几乎与漆黑如墨的空间融为一体。
交错的钢梁与管线之上，默立着60个飘忽如鬼魅的人形轮廓。
就在此时，一个新的人形在其中随着一道白光凭空出现。
啊，你回来了。
一切顺利吗？
已于2024年到达指定地点，潜入一艘来自Oli、目的地为地球的航天器，并成功破坏其着陆程序。该航天器最终坠毁于美国亚利桑那州索诺兰沙漠。
第3332次任务已达成目标——
五名来自Oli的使者中，仅有一位存活。
好，做得好，黎明。
人影弯下腰，将手中的终端轻轻放回尘土中。
往前走吧，不停往前走下去吧……
不要害怕离别，因为埋下的所有伏笔将于群星间连成一线，形成一个巨大的回环……
原本象牙色的宇航服已然陈旧不堪，裸露的零件与管线亦锈迹斑斑，伤痕累累，显然早已失去了工作的可能。胸口上龙形的中国分部标志也褪色难辨。
面对无边无际的黑暗宇宙，谢观清摊开双手。
此时，61个人形同时抬起头，望向天空。
三千三百三十二次，我们重逢在过去与未来的每一个交点。
天穹中，白色的光晕如烟花般次第闪现，鲸鱼般的巨舰从其中一艘艘跃出，如同浪花滚滚的海潮，沉默无声又浩浩荡荡地经过谢观清的头顶，向远处奔涌而去。
这些巨鲸的外壳或崭新光亮或历经风霜，它们扬起的舰首上，都印有同一个名字。
谢观清张开的双臂，仿佛是为某人准备的一个怀抱。
他宇航服的球形面罩之下，并没有任何人类的面孔，只是一团不断涌动的银白色荧光物质，在将死恒星的微光下散发着丝绸般的质感。
在初次遇见之前，我们已经相拥了七千年。
从始至终，我从未离开过你身边。
可以打开吗？
正在验证文件完整性……90%
希望我还没忘记这东西怎么用。
文件完整性已检查完毕，正在打开。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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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主任，我做了一个梦。
研究员卫云征笔记中的SCP-CN-3332-1物种草图
项目编号：SCP-CN-3332
项目等级：Euclid
特殊收容措施：现将SCP-CN-3332-1收容于Area-CN-07的A类标准人形收容间，提供书籍、影视资料等娱乐用品。如经项目研究主管书面批准，该个体可与人类社会进行适当接触。
描述：SCP-CN-3332为一系列异常的统称：
SCP-CN-3332-1：一个地外生物个体。于2020年8月14日与一小型飞行器残骸一同进入地球大气，坠落于美国亚利桑那州索诺兰沙漠中的一地点，该残骸中发现五个同种个体，仅有一个存活。
该个体具有智能，可在地球大气下呼吸，拥有一对羽状触角及附翼，附翼末端存在较长的纤维结构，有进行短距离滑行的能力。个体肤色受其情绪波动影响，情绪稳定时为较浅的海蓝色。头面部有一对视觉器官，呈现白色丝绸质感。
该个体体表周围不定时显现有白色荧光，其亮度不固定，未能查明具体来源。
SCP-CN-3332-2：距地球134光年的系外行星ADS9731Cb，位于六个恒星组成的星系中，其大小与金星基本一致。SCP-CN-3332-2的重力为地球的0.709、大气成分与现代地球类似。据SCP-CN-3332-1称，有一智慧文明生活于SCP-CN-3332-2上，此文明将该行星命名为“Oli”。现将该文明种群命名为“Oli人”，有关星球表面与该智慧文明的更多细节有待进一步研究。
附录：
金主任，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到了淡紫罗兰色的天空。在遥远的天边，有巨大的影子在云层之间缓缓滑过。它们在靠近，从很高的地方向我慢慢飞来……
它们是鲸鱼，无比巨大的鲸鱼，长长的、闪着银色丝绸光泽的侧鳍如同轻柔的流云。
我梦到了很多东西，我梦到一颗星星熊熊燃烧着划过天空，坠向一片沙漠。
我还梦到我在黑暗之中行走，周身是冰冷刺骨的虚空。我听到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一个我不认识的年轻人的声音，他在呼喊，一边喊我的名字，一边哭。
他喊的是：“卫老师，你要往哪里去？”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
信息混乱已标记，正在初始化……
Site-118-地下四层
卫云征与金鸣走进收容间时，外星实体站在透明幕墙后。它双臂向前张开，头颅微扬，全身散发明亮的银白色荧光。保持着这个姿势，外星实体没有对来人做出反应。
卫云征轻叩幕墙，外星实体身上的白色荧光立刻暗淡下来，头也转向两位博士。
卫云征：我猜我们的美国同事已经这么做了，所以为了加快进度，还是用英语先试试。
卫云征使用白板，绘制了一幅人类的简笔画。用手指自己，而后指向简笔画。
卫云征：“Human”。
外星实体犹豫片刻后，使用一条肢体指向卫云征。
外星实体：“yu”。
金鸣：它为我们命名了么，有趣。
卫云征：也可能只是表示困惑的词。
外星实体似乎表现出焦躁情绪，其头部肤色变浅，肢体开始大幅度地挥动。它再度指向卫云征，发出音节。
外星实体：“yu”！
卫云征：“yu”？
外星实体抓住放置于自己一侧的白板和笔，开始在上面绘制线条，其动作十分熟练流畅。
片刻后，它将成品展示给两人。
白板上是一条鱼的完整轮廓，在它身上存在鲸类的某些特征，但它亦拥有极为夸张、长而飘逸的侧鳍和尾鳍，如同丝带般漂浮在“鱼”的两侧。
外星实体用其中一个前肢指指自己的白板，指指简笔画小人，又指向卫云征。
外星实体：鱼。
卫云征：天……这不可能。
外星实体向玻璃幕墙靠近，将双手贴在幕墙上，其触角与附翼完全张开并微微颤抖。
外星实体：zong you yi tian……总有一天……
外星实体：wo hui hui dao ni shen bian我会回到你身边。。
我跟金主任肩并肩走出那个外星人的收容间时，我还没有完全从这一天的经历中回过神来。望着窗外的夜色，我发现自己的手在无意识地颤抖，昨天早上我从家中的床上醒来时，绝不可能想得到今天我会面对什么。
早上七点五十，预定来接我的车就出现了，比约好的早五分钟。司机摇下车窗看着我，他很年轻，胸前挂着一个华丽的红宝石项链，我感觉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更多。
“卫博士，我们在赶时间。”
“你可以约一个更早的时间的，我一向是绝对准时的。”
但读过他带来的资料之后，我也同意这件事绝对非同小可，我做梦也不会想到这样的差事会降到我头上。我打开窗户，让混合着水汽的风冲进来，试图令滚烫的脸颊冷却下来。
“你看那个协议了吗？”他说。
“各分部应派出语言学与自然科学专业力量与该实体进行接触，最先能够与之实现单语交流的分部将获得项目研究主导权。这协议什么时候签的？”
“两个小时之前。”
“我以为遇到这种事，各分部之间会直接组成联合委员会……”
“那群可爱的虫子来的时候确实是这样，但是现在不像以前了。”
”为什么不跟之前一样直接使用那个翻译aic？“
”这不是怎么实现交流的问题，我的博士。“红头发的司机在后视镜里瞥我一眼，”这是一场比赛，你明白吗？Rosetta.aic也是各分部联合研究的成果，你想让哪国人来用它？谁发指令，谁付账单？“
“……那这个比赛，什么时候轮到我们——我们中国分部？”
“美国人抢先了，理由是这外星人掉在了美国，他们有权优先接触。中国分部的代表正在华盛顿跟其它分部干架，顺利的话，下一个就是你们。”
“除此之外还有谁会去？”
“我也不知道，可能会有几个人吧，可能。”雷克萨斯的速度在危险地爬升，轮下的雨水哗哗作响，”但我劝你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意思？“
”想想吧，为什么我们没有直接用Rosetta，而是费劲去搞这场语言学竞赛？你觉得上次美国人主导了SCP-7999的研究之后，各分部最关心的是什么？是320亿光年之外的那个小星球吗？“他笑了笑。
”你是说，没人在乎我们又迎来了一位外星人吗？“我茫然了。
”还是有的，有那么一批人还在苦苦斡旋，他们认为这是个机会，弥合分裂与猜忌，结束这场荒唐的……这也是我还能找到你的原因。“
“我还不认识你呢。”
“我有个老朋友——当然了，你们的人——要我现在送你去机场，有架飞机在等你。”
那架被改装过的湾流G550没有在华盛顿降落，而是停在了一片沙漠的中心。血色夕阳在热浪中颤抖，大片的云彩燃烧得绚烂辉煌，本应是难得一见的绝顶美景，但我完全无心欣赏。
有记载的历史上，人类文明接触到的第二个外星智能文明的一员就在这座设施的深处等待着我。
我的任务是理解它在说什么，尽量快地。
美国人看起来情绪非常差，能从他们的态度上推测，他们的工作并不顺利。一位上校把我带到一个狭窄的小房间，一言不发地离开，并带上了门。
屋里只亮着一台小台灯。一位中年人放下笔，从满满当当的书桌前站起身，向我走来。他白发斑斑而身形挺拔，穿着一身整洁的中山装，看见他胸前的龙形三角标志，我不由得暗暗放松下来。
“卫博士，一路辛苦了。”
他目光如炬，声音沉稳，握住我的手十分有力：“我是中国分部驻本项目的代表，金鸣。”
我一愣，这个中年人的名字和面容都给我带来了一种熟悉的感觉。但我一时之间居然没有想起来他到底是谁。
To: 金鸣（nc.scihte|gnimnij#nc.scihte|gnimnij)
From: 孟宪宇 (nc.pcs.csdpcs|gnemuynaix#nc.pcs.csdpcs|gnemuynaix)
Date: 2024年7月23日
很抱歉，金主任。考虑到实际情况，我部很难为这个项目派出人力物力进行支持了。您可能还没听说，深空探索部已经被添加进了今年的第三批拟裁撤部门列表，人员和设备马上要被分批调走。毕竟，现在的局势是一切以对外防御优先，一切为了保护中国分部的利益，不是吗？至于深空探索、空间技术、地外文明这样的边缘领域，自然要被果断地牺牲……
说实话，金主任，我干了一辈子天文，何曾不明白这次事件的意义，何曾不想亲眼去看一眼那个天外来客？但是我自己也被部门解散的事务缠住，完全无法脱身。毕竟，我还是想为手下的这些年轻人谋一个合适的出路，不至于让他们的职业生涯因为一纸通知而被彻底葬送。
我们并没有等太长时间，按照金鸣争取的条款，每个分部只拥有十小时的接触时间。
“云征，你压力不要太大，放宽心。这次时间仓促，情况复杂，没能给你提供更好的研究条件，是我们的责任。”
我们一前一后，快步走在长长的走廊里，这里已是地下深处、设施最内层。冷气彻骨，但我的脖颈和脸颊在发热，经手过的异常语言案例在我脑中乱糟糟地旋转着。金鸣回头望了我一眼：
“虽然如此，但我还是觉得在这样的历史性时刻，我们中国分部不能缺席，至少……”
“二位，早上好。”之前见过的上校走上前来。
他的身后是一扇大大超出标准的收容舱门，舱门上端的显示屏上本应是收容物的编号，现在只闪烁着“SCP-未定-未定”的红色字样。
“Baumann上校。”
“如果中国分部代表团已经准备就绪，我们会开始计时。”
并不宽阔的走廊里，除我们两人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中国面孔，不知来自何处的滴滴声单调地回响着。我死死攥紧手里的文件袋，转向金鸣：
“金老师，只有我们吗？
“中国分部真的只有我们来了？”
金鸣没有看我，向上校点点头：“嗯，请吧。”
思绪似电，我突然想起他刚刚所说的，以及那位红发司机的话。身上腾腾不止的热气似乎被一股凉风灌入，头脑猛然间清醒了几分，同时扑来的却是一阵失血般的空虚。
就在此时，气闸转动，液压杆平移着，收容舱门无声缓缓开启，亮白的灯光一点点倾泻在我们脚前的地板上。
“对不住了，这次就由我来当你的副手吧，卫博士。”金鸣轻声说。
To: 孟宪宇 (nc.pcs.csdpcs|gnemuynaix#nc.pcs.csdpcs|gnemuynaix)
From: 金鸣（nc.scihte|gnimnij#nc.scihte|gnimnij)
Date: 2024年7月24日
孟主任，现在正是艰难的时势，我们的宇宙事业更需要您这样的人物来支撑住，您竟屈从于了委员会的决定？尽管现在各分部之间剑拔弩张，但我们的调解工作已经取得了成效，只要再坚持一阵子，想必曙光很快就能出现。况且，什么是边缘领域，什么又是核心任务？我们基金会成立究竟是为了什么，委员会不记得，难道您也不记得？
而且拟裁撤清单并不是死刑判决书。裁撤第一批部门的时候，异常宗教表现部以集体辞职威胁，从委员会笔下保住了自己的部门。如果您愿意反抗，伦道会也会助一臂之力，为什么要这么轻易地放弃？为什么要放弃追寻了一辈子的这片星空？
我恳切地建议您，至少在深空探索部的起源地A07保留部门建制，留下部门的核心人员、仪器和资料数据。人类不能永远只注视挥向彼此的刀剑，我们的目光一定会投向万千群星。
根据分部间协议Zu-20200823，经O5监督者议会轮值委员会审批，现正式建立SCP-CN-3332研究组，该研究组及项目划归SCP基金会中国分部管理，由伦理道德委员会亚洲大区监督。
- 项目研究主管（签字）：
- 项目总监（签字）：
已经可以确定，Oli人的语言中掺杂了大量属于中文的音韵和语词。一个完完全全的地外文明，却被中文入侵了其语言，如果不是一个天大的巧合，我实在无法想象这种进程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生的。
它似乎非常急切地想让我们理解它。每当我们停止发问，它就开始不停地重复一大段话语。我们决定尽快解决这个问题，也许它——以及背后的它们非常想告诉我们一段特定的信息。
而这段信息很大概率能解开它们的语言之谜。我们决定使用异常翻译aic“Rosetta”来帮助我们。
伦理委员会亚洲区办公楼-视频会议室
参会人员：
O5监督者议会
伦理委员会副主席 金鸣
金鸣：经过与SCP-CN-3332-1个体三天的持续接触，我们得知了一些令人震惊的事实。各位收到的材料，是Rosetta.aic大致理解了SCP-CN-3332-2的主流本土语言后转写出来的。
O5-3：三天，这也太快了。
金鸣：不得不承认这个速度确实很惊人。
O5-2：翻译准确度有多高？
金鸣：至少您手中的这段话是完全准确的。
O5-1：SCP-CN-3332-1认为我们曾经到访过它的母星？
O5-4：我没记错的话，那颗行星——叫“Oli”的——离我们有一百多光年吧？
金鸣：不仅是到访，我们甚至帮它们击退过一次外星文明入侵，参与了Oli的重建，是挽救它们于水火的“英雄”。我们的故事成为了他们的神话传说，在族群中口口相传了千年以上。
O5-4：我们甚至在临走前留下了地球的坐标。
O5-3：但这也太……
O5-6：这显然不可能。金博士，你有什么想法？
金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O5议会从未批准过此类深空探索行动？
O5-1：你成为伦理委员会高管，获得五级权限已经有多久了？如果有，你会不知道吗？
O5-6：前往北冕座的某个行星，参与一场星际战斗，在这过程中很大可能还涉及了某种时空穿梭情况，对目前的人类科技——即使算上基金会科技——也是完全不可能的。
O5-2：这份东西，你也给你们的十二生肖议会了，对吧。
金鸣：现在它们遭到了另一次入侵，来自另一外星文明的入侵。入侵者的攻势势如破竹，他们发动了屠杀，文明的存续危在旦夕。它们在向我们求援，它们在很久很久之前得到了一个承诺，现在它们希望我们能够兑现它。
金鸣：一个文明的代表在向另一个文明呼救，这是全人类的事，阁下。
金鸣的表情发生了变化。
金鸣：我们有多久没有站在一起，为一件全人类的事共同奋斗过了？
O5-1：但他们来得太早了点，我们并不具备帮助他们的条件。
金鸣：但是对于我们来说，不早不晚，刚刚好。
O5-2：你是什么意思？
O5-4：我同意，这是一个机会，但不是Oli人的。各位，我提请现在审议金博士提交的《关于重建各国分部间健康良好合作关系的建议书》。
金鸣：谢谢您，阁下。除了那份建议书之外，我还想在此提交一份草案……
金鸣：来自多个分部的数个部门联名请求，重启”aic全球统合阵列”项目。
回收自Oli（代号U-001）的影像记录-文件已下载
传输协议OPLY已应用
语义学校正已完成，译本已载入
正在转码……
就绪，正在打开
[时间戳-70年203天20时37分21秒]： 一个千疮百孔的大房间，此时已完全看不出任何原本的模样。一堆层层叠叠的、厚厚的织物从瓦砾下露出来，鼓鼓囊囊的，似乎包裹着什么正在渗出液体的东西。在尘土与濡湿的污渍之下，织物上的金色丝线勾勒出一些植物与动物的小轮廓。
士兵四下打量了一番，一片寂静。它转过身，慢慢地走出房间。在那扇被它关上的门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新生儿监护室”。
[时间戳-70年189天14时50分8秒]： 士兵抬起头，望向晴朗的天空。一条丝绸质感的银色光带隐隐约约地悬挂在云层的间隙之后。
舰队黑压压地缓慢移动着，如同苍蝇爬满腐肉那样爬满了光带四周。
在士兵脚下，几百个淡蓝色、带有附翼和羽状触角的身躯被锁链捆缚在一起，正在挖一个巨大的土坑。在更远的地方，爆炸形成的烟柱冲天而起，久久不散。
[时间戳-70年182天6时7分1秒]：[数据错误，无法转码]
[时间戳-70年178天8时4分9秒]：[数据错误，无法转码]
[时间戳-70年170天16时47分10秒]：[数据错误，无法转码]
[时间戳-70年170天16时47分10秒]：一束光从缝隙中射出，照亮飞转的浮尘。士兵一动不动，连呼吸声都放缓。墙的另一边，细碎的话声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声音A：“他们着陆了吗？还是没有打回信号吗？”
声音B：“没有，最后一个哨站也没收到。”
声音A：“也许是我们的哨站阵列缺损太严重，没能把信号捕获到？”
声音C：“也许是着陆的时候出了什么岔子？”
声音B：“不可能，那里的科技这么发达，即使律他们……把着陆舱摔坏了，也一定可以修好信号发射器。”
声音C：“我听说拉雅陷落了，就在昨天。”
声音A：“我也听说了，他们烧掉了医院，把病人全都拖出来用战车碾了过去。还杀光了所有——”
声音B：“闭嘴！不要说了。”
较长的沉默。
声音B：“再听一遍吧，那个？”
声音A：“好。”
声音C：“文件在这里。”
音频刺刺沙沙地响起，似乎来自一个十分简陋的播放设备。起先是电子音在机械地报着模糊的数字，然后是一个清脆的嗓音，显得十分兴奋。
未知声音：“律在这里，律在这里，听到吗？我是律！我们“终于抵达了“坐标”，我们正停在这颗美丽的蓝绿色星球上方！请原谅，我真的太激动了。他们暂时还没有回复我们的通讯请求，但没关系，我们准备慢慢靠近他们的轨道。我们已经看到上面有许多简单的飞行器，想必是其它前来造访的文明留下的。你们还好吗？请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把接收台保护好，我们很快就能带回朋友的舰队了！”
Area-CN-07-深空探索部
卫云征：lü？这是你的名字？
律的两根触角扬起并前后摆动。
律：是的，是的，是的！你的名字是卫-云-征，对吗？美丽的音节！
卫云征：你找我做什么呢？
律：我想知道什么时候能看看你们的鱼？
卫云征：我们昨天已经看过了呀。
律：你理解错了，我说的是那些会飞的，那些无比宽广，在战斗时散发着蓝色光芒的鱼。就像新世代开始时，你们带到我们面前的那些一样。
律：你们带着鱼横扫了入侵者，你们拯救了我们……当我们在废墟中怀抱孩童的尸体陷入绝望，即将放弃的时候，你们突然出现在了地平线上。入侵者们完全没有察觉。那是一个庞大的舰队，缓慢而坚定地逐渐靠近，你们来了！你们来了！
律：那场战争持续了整整一百年，然后我们获得了自由与新生。你们帮助我们在废墟上重新建立了城市，改良了我们的粮食。
律：当你们离开的时候，你们在Oli上空告诉我们，当无法抵挡的灾难再次降临，前往宇宙深处寻找你们。
卫云征沉默片刻。
律：当然了，你带我看的那些小鱼也很可爱！非常感谢！非常感谢！
律的触角更快、更大幅度地摆动着，全身的颜色变浅了几分。
卫云征：对不起……
卫云征：我们……已经没有那种鱼了。
律：什么？
卫云征：你说的那种鱼，我们并没有。
律的触角不再摆动，它慢慢地转动头颅，似乎在思考。
律：啊，我明白了！
卫云征：什么？
律：是新的，对吗？
卫云征：什么意思？
律：更小、更快、更强！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真笨，竟然没想到——你们发明了更新的鱼！对吗？就是你带我看的那些，对吗？
卫云征：不是的。
卫云征：我是说……我们没有发明过能够星际航行的鱼。
卫云征没有再看律，他移开了视线。
卫云征：我们没有办法到你的家乡去，律，我们也从来没有去过你的家乡。我们不知道怎么建造强大而美丽的鱼，也不知道如何击败你们的敌人。我们的科学和技术，还没有到达那样的高度。
卫云征：我们……没有帮助过你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帮助你们。
律完全静止在原地，皮肤上的深蓝色在迅速沉积，越来越深，直到近乎变成黑色，将它的发光眼点衬托成了刺眼的惨白色。
律：我不明白。
卫云征：我是说——
它的触角在空中轻轻抽动，而后慢慢蜷缩起来。
律：那个时候，是谁出现在地平线上，是谁伸出了援手，是谁迎着日出向我们飞来？
律：如果不是你们，那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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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戳-70年59天5时54分15秒]： 淡蓝色的血液像浇花的水那样喷洒一地，地上的生物高高举着只剩半截的前肢，一下一下挥舞，就像一个怪异的婴儿。
士兵不确定这个生物是否还活着，棍棒已经打断了它两根富有韧性的触角，血淋淋的身躯随着落到它脑袋上的每一击而抖动着。
[时间戳-69年239天1时7分16秒]：士兵在一处城镇的废墟中行进。这些纯白色的小巧圆顶建筑有着颜色淡雅的壁画，棉花糖般的白色云朵中，有几只深蓝色的鲸鱼穿行其间。现在，那些鲸鱼的身上布满了焦黑的弹孔。
极近的、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士兵无动于衷，在飞溅的砂石和滚滚尘埃中继续不紧不慢地走着。
[时间戳-69年107天10时23分48秒]：一架纤细的飞行器在空中翻腾，向地面射出雨丝般的子弹，尔后如同断翼的鸟般毫无预兆地摔在地面上，一团灿烂的火球高高腾起。
[时间戳-69年92天3时9分4秒]：[数据错误，无法转码]
[时间戳-69年56天12时13分14秒]：[数据错误，无法转码]
[时间戳-69年32天7时18分59秒]：一声巨响，沉重的闸门被巨大的力量整个撕开，士兵大步走进去。几个生物蜷缩在角落里，墙上的一台音响正吵吵闹闹地播放着什么。
士兵看着他们。
生物们互相紧紧抱住，一声不吭。
烟尘在热浪中飘动。
“……正停在这颗美丽的蓝绿色星球上方……”
枪口轰然射出灼目白光，最靠前的那生物的半颗脑袋立刻不翼而飞。生物们尖叫着向后缩，深蓝偏黑的肢体层层叠叠挤在一起。
“……他们暂时还没有回复我们的通讯请求……”
断肢如同橡胶玩具那样被狠狠践踏，噗呲呲地喷出一股稀薄的液体。利刃嗡嗡作响，划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内脏，噼里啪啦地摔成一堆。刀刃从下颌切入时，那生物的双腿绷直了高高抬起，放下，又抬起。
“……请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
头颅咕噜噜地滚着，滚着，滚到了大开的门口，羽毛状的触角向后翻折，耷拉着，湿哒哒的皮肤沾满尘土。大大的眼点浑浊不清，慢慢溶解、弥散，依然直直地瞪着苍白的太阳。
“……我们很快就能带回朋友的舰队了！”
[时间戳-67年130天17时28分16秒]：[数据错误，无法转码]
[时间戳-65年231天8时17分51秒]：[数据错误，无法转码]
今天带律去中亚，看了一处发掘现场。这个遗址被三个哈萨克族牧羊人发现，半年后当地哨站提交了相关报告，而过了三年俄罗斯分部才不情不愿地接手了研究工作。在此之前，有关这个巨大地下遗迹的资料和其它上百个异常一起，被排在了互相推诿的邮件和争权夺利的账单后面。
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基金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自己的使命漠不关心的？我不知道。当我看着律时，我们与北冕座之间相隔的万亿群星会占据我的大脑。我不禁开始想象，当末日临到我们的头顶，那些薄薄的报销单和发票是否也会化为星尘的一部分在冰冷而黑暗的空间中闪闪发光？
如果此时此刻——我站在皮卡车斗里紧捂口鼻，在扬起的滚滚沙尘中抬头，望向格外炽热的太阳——来自异星的侵略者就在我们头顶，一边倒数一边准备扔下反物质炸弹或者什么连基金会都闻所未闻的武器，我们是不是还会争论不休，连向宇宙发出最后一声呼号的能力都没有？
我也不知道。
一小时后，当遗址的全貌展现在我们面前，律用一只前肢紧紧攥住了我的手，它的皮肤很凉。
我们唯一知道的是，这是一个前人类文明的都城，这个文明兴盛于大约一万年前，消亡于三千年前。他们在群山之中建成了发射场，制造了带有太阳帆和奇术推进器的舰船，以太阳为基准点绘制了无数航线图。研究人员们认为它应当具有一定程度的星际航行能力。
在用黑色石块建造的都城的正中心，一艘宏伟的纺锤形巨舰静静沉睡在繁复的碑文和法阵之中。我们只知道它能够轻易跨越光年计的距离，但我们甚至还未能知晓它曾经去过什么地方，更罔谈理解构建它的技术。
律仰起头，巨舰的阴影盖住了它的脸庞，它的触角和缓地上下晃动，眼点散发着柔和的月白色光晕。
“它能到达Oli，对吗？”律问我。
“理论上来说，是的。”
“这轮廓，形状，就像一条鱼。”
“是啊。”
“但它已经不在了。”
“没错……”
这段时间，我们带律拜访了好几个这样的遗址。最古老的一个在侏罗纪就已经完全沉寂。它们中的每一个都拥有现代人类难以企及的科技水平。
律在这段时间里话很少，每到一处古老的废墟，它只是认真仔细又不乏小心谨慎地观看着一切。我无法看透它在想什么，只感觉它的肢体动作似乎没有初次见面时那样频繁了。
夜幕降临，我们回到地面。戈壁中心，星汉横陈，银河璀璨。我还在洪堡大学读语言学时，经常在中非的河谷或者亚马逊的林间空地里看到这样的景色。我想起我第一次进行田野调查时拜访的部落，时至今日依然过着采集与狩猎的生活。夕阳西下时，归来的猎人会用沾满泥巴的手指为我们切一块烤肉，再用红布盖上。他们的语言听起来像鸟儿的鸣叫，我们将它录制下来，刻成光盘放进柜子里，这些柜子在柏林整洁的资料室里陈列着，而在九千公里之外，曾经说着这些语言的人们已经在四年后的一场军阀混战中全部死去了。
面对突击步枪和皮卡车，他们拿着矛和箭的反抗似乎都像幼儿的嬉闹。
这样的历史我们无比熟悉，而它从未真正成为历史。
律抬头望着这片星空，附翼展开，半透明的尖端挂着一点点晶莹的液体。
“这里也拥有一片美丽的星空。”它说，“当你们看到这片星空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感受呢？”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我知道，Oli人看待宇宙的方式一定与我们大相径庭。而事到如今，我们还能用从前的目光望向这片星空吗？
“在这些美丽的光点上，有多少文明在耕种自己的田地，又有多少侵略正在发生，有多少星球正在熊熊燃烧，多少尸体滚下土坑，堆成了山……
“你知道我在来这里的路上，看到了、听到了多少这样的事吗？”
是的，工作的在工作，杀的在杀。
“……就像Oli一样。”律转向我，“而我已经回不去了，永远。”
“对不起……”
“这不是你们的错，只是我来得太晚了。”
“律，看过了这些遗址，你觉得那个帮助过Oli的文明，会是哪一个？”
“它们已经消失了，不再有了，重要的是还存在的东西。而你们是他们的后辈。”律看着我，我之前从未这么近地观察过它的眼点，比起一块斑点，那更像是两团散发光芒的雾气，此刻正在剧烈地翻覆。
“你们很年轻，成长得快，很快，而且比我们要幸运得多。但在以万亿兆为计数的宇宙里，多么微小的概率都会被铺天盖地的穷举精准命中。好运气……也不过是更长的死亡倒计时。
“发生在Oli的事情不能在我眼前再次发生。我想尽我所能地帮助你们。看看我能做些什么？分布式推进器？恒星井？我是个物理学家，但工程师的领域我也可以稍看一眼……”
它的触角和附翼像我初次见到他时那样大大展开，全身明亮得如同热带的浅海。白色的荧光在其身周强烈地绽放，它双眼大睁，视线似乎凝在了夜空中的某一处。白色的光点从他的身体中逸出，如同雪花般轻柔地落到我耳旁佩戴的AI翻译器上。
“快追上我们，超过我们，尽力往前走，不，要跑起来，能跑多远跑多远吧。好吗？答应我，答应我——”
律紧紧抓住我的手臂，它的皮肤不知何时变得湿漉漉的，但滚烫得像一块红热的炭。
“求你，不要再让一切都变得太晚。”
我无比强烈的感觉告诉我，他并不是在与我说话。
就在昨天，Site-CN-91宣布，“aic全球统合阵列”项目已经完成第一轮互联。这个因为多种因素中断了两年的大型多分部合作计划已经获得了所有分部的支持。数年之后，当项目完成，来自十几个领域的aic将被整合到一处，合作进行我们从未想象过的伟业。
此时律的话语在被“Rosetta.aic”翻译后将化为电波，顺着一张联系全球的巨网疾驰，到达aic统合阵列的每个终端处。也许，这些即将在未来担起重任的智能会在听到这些话语后抬起头，望向一片同样空寂黑暗的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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