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
他茫然的看着自己凌乱的房间,混乱不堪。许久,他终于想起来,今天要去出殡,送走的是他最后的一位亲人。
“也好,至少以后也不会有什么牵挂了。”
他站在墓前,周围都是一块块石碑,以及零零散散的几支花。天空下着小雨,而墓园里却没有设置任何可供躲雨的地方。他已不记得自己来过了多少回,他甚至可以冷静地回忆出所有墓碑的位置。但对他来说,这没有意义。没有意义,就没有做的必要。
远处有几个工作人员,似乎是在准备迎接下一位长眠于此的人。有一刻他忽然有种强烈的冲动,觉得那个位置是留给自己的。稍后,他走了,因为这没有必要,他知道自己存在的理由,不需要让自己的过失影响到这个世界,还有其他人。
好了,该准备去工作了。
那个长眠的人,他的墓里空无一物,但没有人在意,因为此时的他已被遗忘,包括他的一切。
对于他的同事,他是一个不合群的人。同事都称呼他为“零”,或林。虽然他也不清楚称呼是怎么来的,但他对此不在意。他知道,他的不在意这正是他对其他人类情感淡薄的原因。
没有合理的理由,就没有去做的必要。
他在工作岗位上耐心地整理在他不在时堆积如山的工作文档,这花费了他半个小时。他的旁边经常经常有人走过,但是没有一个人注意过他。他常常告诉自己,注意他对于别人来说是一件不必要的事,他不必放在心上。可是,这样一来,也就从来不会有人帮他,尽管是在他极其困难的时候。这难免让他觉得,他如果不是被当成了异类,那他就一定是被其他所有人遗忘了。
可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这些不能打乱他的思绪。
“刚才整理到哪了?”
他也从不为自己感到悲哀。
天黑了。
此时,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尽管那些文档他已经反复核对过几遍,但他总是不能放下心。工作几乎是他活下去的一个理由了。在对着整理柜长舒一口气后,他一转身却猛然撞到一个人身上。他的同事对他的着急没有任何解释,林对着他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对我们来说没有加班可言,我无论在什么时间出现在这里都很正常,不用那么疑惑,你也在这里不是吗?不过很快就不在了。”
随后他递给林一个文件交付完转身就离开了,没有任何拖泥带水,没有一句再见。但这次林没有试图向自己解释自己同事的冷漠,此时他有更重要的事情。文档封面吸引了他的注意。
可是,
那不是一个空站吗?
文件里所说的站点是一个在十二年前废弃的空站,当时的那栋建筑已经准备投入使用,却因为内部原因被强行停用。为什么会到那里去?
看来,他们是要将我放弃了。
也好,至少墓园的那个位置可以不再空着了。
下雨了。
林正在开车前往站点的路上,在一段未修建好的路上陷入了地下的泥泞,动弹不得。
外面雨越下越大,能见度也渐渐降低,他凭感觉知道自己已经离站点不远了,此事只能祈求站点里有人能看见他的车灯。
如果还有人的话。
真应该带伞的。
在短暂的绝望和明白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后,林试图让自己进入睡眠,淅淅沥沥的雨声催眠着他,但最终他没有如愿以偿。
车门被拍响了。
一个人影在车窗外晃动,雨已经不那么大了,但天色仍然很昏暗,林费力的抬起头,还没有来得及看清窗外的人影就又无力地倒了下去,他只看到天快要亮了,远处乌云已经散开,露出了一缕霞光,不知道那是朝霞还是晚霞。
来人见他晕了过去,强行拉开车门,把林拖了出来。他看着倒在地上的林,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自言自语:
“可惜他看不到朝霞了。”
在初升的太阳照耀大地之前,林的周围映上了一层金属的冷光。
冷光来自他旁边的人的胸牌,上面只刻了一个字。
“零”
随后,他对着自己,或者是地上那个和自己有一样名字的人缓缓地问道:
“你是谁?”
漆黑,虚无的漆黑。
他隐隐地感到自己是在梦中,周围黑得那么不真实,是自己没有办法描述的。在他的意识里他身处在一片黑暗的广阔空间里。在这里,他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感觉不到自己的恐惧,但他却有了其他感知。
孤独,无尽的孤独。他似乎已经在这个梦里呆了很久了。
那么,是时候该醒来了。
闭眼,睁眼。
还好,醒来了。
“刚才的梦怎么这么诡异,明明是梦,怎么却让我觉得如此真实?”
他试图坐起身,让酸痛的手臂顶起无力的身体。环顾四周,最让他感到安慰的竟是地上的地板。四周漆黑,有许多桌椅,房间很大,暂时不能看出作用。窗外还是一片漆黑,但不再下雨了。现在他至少有一件事可以确定。
站里有人,我在站里。
真是不容易啊。
林休息了一阵,就开始吃力拖着自己疲惫的身体在房间里游走。
有窗,有桌椅,还有,
厨房?
好吧,看来这里是个食堂。他暗暗地想,长舒了一口气。四周墙上满是画框,看上去之前的人准备好好装饰他们的食堂。这让林不由得感到一阵惋惜。
那接下来,其他人在哪里?
“还有,”
林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小臂后侧。
“这里的地板莫名的干净,还在使用吗?”
“你好,很高兴又见到你了。”
林转向声源,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后几米的地方。他充满敌意的看着那个人,在黑暗中却隐约看出了自己熟悉的服装。
“忘了吗?你的调配文件就是我拿给你的?之前不能好好介绍一下,我是这里的主管,你可以叫我博士就好,不用说姓氏。”
他伸出了手,但林没有任何回应。刚才的好奇已经变为了警觉,他隐约感觉到这里和他有联系。博士配合地退进黑暗之中,让林重新自己站在了黑暗里。
外面天没亮,反而连远处的城市灯光也渐渐暗下来。偌大的房间里没有光源,只留下一片黑暗。
黑暗,充满质感的黑暗。
“说吧,需要我做什么。”林对着博士说。
“配合我们的工作。”得到只有金属般冷漠的回答。
在打扫了三天卫生以后,林终于又忍不住去找了博士,但他在将站里所有还没锁上的门都进去了一遍,却没有找到一点人影。
他发现其实这里真正在用的只有食堂,其他任何房间不是被锁住就是充满了陈旧和绿藻,就连起居都只是在厨房旁边一个类似杂物间的小房间。
“我相信我不是来当清洁工的。”林对自己解释说。
他整天只能对着墙上的画框消磨时间,在这里,这是唯一能让他感兴趣的东西了。他幻想里面会出现什么美妙的画面,想象它们能让这个整洁到古板的食堂带来什么新奇的变化。
不知道第几次,他开始发现他对《蒙娜丽莎》的想象格外清晰,他沉迷于自己的想象之中。最后,他伸手,想抚摸那幅画,指尖渐渐靠近那空无一物的画框。
手被从空中拉了下来。
博士不知道从哪里来到了他身后,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你该休息了,呆在这好久了。”
林怔住,然后才明白过来,慢慢走向自己起居室的方向,没有回头。博士看着他的背影,毫无波动的目光中竟泛起一丝涟漪。
“终于要结束了吗?”
有关零号项目的补充说明
在此研究进行到第█年时,个体 林 出现意识被吸引的情况,。为避免可能的情绪能力生成以及个体探索欲望的发展,提议在必要时将个体 林 进行回收。该请求已申请批准。—Dr.████
—已批准
林吃了安眠药,却没有感到太多的困意。但是,他还是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
凌晨三点。
“这个时候他们怎么可能还醒着,算了,继续睡吧。”
房间的门开了,像往常一样毫无声音。一个陌生的人站在门口,用有力但和其他人一样冷漠的声音说:
“醒了?那就赶紧出来。”哐当一声,门又关上了。
林走出房间,外面食堂的窗是关的,漆黑一片。虽然没办法在黑暗中看清,但他敏锐的察觉到了食堂有变化。角落处有亮光,但被什么东西遮住了。
那是堆满了桌子的画框,仅此而已。
是的,周围墙上的画框被取下来了。
林走过去,那亮光是从一个笔记本电脑里发出来的,博士坐在那前面,旁边站着那个陌生的人。他们都没有看向他这边,他也尽量让给自己不发出声音。
“来了,找个地方坐下吧。”
林坐在了博士对面的座位,面对着博士。
“我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介绍一下,这是从其他分站调来的同事,认识一下。”博士看向那个人,“你介绍一下自己吧。”
随后没有人说话。
博士默默地继续看向了自己的电脑,但在博士的左后侧出现了一条细细的红线。林看到了,但没有在意这条线的存在;另一个人看到了,但也没有任何行动。
博士抬起头,没有看向身后逐渐变换扭曲的线,而是以非常轻松的语气说:
“看来它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和你们打招呼了。”
“它?它是谁?”
“它可以是任何人。”
博士身后的红线进渐渐密集,慢慢在地上汇合成一块一块血红色的平面。林慢慢找到了所有红线的源头,是堆满在桌子上的画框。
在平板电脑微弱的光照下,他们看到红色的平面脱离了重力,悬浮在空中,然后碎裂,重新组合。最后,变成了立体的模型。
那是SCP-049,SCP-173,SCP-682和SCP-2825。不过他们都想象的到,这些模型都不是这些项目原来的大小。
紧接着,那些模型动了。049慢慢的走,682爬到了墙角,2825则冲向窗户,最后重新碎成一摊红线,只有173还是在桌子上,博士拿起173的模型,然后—
捏碎了。
碎下来的还是一滩红色的线,像红色的血迹一般在地上流动,重新回到它们所属的画框,想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博士这才不慌不忙地说:
“看到了吗?”
“那你是什么东西?”那个沉默了很久的人终于说话了。
“我不过是个正常人,有什么问题吗?”
沉默,一段死寂地的安静。
博士收起了他的电脑,放进从桌下拿出的一个箱子里,顺便还拿出了一本书,不慌不忙的看起来。
林终于忍不住问:
“那让我们来干什么?”
“不是你们,只是你。请伸出你的手。”
林犹豫了一下,伸出了手,博士慢慢抓住他的手,突然一下把他的手按到画框上。他的手在碰到画框的一瞬间散落成满桌的红线缓缓进入画框。
“果然,我猜的没错。”博士慢慢地说,没有丝毫能让人曲解这句话表达意思的语气。
林的手没有感觉到画框的质感,却感受到了一阵异常的柔和。他没有挣扎逃脱,他感觉到他自己并不抗拒这一过程。
随着时间流逝,林身体的其他部分也慢慢进入画里。随着他的进入,博士也渐渐放松了自己的神经。
“终于可以休息了。”
“你不打算做些什么吗?零?”博士终于想起了他的存在。“站了这么久,你难道不想发表一下意见吗?”
零摇摇头。
“好吧,再见。”
博士缓缓起身,离去。零看着他的背影,毫无波澜。他拿起林进入的画框,离开了那个食堂。
在一百多公里外的一个墓园,有人填上了一个空着的灵位。没人知道失去的是谁,他和在这墓园里的所有人一样,都是被世人所遗忘的。
但他们不是真正的人。
跨海大桥,每天都有数不清的车辆来来往往。
有一辆停下了,靠在路边。
一个人走了出来,趴在栏杆上,看着下面深邃的海。
他踮了踮脚,想跳下去。
可想可想,又没有。
他背靠栏杆,从口袋拿出一把手枪。
“砰”。清脆的一声,他还是掉了下去。
等清障车到达现场时,那辆车还是在哪里。车被拉走了,但没有人知道车的来历,警察也没有从车上找到任何能用来查明车主的信息。
“现在的市民,总是喜欢做奇怪的事情。”清障车司机不满的抱怨。
三天后。
零回到了那个站点。这次和他带走了所有的画框,巨大的包裹搭在他的肩上,没有让他的脚步他的脚步变得沉重,就好像那个包裹一点也不重。
他还去了一下林住过的房间,现在作为唯一记得他存在过的人,确实有必要纪念他一下。那个房间空了,差不多什么都没留下。
只剩一张纸。
这也许是他存在过的最后一件证明,但零把它揉成了一团,扔在了地上。但他已经让自己记住了这个存在过的生命。
“对于他们来说,能理解现代诗真的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了。”他自言自语。
他搭上停在楼外的直升机,又一次离开。
这一次,他真的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