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
从午夜到正午,时钟指针一直在转动。就像指针来到了巫师之时1,你也回到了我们之中。不应该是这样吗?
恕我冒昧,每年见到你的脸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慰藉。我们常常感到这个世界就好像再次分崩离析,碎成了一堆碎片一样。然后我们开始攀爬。它总是像攀爬一样,需要努力,具有高度。还有下方的黑暗。尽管我猜上方也一样有黑暗,那是将要到来之事。在我们周围,那个影子在你身后爬行。阁楼上的咚咚声,电梯里的低吼声。有什么东西在树里爬,就在你的视线之外。那些床底的怪物。还有将会发生什么这一永恒的问题……
所有的碎片,我最亲爱的友人。那些从我们一睁眼就有的片段、碎片与碎渣。就好像把字母拼在一起,让字母表排列成问题、答案,以及全部。在故事里面,大故事和小故事……故事像玻璃一样反射出我们自己,我们在那里寻求我们尚未求得的问题的答案。
故事是我们探索生活中黑暗的蜡烛,是由我们点燃并滋养我们的慰藉。翻开这一页,当今日的指针指向十二点之时,我们将一起前行。直到来年,愿这些恐惧的微粒滋养你和你可怕的齿轮。
生日快乐,Gears。向你致意。
每一年,我们都会在Gears日特别提及癌症研究中心。这是一家享有良好声誉的美国癌症研究的慈善机构。请考虑一下捐款。
自然界中有两种存在可以扭曲反射面:水和水晶。我分别研究过这些材料,我用光来进行操作,产生了新的视觉构造。最初的科学研究变成了一系列预算充足的艺术项目,最终,我被踢出了大学。
但在这六年的工作中,我只是在让画布自己发光。我从没有混合过我的液体和固体,要么是因为无知,要么是出于崇敬。在这时,我觉得那些日子离我太远了,我没法从回忆中准确地提取出我的情绪。洞穴后的一切都变成了潜意识中的一团浆糊,而我觉得这是我意识中最重要的东西了。
我想要拿着最后一笔遣散费来一场狂欢,有什么能比在自然环境下观察水和水晶更好地扩展我的研究呢?我乘上一趟从波士顿到墨西哥城的航班,然后乘坐私人小飞机飞到一座无名山丘上,那里坐落着一条有名字的洞穴:Cuevo Resplandecienté。我决定独自进行探险,因为我不想任何人影响到我小小的光线舞蹈。
我走进山里半英里2才见到了洞穴的主景观中。这片地方到处都是,从结晶的水晶水晶钟乳石上滴下来的水滴形成了水坑。我没法抹掉脸上孩子一般的笑容。
我卸下了三分之二的负重:一台激光投影机。在把洞穴打造成我喜欢的样子之前,我需要看看光线会往哪里照。只需要打一束光,然后看它在宝石之间起舞就行。我把激光投影机放到地上,将激光对准天花板,打了一束光。
光线穿过黑暗的洞穴向上冲去。水晶水晶钟乳石的反射迫使光线改变了角度,光线弯折起来,形成了一个尴尬的角度。第一道光线分散射进了地上的水坑,但就是这种最简单的互动也冲击到了我。这条洞穴和我,我们都是音叉,对相同的频率做出了反应。我们共同振动。
我打出了一道蓝色的激光。水晶中的杂质让蓝色的光线分离成浅青色到藏青色的模糊影子。水坑看上去像旅店喜欢在宣传册上推销的蓝色泳池的水色。
被激光投影机稳定输出的光线照射的第一块水晶旁有一块更大的水晶。我小心翼翼地调整了投影机,这样光束就能从一块水晶反射到另一块上,然后在水池表面迎来闪闪发亮的死亡。
水晶一个接一个地发光。这要比我在实验室里整理那些水晶容易多了。就像是那束光知道要去哪,知道沿着那条路径是最美的。我伸出手一抹,将光束切换到红色。
一块、两块、三块水晶随着激光的路径被点亮。它们就像长长的多节的手指发出闪光——就好像你将手电放在你的手下面,然后看到你的血管在光照下显现出来一样。同时,就像血管一样,水晶的杂质在它的内部显示出扭曲深色的轮廓。我的脸笑得都疼了,我努力让自己不再笑出来,用一只手揉着疼痛的肌肉。另一块水晶被点亮了,我立刻将视线掰回激光投影机那里。它还呆在那,就在我为它准备的那块没有生机的干燥的地上。
我将目光投回洞顶。那块根据激光路径显然是下一块的水晶,正沿着天花板上的矿脉排列。有一些斑点,也许是云母,也许是别的更有价值的东西,在光线下闪烁。也许我移动过投影机。毕竟,那是我下一块要选的水晶。这当然是最简单的解释了。
洞里的光线强度又变了。我抬头一看,路径上的下一块水晶亮了起来。我的水坑又黑了,我回头一看,本能地将手猛地拽了出来。黑黑的水塘里倒挂着的那个有一条柔软附肢的东西不能吸引人类杏仁体的注意。
光线射入的下一个水塘更大——我跪在一侧,几乎没法够到另一边。洞顶的光线几乎没有照亮水面,它打在了死角,甚至都没有够到边上就消失了。水塘要更深,比其他的水塘都深得多。我躺在水塘边缘,朝上看了看。光线消失在水塘下的深处。
我仅仅犹豫了片刻,抬头看了眼洞顶闪着红光的影子。里面扭曲的形状一定是其中化学或物理性质的缺陷在灯下起舞。它们一定是在催我,我心想,然后我对自己笑了。水不像我想的那样冷。我把手伸到我能伸到最远的地方。我没感到水底。水是温的。
我滑进水塘里。光打在我周围的方式就像我一直在寻找的那种体验一样。只是更加剧烈,更有个性。
又有两块水晶亮了起来,我让自己的后脑勺朝着水面,漂在水里,这样我就可以看到光线在洞顶起舞。是我想象的芭蕾。我没为它编舞真是太可惜了。这是……水塘……的边缘?是水塘吧?一切突然看起来那么遥远。如此的毫无意义。
我抬头看向最近一块水晶。我透过现在将我和洞穴中空气隔开几英寸的水,我可以看到一种不寻常的光线。它从红色切到蓝色,那是我用的第一种颜色。水晶里扭曲的黑暗身影迅速转了过来,甚至变得更快了。我眯起眼睛看着一道光线。因为水进到了我的眼睛里所以很难看清。我眨了眨眼,用一只手慢慢擦了脸。水很暖、很浓、很重。水晶里有一个人。他3在里面尖叫。他用脚和长长的、分节的手指敲击水晶的边缘,一次,一次,又一次。随着水晶钟乳石中充满了温暖、沉重的血液时,光线变成了黑色。他出不去了。甚至也没法再叫了。
但是,嘿,就像我说的那样。那个时刻,那些日子离我太远了,我无法从回忆中提取出当时真正的情绪。毕竟现实这东西很模糊。
洞穴后的一切都变成了潜意识中的一团浆糊,而我觉得这是我意识中最重要的东西。只有起舞的光线以弧线穿过洞穴。洞穴之中,只有我。每一个我。
“尽管有谣言这样说,但我不是被那个疯子老板强令到这的。我到这是遵循我的自由意志。”
我坐进公司精神医师的办公室,好像这地方归我一样。他点了点头。
“Antti,其他员工称在你面前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我肯定你知道这事。”
“那是。”
“你知道原因吗?”
“嗯,医生……我能察觉到一些事情。”
“能举些例子吗?”
“当然。我知道Olavi正在问他为什么在这么个鬼地方工作。我知道他正计划的‘假期’会石沉大海,老板会发疯的。我知道Marja把她兄弟的生日忘了,尽管他已经过世了几年但她还是不原谅自己。不用他们说出来,我就能感觉到。”
“很怪的细节。”
“正是。我还知道秘书见到我就会紧握铅笔,想捅我一家伙。不过我不怪他。”
“你看,Antti。咱们俩关系不错,所以我不会对你说谎。这是妄想症的症状。我想是这样。”
“大夫。我知道你选卡其布领带的原因可以追溯到你的军旅生涯。一个人没法真的离开军队,是吧?”
他不再往小巧的笔记本上写字。他摇了摇头,但没有否认。
“我没对任何人说过那事。”
“这就是我在说的事情。所以,医生,你是不是曾经给在战争中遇害的孩子立过墓碑?我感到你听到你女儿的笑声时有些后悔。她也不喜欢你喝酒喝太多。酒精不会让你忘记对比?你只是更加易怒。她被伤得很深,恶梦当中有一头怪物……”
“Antti——”
“嘘。别担心,我将你的小秘密保守的好好的。而且我也不是在这和你讨论我的‘感知’能力的。”
“那你是来干嘛的?”
“我很不安。”
“因为什么?”
“嗯,你看……当我的肌肉和肉体折磨我的时候我甚至都不奇怪。我敢说我的脑子本身就在挖战壕准备宣战……”
“你是生了什么病吗?”
“不是能治好的那种。每天晚上之后都变得更糟了。”
他说的很正式,手上却摆弄着领带的一端。
“在长期或者慢性病中经历这样的感觉和恶梦很正常。我们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说实话,我听到黑暗在说话时没有感到不安。妈的,它声音比我妈还甜。并不是因为他每天晚上都在吃我的肉,挖出的伤口到了天亮时就会长好我才被吓到了。”
“我恐怕听不懂。”
“医生。到了晚上它会哭泣、会呻吟、会尖叫、会大喊。我将其置之脑后。但最后,它会用我的声音说话。我就会一直呆在黑暗之中。”
我没得到任何回应,我站起身,走到门口。他没回答我。
“我认为你帮不上忙。没关系。只是,告诉你女儿下次要用剑刺在我的胸腔下面,那是我唯一的弱点。还有代我向她道歉,因为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躲在她的恶梦里。”
“爆胎了!4”
“嘘嘘嘘——”孩子们本能地反应,将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作为回应。
“很好,孩子们,”我凑近身子让他们听得到,然后低声说“我们在走廊里得非常,非常安静才行,对吧?所以这就意味着不要说话……不要喊叫……不要乱跑。每个人都要跟在你们前面那个人后面走。不要推,不要挤……眼睛朝前看。我在对你说那,Lena,不要回身和Dolores说话。直接看着你眼前的人,不要转身。好吗?”
孩子们默默点头回应,他们的小眼睛闪烁着理解的光芒。我继续说道。“Anna,你抓着我的手。Taron,你最高,所以你当队尾,确保每个人都排成一排,好吗?”
Taron点了点头,他七岁的脸上因为责任的重担而僵硬起来。我转身握着Anna的手:她小小的手指像商店用的夹子那样用力握住了我左手的小指。她脏兮兮的脸颊上沾上了之前流过的泪水,但她通红的眼眶中的眼睛却坚定有神。
我转身打开教室的门。走廊中闪烁着猩红和白色的光,脆弱的塑料罩在闪烁的荧光灯上,上面还挂着内脏。我可以看到走廊对面Linda的教室:她用胶带把纸贴在窗户上,以阻挡好奇的旁观者的视线,但这些纸已经被撕掉了,取而代之的是破碎的强化玻璃上有一个红色的手印。
教室里有东西在动。它有长着血管的巨大翅膀。它进食的时候有东西在嘎吱作响。
我可以看到走廊尽头的沙袋,一些人拿着机枪和步枪守在学校门口。我们一出现他们就抬起了武器。我看到其中一人疯狂示意我赶快,我不敢。
Anna呜咽着紧握着我的手。“亲爱的,闭上眼睛。”我低声对她说道“只需要抓着我的手,跟着我。”我看到她疯狂点头,然后紧紧闭上眼睛,相信我可以带着她。
我沿着走廊又走了一步,我的脚踩在了黏糊糊的东西上。
我不会低头看的。
他们称呼那颗星星为Agatha,如果它可以被称为一颗星星的话。它似乎是一夜之间出现的,在北方的空中闪着光芒——甚至与其他星星相比也很明亮。我还记得,我们最初看到它时正和Bethany与Richard待在镇子外的山上,我们躺在低矮的草地上,看着这个新的使者在我们头顶的天堂明亮地燃烧着。上帝啊,我们知道得真少啊。我们以往所知的真少啊!在夏季的终末,只有你、我和Agatha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上,谁能感受到秋天的寒风在靠近呢?
如果我告诉你结局是怎样的?哪怕是现在,你知道我离你有多近吗?
然后是目击报告——最初进展很慢,只说服了那些想要相信最坏情况的人,然后是一波信息涌现出来,甚至吞没了那些最坚定的怀疑论者。那不是一颗恒星,而是一颗流星——一个原始的炼狱,它被造物的混沌释放出来,尖叫横穿了宇宙,直到遇到它在统计学上不可避免的结局5。于是,他们给它起了另一个名字,编号2022K-14号流星,但我们还是叫她Agatha。
起初,它帮助我们确定了这场灾难的身份。帮助一些人有尊严地面对它。我会做什么,他们会这样说,如果Agatha没到镇上来。真是遗憾。其他人乞求,有些人匍匐在地,把她当做上帝一样崇拜,就好像即将到来的审判。他们呼唤她——在恐惧中、在绝望中、在疯狂中,但他们的乞求在Agatha没有听觉的耳朵里没有回应,Agatha继续向前,命运驱使她完成自己冷酷的工作。
正是在这些黑暗的时代,当我们萎缩的文明的灯光全部熄灭的时候,我们一代中最伟大的头脑们发现了最后的出路。我收到召唤去履行使命,就像我年轻时那样。这些年来所有长期被指责为浪费的研究突然有了新的目标。我保存的日志、桌子、计算以及无穷无尽的统计数据,都在人类垂死的光芒中焕发了新生。Agatha目标明确,她太过巨大,速度太快,人类的所有战争机器要花上太长的时间完善才能完全影响到她的轨道。她不可能被摧毁,不会被人类的武备摧毁。但她可以被移开。
我们之间还有距离,亲爱的,但每天都在缩短。我想要见你。我想要再次靠近你。
但那些数字永远没能凑到一起。我们在这颗星球上最黑暗的实验室中埋头苦干,只为了寻找一个无法出现的答案。与此同时,我们头顶的世界燃烧起来,而当维系我们人类最后的一丝体面磨损之时,我们在努力的尽头只找到了挫折。
只是没有足够的时间。任何试图让Agatha轨道改变的尝试都不会有什么不同。我们需要在一百年前,从六百万英里6之外就开始行动。
这是我一位同事——Desmond Elliot做出的巨大发现。我还记得几年前和他见面的情况,是一些天文学家的无聊聚会,他们身上的毛发比脑袋上的还多。我还记得我对着他的结论翻白眼时你会心的一笑,就好像空间可以被操纵,时间也是一样,你不需要穿过时空上的洞就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只需要把自己包裹起来。Elliot-Thurman逆因果引擎被他们称为他的奇迹,这是一台通过引导快子回溯时间,令时间流朝一边弯曲,然后令其推动自己。通过船上自动舵上的稳定用扶手,你要做的就只是把它倾斜到时间流中,然后你就会从一个回路掉到另一个回路。很简单。
他们没提到在测试平台上投入了多少发现于——但我们都不想知道。Agatha已经吞噬了我们,就好像吞噬了天空一样,如果飞行员没有回来,那倒更好。他们可以避免最坏的情况到来。只有方向舵和副翼无法操控机器。上面搭载的计算机会在时间流形成时告诉驾驶员,但是信号丢失的时刻就不能由机器操控。计算机太过高效——过于愿意转变。它们都被拉扯分开了,全部都是,历史开始布满了曾经是机器和飞行员的燃烧着的残骸组成的黑色条纹。
由飞行员、工程师、物理学家组建了一个团队。我们在模拟中每四到五次就会试着转变,但我们只需要一次。乘坐了一艘名为最后一次机会号的船第一支离去的团队就这样做了。事情,其实,很简单:知道Agatha,穿过无边无际的空间,然后轻轻推动她。Agatha只需要推动几毫米,经过足够的时间与距离的推算,Agatha将会从距离地球一百万英里7的地方经过。一旦我们度过了末日,她离开地球范围的一刻计划就会不复存在——在未来也不会有可以激起我们这样努力的灾难了。我们只需要找到正确的时间与地点。
时间过了多久?自从我把你抱在怀里,已经过去了多少轮人生了?
在满怀希望又绝望的人群的鼓励与谄媚中,最后一次机会号如同一个前去征服的英雄,离开了我们的行星。他们确定了航线,由经验丰富的老手掌握航线,前方是通往无限的单程路。你和我一起看着“最后一次机会”升上天空,升上被Agatha冷酷的幽灵主宰的天空,然后消失在夜色中。我记得你紧握我的手,脸上露出另一次微笑,但这次更加的温柔。笑容因背上而褪色,因心怀期待而柔和。在离开太阳系之后,最后一次机会号就会转向宇宙,点燃Elliot引擎,消失在历史中。
我们不知道它会花多久,虽然理论上来说我们会立刻知道——或者说我们不会知道。但日复一日周复一周,Agatha变得更近了,我们的救世主从未出现。知道Agatha离开了一个月之后才搞清到底发生了什么——最后一次机会号在一百年前的位置离开了时间流,然后立刻被抹掉了。我们太蠢了——Agatha甚至在一个世纪以前就跑得太快了。他们到达了预定的时刻,然后在几秒钟后就被分解成了原子。在70年代末,我们就开始收到他们的求救信号,那是在撞击时从船上发出去的——我们不知道信号的起源,或是信号代表了什么,但现在中央计算机识别出了信号。他们,就和我们一样,只是太晚了。
我们又造了一艘船,组建了又一支队伍。我们很接近了,但我们的数学不起作用了。我们得回到更早的过去,比以前更进一步地发动引擎。之后的尝试在穿过时间流的时候失败了——一个紧张的飞行员推动的太慢,飞船飞散在千年之中。另一次常识在还没离开太阳系时就被摧毁了,引擎发生了倒转,他们被扔到了一个黑暗、寒冷的未来。一次又一次,我们进行了重新计算,把男男女女装进了愈发复杂的飞船,把他们推导了边缘,他们一个又一个不是来晚了,就是太远了,或者被毁掉了。我们往太空中发射了一年的飞船,祈祷着一艘能成功,每一次都以灾难收场。
当你意识到我离开的时候,你会为我祈祷吗?
然后,有一天,谁都没剩下了。人类已经沦为了一群安静、悲惨的一小群动物, 躲在地下呜咽着。没有带我们离开的方舟,没有可供我们藏身的避难所。每一名科学家、建筑师、每一个可以驾驶我们飞船的团队组合都耗尽了。有一天,当我走进我们最新一代的机库时,我孤身一人。没有工程师。没有学者。有的是我,还有终焉号。又一艘船,只需要一个人操作,有一台可以工作一百万年乃至更久的引擎。让终焉号内部充满快子,飞行员就可以保持他们的状态,静止不动、不会老去,尽飞船所能保持这一状态。
你求我留下,求我和你一起去地下。也许它会错过我们,你说道也许它只是擦过我们。你怎么会一直这么乐观,我不能理解。我可能不会理解。但我知道最后会是什么样的——我本人就绘制过Agatha的轨迹,成百上千次。没有例外,她会从天而降,点亮大气层。她会在地上撞出一个20英里8深的洞,喷出的熔岩会覆盖整个星球。我们会被烧死,全都会——甚至是跑到地下的那些人。大陆会弯曲,海洋将会把海岸拍打到破碎,山脉会滑进地球的裂谷之中,然后我们会尖叫着死去,全都会。Agatha为这一刻等待了十亿年,她不会改主意的。
早上,我离开了你,在你醒来之前。现在不再有夜晚——有太阳,还有Agatha,但我们的房间一片漆黑,你看不到我离开。我装上几样能让我想起你的东西,把我们的卡车开到了发射中心。门口没有人迎接我,大厅里没有人欢迎我。发射平台上没有人做起飞前的检查,没有我祝我好运,没有在我离开时为我欢呼的焦虑而又期待的人群。设施里面一片漆黑,我孤身一人,只有终焉号。我做了必要的准备,吃了最后一餐,然后坐进位置。这一次,我们不会再晚了。
你会及时醒过来看到吗?
终焉号起飞了,后面拖着一道火柱,进入了清晨的阳光。我的飞船看不到风景——她没有姊妹舰那样的艺术性,最后的机会号上的曲面玻璃和抛光刚才被隔仓与传感器取代了。但是我保留了一扇小舷窗,就在我脑袋休息地方的旁边,我可以从那里看向窗外的宇宙。在终焉号爬升的时候,我从这一侧最后向外瞥了一眼,世界离我越来越远。我想到了你,你躺在我们的床上,期待着醒来时我在你身边。我想你会不会感到背叛,就好像我抛弃了你。我想你是否会觉得我在逃跑,把你抛在身后。
要是你知道就好了,我沉思着,打量着自己。我在终焉号里的空间不比棺材大。里面有足够的空间控制时间流,也有如果我有需要,也有足够的空间侧个身,就是这样。我不会变老,我不需要吃喝。飞船上的系统可以维持我的生命,需要维持多久就能维持多久。我要做的事情就是把飞船推过时间流,然后等待。
我离开太阳系花了三周时间。第23天,我经过了Agatha身边。我醒来的时候,我们的路径交叉在一起,透过遥远天体传来的黯淡光线,我注意到了她,她安静地沿着她的路径在走。当我看到她经过时,我不禁产生了一股熟悉的阴森感。我们都一样,她和我——我们都被早在我们存在之前就已经出现的力量驱使着运作。我们都无力逃脱自己的命运。当她从我的视野中消失时我对她感到好奇。她是不是活着?她会做梦吗?Agatha也害怕死亡吗?她有等她回家的爱人吗?
我离开太阳,进入黑暗的太空中。尽管我母亲坚持,我却未有过宗教信仰,但那时我却闭上了眼睛,向什么东西乞求。我没有祈祷救赎,活着结束痛苦。我现在走的路是谁也无法回避的,我祈祷的是勇气——不仅是为这一刻,而是为了将会到来的所有时刻。我身后的引擎嘶吼起来,时间和空间也一起歌唱,我们回溯,扭曲着、跳着舞。有那么一刻,我们全部站在一起——我之前的每一艘飞船,全部排成了一条线。当它们开始从时间流中掉落,或是开始被Agatha摧毁时,我看了我右边的舷窗。有飞船跟着我吗?我的任务之后还有什么东西吗?
当我的手在黑暗中颤抖时,有那么一刻,我感到你的手搭在了我手上。你在那吗?和我在一起吗?你引导着我的行动吗?世界变暗了。当终焉号穿过时间流的时候,她跳到了虚空之中,她被弹进了一个和我们的世界完全不同的地方。当我恢复知觉时,我仰望天空。我看到天上没有星星,没有行星。没有光线到达我这里,不论我在哪。有那么一刻我感到痛苦——我要是晚了怎么办?要是我像之前的人一样走错了路该怎么办?要是我被弹到了宇宙的热寂中,Eilliot的奇迹就会在此终结。
但电脑上线了,它安心地提醒我,我们降落的并非未来,而是遥远的过去。透过我的小舷窗,我现在看到了,一条条发光的气体,一团宇宙毒气,跟着它们后面的是一些光点。我们在一个稠密的星云之中,远离地球,除了时间空间我和我的家以外什么都没有。绝望感攫住了我。我走的太远了吗?终焉走的太远了吗?我还有足够的时间回头吗?我在床上咬紧牙关,我想到了你。我得把失去的时间补回来,但我可以到那。我可以让它发生。计算机为Agatha的轨迹指明了方向,终焉号的超光速引擎带着我们穿过太空。
我孤身一人。
直至永世。
亲爱的,从我在太空里的棺材看去,我看到了奇迹。要是你也能看到它们就好了。恒星的诞生,世界的诞生。那些你无法相信的梦境与梦魇。几年,几十年,几百年,知道人类发明的任何计量单位都无法适用。人类的思绪可以延伸到多元?人类的思绪面对无法阻挡的无止境时间能坚持多久?我闭上眼睛做梦,一生就这样过去了。我曾唱过一首歌,那是一首我睡前时父亲经常唱给我的歌,那首歌流传了一千年。
终焉号的变化发生的如此缓慢,以至于我花了七百年才注意到。机载电脑警告我航向偏差,必须进行补偿修正。当我扫描我的飞船,需要找出干扰源时,我沮丧地发现,飞船的大小几乎是原来的五倍。来自年轻宇宙的气体与微粒,被超光速引擎所吸引,在船体上积累。扫描仪未受任何阻碍,但没过多久,超光速就被终焉号周围电离的金属外壳破坏了。我只能恐惧地看着我小窗口周遭的世界变得阴云密布,然后黯淡下来,然后变成一片漆黑。又过了四千年,我身处在完全黑暗之中。
但只要可以,超光速引擎就还在运行。我面临着一个严峻的事实,我在找到Agatha之前就会失去动力,如果我还能及时发现它的话。我希望超光速引擎能及时带我到那,但是没有它们我就只是一枚导弹。但还有一个做法。我的扫描仪不知道Agatha在哪,但计算机知道她将会到哪。当我还控制终焉号的时候,我会把航线修正到我到达的一百年前的位置,并将引擎开到最大。最后一次机会号没能打断Agatha的轨迹,但最后一次机会号可以做到。
我自己算过了。我们现在有很大的质量,当我们在太空中飞驰时质量只会增加。只要我们速度够快,任何角度的攻击都会起效。终焉号尖叫着划过天空,超光速引擎像太阳一样闪耀,直到灰尘和遗骸在机舱外结块,他们因窒息而死。
在那些日子里,我梦到过你。我常常又睡了过去,又回到了你的怀里,躺在我们的床上,谈论你的工作或是研究,或是想在电视上看些什么。时间去哪了?我开始谈论起组建一个家庭的事情,关于养狗的事情。你想要搬到温哥华,但我想待在里父母近一点的地方。我们总觉得我们除了时间以外一无所有,我们度过时间的速度并不够快。我睡在我的茧里的时候,我想到了你。我们会一起做什么?我们能不能拯救我们?我们的生活会将我们带向何方?你对我说道,Carolyn,如果是女孩的话就叫Carolyn。如果是男孩的话,就叫George——以你父亲的名字命名。
有时我会梦见我离开后世界会变成什么样。你死了,我很确定。当Agatha撞击地球,她会将地球变为一团热蒸气云。最糟糕的情况下,我可以看到你躺在那里,就像我离开你时那样,这是火墙吞噬了我们的家。我在想你那时是否感受到了任何痛苦,或是在你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一切就结束了。你们,你咒骂了我吗?你对我大喊了吗?你想过我吗?
有人想过我吗?
还有什么要想的吗?
哦,那些星星。我们都只是星星。
不要害怕,亲爱的。我现在快到了。我在黑暗中待得太久了,但我还没有放弃。我的身体起了变化,但我的意识仍然保持坚定。我没有放弃我的任务,现在还没有。这里太黑了。扫描仪告诉我终焉号正在空间中翻滚。我好奇它变得有多大了?我好奇它能不能大到打断Agatha的航线。我又算了一遍。一定能。
有东西在撞击船体,但我几乎感觉不到。现在没有什么能阻止我。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接近她。
我很近了。我可以感受到它。扫描仪还没有找到Agatha,但我知道她就在外面。我会找到她,我会救下外面。
然后我会完成任务,我会回到你身边。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我要回家了。
如果我告诉你事情是怎样结束的话,你会相信吗?
(摘自对音乐制作人圣像Roger——本名Roger Peterson于4月27的记录。圣像要求在采访全程播放摇滚乐队“加利福尼亚天使”于1979年的专辑“最棒的时代9”。全文将会在近期内刊行。)
……现在是这首歌,这首歌很精彩。Stan的架子鼓一次就过了。完美,以第一次来说。
说一下你和加州天使的关系。
和我的关系?我带着这些男孩儿从零开始!他们曾经称呼我为第五位天使——有些人现在还这么称呼。你看看周围,我规划了蓝图。我不只是他们的经纪人,我集他们的经纪人、制作人、执行制作人、私人助理、巡演经纪人于一身。
我在一个开麦之夜10看到了他们的表演,我看到了他们的天赋,也看到了他们的潜力。我待在那,走到后台,告诉他们,“孩子们,跟着我,我会让你们当上明星。”我当时就做了这些。
他们四个人——Stan,Tony,Don,Chet——都很勤奋,他们付出了努力,也很有天赋。但是,没有我的话他们不会做到顶点。他们也知道这一点。好吧,不包括Tony。
和我们谈谈Tony。
啊,Tony啊,祝他好运。我是认真的,真的。他是个好孩子。但是好孩子不会经常那样。他们中的另一些人,和名字不同,并不总是像天使一样。(笑)。光是Chet的25岁生日就搞得我们跟下地狱一样!但他们知道规矩。准时出现,在工作中尽自己的力。
Tony啊……我不是怪他。那些孩子经受着压力。居于排行榜首位,看不到头的巡演,每座城里高呼他们名字的女孩。他应付不来——
哦!我还记得那一刻。Don写下了这段副歌开始唱歌。“宝贝你就是我的需要的全部。你收到了我的乞求,噢耶我向你双膝跪地”_ 时间是78年12月。我们举办年末演唱会前一天。
那Tony出了什么事呢?
我们先来听听这首歌。接下来是签名。
(两分钟的寂静过去。开始播放第四张唱片“你的味道像天堂”。)
啊,我看到你在开场那段乐节播放时笑了。我每天都能在收音机里听到这首歌,我出门时、在酒吧里的时候。我喜欢这首歌。大家都喜欢!有什么不喜欢的呢?
上帝啊,可怜的Tony。这是他离开乐队以后,我们录制的第一首歌。有好几次,他进来的时候浑身酒气。有一次录音的时候他还打算把Don胖揍一顿。我无法接受,这种事会危及我们的努力……当我们找到他房间里的针头时……我们知道他是时候得离开了。我们得在保安在场时让他离开,我们知道他会大吵大闹。他确实这么干了。
那是你最后一次看见Tony?
拜托啊,我们都知道不是。随着乐队减到了三人,制作一些好作品的压力就来了。你知道,就是那种能让人把注意力放回音乐上的东西。我们几乎整天都在演播室里,基本上是住那了!
然后,某天晚上,我们都累了,员工基本都回家了;乐队成员在录音棚里,我和一些录音的待在录音棚里。敲门声响了起来——是Tony。乐队正在录音中,他们真是太他妈棒了,我不想让他们受打扰。
我走了出去,他说我们必须得谈谈。他很难闻:酒味,尿味,你能想到的。
我喜欢孩子。他对我来说就像是我的儿子。他们四个都是。我觉得我应该听他说完,我真是个好人啊。
我们走到储存室,他求我让他回到乐队。我说不行。他有过机会,但他搞砸了。
然后……然后他开始说着什么。他说了可怕的事情。关于我,关于其他人的事情。他会去找媒体谈论这些事,他是在聚会上认识的那些人。我给了他一切,他就打算这么报答我?我?(他拍了拍面前的桌子)
那……你做了什么?
把他的头往墙上撞。然后他开始大叫,所以我又干了一次,让他闭嘴。我试了几次。他终于闭嘴了。等到晚上结束,我抛下了尸体离开了。他最终会有个不愉快的结局,媒体推定他是在巷子里自杀的。你知道吗,那则报道丝毫没有降低专辑的销量。“最棒的时代”是真正的美国经典。
你现在为什么要抖落出来呢?
他们在挖掘我丢掉尸体的地方。他们在建超市或者别的什么玩意儿。这事最后肯定会曝光,我宁肯曝光的是我这边的说法。还有,医生说我能活六个月就算走运了,所以……
所以?
所以我现在就想要讲了。把音轨重新打开。你的。味道。像。天堂。这就是他妈的天堂般的歌曲。是最好的一首。
你听仔细了。这里,在副歌的部分,听到了吗?我得调整一下高音,稍微做下混音……但你能听到它。它就在那。
Tony的尖叫被隔壁的话筒偶然录到了。我把它们变成了百万美元的热销作品。我和你说过我是个天才。我一直担心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所以谢谢你听我说。
Tony想要回到乐队。我给了他我们乐队最成功的绝唱。
(摘自警方对圣像Roger的笔录,之前他出现在一所警局,声称自己手中有关于Anthony Symonds11失踪的消息。)
不像黑色,红色是不详的颜色。
当然当然,人们第一个想到的明显是鲜血,但血是最后才出现的。这是轮盘赌桌的红色。是逐客令与令人绝望的贷款债务上墨水的红色。接着,是你家狗的剩余的部分,是它躺在地板上,没有头的时候出现的颜色。
当你注意到这一点时,黑色就是一种完全神圣的颜色。它代表了安眠的黑暗,代表了注意到你哭泣的最好的朋友的皮毛……你很想念它。以至于对红色的恐惧对你来说毫无意义。
对红色的恐惧变成了愤怒。然后是懊悔。然后又是愤怒。你想知道如果你没陷得那么深的话又会发生什么,那样你就不会拿着铁锹把你的过往埋在后院了。然后,你渴望红色。再多一点如何?你已经被淹没了。
你在拳头上涂上红色,感觉不错。主要是因为这一次在你的生命中是好事。你甚至不在乎你的血开始从你乳头上的弹孔流了出来。
至少,你现在是黑色的了。
我要说的是我小时候看过的一个电视节目。不是,这不是网上第九百多个低配版“蜡烛湾12”翻版。这个节目是真的。它叫《Putnman先生的家》,是一个加拿大节目。如果你就是加拿大人,那你已经怀疑这是一个恐怖故事了13。
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我家的广播电视网络不止会播放能赚钱的美国节目,还必须要生产一定数量的加拿大节目。这个用来凑数的特别节目基本上看上去像是1990年代常见的儿童节目:一个低配版的理查德·爱丁堡14风格的演员开着一家粗犷的西部风格的店,里面全是小摆设和花哨的玩意儿,还有个长长的木头柜台,还有……我不太记得还有什么了。我总是把它跟《时光车站》15搞混,不过这个节目显然请不起George Carlin或是托马斯小火车,甚至是Ringo Starr这些可敬的客星。他们能请得起的是一只会说话、看上去像木偶狗的木偶猫,它穿着一件夏威夷衬衫,吹着萨克斯,名字叫做Caldicott。这应该可以让你有一个印象,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我就只记得安在柜台后墙面上的驼鹿脑袋了。在你问——你为什么要问呢——之前,是的,那个脑袋还活着,可以说话。不过我们没时间深入讨论这个让人深感不安的概念,因为我要告诉你的是,这个脑袋——或者说它的消失——如何终结了我的童年。
我只记得一集。维百上说这节目一共有51集16,上面还说这节目实际上叫《Puttnam的草原商场》,所以我现在有51种不同的沮丧了。这是一些严肃的贝贝熊之类的玩意儿17,我感觉自己的脑袋里充斥了空洞的构想,和现实完全没有相似之处,伙计们,这种感觉很不好。
一些同样被怀旧折磨的灵魂列出了一个剧集目录清单,我看了一眼,我想我说的可能是“黑夜碰撞”这一集。只是“可能”,因为没有办法正式……而且可能永远没法证实。那些九十年代的加拿大节目没有发行DVD,所以我没法实际检验我的回忆,我完全有可能是唯一一个没有参与这一集制作18,甚至都没看过一眼的人。现在它可能只存在于我的脑子里。也有可能——尽管我不希望是这样——只在那里存在过。我确实没法证明不是这样。
在这一集的某个地方,有个角色——我记不得是谁了,因为我连其他角色都有谁也记不得了——在半夜独自来到商场。周围没有其他人,Caldicott的床空着,Putnam——Puttnam先生在柜台后面的位置也不见了,还有……那个他妈的驼鹿头也没了。驼鹿头通常不会那样,在没有他妈的连到一头驼鹿上时不会这样。但我没有时间细想这件事的影响,因为驼鹿头莫名其妙的消失已经显示了有什么影响。
墙上有一个洞,驼鹿现在不在那里了,在黯淡的灯下有一口漆黑的井,里面有什么东西。不是驼鹿,僵尸和别的什么东西。我甚至不能对那东西集中注意力,就好像有人用砂纸擦掉了正确的脑细胞。我只能把它当成是一种模糊的感觉,就好像某种恐惧的具象化,自从我透过电视的扫描线,在黑暗中辨认出有意义的形状以来,我就一直带着这种恐惧。我能感到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因为,不管怎么说,实际上,那一夜的访客就是我——我可以听到某种可怕的无法描述的声音。我脑中一个发霉的角落被那种恶意观察的感觉与刚刚出现的尖叫声占据,此外别无他物。这种情况已经有将近30年了。
我不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我记得的就是那种随处都是的错位感,那种熟悉甚至喜爱都被颠覆成了陌生的敌意。根据维百,我甚至连最基本的的细节都没搞对:驼鹿脑袋根本就他妈的不是驼鹿的脑袋,那是个水牛脑袋——一个可怕的玻璃眼睛的水牛地狱兽。我不记得那他妈是什么,但我没有一秒忘记过一切都消失的位置里那片空间的形状,或是它给我的感受。
当一座老房子倒塌,或是新房子拔地而起,我在熟悉的景致中暂时迷失了方向时,我就会想起那个关着灯,空无一人的商店。当深夜停电,我看不到眼前两英寸的东西时,我就会想起墙上的洞。当我在黑夜中被玩具猫,或者,上帝保佑,被真猫绊倒时,我就会想起那个让我第一次像个成人一样害怕的东西。不管那是什么。我感到了事物错位的恐惧。
情况只会越来越糟。我无法从脑中驱赶掉那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因为我没办法观看这些剧集,然后嘲笑它的质量有多平庸。你不知道吗,这51集里只有7集留了下来。“黑夜碰撞”不在其内。我记得童年时的另一件事可以直接说明这种困局:1915年卢西塔尼亚号沉船的幸存者19在事件数十年之后提及沉船事故时说道。“尽管时间流逝,小小的灰质细胞也磨损了,我现在还坐在这,可以看到船在海浪下滑行。”事情发生时他还只是孩子,就像我和我那微笑却难以忘怀的创伤一样。他的余生中有一艘远洋客轮在他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下沉,他的记忆是唯一确实见证那一刻的地方。没有照片,自然也没有胶卷。那一刻被捕捉到他脑子的烂泥中,当他离去时,那一瞬间也消失了。
我们老去,我们遗忘,我们变得疲惫、变得愚钝,然后腐烂,带走了萦绕在我们身边所有半回忆半想象的东西。在我身后的桌子上,有几百张发霉的CD,由于细菌增加了它们的熵值,上面的箔层开始起了针孔,当我试着挽救里面的内容时,激光击中了空白的地方,分散开来给碟片刻上了深深的划痕,于是我就完全放弃了。场景承诺留给后代的信息现在完全丢失了,就像当我努力想要回忆其墙里那东西的轮廓时,我精神的舌头碰到了智慧的齿缝,信息一度存在,但现在已经消失了。两个过程都腐烂了,就好像名字错了的人,或是弄错了的有蹄类动物。从长期来说我的记忆都会消失,从宏大的角度来说,我本人也活不长久。
老旧的胶卷,就像CD和人的脑细胞一样,最终会腐烂。如果那个遗失已久的节目的母带还在,也很快就会消失了。在那一段不归路之后,没有人能再看到我看到的东西,也不会像我这样被改变。如果我会对“恐怖”的概念有所了解,这就是原因。温暖的阳光铺满我卧室的地板的碎片时间中,我凝视着从阴极射线管里闪烁出来的录像带的深渊时,我发现了恐惧的概念。在一个长期被看成安全之处,从一个备受信任的来源,我的心灵受到了永久的创伤。这构成了我人生中的一段影响深远经历,就好像我第一次受重伤,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失败一样。
我相信,当我的记忆最终消失的那一天,我最终也会彻底忘记恐惧。
这个想法也吓到我了。
我曾经在隔壁镇子的高中执教。你听说过一群孩子一整年都在学校搞破坏,在学校前面乱涂乱画,打破窗户还干了其他事吗?管它叫高年级恶作剧。另外我觉得县里的任何人都不会忘记某些学生融掉了半个化学实验室,就因为他们想偷东西给他们老爹制毒。
一些家长在PTA20会议上无意中听到了,所以我们不被允许在教室休息室中发泄对孩子们的不满,我们也被告知不能在上班时说脏话。因此,一位数学老师想了个好主意,这位老师做了一本小日志:一个日记本,藏在了一楼警卫的柜子里,老师们可以在上面不留姓名地写上学生们带给他们的那堆破事。大部分都是那种你在任何其他休息室里都能听到的东西,懒惰的足球选手把维百打印出来代替论文,卖弄学问的阿宅惹恼了历史教授,甚至还有些英语系写的东西,上面说他们想把课程给打散,这样他们就不用逼孩子们读惠特曼21了。
那上面……有一个人在上面写了东西。他的笔迹很工整也很严谨,而我们中的某些人(包括我自己)都写下了谩骂的语句,这家伙只是写下了那些有问题的学生的名字和姓氏。我们一位数学老师表面上有着圣人般的耐心,但却在纸上写了整整三页的内容,全是关于一名学生如何惹恼他的事情。不管那个人是谁,他只写了学生的姓名,有时候会在后面跟着一个句号,他写的很用力,简直要把纸划破一般。
有一天,同样整洁的字迹并没有写下任何名字,而是一个日期:3月12日。我们没人搞得懂这是怎么回事。有一些学生的生日是那天,但这位字迹整洁的先生没有写上任何一位的名字。
当那一天到来时,那人写了26个名字。那一天是学校第一次进行封锁演习的日子,这些孩子都进到二楼的同一间教室。当门被打开时,他们……什么都没发现,没有血迹,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人。27个人,连老师一起,都消失了。他们现在仍然下落不明。
几个月之后,在我们回到学校之后,我们写了一个新的日志——这次不是为了抱怨,而是因为悲伤。在我走向校长办公室提交辞呈的那一天,我看到了一个学生的姓名写在上面,笔迹工整又严谨。
我今天又看到了那个绿眼睛的女人。
我是在车站月台对面看到她的,当上一趟车开走时,我们的眼神相遇了。我们保持这个状态,就这样维持了十秒。只是以防万一,我数了一下。绿色的池塘在我眼中泛滥。在那双眼睛后什么都没有。我得确定一下。
我今天又看到了那个绿眼睛的女人。
在超市里。她和我走在同一条走廊里面。我走进另一条走廊想把她甩掉,但没有用。我离开的时候,我可以感受到她在盯着我。我可以感受到她的视线。
我今天又看到了那个绿眼睛的女人。
在医院里,她在4楼的2C服务台做助力秘书。她见到我似乎很吃惊。他们不想我见她。
我今天又看到了那个绿眼睛的女人。
在她的公寓里。她在门的坐垫下面藏了备用钥匙。
我今天又看到了那个绿眼睛的女人。
她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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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是接警调度员最难熬的时刻。
直到我桌子后面的模拟时钟闹铃开始用噪声充斥我漆黑的办公室时,我才意识到这一点。我一个小时前就应该离开,回到我从祖母那买来的老旧陋室。但我却在这里——替那些还没被雇佣的人当班。当然,他们告诉我工作很简单。Shadowcreek这样的小城市意味着每个人彼此都认识对方。社区慈善机构和募捐活动保证了邻里与街道的整洁。夜晚会很安静——一共只有五六通电话。通常都是报假警。
我的桌面显示器上显示了一条通知。在那些噪声吵醒我之后,我才意识到铃声是干什么用的。有一通电话打了进来。我抑制住呻吟的冲动。为什么要在现在出现紧急情况?
我接起电话。在警报声从我的电脑消失之前,我记下了我瞥见的最后一眼来点好吗。它们并没有很特别,但还是吓了我一条。这串数字感觉很怪……很熟悉。就好像我本该知道它们是谁打来的一样。
我的胃不舒服地抽搐起来。在内心深处,我祈祷我认识的人都没有遇上麻烦。
我接电话时,电话那头一片寂静。待了一会儿,我抓住机会开始说话。那人可能都没意思到自己报警了。
“喂,这里是911.您遇上了什么紧急情况吗?”
几秒钟后,没人回答。我开始起了疑心。这也不是第一次有人不小心给警察打电话了。
“喂?”
这时我才注意到。在两次脚步声之间传来了微弱的喘息声。大口喘气的声音。
打电话的人在逃离什么东西。
这通电话并不是无意中打通的。我在另一台显示器上打开了一个用来进行调度的网页程序。我的屏幕上迅速显示出了镇上街道的地图。我希望周围缺少警力不是太大的问题。
“——喂?!”电话那头喘着粗气说道。对方是个女性,声音很像我。也许和我年纪差不多。她的脚步声更响了。
我说话的时候,脑子开始自动做出了反应,“您好,女士,这里是911。您遇到危险了吗?”
“没错!”电话那头喊道“快救我!”
她惊恐不已。我得让她冷静下来,这样我才能确实了解到发生了什么。
“一切会没事的,女士。您能告诉我出什么事了吗,您现在在哪?”
我能听到对面在说话,但狂风盖住了她的声音。照这样下去,我就别想让她跟我合作了。显然,如果到了紧要关头,我可以通过她的手机定位找到她,然后派个人去看。但是,如果她把手机掉了,那这个方法也没用。我得想办法让她停下来。
“女士,请找个地方停下来,这样我才能听到您。找一个类似大路或者商店的地方。”我不想让她冒这样的风险。但,话又说回来,也没有太多的选择。
“有东西……过来了。”我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事情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好了,但至少事情更清楚了。
有东西在追她。这种情况下,通常是某人的搭档或是街上的骗子。这至少算是某种进展。
我需要知道更多东西,万一哪个警官能追上袭击者呢。“您知道什么人在追您吗,女士?”
“大脸……”她停下来回应道。“好多眼睛——脑袋在不停转。”
“您说什么?”
“它朝我爬过来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天呐,我觉得它过来了!”
什么?
她那时显然陷入了妄想中。也许是缺氧了。她到底跑了多久?
“我需要知道是什么人在追您。您能描述的更清楚点吗?”
“它在笑!四条腿在地上爬。我能看到它的……它的脊柱。它的脊柱在扭动!”
试图理解她的话对我完全没有帮助。要我猜的话,她说的可能就是只流浪狗。
“您现在的位置是?”
办公室外传来了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把我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办公室里凌晨三点时还有东西在动很不正常。过了一会儿,我又能将注意力放在电话上了——大概率是一个实习生在外面碰掉了一壶咖啡。
“宁静巷……”她气喘吁吁地说道“红房子旁边!”
我惊掉了下巴。宁静巷?那不仅仅是一条熟悉的路或是繁忙的街道。她在那里的几率有多大?就在我的屋子前?
“我……好的,没事的,女士。”
我把头转向后面,在办公室里望了望,朝向有东西敲击墙面的方向。我被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意识到我自己也慌了起来。我得控制自己的呼吸,以免被电话另一侧的人听到。哪个蠢货在这个时候在办公室里搞事?
我耳边突然响起的尖叫声让我把注意力放回了电话那头。有那么一瞬间,我发誓我也听到了外面的声音。
“它在这!”
“女士?”
咔嗒!
“女士,你在吗?!”
完全不好。我转身回到显示器前面,尽量填写调度申请的剩余部分。可能是紧急情况?袭击位置?枫树街。通话者的名字?当然,这很容易。是……是……
我甚至没记住她的名字?
这时门铃响了。警报与打碎玻璃的回音穿过了这片区域。她不仅仅是闯进来的——而是破门而入。
她说自己是被什么东西追杀?那东西真是条受伤的流浪狗吗?在我内心深处,我无法忘记她对袭击者的描述。那东西的脸和眼睛都跟着她身后。这一切有没有可能只是一场巨大的恶作剧?
我继续思考这件事,这时我身上开始生起鸡皮疙瘩。我甚至没意识到我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也没意识到门前突然出现了影子。我走进那里,看到有个人影站在窗户前,用带着血痕的脸与眼睛盯着我。
我们同时瞪大了眼睛。她不知怎么有些熟悉——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头发的颜色,脸颊的样式都如此的空洞。我可以感到自己迷失在她那深邃的琥珀色的眼睛里,那眼睛和我一样。
事情在那时发生了。我知道了电话那头是谁在盯着我。她的脸和说话方式,一切为什么如此熟悉。一切都豁然开朗。
现在我知道她的名字了。
另一个阴影笼罩着我,但这一次是从背后来的。现在我的注意力全在她的身上,并没有注意到靠近我脚底,停留在我办公室瓷砖上的脸。还有那些沿着墙壁蜿蜒前行,装饰着深红色眼睛的黑色卷须。那时我才意识到我被那东西困住了。那东西就在我身后,什么都没做,就只是高高耸立在那里。我的思绪和心理都因为这个真相惊慌失措。
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只是一个诱饵。一个陷阱。是一种它找到猎物的方法。它并不是在街上随意找了个女人。
它在盯着我。
周二
妈妈已经三天没说话了。
我觉得她肯定是无聊了,因为她只是在看电视。
几个晚上之前,妈妈的同事Michael来吃晚饭。实际上,晚饭是他做的。这很好,但他给妈妈做了一道特别的菜,因为妈妈的努力工作值得有这样的回报。我要试一试,但他拒绝了。
但妈妈并不喜欢。她开始咳嗽,我觉得她在厕所里犯了恶心,所以Michael和她坐在沙发上休息。
周四
第二天妈妈没动,第三天也没动。我想她是太累了。
Sammy有时会对着她叫,但我努力让他安静下来。Michael在周围时他有点太紧张了。
昨天他把我放到床上,今天他开着妈妈的车从学校回来。他说不要对任何人说,因为校长不喜欢他,我可能会惹上麻烦。
周日
今天Michael出去了,所以我得自己做午饭。我和妈妈说她能不能给我做份三明治,但不管我怎么用力拉她的胳膊,她都没有站起来。我把凳子推到冰箱旁边,自己做了一份。
妈妈总是对我说我自己用烤面包机太危险了,所以我的面包是冷的。我真的不在意。
午饭过后,我带着Sammy去散步,刚好碰见了邻居家的Brown太太。她问我妈妈的事情,我告诉她妈妈正在看电视。她说她应该回去看看,所以我害怕地跑回了家。我不知道为什么。
周一
妈妈闻起来难闻起来。Sammy不靠近她了,这很悲伤,但好处是,她不再害怕昆虫了。虫子爬在她身上时她也不会大叫了。
Michael今天让我叫他Mikey,所以我就这样做了。
Mikey给妈妈梳洗了一番,给她穿上了她最喜欢的衣服。他说是今晚约会时用的。
我睡不着觉,因为他们聊得很晚,所以我试着隔着墙偷听。Mikey的声音又大又低,我听不到妈妈的声音。我想她也说了些事。
周三
Sammy早上不在这。我想他是害怕了,因为妈妈看起来脸太苍白了。Mikey说这是妈妈在尝试一种新的妆。
我去花园找他,但找不到他。只有他的毛,一簇簇遍布花园。Mikey说他看到他一大早就在外面打滚,但我不知道——Sammy总是在门那等我。
今天,有人在敲我的门,敲得很用力。他喊了一会儿,然后离开了。Miket说那是本地一个扮成警察的恶作剧者。Mikey总是知道该说什么。
周六
Sammy几天没回家了。我有时很为他担心,但Mikey总是鼓励我。他答应明天给我和妈妈开一个茶会。我让他给她喝点水,因为她已经有段时间没喝水了。
我告诉他妈妈停止呼吸了,但他说不要紧——这是个惊喜。
我觉得她还没注意到。
我不知道怎么和她说。要是我走过去说话就会吓到她。
但我不担心,我认为她很快会起床。我想和她说话。
周日
今天妈妈从椅子上掉了下来,Mikey帮她回到原位的时候,我可以看到她的骨头。
我已经决定不和她说话了。
毕竟,我觉得她会不高兴的。
++++++
我是睡眠学院的受试志愿者。我当志愿者不是为了充实自己,也不是真的要为睡眠学院伸出援手。睡眠学院不是这两种情况。完全是出于实际利益,我需要额外的钱,这个试验几乎不需要劳动——开句玩笑,我真应该给他们付住宿费。
我知道他们研究的是梦,但我不知道他们要用这些数据做什么。我可以推断一下:构建模式,构筑记忆与情节记忆的交互,随机图像与日常经验的融合,潜意识的符号,清明梦。我听到过和这些事有关的传言。我在不接受试验的时候甚至研究过——还更近一步——他们,但我从来没弄明白。
我得到的东西除了和那群古怪又有趣的同期志愿者一起吹着空调睡觉以外,就是冒险了。一部电影就像聚焦的梦境,但一场梦使用了所有的感官,包括那些能够感觉到的真实的自由。在这,他们把梦境聚集到一起。他们把这些梦在意识中碾碎。然后,他们将梦境释放出来,播种到成熟的无意识田野中。
和另外几周一样,一个拿着没有特征的剪贴簿、目光呆滞的接待员领着我穿过公共睡眠礼堂,向已经睡过去和马上要睡着的人点头。其中一些人,就我所知,其中一些我已经见过几个月了;一些人我从来没见过,其他的人我没见过第二次。
他们每周都会对我被带到哪、我会看到什么以及我会感受到什么保持沉默。这一周,我就只是把枕头拉的更紧一些。
我经过我常去的地方——在昏暗的礼堂左侧第十排的床上——我被领着向前走,经过最后一排床。然后甚至更靠外一些。
我们终于在观众席左下的墙根出口看到一排人在那走来走去,他们说着没有新意的东西,慢悠悠地走向睡眠学院的食堂,在长时间的休息后,他们不可避免地要填饱肚子。我们同样走过了他们。
“这星期去哪?”我礼貌地问道。
“我们还在把事情恢复到原本的样子,”接待员告诉我,“恢复到他们需要得到我们想要的数据的样子,”带着我远离了其他人。我觉得这是回答。只有短短一瞬,但是我清楚地感受到了背后有视线盯着我,但我没有在意。
我提醒自己,一张凉爽的床可以驱走我们周遭世界的疏离感。
我经过了一个隐居的年轻女人,她用一面带着镶嵌图案的墙锁住了自己的眼睛,我经过了一个头发花白的清洁工,他在房橼上垂下的绳子中不停挣扎,现在我终于到了尽头,走进了没有灯光的左上角。我在这发现了一扇门。
我忘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的记忆又回来了。门打开时可怕的嘎吱声,或者确切的说,是我现在所在房间发出来的。幽闭恐怖,带着蜡笔涂成的墙面,雪白的床单铺在一张双人床上。一个留着整齐的胡子,穿着紧身白大衣,带着厚镜片的胖男人走了进来,手中拿着另一份没有特征的剪贴簿。我的大脑告诉我他是一名医生,我不知道他是什么医生。他在笑着,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他把剪贴簿放在一张用蜡笔涂过的床头柜。我伸手去抓——然后意识到我被绑在了床上。
“这是要干什么?”我挣扎着问道,甚至想把肩膀从床垫上蹭下来。
“防止梦游。不要担心。”另一个人笑道,咧嘴露出牙齿。
“都是这样吗?”
“不是。”
然后,就在他进来的一刻,他又推了出去,还关上了门,又传来了一阵嘎吱声,他跨过门槛时又咧开了笑容。
门栓传来了咚的一声。灯光打到了昏暗的背景中。
我趴着看向一边,几乎没法在视野中看到剪贴簿。我和绑在身上的皮带争斗着,移动重心,扭动身体,上下挪动,用不舒服的方式伸展四肢。过了一段时间,我才能靠近看到剪贴簿的内容。
我现在意识到有一个最适合这个剪贴簿的描述:填充。文字短小精悍,数量众多。
我在标题中发现了一些令人不安的东西:一个标签,代表了拒绝。“测试”没有继续下去,“受试对象”并不合适,他们没有执行适合的程序;但整个考验已经开始,无法取消。然后,“它”用两条粗粗的下划线“启动”了。随着这个大体量项目(写满了纸的剩余部分)而来的是不同的加粗、斜体和复杂的术语以及散见各处的缩写,我的注意力被它们吸引了。这一页的最后四分之一讨论了“隐居实验”。
里面很多都是鸡毛蒜皮的内容。“受试对象”这个词能常常见到——这个词如此没有人味,制造了距离感,却没有被限制使用,用起来十分自由。
我不是那种在情绪失控时表现出来的人,我就算表现出来,也通常会将其限制在短暂但持续的不安中。此时此刻,我呼叫了无聊的接待员和满脸堆笑的医生。
没人回应。
我瞥了一眼天花板上一个同样涂上柔和色彩的烤架。我在那里等着PA的公告,那个公告现在应该已经落地,告诉我将要发生的事情,为将要到来的另一场审判带来慰藉,至少带来点好运。谁都没来。在这段简短而不安的时刻,我想象着一切事情都出了问题。
泪水含在我的眼皮上,流下了我的脸颊。
终于,我屈服于身上的拘束,慢慢进入昏睡。尽管情况不对,但意识丧失来的更快了。
我感受着一整晚休息带来的沉重,立刻意识到我已经下了床。我看了看床的金属框架,带子已经被去掉了,整整齐齐地叠在床角,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吗?
……有什么东西不见了。我身上的枕头和床上的枕头是两个不同的东西。床头柜比我被拘束时要近了两英寸,剪贴簿也不一样了。实际上,那上面没有文件之类的东西。
还有更细微的不一致之处:天花板更低一些,房间更窄一点。从房间喷涂的均匀度来看,似乎是仓促之间完成的。颜色也和我记忆中不一致。
我转身面对着门,本能地抓住门把手,屏住呼吸,拧开了把手。
幸运的是,门栓没有拴上。我拉开了门,门传来的标志性的嘎吱声让我退了一步,我用力对抗门的重量。它比医生让它看上去的更重。
在门外,一个更宽阔的大厅出现在我面前。窗帘遮住了我右侧的墙,左侧是楼梯一个向下的楼梯。楼梯之下,是虚空。有人能拉开窗帘,他们能向下走上几步,但会处在不舒服的姿势,而且不会伸手向后,唯恐他们爬上来。沿着墙的右侧,是从天花板开始上升的楼梯。我向左转,发现了墙右侧的镜像,尽管偏移了几英尺。一直向前走,房间变窄了。周围完全是一片黑暗,暗示了巨大的距离。
这个大厅的几何结构都说不通。这一区域和学院的其他区域没有相似之处。
我听到远处……有一个无助的婴儿发出的啼哭声?猫叫春的声音?我搞不太清楚,所以它带我去哪我就去哪。
没有人之后,礼堂变得完全不一样了。睡眠学院通常实行两班倒:午后与午夜。一个人往往更安静,也更空虚,但都没有此刻空虚。每张床通常都睡着一个人,现在都没有了床垫,并呈现不同的失修状态。有的趴在地上,残破不堪。
我跟随哭声走进这个房间。我又向接待员大喊、向医生大喊、或是其他工作人员。没有拿着瓶装水或者维生素的看护人到处走动。但哭声还在继续,回荡在整片空间,回响在每一处角落。
我看了看四周,注意到了一些我此前从未注意过的东西:窗帘。不断移动。阴影,在窗帘下的空间里跳舞,尽管这间昏暗的礼堂比任何时候都要黯淡。
“喂?”我喊道,只是这次不比呱呱一声更大。
有那么一会儿,我的回声甚至连呼叫都变得寂静无声。
然后我听到了回应。
我的研究者在我奔跑在沉闷单调的大厅中奔跑时追着我。没有门,但有很多岔路帮我们逃跑。
我偶尔能看到追赶者的身影——在我身后的墙上、地板和天花板上短小、肥胖的影子。有时候,这个影子在我前方闪烁。
我气喘吁吁,一步迈两级台阶,在痛苦地爬了几分钟之后,我又回到了起点。
汗水覆盖着湿漉漉的手掌。我冲进了门。窗帘被扰动了一下,但我还是坚定地把视线集中在房间里,我按了按沉重的门,在我爬进来时,嘎吱声让我畏缩了一下。
想象一下,当我意识到上锁的是外面时有多震惊。我强行用身体撞击关闭的门;门向内打开,追击我的人有了筹码。
在喘息了一段时间之后,我注意到一切都安静下来了。我松开把手,高高站在那。
什么都没有。
我慢慢面向我返回时没有调查的房间。
床上放着剪贴簿。这次,就和第一次一样,页面上写满了……用我的笔迹写满了东西。
我惊呆地盯着我写下的每一段潦草的字迹。在抵达讨论区域之前,我快速浏览了一遍。
我注意到我背后那扇没上油的门发出了刺耳的声音。但我更关注的是“我”写下的东西。睡眠学院在召唤我归来,在它紧咬的大口中。毕竟。梦境和现实有很大不同吗?
终于。
日出。
我从一堆破烂的精装书中起身,想要辨别出自己的方向。这里的夜晚太长也太黑了。光线熄灭时我几乎看不见自己的手。这就是我们不在晚上旅行的原因。当夜空变成深蓝的时候,我可以再调整自己的眼睛。景色没有变化。
我站在一堆被塞进一节敞篷火车车厢里的破旧的书上。这节车厢是众多车厢中的一节。几百节车厢中的一节。实际上,火车只是从一个地平线延伸到另一个。如果天上这个太阳和我们的太阳一样,那就说明火车正往南跑。噪声几乎难以忍受。金属的摩擦声和尖叫声从未停止,整条生锈的车厢呼啸着穿过这片灰色的废土。甚至没有灌木和露出地表的岩石。我甚至看不见下方的铁轨。不是灰尘,就是灰烬。我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基金会派我们去调查时让我们穿过了停在那的火车头。它位于潮湿的南方沼泽中的一个泥泞的泥潭,里面只有八锈迹斑斑的车厢。只需要看一眼就感觉要打破伤风针了。我们有六个人。一个五人收容小队,以及研究与回收部门(research and acquisitions)的女士。附近有一幢小房子。一天晚上,整个家族都失踪了。但我们到这并不是打捞尸体的。
我们觉得自己要被蚊子给活吃了,但当我们靠近那里时它们后退了。停在那里的火车一片死寂。我们从前门穿过去。那个破引擎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一个空壳。妈的,我要是知道它怎么到这来的。它看上去被撕成了碎片。然后是一车厢的烂木头,其中一些似乎渗出了某种令人作呕的汁液,或者说更像脓液。然后是一节客车车厢。
我记得其中一名安保特工在一个乘客转头看向他的时候吓了一跳,朝着她的脸开了枪。我们都僵在那里,等着那个乘客的反应,但什么都没发生。他似乎是射向了一个坐在座位上的木乃伊,他的衣服破烂到看不出是什么。松脆的皮肤覆盖在他干瘪的骨架上,上面披着破烂的黑色破布,而膝盖上有一个发霉的公文包,拉链已经生锈了。车厢其他地方还作者几个人。
“是跑通勤的?”一个人嘀咕道。它用空洞的双眼和一副好像一天刚毁了的表情看向他。然后它捡起了那个箱子,扔到了我们脚下。整整一分钟后,我终于打破了沉默。
“把它捡起来带回集结点。”我向身后的特工命令道。
这样一来他松了口气,匆匆穿过了车厢,准备离开。我很高兴他下了车,因为我们在那时感到整列火车开始向前移动。一声巨大的震动让我们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在车厢走廊里。我们站起身的时候,可以看到自己身在完全不同的地方。那是昨天的事了。嗯……火车时间的昨天。火车上不是正常的时间。以正常时间来说像是……2天或者3天。我不确定。
太阳越来越亮,令人目眩。它占据了半边天空,发出耀眼的光芒。现在我确实能看到东西了,我看了看我堆在地上的书。全都用一种染了色的粗麻布扎了起来。每本书的标题都一样,但我读不出来。不管这些东西是什么意思。里面是……我看不懂的语言和符号。西里尔语还是印地语?我对这些字符完全不熟。当我回看它们时它们似乎发生了变化。可能是逆模因之类的东西。我把书合上,在战术背心里找了个地方塞进去。我听到Michelle开始咳嗽。自从她掉进那辆鬼知道里面装了什么的柜子之后就没好过……
“你醒了。感觉好点了吗?”我高声问道,我得让自己的声音比噪声更高。
“还好,我还可以动。”她摇晃地站起身来。“你能看到火车头吗?”
“看不到。”我使劲眯起眼睛,看着风中漫无止境地车厢。“它不在那。至少我看不到。我还能看到前面的一点黑烟,但也就是这样了。”我把对讲机从后面拿下来,拿了起来。
[ZETA-5,这里是ZETA-1。我们这里天亮了,将会继续撤离。是否收到?]
[-静电干扰-收到- 静电干扰-是-静电干扰-只要-静电干扰-]
[这里是ZETA-1。我们听不到你。你能否听到我们,我们在向南方移动。我蓝色资产(Blue Asset)还跟着我。]
[-静电干扰-STA-静电干扰-跟随-静电干扰-尝试-静电干扰-]
“你怎么还在用那东西?”Michelle抓起笔记本电脑的提箱,在那堆东西上大声嚷嚷。她的声音越发地沙哑了。
“因为这样才是聪明的做法。我们可以保持通话,保持沟通。”
“但你们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但这不意味着他们听不到我们。来吧,我们还有时间。地平线上至少有一百台车厢。你打算带着那东西一路回去吗?”
她把箱子夹在腋下。“它记录了一切。我们不能就这么——”Michelle停了下来,用袖子捂着嘴咳嗽着。是和昨天一样的黑色东西。我们关切地看着对方,但没有时间去纠结这事。我们爬过了一堆书,进入下一节车厢。这些车厢全都是独一无二的。一些要比另一些更加难忘。我们可以在漫长的晨间越过五十节生锈的车厢。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在车顶穿行而不是穿过车厢,但我们都没有力气了。我以为漫长的夜晚会有助于我们休息,但我感觉就和昨天一样累。
有一节没有顶的车厢飞了过来。我向Michelle提议,我们得从车顶跳下去。她点点头。她的袖子已经被咳嗽染黑了。现在没必要隐藏了。而我更关注向前跳的事。不知怎么,我看不到车厢里面。哪怕是头顶有个巨大的太阳,影子也太深了。这将会是一次盲目的跳跃。我们会一起跳下去。我抓住了她的手,我们两个相视一下。我们是最后两个人。我们跳了下去。
我们掉落下来,穿过尘土与影子。车厢内有一种失重感。Michelle和我紧紧抓住对方,我试着像划水一样向前行进。当我向前时,我能感到火车车厢的一边。但我感觉不到地板。终于,我可以碰到车厢的另一边。有个梯子,我抓住了梯子的第一根横杠,然后一拉。虽然前进的很慢,但还是在继续前进。Michelle这时像是个累赘。但我还是在拉。终于,我们突破了阴影区域,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我之前没有呼吸过吗?我拉起Michelle,但我能感觉到她的手送了。我用力一拉。一只胳膊出现在阴影上,然后是她的头顶。但突然之间,她放手了。她的手张开,从我身边离开。有东西滑过她的皮肤。我没能抓住她。
又经过了六十节车厢,太阳来到了另一端。我带着Michelle的装备。她走了。我还是看不到火车头。只有一条通向地平线的直线。我想跳下去。我想起了我的副手,Zeta-2,他掉了下去,消失在呼啸的车轮搅起的烟尘,没人能看到尸体。我在想前面有什么。装满了肿胀抽搐的肿瘤的动物运输车厢。被铁链锁住的燃烧的车厢。一桶一桶的污水萦绕在我的舌头而不是鼻子里。这是在地狱中忍耐。
我已经度过了几个小时,也有可能是一整天。一火车日。比我预计要穿过一百节车厢的时间长的多。我还能看到远处的黑烟,并不比之前更小或者更大。太阳几乎要找到世界另一端了,我打开了对讲机。
[ZETA-1。光线就要消失了。我准备找一节车厢停下来。我想我在这一轮周期内穿过了两百……也有可能是三百节车厢。]
[静电干扰]
[蓝色资产不在了。现在只有我了。我拿着她的装备……如果它还有价值的话。]
[静电干扰]
我最后一次打开对讲机。但没有什么能说的。现在可能是第四天,或是第五天?我应该是渴了。实际上我应该是快要渴死了。但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我只能感觉到空虚。但我还是在不断移动。一天只穿过几节车厢。我真的只想找个地方在看不到太阳时躲起来。晚上太黑了无法行动。我穿过一个开着通风口的客车车厢。我跳下去的时候差点掉进了木头地板里。我的脚伤了,但我还能把它抽出来。我只能看到灰尘和旋转的火车车轴22支撑着车厢。玻璃窗的碎片都落到火车里面。座位又破又发霉了。我怀疑会不会有人管我要票。
太阳从悬崖边落下时,我坐了下来。我感觉到了战术背心里的那本书。我将它打开,又看了一眼。里面的内容开始明白起来了。比以前更加清晰。我可以看懂一些句子了。
在灰烬的大陆
一只生锈的蛆虫在蠕行
它饥饿的头怒视着
~
梦者都在上面
在嘴巴合上时坐了下来
梦者都在上面
我丧失了时间观念。我昨天才到了这里。是正常的时间……我想。在天空被黑色吞没之前,橘色的光线变成了紫色,然后是深蓝色。灯差不多灭了。我太累了。我可以等在这里。我可以在这休息。甚至睡上一觉。在对讲机在车厢中完全变黑之前,我最后一次打开它。是静电干扰。但静电干扰以外还有其他微弱的东西。
我将耳朵贴近对讲机……
……我几乎什么都听不到
爸爸思维敏捷,目光锐利。他是一个土木工程师,其他人专业人士告诉我他还是个贼棒的工程师,不管这值多少。他喜欢谈论那些非常小的细节,他脸上会挂着一种好奇而着迷的表情,就好像这一切和最淫荡的政治剧一样有趣。“楼梯,”他带着会意的笑容说道“楼梯角度产生最轻微的偏差会导致可怕的颠簸。”很奇怪不是吗?谁提到了楼梯?全世界每天都有几亿人在斜坡上走上走下,在楼梯和梯子上爬上爬下……
间距、倾斜角、每级台阶之间的间距线……这些都可以归结为一个看似简单的公式。他看一段楼梯时连一眼都不需要看就能指出楼梯的角度对不对,我只是以最年轻的人才有的方式觉得这非常迷人。当然,每次他对我说有什么不对时我都要测试一下。我得看看改变数字以后会变得有多“奇怪”。
他会微笑,我也笑了,因为我意识到每次他都是对的。随着我长大,对确定偏差有更多了解,我怀疑他只是和我玩游戏。当他描述这些台阶时我会继续喊他,不受打扰地骄傲地跳上台阶。他仍然会对我的测量微笑。
我上高中之后,他的笑容越来越淡,给我看楼梯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他会说“那些楼梯不对头”而不是以前那样充满激情地说。也许他只是老了,在同一个领域工作了35年就会变成这样。但在他脸上的鱼尾纹和早期的皱纹让我感到了更多东西。
我继承了爸爸许多习惯。我是父亲的儿子。
我在大学读的是工程学,我一直擅长数学相关的领域,所以这时天作之合。爸爸为我感到骄傲,甚至很高兴我去了他的母校。我也很擅长指出楼梯上的“错误”,在学校里漫步时,我高兴地在心中完成了这种判断。
一天深夜,我深陷期中考试的痛苦之中,我想要摆脱书本,在走廊里散步,喝点水,放空大脑。一个我发誓路过了一百次的楼梯间看上去……有问题。角度的偏离让我注意到每一级的高度。完全是错了,简单的数学错误无法解释这个错误。我站在那盯着它,我被黏在了那个地方,感觉像过了几个小时。当我从那里脱身的时候,我的手放在了栏杆上,人已经爬了四五级台阶。我摇了摇头,松开栏杆,走下台阶。楼梯间似乎在呻吟,我发誓它一直延伸到了我的身前和身后。在那个空间中它没有权力延伸的更远。
我借口说我太累了。我回家了。这样的想法是我唯一能入睡的方式。
第二天早上早餐之后,我给爸爸妈妈打电话,告诉他们我期中考试的事情,笑着说我学得太累都产生幻觉了。他们问我看到了什么,我开了个玩笑,我觉得我们揭过了这事。妈妈想让我去看验光师,但我觉得再睡一晚上,吃顿热饭就会好起来。
一个小时后,爸爸给我打了回来。妈妈没在听电话。
“儿子……”他打断了我的问候。
“如果……”我能听出他声音中的犹豫。有件事鲠在他喉咙里不想告诉我。家里一切都好吗?他好吗?我的心脏因为肾上腺素而搏动,我的身体因为恐惧而紧张,没有他的帮助,它就会到达所有黑暗的地方。“如果台阶除了问题,只要走开就好。坐电梯,等着,我不管你这么做。就……走开就好。”
他的声音平淡又坚定。在对某种东西近乎敌意的轻蔑之下,隐隐流露出了关切。并不是对我,而是比他说的更重要的事情。
“爸,你得告诉我点事情。发生了什么事?”我试着坐下来,回忆如何呼吸,声音颤抖着。
“你就答应我你会走开。走开就可以,行吧?”
紧张的沉默持续了一分钟。“好吧,爸,我保证。”
他用好像耳语的声音对我道了谢,然后挂了电话。
整个学期我都在回想那次谈话。我时不时又看到了楼梯间。不同的地点有不同的景致,比它们所在的建筑更加古老更加破旧。破旧腐朽的队伍在近乎陌生的空间里走来走去。
传达室的衣柜裂开了。有楼梯间。
田径馆男子卫生间的一个隔间。有楼梯间。
室外停车场。有楼梯间。
当然,这事发生时周围没人在场。
再过一个多礼拜我就毕业了,但不管能不能拿到文凭,我都得先通过期末考试。我可以说一直在过度消耗精力。经常在奇怪的老房子里熬到深夜。有楼梯间的建筑就不合适。
物理图书馆里面已经很晚了。所有的助教都走了,我是最后一个在那的学生。就算有看门人隐藏在楼里,我也有几个小时没见过那人了。我收拾好东西朝楼梯走去;图书馆在三楼,所以我不介意走几步。像我爸一样,我踩上第一级台阶时就能分辨出来。我不知道还可以怎么解释。不对劲。
我生命中的其他东西,物理、数学、很容易解释的规则和秩序,甚至是在错误的背景下。在测量单位转换时出的错误,建筑商标记了错误位置坐着小错误,或是使用了与预期不符的材料。有一千个理由可以解释楼梯间为什么会不对劲……这些楼梯并不是因为这些因素。
我慢慢后退,重新走到走廊尽头的电梯。
“出了问题。维护。”署名是楼里的人,日期是上周。
我犯傻了对吧?我太笨了。这不合理,我甚至回到了楼梯上,我的喉咙发紧,这不符合我的逻辑。我往下看了看黑暗的楼梯间,只有“出口”的标志提供了微弱的红光。整座楼梯间在我寻找另一条路的时候变得更暗了。不是应该有紧急出口吗?我发誓还有另一个出口。除了跳窗以外,我还有其他的选择。
我被一阵颤抖攫住了,将手搭在栏杆上,迈出了第一步。我的膝盖立刻晃了晃,几乎要失去知觉,但我能够立刻控制住另一只膝盖,让自己保持直立。接着是另一步,然后是另一步,我摇晃地更厉害了,每一步都愈发不对,直到我脸朝下摔在地上。
我抬起头,柔和的橙红色出口标志出现在我的上方。
我站起身,朝下一层楼梯望去,但并没有看到二楼,等待着我的是另外三级台阶,通向了一片漆黑之中。我后脖颈与胳膊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以自我为中心的原始的恐惧和自我保护以一种任何学生都不会想到的方式爆发出来。
这里,在黑暗之中。我看到有东西在动。
那个人的轮廓,不,身影。它们的形体捕捉到了微弱的光线,以非人的速度从左到右移动。它们没有发出声音。
我在它们之外听到了……一丝犹豫。就好像一个断路器被打开,一个锥形的天花板灯里闪烁着生命。在大约50英尺的远的地方,有一扇没有光泽的灰色防火门,门框上有一个出口。
“D-D-D-地-Y……”我甚至没能把这个词念出来,我的嘴唇上冒出了一点空气。
我又看到了那个轮廓,是黑暗中的身影,我的身体违反了我曾经凑齐的所有逻辑。我的膝盖瘫倒在地,我的屁股向后挪动,抵到了墙上的煤渣砖上。我几乎是爬到了楼梯间的一边,摸索着爬上裸体,像是受伤的动物试图逃跑一样,我在那一刻深感自己的无力。我跑着。楼梯间以不可能的角度延伸,移动,嘎吱作响,摇摇欲坠,出现在我的脚下又同时抽离。十步、二十步、然后是五十步。每走一步,我都被自己绊倒,又有五个轮廓从黑暗中呻吟着出现,填满了这片空间。一分一秒过去,我血管里的肾上腺素让我身上每一块能够做出反应的肌肉都燃起了求生之火。
正当我的腿和胳膊都被台阶弄得筋疲力尽的时候,我蹒跚登上了从黑暗中被驱逐出来的平台。我躺在那里,胸口起伏着,甚至没法抬起头回头看一眼楼梯间。
我直起身子,屁股顶在墙上,还喘着粗气,就像要爆炸了一样。一切都很安静。周围没有动静,我的位置就在我学习的图书馆附近,一切开始的地方。爸爸说我可以等到他们出来,所以我就照做了。我拖着身子来到一张桌子前,然后开始等待。
我的表指向凌晨3、4点。我在那附近睡着了。
我醒来时手表都快指向凌晨8点了,但天还黑着。然后是9点、10点……没有人过来,我饿了,我渴了。我仅仅握住背包,握得指关节发白,决心再去找那些紧急出口。一定有别的办法。
在那里,拐角附近!我不敢相信我之前错过了那东西,我让自己经历了这一切,就因为我没找到一个红白相间的大标志。
我推开防火通道的门。
我左边是发出微弱光芒的“出口”标志,右侧是爬上爬下的楼梯间。
它们看起来不对劲。
内容警告:包含自杀要素
本故事——一如既往——是别人的事。我们在上大学的时候被分配进同一个小组,做一个关于微观历史的报告,报告很快变成了分享组员各自的历史,有关我们如何走到今天,以及我们各自的生活轨迹。我就是这样得知了他在同一支部队中服役,直到我被派出去的半年之后。你们中了解这些的人知道我在说什么,剩下的读者只要留意我们被部署到同一个关键设施担任军事安保工作就够了,也就是位于海岸上的几个石油化工厂。这里是个地狱般的地方,夜晚比白天更可怕:工厂的工人和大多数警卫都回家了,但灯没有真的熄灭过,所以你总会被死一般的寂静、燃烧的煤气灯、维修灯、无人操纵的搅拌机和几公里长的混凝土原浆。我们都在哨塔中工作,那是一个五层楼高的昏定图结构,顶上有一小圈空间,可以容纳可怜的当班工人。在海岸线上每隔一公里左右都有这样的巨型建筑,看起来像是塔台和墓碑的混合体。我们在上夜班的时候,要在一个狭窄的缝隙里静静望着大海十二个小时。空间里很安静,因为墙很厚。如果你能找到方法的话,就可以谁在那里。这个故事就出自那段时期的那个地方。
我的新朋友把这一切都告诉了我,正如军队故事会发生的那样,他的故事发生了黑暗的转折。人们在读出的时候会想一些奇怪的事情,尤其是当他们年方十八,没有朋友,被困在一个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同意参与的征兵制度之中。大学或是工作的世界在外面等着我们,但从内部来说,这似乎是一段漫长难熬的日子。两年的时间足以让人产生各种不妙的想法。所以,我的朋友——在被派到那里四个月后仍然没有朋友,没有工作,在高等教育方面运气很差(他最初的申请被完全拒绝了)——开始考虑起死亡。他很难不这样,因为我们体验了瞄准,对准靶心之类的训练。他开始考虑在枪管的另一端会是什么感觉。他甚至开始考虑这件事的后勤问题:何时、在那,如何逍遥法外。于是他的想法将他带进了哨塔里。
有很多人在执勤时自杀。把带着实弹的孩子们丢在那十二个小时,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对吧?现在守卫有一个伙伴制度,并且定期有车巡逻,让巡逻变得没那么乏味:真的,就只是努力工作,让闲下来的人远离无法避免之事。我的朋友相处了一个愚蠢而明显的法子来绕过它。他在夜深人静的高塔中动手,当其他人睡着的时候,戴着头盔,以确保他的大脑能够留住最容易碎裂的弹丸。听到这里我的手心都出汗了。我想他注意到了,因为他向我保证,不管他说了什么,他现在已经完全好了。但我现在要讲述的是——他说的最可怕的部分是,当他告诉我这事,详细地讲述他会怎样做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完全明白了,就像我一直知道的那样。
我的朋友笑了“每个人听到这里时都会紧张。我觉得这和接下来的内容非常相称。”
你看,这座塔是用坚固的混凝土打造的。从塔顶到塔底的台阶也是如此。在他因为异常特别糟糕的家庭事故——他拒绝告诉我是什么事——他孤身一人,没有睡去,他周围的人都在打鼾,他决定去做那件事。他已经想好了动手的地点:在楼梯底层,他们在一楼下面放置灭火器、一些燃油桶和额外的金属架子,这里没有一个人能听到她的脚步声,只有在他们听到他开枪的声音才会意识到为时已晚。他对我娓娓道来,既清晰又带有距离感——我正是这样想的——仿佛有一股外力控制了他的身体和判断力,并且清晰得出了这一切如何结束的结论。在他走到三层楼梯,带着装满的弹匣,他感到什么东西让他无法动弹,他至今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尽其所能,这就是他当时的感受。他周围的空气中有一个巨大的存在,让他的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令他再也不能前进一部。一年之后,他的伊玛目,也是他第一个讲述这个故事的对象,将其描述为安拉的奇迹之手。但那并非什么奇迹。他感到的恐惧来自于他神经系统深处的某个地方,甚至藏在驱使他前往那里那股清醒、机械般的死亡思想之下。他身体里的一种可怕感觉传递给了他每一根神经纤维,他不会死在这里。他大学的心理医生称这是一个超越清醒的时刻,他恢复了生存的意志。但他坚持道并非如此,只有在塔里服务过的人才能理解。
我点头附和,不想反驳他。重新浮现的记忆让我在混凝土楼梯上停了下来,楼梯底部的图像不断放大,直到占据我脑海中的每一处。混凝土地板和楼梯底部之间的黑色空间变得很熟悉,我发誓之间可以感受到混凝土表面凉爽的沙质触感,牙齿间可以品味到海岸腐烂的空气。手中的步枪就像亲人的手臂一样熟悉。我湿漉漉的手上感觉摸到了有斑点的塑料。我隐约好奇这一切是否发生在我身上,还是说我只是孤身一人对着自己讲述这个故事,希望通过想象出来的对话解释我很难理解的真相。我清晰地想象着5.56毫米的子弹以45度射入我的上颚,穿过脑干,子弹尖端在我的头盔顶部碎裂,然后干脆利落地反弹回来,将我的自我意识击穿变成一滩糊糊。一切发生时,我的朋友正在看着我,我则紧紧抓着学生休息室里的扶手椅,力道大到我发誓可以听到椅子上皮革裂开的声音。
这是最难与他人联系起来的部分,因为这涉及到一系列思维过程,如此清晰又如此陌生,以至于我怀疑这是否真实我自己的思维过程。因为我朋友讲述的故事在台阶中间戛然而止,被一个五层楼搞的混凝土包围着,在一个燃烧着燃料,空气的味道像地下室一样的岛屿上,安静的难以琢磨,在停顿之中,它成为了我们的故事。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还在说。当不能死在这里的想法进入我朋友的脑子里时,那并非对他自我价值的肯定。正相反,那是一种警告。他并没有被清醒麻痹,而是吓得浑身瘫软。
“你也明白,”他说道“这事没发生在你身上,但你能明白。这种完全相同的感觉发生在我在这里讲述过这个故事的每个对象身上。”
他活着。他身上那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他可以在没人注意到的情况下回到岗位。没人注意到他把装好子弹的弹匣从枪里塞进口袋。他一直呆在那个位置,知道换班,肾上腺素在他的血管里奔腾,让他比以往都更加警觉。与他相反,我在听他说话时,恐惧感消失了,但无法摆脱以前在哨塔里的记忆,我站在他站的地方,从他的立场上思考他的死亡方式。我无法摆脱这个想法:在暂停的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或者某种精神联系让我知道,其他人也做出了和我们一样的决定,做出了同样的选择,或者完全是别的东西阻止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死在石头与大海之间的楼梯中间,这象征着最大的固定,我们已经尽可能小心,不让他无梦的睡眠被打扰。
少年时期,我和家人在新泽西度过了很多夏天。我们在离海滩几条街的地方有一座别墅。那里很不错——我有自己的房间,还有地方放那些多到离谱的衣服,妈妈觉得我两周内需要这么多衣服。我和几个朋友一起去了海边。我们通常整天都在一起边晒太阳边闲聊。晚上就没这么井井有条了,我们可能会去对方家里看场电影,坐下来接着聊,或是喝点东西。
一年中总有那么几个晚上,附近和更远的孩子们会到某一片海滩聚会。聚会一般都很短——一两个小时后警察就会过来把我们撵走——但总是很有趣。2016年时,我开始听到孩子们失踪的传言。这特么是标准的鬼故事:某人消失的无影无踪,或者在他们最后被目击的地方有动物的脚印。你清楚那一套。但真相是,我们在海岸上发现了一具尸体。
这天晚上来了70多个孩子,有人带了一个喇叭,里面播放着我们认定的本月最佳歌曲,所以我们都围在它旁边。我和一群我不认得的孩子们一起跳来跳去,因为我的朋友和一个女孩子跑了,另一个朋友也徒劳地想要这么干。我在附近认识了一个喝醉的孩子,名叫Julian,他跑过来跟我说在海边找到了什么东西。然后有人发出了尖叫,惊动了聚会上的其他人,我们一起走了过去。
裸露的尸体露出了一半——其余的被埋在沉积物和沙子下面,就好像搁浅了一样。我得坦白,那句尸体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她的长相超凡脱俗,有一股独特却熟悉的气质,就好像我了解她的一切却在第二眼后对她一无所知。潮水已经退的很远了所以尸体已经干了一段时间了。她的头发像蛛丝一样摊在沙滩上,虽然没有晒伤的迹象,但她的皮肤已经龟裂了。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当人们经历一些冲击或创伤的时候,他们似乎会呆住,等别人来做什么。一个孩子报了警,之后另一个人称我们应该把她挖出来检查一下伤口。我说这不是好主意,但拗不过其他人。
当几个男孩开始从她的腿上铲走沙子时,她露出了一层闪亮的皮肤。皮肤又硬又糙,就好像鲨鱼的皮肤,但却闪闪发光。他们不断把沙子从尸体边挖开,直到她的下半身完全录露了出来。腐鱼的气味充斥了我们的鼻腔。这是一条美人鱼。一条他妈的死在新泽西中部的美人鱼。一群孩子开始拍照录像,直到其中一人把饮料洒在了尸体上。
It started moving.
然后它开始动了。
我让一帮人去拿剩下来的单人杯,取些海水泼到她身上。她的皮肤开始愈合,她的尾巴开始在干燥的沙子上扑腾。另一个男孩说我们应该把她抬起来扔回水里。他的七位朋友听了他,然后将尸体半拖着带进了水里,就好像你有时候会看到那些搁浅鲨鱼的视频那样。他们艰难地将尸体完全浸入水中。八个孩子都站在有脚踝那么深的水里,等着他们觉得会发生的事情。
水里好像沸腾了一样浮现了轻微的尾迹。突然,从海里传来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又优美的尖叫声。从某种程度来说很盲目,每个人都别过头去背对声音的来源,就好像这样可以让我们的耳朵平静下来。
尖叫声似乎很久才停了下来。当声音停下来的时候,我们过了几秒才敢睁眼睛。我们睁开眼睛的时候,八个待在海里的孩子都不见了。它们唯一的痕迹就是其中一人的帽子和几双松垮的人字拖。没人知道他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但赶过来的警察并不相信一群喝多的孩子看到了一条美人鱼,哪怕我们拍了照片录了像。失踪的人被归了档,但没有任何消息。
我在大约七年之后才写下这篇文章,因为我在发誓不去那里之后,我最终回到了那里。我坐在冰冷潮湿的沙子上,孤身一人思考我看到的东西是不是真的。我几乎说服自己那是个捏造的故事,知道我听到几英里外的水里传来的微弱的尖叫声,这次是八个独特的声音。
如果我可以选择出身,我很好奇自己会选择什么。
没有知识,我会选择成为混乱星云中的一颗明亮的恒星吗?我会选择成为一个没有意识的单细胞酵母,在充满能量的乐土在存活几个小时,然后被做成一顿饭吗?我会选择成为一个极端生物,沉醉于海底喷口或基岩裂缝的炎热之中吗?我会选择红杉或是猴面包树那种安逸的生活,简单地生存、生长,直到缓慢的永恒?
没有偏见的话,我会珍视狮子的力量吗?鹰的视力呢?游隼的速度呢?我会珍惜夜莺的歌声吗?蟑螂的适应力呢?龙虾的寿命24呢?水母的简约呢?
没有远见的话,我会后悔不会弹钢琴吗?我会后悔不能阅读吗?不会写字呢?不会画画呢?我会后悔没有选择成为人类吗?
会有什么比和你在一起更糟吗?
那个人形入侵者的尸体躺在我家厨房的地板上。因为我知道今天家里只有我一个,所以我先用棒球棒打了它。然后因为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我又揍了它四次。当它试着爬起来的时候我又揍了它两次,我担心有人看到我做的事情的话,我就会陷入麻烦。
我低头看着还没有僵硬的尸体,想着怎样才能更好地让别人同情我。“我也会这样做!”在这里并不丢人。但它确实是死了,而且肯定是我的错。我快速想了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是时候清理我搞出来的这堆生物的烂摊子了。
我在水槽下面找了找,找到了一盒一次性手套。里面只剩下了两副,我把它们戴上,拿了个垃圾袋,重新找到了那个生物。我看着它的手臂,它又长又细,每只手上都有它试图逃跑时留下的指甲碎片。我看着它的头,或是剩余的附着物。我看着它其他的肢体。我不知道在这场屠杀后它们还能不能称为“腿”。
一个垃圾袋装不下这些东西。
我用爸爸车库里留下的旧工具猛砍尸体,花了一个小时把尸体弄碎,把它弄成大小合适的碎块。每次打击都伴随着精神上的准备,终于变成了一种咒语。“工作辛苦吗?”我清理了厨房。当然没请谁来“再来,再来,再来。”
四个垃圾袋,每一个都装满了一个我再也认不出的生物的尸体。现在该干什么?埋了它?我邻居不会放过八卦的机会。烧了它?它闻起来很糟糕,一定会有人报警。藏起来?房子里没有安全的地方。
……房子里面没有。但第二辆车里面有。
我找到了要是,把袋子扔进了车库。液体开始积在袋子底部,所以我把它们都提了起来,避免袋子裂开,又搞出一滩乱子。我打开后备箱,把证据塞到里面,然后关上。我回到厨房将清理工作完成,整个过程花了近三个小时。
很快,妈妈回来了。
“工作辛苦吗?”我说道,就像刚才练习时说的那样。
妈妈笑道,显然是累了“不像以前那么累。你今天怎么样?”
“我把厨房扫干净了。没别的新鲜事。”
“你一个人扫了一整天?”
“当然。我谁都没请。”
“噢?你爸呢?”
五种感官构成了输入人类意识的信息。视觉、嗅觉、触觉、味觉与听觉——在他们周围存在的一切都被归入这些类别中的一种,或是在他们看来,并不存在。当然,感觉只是构成人类对现实的感知。意识处理这一数据,以便做出结论并采取行动。
这就是事情变得混乱的时候。
归根结底,大脑是极其复杂的输入输出机器。感觉输入进去——有关世界的结论就出来了。输入是根据人一生的“规则”运行的——决定性的陈述——这是一个源自其他不同结论以及这些结论衍生的结论之类的复杂算法。它不断适应,包含一切。只有在学习和精神错乱的情况下才会失败。
但机器是不朽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情况会变得恶化——输入内容是错的,并导致了指数级的结论误差。如前所述,这种错误被精神错乱所支配,这是由于认识到了某些超出人类概念的能力——它的存在本身就不被理解。这是人类思想的固有缺陷——思想是由其自身产生的。
人为错误要更有趣一些——病毒式的输入。澄清一下——不只是有害的感觉输入。有害的感觉是指用指甲划黑板,是腐烂的气味,是氰化物的苦味。这些比那可糟多了。它们把自己伪装成感觉输入——仅仅是另一种你可以听到、摸到、尝到、闻到以及看到的东西。这是一个谎言——它们不是真正的感觉输入,就像变色龙不是它栖身的树枝一样。但变色龙用这个能力躲避掠食者。人为错误就是掠食者——它们具有侵略性,改变着思维的模式。
因此,它们被称为认知危害。对思想有害。让我们回到机器这个概念上——就像其他东西一样,会在一天之内输入大量信息。墙上的海报有一点红。飞机的声音有点太近了。你妻子的香水味,但是消失了。经过处理,得出结论。但有些东西错了。
这是红色
事情发生的太快,甚至没有引起注意——一个简单、相对平庸却很基本的规则,我们世界赖以生存的基础被改变了。齿轮被扭曲了——它有自己的功能,但却把整个系统抛掉了。但它本身太过微不足道。但现在机器上有一道裂缝。
思想继续不作衰减。它没有休息。但当它获得更多想法、更多压力时,裂缝就变大了。扩张。思想的产于仍然存在,它们传播给更多齿轮、更多规则。它们依次扭曲。
这是陌生人,不是你老婆。
失败一个接一个。
枪不会伤人
最后,内部有东西破坏了。
这种感觉是快乐。
有些事情偏得太远了,意识注意到它本身不再值得信任。那是一个物体,一个病毒因子,一个它五个月前才看到的东西打破了它对宇宙和主题的认识。人类的经验同时由感觉和意识的逻辑对感觉的解码达成。当了个要素都失效时,只剩下一个符合逻辑的的结论:它一生构建的规则不再重要。没有什么是可信的。没有什么是真实的。
这就是疯狂。
“我猜我当时没想太多,”他把手放到面前的桌子上说道“我是说——以情况而论,我很高兴能读到这一篇,但这不是我这一年的亮点。要说的话这是一个小小的亮点。”
“好吧,”我说道“可以理解。”
“他们给我的故事是……”他叹了口气,然后又试着用松弛的手揉了揉眼睛。“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与其说是故事,更像是对话——非常含混,嗯,他们中只有一人真的在说话。抱歉,是不是说了太琐碎了?”
“没有,没有,”我静静地把他的话写在我的笔记本上。“请继续。为了方便交流,我们就把你读的东西叫做‘故事’吧。那里发生了什么?”
他点头到。“嗯,一开始很随意——闲聊,有点像是回顾,然后一个交谈者开始描述他最近发现的生物。”
我轻声笑道。“什么生物,像creepypasta里那种怪物吗?”
他的笑就没那么真诚了,带着微微的忧虑。“我猜有点像吧。我是说,它看上去比那种怪物更真实一些。我不知道‘真实’这个词合适不合适,但——在此时此刻描述它,‘真实’这个词听上去可能有点傻。”
“有点傻的什么?”
“他就像一个人,有点像你和我那样的人类形态,但所有的皮肤都没了,上面只有湿漉漉的——只有湿漉漉的红色,向下滴着,滴着。”
“我听起来并不傻。”我咬了咬钢笔的末端,留下了深深的凹痕。
他笑的更真诚了些。“好吧,我猜你要是见到一堆这样的东西,你……总之,那东西——那东西的噱头是盗尸者。就像——你看过那部电影吗?《天外魔花》25”
“我不能说我看过。”
“本质上来说,它取代了人类。它看上去像人类,行为像人类,但它并不是——并不是。完全不是。那是另一个像怪形一样的东西——约翰·卡朋特那版的,原版我没看过26。不过,人们对这种生物的描述有所不同。”
“是怎样的?”
“这东西没有皮肤,我说过吧?在一片红色的海洋中,只有这个巨大的笑容。所以如果它想要伪装成其他人,它就得给自己找张皮。只要从人身上扒下来一张,穿在身上。就像万圣节戏服一样。”
“这种描述让你不安吗?”
他脸色苍白,点了点头。“我读了,我知道——我就是知道——那东西要来抓我。要是它抓住了我,它就会抓住他。”
我扬起眉毛。“他?你说的是谁?”
“为什么?为什么……”
他笑了,他的嘴唇——连同他大部分的脸——向后翻过去,显露出满是牙齿的笑容。当他的皮肤从肌肉上剥落时,发出了撕裂的声音——他转身去看那个人的方向。
当然,我也这样做了,用相同方式咧着嘴笑。
“……当然是,正在看这个故事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