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坏的故事仍未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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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于2021年4月18日发布 |
Allan McInnis主管望着桌子对面的新人。他面前坐着个皮肤黝黑、戴着口罩的男子,他的卷发似乎最近新剪过,这是为了符合基金会的规定。此人名唤Bastien Leblanc,现在正紧张地摆弄着大拇指。McInnis看了看他,又看了桌上的报告。
“有什么问题吗?”Bastien问。
“没什么,只是没多少美国人愿意来43站,你知道……我们每年九月就来一次的那件事吗?”
“您说的是5243?这我知道,老实说,我想来这的一部分原因正是源自于此。”Bastien咬了咬嘴唇,“您觉得我多大了,主管先生?”
McInnis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你大概28岁……或者30岁?”
Bastien摇摇头:“如果我告诉您我生于1950年呢?”
McInnis默算了一下:“那你……可真是一位非常显年轻的七十岁老人。”
Bastien笑了笑,表情里带着点冷峻的意味:“我十六岁那年,一群小崽子把我扔进一口井里,就因为他们讨厌我的长相。这口井,用您的话来说,是一个时间异常。等我爬上来的时候,已经是2006年了。”
McInnis皱眉蹙额:“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抱歉。”
“我爬出来以后,走了三英里路要回到家乡去。但一辆超长的黑色面包车横在街上拦住了我,然后一群你们的人拔出枪来迎接我。”
McInnis低头看着报告:“对,这么做也有道理。那地方有很多基金会的人员,他们肯定是发现了快子波动,原因就是——”他忽然住口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话又疯狂又粗鲁,“抱歉,不过……我以前从未遇见真正的时空穿梭者?我只见过在时间线之间穿梭的人。”
Bastien点点头:“他们查阅了镇子上的记录,意识到了发生的事情。他们把我送回了我还在世的最近的亲属——实际上就是我侄孙——家里,我在那住了一段时间,不过……我真的适应不了,于是我跑到当地的站点去,问他们能不能给我份活干。”
“……于是他们就答应了?”
Bastien笑了:“当然不是,那年我才十六岁!不过他们让我参加了速成博士培训,到三十岁时,我就能进入这里。当然考虑到去年发生的事情,这颇费了番工夫,不过……”他指了指自己穿的白大褂。“铛铛!”
“你想研究5243,用以了解影响你的时间异常如何运转?”
“只是一部分原因,我也……想要防止别人遭遇这种事情。如果真的出现这种事,我……希望能帮他们回到原来的地方。”Bastien鼓着脸,“所以我就到这里来了。”
McInnis又把新人和桌上的报告打量了一遍,挠挠他的胡子:“你已经搬进来了吗?”
“我的住处已经分配好了,不过行李还没到,在海关那检查哩。”
“我会去看看能不能快点。另外……”McInnis看着最后一份文档,揉了揉脸,“你确定你要加入复现研究部门?”
“……有什么问题吗?”
McInnis叹了口气:“那个部门里有个人,名字是William Wettle,他有点怪。”
Bastien乐了:“我觉得我可以和一个怪胎研究员相处。”
“你会后悔的。”McInnis摇摇头,“另外……别告诉他你从哪儿来,记住了吗?”
“LaBlank!”William Wettle在房间的另一头哀嚎,Bastien发誓他是故意喊错名字的。“把E-98047……或者042?把它的记录给我。该死的,那是谁写的?”
“你写的!”房间里的其他研究助理异口同声地说。
Bastien叹了口气:“是那个悠悠球还是漂浮的高尔夫球,Wettle博士?”
屋里的一个研究助理,名唤Gabrielle O'Conner的红发女子,俯身对Bastien不满地说:“别叫他博士,你会助长他的气焰!”
“那个高尔夫球!”Wettle喊道。
Bastien在一个文件柜里翻找了许久,然后走到Wettle面前,递给他文档:“是98042。”
“呸!”Wettle从Bastien手里抽走文档,扯掉了纸页的一角。他在阅读时拿出一个值两毛五的加拿大硬币,以灵活地惊人的手法抛投起来。Bastien来到站点里的第一周,就看见Wettle从楼梯上摔下来不下三次,还差点因为踩到水坑绊倒。那个两毛五的硬币还有一个奇怪的特点,就是反面刻着一个大X。Wettle开始抛硬币,一边阅读一边自言自语,念着抛硬币的结果:“正,反,正,反,反,正,反,正,正,反,反,正,反,正,1反,正……”他一边抛着硬币一边用空出来的手在纸上涂鸦。
Bastien走过一群研究助理,走到Gabrielle旁边:“他一直都这样吗?”
“美国的站点有个笑话说,假如你把事情彻底搞砸了,那就叫‘撞见Wettle了’。”她轻蔑地看着她的……上司(?),“扫兴鬼Wettle,真叫人难以忍受。”
“McInnis干嘛不炒了他?”
“不值得为他发那么多牢骚。”Gabrielle把Bastien拉到一边,然后打开了电脑上的一个程序。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比通常更大的国际象棋棋盘——除了标准棋盘的64个黑白格,棋盘的四边还各有三排额外的格子,上面各摆着一套标准棋子,分别是四种颜色:红色、绿色、蓝色和黄色。“你下过四人象棋吗?”
“有这种东西?”
“从六十年代以后发生了很多事情,棋局的可能性总共只有这么多——当然所谓的‘这么多’也有六十九万亿。而再加上两个人玩儿就能再多出上千万亿种排列,甚至不必加入蜥蜴或者老女仆之类怪异的新棋子。”
“那是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Gabrielle摇摇头,“这程序基于一套已被我们收容的四人象棋,而出于某种奇怪的原因,它再也出现不了第二种结局,每次总是同一种方式结束。”
“当真?”
Gabrielle点点头:“我们找了几十个不同的人试过了——研究员、D级、收容专家……还有几个研究员把棋盘拿回家去,好让孩子们也玩玩看,虽说那些孩子连怎么下棋都不知道。我们试过一控四,试过用四台不同的国际象棋计算机用机械臂下棋。Deering甚至说服了他的镜子幽灵和他一起下棋。可每次的结果都一样。"
她按下一个按钮,游戏随即开始,最后,黄方同时将死了其他三方的王。“我们不明白,其他的四人象棋套组能玩出很多种结果,可是这一套?只有一种结果,一遍遍地重复,没完没了。”
研究助理们一个个地去吃午饭了,Gabrielle和Bastien留下来复查数据,Wettle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反,正,正,反,反,正,反,正,反,反,正……”
“他干嘛老摆弄那个硬币?”
“几年前的万圣派对上,他想扮成双面人2,可是妆全花了,于是他就留下了那个硬币。”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干嘛老在那抛硬币啊?”
“我觉得这是他的怪癖,他在实验室里经常这么干,十分烦人。”Gabrielle冲他招呼,“Wettle,我们要去吃午饭了。”
“哼。”Wettle哼了一声。
“混账。”Gabrielle咕哝着往门口走,“Bastien,你能帮我把系统退了吗?不然我到食堂的时候披萨就卖光了。”
“也帮我留一片儿!”Gabrielle出去的时候,Bastien走到电脑前把她的程序关了。他转过身的时候,门砰的一下关上了,原来是Wettle博士气哼哼地走了,他把E-98042的文档也留在桌子上了。“真是混账。”Bastien暗想着,拿起了那份文档。
他这么做的时候,看见了Wettle在空白处写的字——似乎是什么计分表一样的东西。一边是个对钩,另一边是个叉号。打钩那一侧完全没有东西,可打叉那一块的计数不下五十个。Wettle是在追踪他投硬币的结果吗?他竟然没有猜对哪怕一次?
Bastien摇摇头,把文件放回柜子里:“没人能这么倒霉,这不可能!”
这并非不可能。
Bastien来到食堂,发现座位都占满了。43站是个超大的站点,因此也需要一个超大的食堂。但是他手里拿着Gabrielle给他留的一片披萨,根本没地方坐下来吃。他打算找个角落站着吃完,此时忽然有人冲他挥手。
冲他挥手的人是个穿着白衣的高个子白发女人。她长着个翘得恰到好处的鼻子,戴着一条样式独特的项链,挂坠是彩虹一样的图案,每当他的目光在首饰和她的脸之间来回切换时,她的眼睛似乎会变色。“下午好!”
“您好。”Bastien看着她旁边的空座位,“您介意我——”
“当然不,我冲你挥手就是为了让你不必站在那。”女人暗笑了一下,又把椅子推给他。他坐下的时候,她把手伸了过来,“我是Lillian Lillihammer博士,模因部的,你是新来的吗?”
Bastien坐下和她握了手,又做了自我介绍。他说到自己在复现研究部门的时候,Lillihammer皱起鼻子说:“所以Wettle手下有新的大头兵了?”
“……这儿没人喜欢他,是吗?”
“有人能忍得住,Blank博士对他很‘好’,保洁部的Phill Deering似乎时不时地也能和他好好谈天。”她摇摇头,“他在复现研究部是有原因的,这家伙从来没什么独立思考的能力,好像从……对啦,是从出生的时候就不会。他是个大冤种,他自己也知道这点,他还常因为这一点迁怒他人。”
“行吧,但是——您好像特别讨厌他。”Bastien皱着眉,“他是您前男友吗?”
Lillihammer哼了一声:“我不觉得他在99年以后还约过会,他只是个懒蛋加白痴,宁可摆弄一天手机也不愿意做点什么造福社会。你知道他的‘启蒙’是什么吗?”
“……什么启蒙啊?”
“一个帷幕之外的人独立发现了里面的东西,我们就叫它‘启蒙’。Wettle是个药学家,他鉴定出了一种……俗名叫西比拉的药物,那玩意能让你看见未来。他写了篇那玩意的论文,被McInnis注意到了,那以后……我们就被他给缠上了。”
她忽然不说了,因为Wettle正走过桌子旁,他小心地拿着一盘子吃的——Bastien注意到那是早餐,一份吐司、果酱和煎蛋。“食堂里还卖早午餐?”
“每周日和隔周二的时候卖。不过我不去买。上次我去买的时候,Wettle想要咬我一口。”
Bastien咬了一口披萨,然后才意识到博士说了什么:“他干什么了?”
“他暴露在了某种易受暗示的异常下,他要我确认这一切的时候,我对他说‘咬我一口’——牙印儿现在还留着哩。”
“真的?”
“没有,不过我假装还在,因为这样会让他不安。”
Bastien看见Wettle坐在餐桌旁(大部分情况他都独个儿坐着),拿起他的吐司涂果酱。吐司掉了下来,正掉到他的煎蛋上,而且是果酱那一面碰上了煎蛋。Wettle叹了口气,拿出手机来按了上面的什么按钮,然后才开始埋头吃饭。
“他早午饭的时候每次都这样把吐司弄掉?”
“每次都这样,他就这么笨手笨脚。怎么了吗?”
“没什么。”
Lillihammer博士把手放在Bastien的手臂上:“至于我的建议?想办法让他彻底被冷落,重新被分配到斯洛斯皮特去。”
“……斯洛斯皮特怎么了吗?”
“他去那儿度过假,结局十分讨厌。就好像他讨厌一切那样。”Lillihammer摇摇头,“早午餐的菜品可能剩一些,我和你保证,煎蛋放在披萨上很好吃。”
煎蛋放在披萨上,吃起来真是妙不可言。
“Bas,这真的是你想要的生活方式吗?”Bastien用一只手揉了揉脸,不小心把记事本上的铅笔印儿弄到脸上了。复现研究部门连一支像样的铅笔都没有,把他的实验袍袖口弄得跟烟囱里钻出来的一样。
上一星期里他干了四件事:吃饭、睡觉、在William Wettle手下工作,以及跟踪William Wettle。他说服自己这是他个人的项目,是复现研究的一部分。
现在是晚上7:03,William Wettle正要进入员工休息室,他将会从自动售货机买一盒聪明豆(据Bastien所知,加拿大卖的聪明豆大体上就是大号的M豆),可它却卡在机器里了。他会敲打机器三到五次,然后抓起一把放在旁边的钥匙开了柜门,那钥匙上有个标签,上面写着:“Wettle博士:你要是再把这玩意搞坏,我就想办法把它贴你身上——P.Deering”。过去一星期里他天天如此,除了周日,因为那天他买的是可乐,它从出货口出来的时候易拉罐漏了,半罐可乐都喷在他身上,不过至少没人因此对他不满。
Wettle在7:06来了,和Bastien预料的一模一样。他按照Wettle行动列表行动:他走到糖果机那里,不过……有些事情变了,他买的东西不一样,从包装上来看是Rolo糖。Bastien从来不知道焦糖有什么好吃,不过这玩意一点儿没出事的掉到了出货口。Wettle怀疑地低下头看了看,然后取出那包糖,飞跑走了——Bastien从没想过自己会用“飞跑”形容William Wettle的动作。
Bastien尽力在H&S一路跟住Wettle,最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室内的小花园里,那里有几棵小树、一处水景,外加一排鲜花。他讶异于Wettle居然没在这打喷嚏。
Wettle走向花园里的一个棋盘——那些棋子都绑着绳子,被吃的话就可以挂在一边,不会丢失。而收尾的问题也不必在意,因为棋盘和棋子都有磁性。Wettle坐在那,好像等着人来和他下棋似的。
Bastien环顾四周,然后往棋盘另一端走去,他发现Wettle执的是黑棋:“……你在等什么人吗?”
“对,是在等人。”Wettle抬头看着Bastien,“我在等一个跟踪我的家伙,看看他是不是蠢到真的会来和我下棋。”
Bastien有些畏缩了,他的动作那么明显吗?他盯着棋盘,又抬头看了看Wettle:“……那这样吧,我们下一盘,如果我吃了你的一个子儿,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我将军了,我要得到某个答案。”
“成交,吃子儿问问题对我也适用,不过如果我将军了,你就别来烦我了。”Wettle伸出手,“如果你愿意的话还能让事情变得更有意思,比如来一局四人棋。”
“那个收容中的棋盘?算了吧。”
“行啊,行啊,你还不是个完全的白痴。”Wettle对Bastien点点头,“白棋先手。”
1. Nf3 Nf6
2. g3 g6
3. h3 d5
4. a4 c6
5. Ra3 e5
6. Nxe5—3
Bastien把Wettle的一个兵拿走,然后挂在绳子上:“行吧,我问第一个问题,是不是站点里的每一个人都讨厌你?”
“我还从没见过一个不想在我的重要器官上来一拳的人,我对此安之若素。”Wettle用自己的马吃了Bastien的马,“该我问了,你是谁?我在复现研究分部见过你,你是和O'Conner一块的。”
Bastien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他,又说:“你知道我的名字,你一直错把我叫成LaBlank,已经一星期了。”
“是吗?”Wettle暗笑了一下,“嘿,等会,我没有吃你的子儿,下一个问题还不该问。我们得改过来。”
6. Nxe5 Nxe5
7. b4 a5
8. bxa5—4
“不,该我问了,为什么大家都讨厌你?”
“用一句Beck的歌词来说:我是个大冤种,那你干嘛不干掉我,宝贝儿?5”Wettle飞象吃了Bastien的车,“我喊错你的名字了么?”
“对!我敢肯定你干出这种事来就是个十足的混蛋!你会讲法语,我听见你一边摆弄那该死的硬币一边嘟囔什么反正反正正反正!你到底——”
“嘿,嘿,嘿!”Wettle竖起手指,“吃一个棋子,问一个问题。”
8. bxa5 Bxa3
9. Nxa3—6
“那个硬币到底他妈的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一直在抛硬币?”
“就像这样?”Wettle又拿出那个两毛五的硬币,然后用尽可能讨人厌的声音读着“正,反,正,反,反,正,正,正,反,正,反,正”,然后他停下来:“你没听说吗?这是我的怪癖。”
“真他妈的地狱。”
“快闭嘴下棋吧。”
9. Nxa5 Qe7
10. f4 Nf3+
11. Kf2 Nxd27
“哦,快完事了,我要将军了。”Wettle抬头看着Bastien,带着一副只能说是恶趣味的无聊表情,“你没什么更好的事可干吗?比如看看这里真正异常的棋局?”
Bastien不答,而是拼命地在棋路上寻找突破口。
12. Bxd2 Ne4+
13. Ke1 Qxe38
“老天爷,你的棋术太蹩脚了。”Wettle一乐,“这次不问了,我只是想这么说而已。”
Bastien怒视着他。
14. Kf1 Qf2#9
“这就将军了,伙计。10”Wettle想开玩笑,但又对此嗤之以鼻,“现在你可以好好滚回你家去了吗?我猜你是育空区或者什么偏远地带来的。”
“我从美国来。”
“这可更糟啦!”Wettle笑了,站起身来把棋子都放回棋盘上,“明天实验室见,LaBlank。”
Wettle打算离开的时候,Bastien拿出手机,打开了Site-43的AIC“Clio”的一个应用——就是她的摇骰子程序。“等一下!”
Wettle翻了个白眼,转过身来:“又怎么了?”
“选奇数还是偶数?”
老研究员眨了眨眼:“能重复一遍吗?”
“选奇数还是偶数?”
“我想……”Wettle长叹了一口气,然后耸耸肩,“那就偶数吧?”
Bastien对Clio低声说:“Cilo,摇256个二十面骰,每个的结果单独输出而非集体。”
手机发出一声蜂鸣,随后开始发热,这是程序在模拟摇骰子。随后是一声表示模拟结束的蜂鸣声。Bastien查看着结果:“Clio,在结果中查找尾数为2的项。”
手机发出一声“嘟嘟”,Clio提示:«未查询到对应项。»
“Clio,查找尾数是4的项。”
«未查询到对应项。»
“Clio,查找尾数是6、8或0的项。”
全都是错误提示:«未查询到对应项。»
“嘿!”Bastien盯着他的手机,“我问你选奇数还是偶数,你选了偶数,结果没一个骰子投出了偶数!你不觉得你很奇怪吗?”
Wettle摇摇头,然后又拿出那枚硬币,那枚讨人厌的该死的硬币,把它扔给了Bastien。“你抛硬币能抛多快?”
“我——”
Bastien还没说完,Wettle开始念他猜的结果:“正,反,反,正,反,反,反,正,正,正,正,反,反,正,反,正,正,反,正。你记录下结果。”
Bastien眨眨眼,开始抛硬币,结果是:反,正,正,反,正,正,正,反,反,反,反,正,正,反,正,反,反,正,反。“我有猜对一次吗?”Wettle又问。
“……一次都没!”Bastien差点把硬币弄掉了,“可这……这不可能,就算瞎蒙你也该蒙对一次呀!”
Wettle笑了:“好哇,老天保佑,你是乐天派!你可以接着做到九月份,看看我们能不能打消这种乐观。”Wettle一边转过身去,一边拆开Rolo的包装。“明天午饭以前五分钟来食堂找我吧,孩子。”
在几乎没人的食堂里,Bastien坐在Wettle对面。Wettle大嚼着一根香蕉,每一口都崩脆响亮,他的嘴就没闭上过:“你觉得我是个什么人,孩子?”
“我想,我之所以没冲着你的脸来一拳,是因为除了你所有的其他……‘品质’以外,你似乎不是个种族主义者。”
Wettle一乐:“嘿,但如果我想变成一只蠢驴,相信我,那我就是。在今年一月份,我把斯洛斯皮特的一个拉丁裔特工吓尿了,可老实说呢?我没时间这么干。”Wettle咽下最后一块儿:“你知不知道动画片里那个踩香蕉皮滑倒的老笑话?”
“我小时候那可不是老笑话。”Bastien对Wettle解释了他时空错位的状况。
“……老天啊,这么算的话你比McInnis都大。总之,我这么问是为了这个。”Wettle把香蕉皮往空中一扔,正好落在主道中间,这时候各个部门的工作人员一股脑涌进了食堂。
Bastien坐在那,嘴巴都长大了:“你——快去捡起来!”
“嗳!可它离这儿太远了,但愿没人受伤!”
“在这种人流里?你会杀人的!”
“我可能会杀人吗?”Wettle打开一包番茄味的乐事,“食堂今天卖排骨,货真价实的哟!你如果想要,我可以排队给你打一份。你还可以坐到Lily身边去,顺便和我打个招呼。不过你吃完午饭以后得再回来。”
“我——”
Wettle揉揉脸颊,在此期间,他的样子也有了些骨气。他不再抱怨了,话语中的鼻音渐渐消失,声音变得坚定而平静:“孩子,我没什么可以发誓。不过我以我在基金会的地位起誓,没人会因此受伤——就算有也是我。现在你去吃饭吧。”
Bastien站起身来冲过去打饭。接下来的45分钟里他一边假装听着Lillihammer博士和Gabrielle讨论一些事情,一边焦急地用眼捕捉香蕉皮的位置,但没有人踩到它摔倒,甚至连打滑的都没有。他喝到第三杯可乐的时候,Lillihammer正在讨论“味觉模因”的什么事:“你有没有试过真的吃书?很有意思,尽管我的建议是不要吃《雪崩》。那玩意作为模因作品真是开山立派,吃它是一种传统,不过第52章足以让你把午饭都吐出来……”这时他已经忘了香蕉皮这码事儿了。
最后食堂里只剩下Wettle和他。那香蕉皮甚至没人碰到,原样儿待在那儿。Bastien站起来冲向Wettle,后者正在桌上擦抹着自己的连体服:“我都告诉你啦。”
“我再说一遍:这不可能!”
“在这里没什么不可能——休伦湖的湖床上可能有各种东西,从魔豹到巴比伦古神。我们不小心处死了一个沙人,魁北克的几百个孩子因此失眠。加拿大历代总理当中至少有一位不曾存在。”Wettle打了个嗝,“我说了这么多,你觉得我是个什么?”
Bastien咬着嘴唇皮:“极端的不幸,可如果真是这样……你肯定会伤到人,也许就是一堆人,然后因此被人指责。但如果真是那种情况,就不是你倒霉了……”他皱起眉头来。“抱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明。”
Wettle一笑:“开运符咒有两种,一种驱邪避邪,另一种把它们吸收到自己身上。我呢,就是这后一种。”他环顾四周。“只要我每天都碰上坏事儿,它们就不会发生在……”Wettle的声音弱了下去,忽然有些沮丧。“发生在其他的人身上。”
Bastien皱着眉头:“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也是……那支收容突破小队的一员。每年九月,我要完成一份职责,做出某个行动。但有一年我没做到。”他说到这里打了个冷战,“详细的内容我不想说。”
“所以说……”Bastien还是皱着眉头,“我以前学习使用电脑的时候,知道有一种叫散热器的玩意儿,能保持机体凉爽。所以你可以叫做……散厄运器?”
“我给它起的名字叫‘负面概率水槽’。”Wettle从座位上站起来,“可是呢……妈的!”他踩到了一块香蕉皮,在地板上摔了个屁股墩儿——但不是他扔的那个,是另外一个。他呻吟了一会儿又接着说:“不过这个词儿还有些毛病。”
“比如说?”Bastien跑到桌子另一头去扶他起来。
Wettle用一只手挠着头,另一只扶着后背:“如果散热器坏了,电脑就会过热。若是概率的水槽坏了……我的坏运气并不会溢出。”
“但是……它确实会坏?”Bastien挑起一边的眉毛。
“我觉得更像是祸福平衡。每隔一段时间,大概三四个月,我会有一天运气爆表。”Wettle伸了伸懒腰,他的骨头吱嘎作响,“多亏运气差,我才下得一手好棋,因为象棋没有什么运气成分,全靠技术。”他皱起眉头。“这也是……我为什么想解明我们收容的那盘该死的四人棋。”
“我能理解。”Bastien皱着眉头,“可为什么你表现的像是……呃……”
“像一头蠢驴?”Wettle把硬币拿出来了,交给Bastien,“来猜十次,然后验证下吧。”
“呃……正、正、反、反、正、反、反、正、正、正?”他于是开始抛硬币,结果是反、反、正、正、反、正、反、正、反、反。“……我没看出什么问题。”
“我觉得我的霉运会传染。”Wettle捡起香蕉皮扔到垃圾桶里,Bastien跟着他一块走,“我们会收容那个棋盘还有别的原因。就是……”他丢垃圾的时候揉了揉脸。“该怎么解释呢?就用散热器来举例吧……散热器需要涂一种叫散热膏的玩意儿,有时候它会失效,必须再涂一遍,这不是什么难事,百思买就买得着散热膏。那盘四人棋本质上就是‘散热膏’,给那些……被我传染霉运的人。复现研究分部的人员必须每两个月游玩一次,你的话,我会安排更频繁的次数。”
Bastien皱着鼻子:“一盘棋怎么能驱散厄运?”
“一盘始终如一的棋,反反复复,一点变化都没有。不需要运气,也没有技巧,什么都没有。让我倒霉的那种东西不知该如何应对它,于是它就……”Wettle打了个响指,“从可能被我传染霉运的人身上脱离了。”
“你确定……这玩意真有效果吗?”Bastien皱着眉头。
“至少复现研究分部没人死于搞笑的意外,所以我非常确信。你尽量在这星期就玩一局。”Wettle朝他笑了笑,“别把这事儿告诉别人,如果他们并不觉得我整个儿是无能儿,那我的霉运可就传染喽。”
“……明白。”Bastien和Wettle走到Wettle扔的香蕉皮那里,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里,“那就……明天见吧,Wettle博士?”
“大概吧,LeBlanc。”Wettle背朝他挥了挥手,姿势看上去更像是想冲他竖中指。不过他总算把Bastien的姓叫对了,这很重要。
Gabrielle坐在Bastien对面,两人彼此交换了一个奇怪的眼神。“你昨天真去和Wettle谈啦?”开始对局的时候她这么问道——虽然说这是四人棋,但考虑到它的性质,下棋的人只有她和Bastien就行。
“对。”Bastien走了两步棋,以回应她的棋步。这次是Gabrielle执黄、蓝,Bastien执红、绿,顺序是黄、红、绿、蓝。“我不知道我对他抱有什么感觉。”
“你对他的感觉不是‘完全看不起’,这倒有点意思。”Gabrielle挑起眉毛,“据我所知,43站只有三个人不想打他的蛋,你就是其中一个。”
“……另外两个是谁?”
“Blank博士似乎不是完全鄙视他,还有一个……”Gabrielle摇摇头,“你相不相信基金会里有个人叫‘占位符·麦克博士’?”
Bastien几乎眼都没眨:“我上学的时候,班上有个同学叫Hero Soloman Journey。”
“你在逗我,叫英雄·所罗门·旅程?”
“我没在逗你,我向我妈发誓。”
“Hero是不是日语里广字那样的‘hiro’,还是说……”
“H-E-R-O,超人那样的‘英雄’。”
“这是你被扔进那个时间穿越洞里之前还是之后的事?”
“那以前,他后来去县委了,不过把名字改成了Harold,因为没人相信他就叫Hero。”
“哎呀呀,真是可怕……”Gabrielle咬着她的嘴唇,“不过,那个占位符博士好像不怎么讨厌Wettle,老实说,他好像有点支持他?或者同情他的样子……蓝棋将军。”
“啥?”Bastien看着棋盘,“你的棋子还能将军的啊?”
“这不是我在做,这是范式的一部分。”
两人又下了一段时间。“Wettle做过的最糟糕的事是什么?”
“我的权限允许知道的事?”Gabrielle想了会儿,“你还记得H&S三号宿舍里的警告牌吧?那个‘请勿用微波炉加热鱼’?”
“那就是因为他?”
“本质上是他。当然他还可能干出更糟的事儿,有人认为奥秘消解部那次收容失效是他搞出来的,可我不认为他有那么无能……红棋将军。”
“黄棋将军。”Bastien皱起眉头,“别的人被将死的时候也必须这么说?这事儿值得研究。”
“这种想法可能是个问题。”Gabrielle拿起蓝方的车,在手上骨碌着,“复现研究部门不负责研究新的思想,我们这里只为确保其他实验的结果可以复现,以及研究反复发生的异常。新思想……有点儿令人憎恶。”
“那你为什么呆在这?”
Gabrielle耸耸肩:“因为我真正想去的地方已经没有职位了——不过Lillihammer博士说她很快会在R&D设一个新的职位。”
“模因学方面的?”
“有什么不行的?绿棋将军。”
“好吧,如果新的想法有助于弄清楚为什么这些异常会重复和复现呢?难道没有人问过,为什么这局棋一次次地反复出现同一种结果?”Bastien皱着眉头,“这不仅仅是复现,这里面有些关节儿,试图把我吸引进来。”
Gabrielle皱了皱眉。“你要么会和Wettle相处得很好,要么他就会恨不得把你活撕了。”她走了蓝方的后,然后走了黄方的后,同时将死红方、绿方、蓝方。“McDoctorate只是活着,呼吸着那些叙事层面的气味,Wettle就发誓他宁可把斯洛斯皮特一把火烧成白地也不要再回去那里。”
“是啊。”Bastien看着棋盘,“行了,我们现在看看棋谱,找找看有没有偏差,好吗?”
“不可能有偏差。”
偏差发生了。
Gabrielle瞪起了眼,嘴巴也张大了,她正在看第21轮的棋谱,平常来说它是这样的:
21. YNa4 RBd7 Gbxd7 Bqd611
然而这一次变成了:
21. YNa4 Rbd7 Gbf3 Bqd612
“绿方的象棋步不对。”Gabrielle又把棋谱看了一遍,然后再看了一遍,“它……打破了范式,但是……游戏还是以相同方式结束了。”
“怎么回事?”
“绿方的象在第21轮以后没有动,红方的象……也没动。但是如果它动了,就会在23轮吃了这个兵……”Gabrielle皱着眉头,“这样游戏会提前三轮结束,你到底对这玩意做什么了,LeBlanc?”
“……就和你说的那样,打破了范式,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他挠挠头,“不过我也许能打破更多的范式,谁知道呢。”
“你还可以和我再打破一次,在下周的这个时候。”
“你是说约会?”Bastien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他眨了眨眼,“等下,这个词在加拿大也是这意——”
“LeBlanc,我们在这里要保持专业的态度。”Gabrielle刻意地避开了他的眼神,又接着说,“但如果我没那么专业,我会告诉你,我最喜欢的餐厅是大本德的Tipsy Pelican,我们在周日会放假。”
“哦?”Bastien瞪大了眼,“好啊。呃,那就四点见怎么样?”
“AA制怎么样?”
“没差。”
5月8日
Site-43:宜居性与生命维持保障部,三号员工宿舍
William Wettle并没去自动售货机,而是站在门口摆弄那枚硬币,像往常一样嘟囔着“反,正,反,正”。Bastien站在他旁边。“所以最近几天你一直在想事情。”
“某种意义上是吧。”Bastien盯着休息室,“假如说你能证明你的运气这么衰,干嘛不告诉他们?他们可能会……我不太清楚,帮你控制或者研究下的。”
Wettle哼了一声:“我不想落得个Deering那样的下场。他是个好人,不过我不想让全站点的人聚焦于我。另外我也证明不了。”
“你是什么意思?”
Lillian Lilihammer博士从两人身边走过,走向冰箱。Wettle冲她喊道:“喂,Lily?”
Lilihammer的样子活像一只正要咬掉老鼠的头的猫咪——Bastien是这么想的。而Wettle显然就是那只老鼠了。“别叫我Lily,Wettle。怎么了吗?”
“我想决定一下晚饭吃什么。”Wettle举着硬币,“帮我决定下?”
Lillian想了一会儿:“要是正面,就吃个汉堡。要是反面,就吃在奥秘消解部早餐室冰箱里放了四星期的沙丁鱼。”
Wettle把硬币抛起,它落下时是正面朝上。“正面。谢啦,Lily。”他转身离开,Bastien也跟着他走了。“这就是原因,我的运气是如此地衰,以至于我没法证明这一点。因为一旦人为观测它就恢复正常了。”他顿了顿,然后转身面对Bastien。“那你到底是怎么能发现的??你不是常人。”
“我三十岁,但是生于五零年。告诉我一点我不知道的事儿吧。”
Wettle摇了摇头:“孩子,我在这工作的日子里,我认识至少三个以某种方式永生的人;我的一个同事变成了加拿大总理;Lilihammer博士知道一首歌能让每个听到的人都三个小时说不了英语;而每年九月,我都要脸朝地摔在地上,不然世界就毁灭了……和这一切比起来,你太无聊了。”他皱着眉头。“但你身上还有某种奇妙的特性,LeBlanc:某种除了时空旅行之外的、不那么明显的特性。”
“没什么别的了。”Bastien耸耸肩膀,“我是个美国人,黑人,有博士文凭。我在威斯康星的一个小破镇子上长大,这里有很多人应该听说过那里,它叫——”
Wettle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哪个镇子?你别告诉我是——”
“威斯康星斯洛斯皮特。”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婊子养的!”Wettle嚷道,“我他妈只去了那个地方一次,故事就跟着我来了!妈的!”他举起胳膊,气哼哼地要往走廊里跑。“真他妈的!”
Bastien皱着眉:“我知道我住的镇子很奇怪,也知道它运转的原理。但我想,既然我已经离开那了,而且现在我在和你说话,一定是有某种意义的。”
“什么?”Wettle哼了一声,“这个宇宙决定再次关注我了,这个落汤鸡Willie,扫兴鬼Wettle?凭什么?”
“也许是它注意到你了?”Bastien耸耸肩膀,“他们发现了一个如此痛苦的无名小卒,然后想着‘他这辈子不可能就只是这样了,发生什么了?’……”他伸出手来。“我觉得,Wettle博士,你的故事比这里任何人想要知道的还要多。”
“你想成为那仍未讲述的最坏的故事的一部分吗?”Wettle把脸上沾着的头发吹跑,“孩子啊……”
“至少……”Bastien没有把手缩回去,“我在一个洞底呆了四十年,我在高中最后两年,甚至没法和同龄人交上朋友,因为他们觉得我是什么“婴儿潮一代”之类的东西。我太知道孤单是什么感觉了,Wettle博士。我觉得你很孤单,我认为某种程度上这是你陷入了一种坏范式,我能帮你打破它。”
Wettle盯着天花板。Bastien努力说服自己博士眼眶中有水光只是因为他直视了照明灯。
“我们交个朋友?”Bastien问。
Wettle摇摇头:“你得跟我保证你不后悔啊,LeBlanc。”
“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