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cob像他父亲一样,也像他祖父一样,在农场上干活。
就在1911年,作为一位在纽约初来乍到的年轻人,他的祖父买下了这片农场。直到他死的那天,他一直在这饲养牛。接着到了1954年,他见证了剧变。不再有印度人与大量竞争。大萧条很艰难,但他设法生存下来。他一向很擅长这些。
他娶了一个来自爱荷华州的女孩。尽管这是他的挚爱,但她仍在三十多岁去世了。在那之后,他变的越发冷酷。这在许多方面十分典型:只是另一个试图为家庭尽力而为的人罢了。
他的儿子跑到了海外,他的女儿忍受着饥饿。在艰难与黑暗的时光里,有时候他会仰躺在外面,凝视着天空。它是如此的辽阔与遥远,冰冷的繁星在黑暗中摇曳。在无尽的气体与石头的远景中,爆炸与重构显得如此遥远。在某些方面,这感觉像是一个新边界,在那一个人可以重塑自身。但在另一方面,这感觉……奇怪。
Jacob的父亲一直很虚弱,负债累累,恶习缠身。Jacob花了多年才把农场全部拿回来,并将自己从那个可怜虫的阴影中解脱出来。到了2020年,他事业有成,成为了一个正直的老人,并以善良著称。但他担心着家庭的未来——他的孩子没有一个是农民,但他知道当时候到了他们会把土地买个好价钱。
他最年长的女儿Simone与他的儿子Martin住在曼哈顿的东部。Jacob称这为“回归家族产业”,但却遭遇了令人不快的沉默。尽管他们是很好的亲人,但他们却不像Jacob所期盼的那样经常来访。至于他的二女儿Alice住在加利福尼亚的西部,并且他听说关于她的一些事。在家庭邮件中的刻薄的评语,与餐厅经理的分歧,微不足道的诉讼,这实在令他很烦闷。
他最年轻的住在芝加哥的女儿Sarah则来访更勤。她离了婚,只能作为一个单身母亲勉强度日。她一直是家里最聪明的,因此一想到她必须忍受的事情就不禁让Jacob哀伤。不过她总能抽空谈心,这让Jacob内心泛起一阵苦涩。如果她可以在自己身边,为什么其他人不行?究竟什么阻碍了他们的来访。
但是抛开这些,Jacob仍然很快乐。他会坐在门廊上喝着威士忌。有时候她的妻子加入他,然后他们会一起回味过去的青葱岁月。他仍记得年轻的时候,他那年迈的祖父在院子里教他如何射击罐头。祖父的表情十分严肃,充满了专注。
那种表情已经逐渐在记忆中褪色。老人的骨头在多年前就已经化为尘土。但这没关系,生命就是那样。一天天,Jacob仰望星空,感觉自己的生命逐渐走向终结。那些星星似乎更近了,更熟悉了。那里有着卫星,被人类推向越来越远的现实。
总有一天,他们会到达另一个世界,新世界的大门将会打开。这是一个他对自己的孩子,或者对自己的孩子的孩子,亦或对更遥远的后辈的梦想。总有一天,世界会变小,在千年后的一个温和的夜晚,另一个Jacob会坐在门廊上,在弥远的阳光下回忆自己的祖父。
如果一切没有出错,这本来将会是完美的。
Jacob对死亡终结的头几年里印象最深刻的是痛苦与困惑。衰老并没有结束,迟早除了无出不在的疼痛,你什么都感受不到。Simone和Martin存了一些钱,建议他去接受移植,但是他并不愿意。他不禁想起了那些正在受苦的人。Martin并不理解,嘲弄着他那“二十世纪的道德”的同时敦促他去承认世界“真的改变了”。但是Jacob早就听过类似的言语。
不过,他保留下来了农场。Sarah晚年重新接受了教育,在那事件发生的前一年成功通过了职业律师考试。不管是在Simone的好心还是Alice的恶意下,她确保了自己的父亲没有被骗走自己的土地。这情形让Jacob失望。难道他们不知道这对他意味着什么吗?至少也要等到他躺在地里再说吧!Alice在那阳光下闪耀的沙滩上又过着怎样的生活呢?Jacob从没又去过加利福尼亚。这个地方在他脑海仍带有淘金热与黑色风暴事件1的难民的味道。
但是这些想法最终还是放慢了脚步,远离了他。他的思想停了下来,一遍又一遍地折磨他。整整一个世纪,他坐在床上呻吟。Alice回来了,坐在那揩拭他的头。最后,让Jacob惊讶的是,Martin也开始那么做,充满着温柔与耐心。
他的妻子还是离开了,这并没有花太久的时间。“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不再对人们意味着什么。他听说她接受了移植,作为——嗯,他的儿子用“贵宾”这个词——生活着,但他明白了。这令人痛心,但他不能责怪她。他永远也不能怪她。
他仍记得在他们年轻时,当他的头脑在充满令人惊骇的岁月里这几近崩溃,她的脸成为了他的唯一慰藉。在1966年春天的舞蹈里,她头戴花冠。他经常喋喋不休地念叨那事,在他那仅存的意识中仍不知这是否伤了自己孩子的心。
Jacob期盼让他们幸福。这是他唯一想要的。他看着他们紧张的面孔,想要伸出手让一切变得更好,但他做不到。当他察觉到自己的梦想是,才发现这是如此的遥远。叙述已经远去,也不再有家庭,社区,生命的纽带与共同的命运。这个故事已经偏离了轨道。在清醒的时刻,他所能做的只是将自己看做锁链中的一环,从过去延伸到未来,如今被丢弃在地板上,被遗忘。
他们还会仰望星空吗?他们还能有梦吗?谁还会躺在草坪上凝望天穹?世界末日甚至也好过与此。如果你陷入了生命的永恒图像中,无法动弹,你又如何前进呢?
情况好转了。最终,当所有的骚动与改变尘埃落定,事情总会变得更好。稳定回归了,人们的习惯加深,心境更为坚毅,另外每个人找到了可以忍受的生活基调。合成人变得可能:一开始有些粗糙,但后来变得更好,更加人性化。
Simone设法给他弄了一个,她并没有说怎么办到的。Jacob喜出望外,他不记得上一次他是能像这样思考的,能够理解在什么在进行是什么时候了。那么,如果他必须牺牲一些基本感觉呢?反正他们不再是基督徒了。况且,他重获新生。
他错过了太多。当他第一次走出家门,他可以看见远方的城市,如此多的平原,他彻底迷失了!世界看起来如此新鲜以至于他不想在迈入黑暗之中。
他见到了自己的孙子,自己的孙子的孩子和自己的孙子的孙子。三十四个后代都带有家族姓氏。他特意记住了每个人的梦想与抱负。他花了更多的时间与最年轻的Clarissa在一起,她梦想着殖民火星并进行了长篇大论的漫谈。她咧嘴笑着,跳着,讲述了关于时间,空间和外星人的天马行空般的奇思妙想,还有自己是如何发现他们的。他与她一起开怀大笑,见证一个人的梦想成真真是不可多得的荣幸。
不过,那里还有其他事情让他不怎么高兴。他的孩子不想要合成人身体,反而热衷于每过几十年用更新鲜的年轻人来取代。他羞愧地让Alice至少给他更多的时间,但年龄大的两位似乎沉迷于此。他们已经为自己的心灵套上了坚不可摧的铠甲。
Jacob已经一个多世纪没有Alice的消息了。
情况越来越好了。合成人技术已经可以复制人肉。可以说,科学发展到连大脑都可以修复的地步,他们称之为“编织”。当他的后代们都从掠夺性行为中幡然醒悟,承认自己的错误并试图弥补时,Jacob松了口气。出人意料的是,最后悔的人的Simone。她抛弃了自己的事业并将自己清醒的分分秒秒奉献给帮助与恢复“留在后面”的人,成为“编织”技术的狂热拥护者。
这是Jacob几个世纪以来最快乐的时候。他的农场被庞大的金属尖塔,磁浮列车和飞行汽车所包围。有些时候,星星被挡住了——但如果你看,在纵横交错的金属与钢丝之间,它们在闪烁。
Clarissa现在离这很远。她正领导向太空的进发,建立早期的殖民地,完成在太阳系乃至更遥远的彼方的飞跃。他们说一个新的帝国正在形成:带有奇怪名字的新土地,赛莱斯特里亚(Celestria)和新思库塔里(New Scutari),正在成形。他们一头扎进了关于新发现的宇宙大洞研究中,挖掘着新的秘密。
Jacob经常收到Clarissa的来信,而且总是及时回信。Clarissa经常嘲笑他那老旧的木桌和他的纸质信件,然而她也喜欢它们,至少他是那么认为的。用他新的,人类的身体,一个年轻男人的身体,他潦草地写着一页又一页,告诉她过去的日子与作为凡人挣扎着的生活。
有一个始终萦绕在脑海中的故事是关于农场的。40年代末的一个晚上,Jacob只有六或七岁,他的祖父喝醉了波旁威士忌酒,告诉了他最初的日子。他买了几英寸便宜土地,开始工作,造房,从当地商人买牛。他告诉Jacob关于保留地和印第安人是如何挨饿的,还有那至今难以忘却的战栗。他谈到了他知道的最寒冷的冬天,眼里闪烁着一种奇怪而温柔的火焰。
Jacob牢记着这些记忆。这具新的躯体如今有机械辅助,但他仍重复用咒语与技术,保证他们安全,确保它们可靠。他不想要这些记忆离开。
然后事情再次发生了变化。他周围广阔的城市慢慢地拆除了,平原又一次光秃秃了。人们离开了世界。帝国有了新的城市,新的宫殿,新的竞技场供生命去战斗。Jacob再一次坐在门廊上,向上凝视,星星比以往都多。
Clarissa离得太远了,他们现在经常视频通话。她有了许多孩子,在一个陌生的太阳下,在一个遥远的星星下。她暗示他应该变卖家产后搬过来,重新开始。一片新农场,一个新生。有相当多的后辈现在在那里,但那么多代意味着即使他的新身体也不能全部记住他们。
曾经,他对离开的想法犹豫不决。但现在,即使他能再次奔跑、跳舞、歌唱,他仍然感到骨头老了。他希望自己的孩子、孙子和其他人都坐在他的膝旁听他讲故事。他想要家庭。
他的妻子回来已有几年了。没有重逢后的泪水,也没有悲伤的相互责难。几千年了,除了彼此的陪伴,他们尝试了生活的每一种变化。最终,一旦感受冲淡了每一种绝望的欲望与危机,总有人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坐在门廊上,看着夕阳西落,谈论着过去的时光。
一段时间后,他终于收拾好了。那么完好和古老的房子被认为是重要的,因此历史信托组织拥有了它。他们的东西都被装好,放在一艘大班轮上,在黑夜中航行。最后一晚,他像祖父一样躺在地上,凝视天空。
事情并不完美。他经常想到Alice。他最后听到的消息是她作为小海盗穿梭于禁运线,完全没有家人或者朋友。他想知道她是否还记得他的名字。有些伤痛是无法忘怀的——几十年来在污秽的日子中的煎熬仍在夜晚缠绕着他。
他的梦想花的时间比他预计的要长。他从没奢望自己能梦想成真,但事情又有了新进展。这也许不是为他而生的故事,但这仍是一个故事。最后,在那个小光球上——就在那,猎户座的对面,你看见了吗?——最终,又一个Jacob坐在另一个门廊上,在遥远的日光下,回忆自己的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