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yler Palma倚靠在货船的栏杆上,一边忍受引擎的嗡嗡声与空气的咸湿余味,一边看着浓郁的红日融进大海。他暗自咒骂。
真是糟糕的一天。
Palma是一名基金会收容专家,这个岗位通常都意味着一大堆麻烦,而今天更是如此。他被要求永久地离开他舒适的办公室——他用了数年时间把它改造得像是他的家一样——好对一个一天里杀了七个人的活跃SCP开展实地工作,并在他们把它从葡萄牙的乡野挪到法国海岸的一个安全基地前跟它待在一块。这个“SCP-002”越看越像是个烫手山芋。
而且在他得知自己所在的这次行动已经造成了数十名无辜者死亡后,一抽一抽的苦涩情感就一直占据着他的脑海。尽管他只是旁观,也许他当时什么都做不了。他们只不过是看了一眼那块落在他们村外的陨石而已。保守基金会的秘密,将军如此下令。他们怎么可能知道这是个skip呢?但将军不想冒任何风险,况且他们也没那么多记忆删除药剂。
当然,不是所有消息都是从官方口径流入到Palma博士耳中的,但当所有人都挤在同一条船上时,它们不胫而走。那些人的死还是重压在他的心头。依他的看法这是不必要的。
但他的看法无足轻重,不是吗?
只有将军的看法是重要的。Mulhausen将军,SCP-002收容行动的指挥,是一个严厉无情的老人。他是旧日军国主义的产物,他的时代已经过去很久了。他对“将军”这一称谓的坚持、他做决定时的当机立断以及他维持决定时的固执己见都体现了这一点。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真的高效。也许他有时候会越界,但他总能达到目的。不过现在是午餐时间了,他打住思绪并换上一副微笑。还是乐观一点吧。
在食堂里,Palma博士看见他的好友Rob正在一个人吃汉堡。他比Palma年纪更大,有些谢顶,但Palma博士觉得他是这次行动的人员中少数头脑正常的人之一。
“缺个伴吗?”Palma博士平移进Rob对面的座位,把一小摞案例报告放在旁边。
“我是在吃饭,不是在跳交谊舞。但当然,请坐吧。”Rob的语气友善但有些干巴巴的。
“你觉得这行动像话吗?我们和某个重要的异常待在一条船上,但甚至看不着它?”Palma一边戳着他餐盘里的食物一边抱怨,“机密信息?现在那就是个笑话。我应该努力让那东西保持收容状态,但要是他们不让我知道它到底是何方神圣,那我可根本办不到。”
“是啊,不管他们瞒着我们在下层藏着啥,他们对这玩意的口风是真严。就是说,我对它一无所知,但我还得处理它的文件?纯扯淡。”Rob嘟囔着。
Rob的样貌和眼神带着过多工作与过少解释联合诱发的死气沉沉。职场的流言蜚语,特别是涉密的那种,是唯一能激起他一丝生气的东西。
“而且你懂我的,八卦是我活着的唯一支柱了,可我到现在啥也打听不到!我都要疯了!”
“我懂,我懂。”Palma博士十分赞同。
“不过明天我应该就能知道点详情了,一些人要去参与测试。”Rob一边端详着他干掉的汉堡一边告诉Palma博士,“而你不是要开始近距离研究它了吗?”
“嗨,只是监督研究。如果将军想让我近距离接触这东西,他得抓紧找个新的收容专家。”Palma博士轻笑了一声,“我不知道他想对它做什么,但要是让重要人员靠近像它这么危险的东西的话,我们离开这艘船的速度会比你的头发离开你脑袋的速度更快。”
“哦拜托,”Rob翻了个白眼,“这像是Mathilde会讲出来的笑话。”
“那是你女儿,对吧?”
“是啊,想死她了。”Rob呆望向远方,然后回过神来,双手握拳锤向桌子。“这该死的船!我想念在家的日子。”
“我想我们都一样。”Palma博士同情地点点头。他试图去想家的事情,但大脑一片空白。他的父母从没给过他一个真正的家。两个混蛋。他住在基金会里,因此在那之外他没什么真正的住处。他驱赶走脑内的一团乱麻,把心思放回到聊天上。
“不管怎么说,你就要看到这玩意是什么,能干什么了,对吧?”Rob问道,他的眼中又亮起了好奇的光芒。
“实话说吗?我完全摸不着头脑。他们告诉我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我将要在这堆金属上渡过大海,驶向美丽的法国,蜗牛与葡萄酒之地。”他模仿着蹩脚的法国口音念出后半句话。“至少是直到他们把这个skip封进一个严实的金属盒子里,好让没人再需要去处理它为止。”
“所以它小到能装进一个盒子里?”Rob挑起一根眉毛。
“不,我不——”Palma叹了口气,“你现在大概和我知道得一样多了。不过我大概两小时后就要监督测试了。”Palma博士站起身,拿起他的文件准备离开。“我得在我们开始任何测试前再过一遍这些案例文件,拜拜咯。”
“嘿,我想这些报告中有一份是我写的。”Rob伸长脖子偷瞄了这些文件一眼。Palma博士把它们紧抱在胸前。“抱歉,按需知密规定。数据处理人员不得获知人员管理人员的工作。”
“那份确实是我写的。”Rob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受伤,“但无论如何,祝你在那好运。”他在Palma离开食堂时喊道。
“讲真,别挂了!”
他并不完全是在开玩笑,Palma博士也知道这一点。
一间逼仄的金属墙壁办公室里,Palma博士在颤颤巍巍的昏暗灯光下翻阅着匆匆写就的笔记。唯一的信息来源于收容团队,而他们都没有目睹那麻烦重重的捕获过程,所以也没太多可看的。多份报告共同拼凑出一个落在葡萄牙田地里、有两人高的肉球形象。一名成员的笔记中描述了三个村民在枪声的恐吓下被命令着依次走进肉球侧边的一个洞里,他们都再没有从里面出来。另一份报告记录这个物体共造成了七人死亡,没有其余四名死者的相关信息。或许是D级?无论如何,仅凭手里的材料他完全不可能理解任何事情。他害怕去询问将军,但看起来他别无选择。
“轻松愉快的旅行到此为止。”Palma博士喃喃自语,“文件之间已经出现了不一致,看来有人要解雇Rob了。”他被自己的笑话逗得一乐,但这并没有减轻他因即将面对未知危险而不断滋长的恐惧。
不过他没空担心这个,到测试开始的时间了。
“我只是想说,你应该为你的工作而骄傲!”
“嗯。”
在一座满是病态黄色灯光的实验室里,Palma博士被卷入了另外两人的争吵之中:初级研究员Santos,一个有些神经质的瘦高男子,正在责备他的同僚,初级研究员Torres,一个矮小而昏昏欲睡的女人。
他们所在的这个小房间里塞满了电脑和各种科学仪器。一扇大号百叶窗占据了它们没塞上的那面墙。两个争吵的初级研究员几乎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
“听着,如果你没有条理,你就会犯错。”他夸张地用胳膊比划着,“哦嗨Palma博士,我还要读你的笔记呢!”
Torres捏着她前额的褶皱,双眼紧闭。“Santos,我自打离家登上这艘船之后就一直头疼得要命,现在真不用你雪上加霜。”
“上帝啊,好吧。”
一个矮小却壮实的军人撞门而入,径直穿过交谈的人们,走到房间中央。
“起床了,书呆子们!今日份的怪物就在这儿!”他得意洋洋地宣布。
他拉下墙上的一根拉杆,百叶窗喀拉作响地缓缓升起。房间里的四人透过厚玻璃窗窥视着窗外锈迹斑斑的大舱室,以及里面的可怖巨怪。
一个有着病态黑色外表的巨大肉质球体漂浮在舱室正中,一动不动。它比笔记上记录的大,几乎有三人多高,表面布满短小的触手状突起。球体下部有一个足够一人进入的黑洞。它缓慢地起伏搏动着,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我的主啊。”站在Palma博士身后的初级研究员Santos用颤抖的手划了个十字。
“我靠,”Torres研究员1睁大朦胧的双眼,期待而又恐惧。“我们得研究这玩意?”
“没错,肯定比研究Safe级的狗屎强多了,不是吗?你们有几天时间来告诉我这鬼玩意究竟是怎么回事。”Mulhausen将军边在三人面前踱步边下命令,他个子不高,但存在感十足。“别浪费太多时间干看着,你们有很多工作要做。”
Palma博士转向将军,“它会做什么?”他踌躇着询问。
“你们自己看吧。”Mulhausen弯腰凑近一个话筒,“D-1005,靠近异常物体。”
一个五十多岁的憔悴男人走进他们的视线范围内。他朝着那个球体挪了两步,然后畏惧地看向玻璃窗。
“看那个SCP,不要看我。”
男人迟疑地转向那个物体,又朝它走了几步。数秒过去,一片安静。
“现在注意看。”Mulhausen将军告诉科学家们,似乎不知道他们早已全神贯注于眼前的情景。“远离异常物体。”他命令道。
那骨瘦如柴的男人站在原地,凝视着黑色的赘生物。
“D-1005,远离那物体。”
“不。”疲惫的男人回答,依然畏惧但毫不动摇。
“D-1005,退后。”
泪水从形容枯槁的脸上滑落,男人朝着那物体挪了几小步,然后哀号着大步向前。他无法被理解的叫喊声回荡在房间里,与此同时他穿过生锈的舱室,向着那黑色肉球跑去。这个D级人员消失在它漆黑的开口中,喊声随即停止。科学家们站在玻璃窗前看着这一切,一时无言。
“他不会回来了。”将军不为所动地说着,“没人回来。”
科学家们在窗边又等了一会才转过身去。他们中只有Palma博士曾经和危险的异常打过交道,而那时他也只是一名初级研究员。他最先开口。
“将军……”
“怎么?”他自豪地问道。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
“做这个测试?我需要向你们展示它都会做什么。”Mulhausen毫无感情地说。
这样平淡的回答激怒了Palma博士, 但他依然试图保持冷静。
好吧,保持微笑,要冷静,冷静。
“长官,没有合理的理由来做这次测试。我们都读过那些报告,我们都知道它会做什么。”他感到自己的音量随着怒火水涨船高。“您刚刚杀了一个人!您杀了他,而且,而且完全没理由这么做!”
将军走向Palma博士,他板着脸,圆瞪的双眼咄咄逼人。Palma博士强忍着冲动不转头避开那几英寸之外石头一样紧绷的面容。
“你无权指挥这次行动。我做的是任务需要的事。我亲自负责这次任务中数不清的方方面面,所以由我来做决定,而不是你。”Mulhausen将军的言语尖锐而缓慢,“认清你的位置,不要插手我的工作!”
将军抛下Palma博士朝门口走去,但在出门之前,他做了个向后转的队列动作并站成军姿——这是军旅生涯给他留下的纪念品。
“你们要听从我的命令,你们要信任我的命令!你们要确保这东西保持收容——”他指向玻璃窗,“——否则我会亲自把你们扔进去!”他大声说着,随后再次向后转离开,留下房间里的三人面面相觑。
Santos慢慢开口。
“你也读过那些文件了,对吧?”
“是的。”Palma博士回答。
“也许我们该问问那四个——”
Palma博士扶额叹息。“唉,你说得对。”他踌躇着来到走廊上。
“将军!将军!”他喊道。
将军转过身,缓慢却有力地走过来。“有何贵干?”
“报告中有四名人员的死亡未作说明!你也把他们送进了那,那东西吗?!”Palma博士在将军走近之前朝他的方向大喊,“我们对它一无所知,你只是在把人肉喂给它!你不能这么做!”
“我能做一切我认为完成这次任务需要做的事!现在从我面前滚开,这是命令!”将军大吼,怒目圆睁地瞪着Palma博士。
Palma博士转过身迅速走开,步伐中带着怒火,而脑海中只有疑惑和一种不祥的预感。
在狭小的房间里,Palma博士一次又一次回顾着下午的事情。那个参与测试的男人,他无缘无故地跑向那个肉质的……东西。他回听音频记录,里面尽是那个可怜老人大声的胡言乱语。他放慢录音播放速度,意识到有一个词在那含糊不清的冗长字句间反复出现。
“家。”
“伙计,我想家了。我想我的妻子,也想Mathilde,她多么可爱啊。”
食堂里,Rob和Palma博士边咀嚼炒鸡蛋边聊着天。
“是啊,”Palma博士心不在焉地回应着,“家。”
它在哪?它是什么?什么让一个地方成为家?他真的有家吗?
Rob轻声笑着。“在想什么心事吗?”
“嗯,就是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了。”
Rob有些刻意的笑容变成了因担心而紧皱的眉头。“这么糟糕吗,嗯?通常你都很阳光很风趣的。”
“就是这次行动中有太多不该发生的事了。”Palma博士叹息着,“将军行事更像个黑帮老大而不是一位领袖。”
Rob长啜了一口咖啡作为回应。“你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但你不担心整件事都会完蛋吗?我们所有人可能都有危险!”
“如我所说,你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尴尬的几秒钟后,Rob改变了话题。“你知道的,我从没听说过任何你家里的事情。跟我说说呗,有人等你回家吗?”
许多碎片从Palma博士的思绪深处爆发出来。模糊的影子吼叫、打斗。某处有个玻璃瓶被打碎。尖叫。哭泣。
“家?没有,没人。”他快速地回答,将这些念头从他脑海中赶出去。
“真遗憾。那——”
突然高音喇叭的尖利警报声充斥了房间,打断了Rob。
食堂被暗红色灯光和能穿透耳膜的电子厉号淹没,人们被浸红的轮廓开始起身移动,逐渐变为恐慌的奔逃。
“靠!”Rob猛地跳起,而Palma博士已经开始往门口跑去。所有人都在朝大门跑,但应急出口离他们更近。“Rob,快来!”Palma博士大喊着。
他们从逃生通道逃出来,顺着楼梯跑上甲板。外面一片漆黑,天空用它无数针孔般的闪烁眼睛冷漠地投下目光,看着甲板上的人快步跑向安全的房间。Rob被某种Palma博士视线之外的事物吸引着,放慢了脚步。
“Rob,赶紧的,跑啊!我们可不能停下!”
Rob逐渐停下,转身向后走去。
“我想我现在要回家了。”Rob的语调不带感情而过于平静。他眼睛大睁,动作迟滞。
“嘿!我们没时间聊这个了!走吧!”
“不,我要回家。”他继续摇摇晃晃地远离Palma博士,走向那种未知事物。“我这就回家。”
Palma博士往后看去,然后立刻回头开始逃跑。他身后是那个大而不规则的圆形轮廓。尽管它的颜色与漆黑的天空背景融为一体,但它的形状绝不会被认错。在逃跑前Palma博士只瞥见了一眼它缓慢挥动着的触手和脉动着的肉壁。他想先拉住Rob,但已由踉跄转为狂奔的Rob离他太远了。
“我要回家了,爸爸要回家了!我在这儿,我的小兔兔!”Rob哽咽了,在艰难的喘息与喜悦的泪水间隙中喊叫着。“我在这儿,我的小Matilde!爸爸在这儿!”
然后叫喊声停止了。Palma博士清楚这意味着Rob已经消失了,那个肉球活吞了他。这让他更快地跑向最近的门,它通往舰桥,越来越近。他全力冲刺,尽他所能不去回头看那黑色的赘生物是否正在追上他。他抓住沉重的舰桥舱门,猛地将它关上。
船只的控制台环绕着他,金属控制台上是旋钮和开关的阵列。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一名领航员的尸体上,喷溅的血液勾勒着老旧的仪表盘。将军的身影浮现于尸体上方,黑暗笼罩着他危险的面容,一把手枪在他手中冒着青烟。
“那么你是慌不择路撞见我了,嗯?Palma?非常愚蠢的错误,非常愚蠢。”
过于震惊的Palma博士无法理解眼前的事情,只是大叫着:“等等,别开枪!”
“哦,这个吗?”将军端详了一下他的手枪,随后把它收回枪套里。“我不需要这东西,除非我们……发生争执。”在说最后一个词时,他眼神闪动了一下。“你会听从你的将军,对吗?”
Palma博士困惑地摇着头。“我不知道——我不理解,您在——”
“我想你会变得足够机灵并站到我这边来的。看好了。”
这时舰桥的门再次被猛地拉开,出现的是初级研究员Santos畏缩的瘦高身形。他喘着粗气,每次呼气时都飞速喃喃着祷词。
“那个恶心的、渎神的东西跑出来了!它就在那!它就在甲板上!”他的眼神失控狂乱,汗水从额头滴落。
平静如止水的将军叫着对他的下属。“Santos?”
“到?”
“作为你的上级,我命令你转身。”他的话语缓慢而柔和。这与性格完全不符的语气让Palma博士大为吃惊,愣怔在原地。
“但是——”
“我请求你,就当是为你的将军,转过身去。”
初级研究员Santos慢慢地转过去,瞄向敞开的金属门外。Palma博士不用去看就知道那个黑色肉球还在那里,耐心地等待着。Santos的眼睛睁大了,瞳孔扩张。
“看吧?这儿没什么好怕的。我们决定让你回家。”将军的语气友善得让人不舒服。“我们一路把你的家带到这里,这不是很棒吗?”这句话的最后几个字带着一种近乎尖锐的关切。
初级研究员Santos慢慢点头。“我的……家。”他开始像孩子一样灿烂地微笑。
“是的,不过在你回家之前,我还有一个小任务要交给你。”
“是,将军。”
“初级研究员Torres还在船上的某个地方,而我敢打赌你知道她在哪儿。我们也把她的家带到了这里。你能带她回家吗?然后你就能回家了。”
“好的。”
话音落下,Santos慢慢走进夜色之中。Palma博士看着将军转过身面对他。
“现在你明白了吗?我只是……送这里的所有人回家。”他的语调又变回了一直以来的那种低沉生硬的口吻。“现在看向门外然后帮助我。这是命令。”
Palma博士看见了将军那不聚焦在他身上的空洞眼神,以及那有些过于笔直的僵硬站姿,明白这不再是将军。他已经死了,徒留一具躯壳,一具被那黑色肉瘤的愿望填充了的躯壳。将军的遗骸依然盯着Palma博士,冰冷的恶意从眼眶之后汩汩渗出。
Palma博士冲向门口,尽其所能逃离将军——一具近在咫尺的空壳。它2扑向奔跑着的Palma博士,抓住他的一条腿,后者试图把他甩开。
“看啊!看啊!看看它!”他尖叫着,音高超出了任何人类的发声范围。他的手指紧箍,指甲抠进了Palma博士的脚踝。
Palma博士用另一只脚踢着将军,然后踩向他的手腕。这一击换来一声喀嚓的脆响,他的手终于松开了。Palma博士继续低着头奔跑,避免看到那个无疑正在追逐他的巨大生物。
他逃进一条通往船舱中的楼梯,谢天谢地他熟记了船的平面图。他跌跌撞撞地穿过一条又一条走廊,绕过企图抓住他的乘员躯壳——他们都恍惚、空洞而充满敌意。他的房间离得很近了,如果他能躲进那里——
但他前方的走廊突兀地到头了。
他面前是那个扭曲着的黑色肉球,不合常理地紧紧挤进了这不大的走廊里。它完全填满了每一个角落,细小的触手向外伸出,试图抓住一切它能抓住的事物。Palma博士正对着其内部那不详的黑暗虚空。他转身想跑,却被一根裸露的电线绊倒。当爬起来的时候他又看见了那东西。
然后那怪物不再是怪物了,那其实是他的家。他在葡萄牙的可爱的家,朝向门前的大窗户,红色的门(他的妈妈总说红色带来好运),灰色的油漆,和他的家人。他知道他的家人就在里面,妈妈,爸爸,妹妹。他们都在里面。
他们在等着他。
所以他就回家了。他是对的,他的妈妈、爸爸和妹妹真真切切地站在客厅里,为看到他回来而高兴。客厅与他记忆中一模一样,他的家人们也是。他们想拥抱他,他妈妈想要一个大大的拥抱。
但随后梦境掠过一丝阴影。梦魇升腾而起。墙上模糊的影子开始吼叫、打斗,某处有个玻璃瓶被打碎。尖叫。他的妹妹在哭泣。他爸爸的喊声低沉而含混,他妈妈在苦苦哀求。他的家人们只是微笑着站在那里。他们没有走动。他们没有眨眼。
这不是他的家庭,这里也不是他的房子。
他的家庭破碎不堪,那座房子已经被卖掉了。
所以哪里是他的家呢?
他迷失于思绪与疑惑中,周遭的一切开始变幻、模糊。
家是有朋友的地方,是他工作的地方,是他开始探寻未知的每一天的地方。
家是基金会。
那么他现在在哪呢?
一切都消融开去。桌椅沙发都变成了棕色和灰色,墙壁是像肉一样的鲜红。他在一间无趣的公寓里,但有什么不对劲。他端详着桌子和沙发。他看见的不是木头和玻璃,而是细密编织、铆接的头发和骨头,制成了这些家具。一张皮革躺椅上隐约布满了血管,墙壁缓缓搏动。
随后一些轮廓变得更加熟悉。Torres博士的脸从椅子中向外探出,与其它血肉融为一体。Rob的眼睛在墙上无神地瞪着,白色而闪亮。一条手臂慢慢从桌子中伸出来,聚合了皮肤和其它身体部分,近似嘲讽地模仿着真正的肢体。更多的手臂破土而出,如同快速生长的肉质花朵,抓挠着,伸展着。这个房间企图从成百个不同的角度抓住Palma博士,它以无数的嗓音一同哭嚎着,Palma博士能从嘈杂中听到Santos博士的声音,还有Rob的。
Palma博士开始奔跑。
跑出房门。
跑出这怪物的腹脏。
他一离开就听见一阵音调逐渐升高的巨大嗡嗡声,墙壁晃动得越来越厉害。那骇人的球体开始往前爬行,它的每一侧都挤压着生锈的金属墙壁,漆黑的突出物疯狂地挥舞着。
Palma博士又被同一根电线绊倒了,绝缘橡胶被扯出了个小口子。他有了个主意,他手头可能没有任何武器,但他可以造一个。他抓住电线,狠狠往外拉。这也许行不通,但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如果他继续逃跑,那些他曾经认识的人已经被夺舍的躯壳终究会把他抓回去。
他拽了一下。
两下。
三下。
拽第四下时,电路的内部零件被拆散,他现在能不受阻碍地拿着电线了。他毫不拖沓,把它捅进了那窄小的黑色存在。在他松手时,嗡嗡声变成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尖叫。那个球体迅速收缩,快速地掠过Palma博士。血肉向内折叠,它如音爆般穿过空气,消失在走廊的远处。
Palma博士来到那个肉球曾经挡住的那扇锈迹斑斑的门前,掏出钥匙,打开房门。他四下打量,看见角落里有一个小壁橱。他立刻钻进去,关上了门。
他不愿冒任何风险,紧紧抓着门把手,不漏听任何声音。
他静静等待。
数小时后,门被砰的一声撞开。全副武装的基金会安保部队涌入房间,打开壁橱并发现了Palma博士。他们始终戒备着这壁橱唯一的住户。Palma博士服从了他们。这些人的装备和船上的部队不同,这说明基金会已经找到了这艘船。他们在救他。
他可能正被六把枪指着,但自上船以来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安全了。
他感觉自己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