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俯仰一瞬,便是新生。”
小雨淅淅沥沥地滴落在地上,雨水飞溅出混杂着血腥味的泥土气息,郊外与城区的交界处几束聚光灯灯光打破了夜的祥和,月色下二人正对着一具不知死去多久尸体做着检查。
Lizard向内扯了扯手套: “你觉得怎样?"
Aristem摇摇头,半蹲下来正了正冰冷的尸体的头部,让死者的目光正对着自己。
“你说的,你们所找的,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是怎么死的?”Lizard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呵,”Aristem冷哼一声,“他是怎么死的,你们基金会的人最清楚吧。”
Lizard靠近了些,调整了一下尸体头部的方位: “也许吧。但是你已经陷进来了吧,或者———你不该用‘你们’,而是‘我们’。”
“别急着否定,先看看这里。” Lizard翻到一处皮肤,很明显,每一块皮肤都对不上所在的位置,似乎是重新被组合了一样黏贴在他身上;死者身躯干瘪,整体脱水。
“有什么发现么。”看着低头对比着资料与现场的Aristem,Lizard弯下腰,问道。
“这三起事件,你看。”
一名20-30岁青年女子于当日凌晨5:00被发现在其办公处,
尸检显示死者身体各处均出现不同程度扭曲,
身份不明,死因不明,血样化验无匹配记录。
*皮肤扭曲:局部皮肤呈现小型漩涡或川字状褶皱,通常伴随失水/脱水现象出现
“这个人的皮肤外部可没有扭曲。”Aristem翻出上面死者的照片与面前这具尸体对比。
“你也说了外部。”Lizard扯下手套扔在一旁, “或许在身体内部,你要看看么。”
“滚。”Aristem骂了他一句,小跑到了警戒线外,招呼人过来挪动遗体。
Lizard收拾着东西,看着Aristem过来便说: “今天就到这里了吧。你怎么办,继续跟着我?”
“你别管我————”Aristem推着Lizard的背从围观的群众中挤出去。
“可是……”刚挤出人群的Lizard转过身来, “我已经打了几个月地铺了啊。”
Aristem堆出僵硬的笑容: “我不介意。”
“……”
“你大不了就再买一张床或者我也下来陪你一起打地铺什么的不要赶我走啦救命啊啊啊啊!”
自从Aristem出现,类似的事件接二连三地发生,但是关于这个小女孩,她从哪来?身份?家庭?一律未知,她的一切都是空白。
Lizard第一次见到她,是在首次处理类似这种事件的现场的那天。死者的皮肤和公园的座椅粘合在一起,密布的血丝在连接处缠绕着,尸体散发出恶臭的气息。而在死者对面的长椅上躺着酣睡的Aristem。
“保持警戒,准备麻醉弹。”Lizard示意部下看他手势行动,自己小心翼翼的靠近长椅。
一步。
两步。
在两人距离大约五步时女孩缓缓睁开了眼,摇摇晃晃地抬起头来,揉了揉朦胧的睡眼,怔怔地看着面前黑洞洞的枪口: “嗯?……”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你和他有关系么。” Lizard被她的醒来惊到了一下,随即指着对面男人的尸体开口问道,手指丝毫没有离开扳机的位置。
“这里……是哪里?”她只是环顾四周,对刚刚的问题像没有听到一样,眸子里有诉不尽的迷茫。
意料之外的反问将Lizard哽住了,但是他没有多话: “跟我们走一趟。”他说着取出手铐就将女孩手腕拷住。
“走?走哪去?不要,你先松开!”女孩无力地甩动几下,也只是让手铐向里收缩得更紧了。
Lizard将枪口抵得更近了些:“不要胡闹!”
短暂的沉默之后,女孩埋下头去,肩膀不断地耸动着。
哭了?
哭了。
泪水滴在了紧抓着手铐的Lizard手上。
Lizard无奈地叹了口气,向身后示意了一下,一束白光从身后掠过,刺入女孩的身体,她挺了挺身子,失去了意识,倒下去被LIzard接住。
“你们先带她回去吧,我一会到。”Lizard扶着昏迷的女孩起身,小心地走向几位警员,将女孩转交给他们,接着转身又向死者走去。
“她醒了吗?”回到警局的Lizard脱下外套,问道。
“还没有,您可以先进去。”一旁的警员指了指里面的一扇门,回答。
Lizard点头示意,推开门,停下了脚步回头说道: “这件事情你们可以不用管了,交给我们就行。”说完便向内走去,关上了门。
“要交给他们?家属呢?怎么处理?”被关在门外的警员一头雾水。
“看着办呗,这种人有没有家属还是个问题。”另一个警员从电脑后探出头白了他一眼,继续他的工作。
“喝杯茶吗。” Lizard看着慢慢睁开眼睛的女孩,向桌上摆放好的杯具示意了一下。
随着女孩的眼睛不断睁大,她的嘴巴颤抖着,胸腔剧烈的起伏着。
“名字是Aristem以及然后我也不知道说我是在哪里我从哪里来的,这件事情跟我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Aristem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后便如缺氧般向身后倒去,被椅子的靠背接住缓冲了回来。
“还有,谢谢。”缓过劲来的Aristem接过Lizard递过来的杯子抿了一口, 吐了吐舌头, “苦。茶啊……倒也。”
Lizard看她这幅模样,笑了笑,摇摇头,自己喝了一口,接着放下杯子: “你的意思是你与这起事件一点关系也没有?”
“大概是这意思?”
“你从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硬要说的话,我应该,好像睡了很久了。”她打量着周围,眼神警惕。
“你睡着之前呢?”
“我真的醒过么?”她像是问自己,又像是问Lizard。
“你该问我么?”
“……”
沉默了一会后,Lizard突然发话: “你得跟我走。除开你的嫌疑,你现在很危险。”
“我知道。”
“你不知道,危险的是你。”
“那就……?”Aristem有些迟疑,目光仍向周围望去。
“你没得选。”
她是小孩子,睡地板会影响骨骼发育。她是这么强词夺理的,即使看似不无道理。在此期间,Lizard向他介绍了她从未耳闻的“组织”,为她拟造了一份身份档案,让她落户成为正式居民,让她以“女儿”这一身份生活。
“这真的能阻止那群奉着毁灭为信仰的疯子们的调查么?”Lizard盯着微泛白光的电脑屏幕自言自语。
“能骗多久骗多久吧,最好等到——也不一定。”Lizard望着紧闭的房门,投去怀念的目光。
“睡沙发吧。”
他闭目,却难眠。
无尽的夜色吞噬着他一声声的叹息。
晨光充作闹钟的声响,微微的温热刺激着Lizard离开被窝。他起身望去,Aristem的轮廓在高大的绿植旁被慢慢勾勒了出来。
“哦,早。”Aristem坐在阳台上,双腿在空中无章地晃动着,头也不回的打招呼。
“早。” Lizard没有做多余的事情。
“你们这里真奇怪。”正当Lizard准备开始日常的工作的时候,Aristem看着外面突然说。
“嗯。怎么个奇怪?”
“大街上都没有人戴口罩。”
“又没有流感瘟疫什么的,带那个东西做什么?不自在。”
“或许吧。”Aristem一巴掌拍向自己的脸, “嘶——真的!”
“验证自己醒着的方法有很多,没有必要选择最笨的方式。”
Lizard身后传来不满的声音: “我知道!”
Aristem没有回头,但耳后根已经涨红了。
“那么,” Lizard披上一件衣服,搬了个凳子挨着Aristem坐下,点着一支烟,夹在手里, “谈谈你以前的地方?到这里来之前的。”
“以前?你这么说……发现了?”她略微有些惊讶,但神色很快暗淡了下去。
“算不上发现”Lizard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可不会骗人。”
“要你管……知道了。可能会很长。”她低下头,注视着自己的脚尖,回忆道:
“其实呢,我之前是被当时正流行的病毒感染了,致命的病毒。那时候我认为我已经要死了,我非常清晰的感受到它带来的痛苦。那时候我才明白,原来人的身体是可以那么无力,每次呼吸仿佛下一次就要窒息了一般。”
“我很清楚这幅身体会慢慢溃烂直至成为一具躯壳,我是这么想的,也打算变成那样。我的家人、朋友大概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只是哭着说,说着一些鼓励我的丧气话。连他们自己都不信的话语为什么还要说出来骗我呢?——我也不小了,也懂得这些,时日不多这些话,我还是说的出口的。”
“我舍不得那时的生活与身边的人,这是肯定的,因为他们十分美好。即使我的生活不算富足,但我沐浴在阳光底下,我的眼里也只容得下太阳般的光耀。但是,病痛如同恶魔,那是一场重灾,我清楚我的处境,所以我更愿意把希望让给一个有可能获得延续的生命,而不是在我身上白白浪费宝贵的资源,微不足道地延长我这时日不多的生命。”
“所以我逃走了。街上很寂寥,处处紧闭。我时刻在想,就这样结束自己是否有点草草了事,不免的有些恍惚,甚至有几时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在这里干什么。”
“走完一段路,真的很短。”
“我带着不清晰的意识四处张望,所见之处全都是死气沉沉。”
“但当我再次定睛时,一家古朴的小店就这样,在我没有意识到——或者压根它就是凭空地出现那里的。大门推开,一个人,出门,一步,消失了,就这么。”
“你或许会不信吧,但我见到的就是这个样子,他,一个活生生的人,凭空消失在我面前,我无法忽视,更不能相信。”
她边说边用手比划,看起来很激动: “外面的招牌也很简单,一张古朴的大匾上写着‘须臾茶馆’四个字,只是辨认起来有些费力,它的字体……不知道。”
“我戴着口罩,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进去,里面的人却不做任何保护措施,好像在门外肆虐的病毒与他们无关。除开那些,他们上茶似乎也是不收钱的,只是将茶准备妥当,交给客人,就让他们去听所谓的故事了。”
“我当时也没多想吧,也没什么精力留给我多想了,只是觉得死之前还能喝上一杯热茶也挺奢侈了。那时我的身体十分虚弱,店员——是不是该叫‘小二’,噗———”
她倒是先把自己讲笑了,手在面前挥动几下做掩饰后继续说道: “他简直就像是上个世纪,不,上上个世纪的店家一样,只是我当时没力气笑了(偷笑)。他看出了我的难处,一把扯下我的口罩,我想去阻止,但是我没有力气,如果他们因为我感染了我会很自责。但是看他们满不在乎的样子,或许我已经到仙境了,我也就将他当做一位神人了。他掺着我向隔间走去,我原本是害怕的,但我转念一想,我是将死之人,又有什么会更可怕么,他们活生生的人都没有害怕的东西我又有什么好去顾虑的呢?”
“接着,入座后,我听了个似真似幻的故事,仿佛是讲他的,但是又让我自己觉得十分熟悉,如同亲身经历一般的故事,故事里的情节也与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所差无几。然后我睡着了,醒来后,你也知道了。但是真的很奇怪,哪里都奇怪。”Aristem低着头叙说着这段话,并没有意识到Lizard轻微的皱眉。
“比如呢?你慢慢说,我听着。” Lizard拿来一个茶壶,向杯中加了些水,茶叶打着转浮起,立在水面上。Aristem接过,吹了吹,又转头指着Lizard两指间夹着的只剩半截的香烟问道: “你不抽么?我不讨厌那种味道,适量的话。”
Lizard的手抖动几下,带着火星的烟灰就这么洒落在地板上: “我的习惯,别在意,我不抽的,你继续吧。口渴了就喝点茶。”
Aristem点头,接着说: “嗯……奇怪的地方啊,首先就是我的病吧,我现在很健康,丝毫感受不到病痛的痕迹,我所经历的事情好像我做了一个17年的梦一样,那些都似乎不存在,而现在,这里,才是我生长的地方,但是很多东西都在告诉我,这里不是,不该是。”
“其次就是发生的事情,和故事里的相差无几,但我应该是没有做过的,你要相信我。”Aristem看向Lizard,等待他的回答。
“我知道,后面的几起事件你一直跟着我,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你不必担心这个,至于第一场……”
“你来的时候我真的是刚刚睡醒,虽然我也不知道……”她连忙辩解,却被Lizard打断了。
“不用说了。就凭你的梦境每次都能准确这一点我大概也是没理由怀疑你的,就算有,你这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嗯,像这样的事件,应该还有一场——我们应该每次都是提前行动了,为什么还是那样的结果?”
Lizard耸肩,让她继续。
“那就先放在一边。最后一点让我奇怪的,也不算奇怪吧,你的茶,和那里的味道很像。”
“怎么说?”Lizard来了些兴趣,坐直了自己前一秒还是懒散模样的身子。
Aristem仰着头,手里握着杯子,抬起头闭着眼睛回忆了一会: “你问我……我也不怎么喝茶,只是觉得莫名的熟悉。”
“别多想了,茶都差不多。”Lizard在她面前挥挥手,“今天就是最后一起了吧?是哪里。” 他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揉揉Aristem的脑袋。Aristem连忙打掉他的手: “喂,没说你可以……!”她又晃了晃头, “走吧,跟我来。”
一天前
“里面有住着的人么?”根据Aristem的回忆,Lizard派人提前前往最后一处地点勘察。
“有的,什么鬼地方,为什么还会有人住!”电话那头传来抱怨的声音,掺杂着几声拨动瓦片的声音。
“接过来,知道怎么做吧。留个假人在另外一处,记得把位置发给我,我有用。”Lizard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知——— ……他挂了。”特工收回电话,无奈地朝前方的同伴耸肩。
“他不总是这样,照做吧,反正有钱拿。”另一名特工推开门,对着屋子里的人出示证件, “这位先生请您配合调查——”
Lizard跟在Aristem身后,两人进入了一个破旧的居民区。几乎每栋房子前都有危楼请勿靠近的标志。房屋的墙壁已经被侵蚀得千疮百孔了,随时都有倒塌的迹象。
“会有人来这里么。”Lizard环顾了一下四周,选准了一处房屋,用指关节敲了敲墙壁,接着用拳头用力捶了下去。
“咔”,墙上蔓延出几条裂缝,向四周延伸出去,不一会就占据了大半个墙面。
“你来一脚?”Lizard朝Aristem勾勾手,指了指他刚才击打的位置。
“你在干什么?这是别人的房子!”Aristem跑过来,抓住Lizard的手腕往外拉,却发现Lizard立在原地纹丝不动。
“人已经死了,还在上面,抬头看看。”
Aristem顺着Lizard的目光向上望去,上面是一扇破旧的玄窗,里面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盯着窗外,嘴巴长得很大,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是这里么,好像有些出入了。”Aristem有些犹豫。
“看看才知道。”Lizard做出“请”的姿势。
“你还是再来一拳算了……我可不想死在里面。”Aristem不自觉的后退几步。
“我可不会。” Lizard说着,将门口的两根支柱斩断,往外一跳,在房屋向前倾塌的前一刻躲了出去。等到灰尘散去后,Aristem立即准备冲进去翻找尸体,被Lizard一把拉住,向远离的方向拽去。
“干什么!人还在里面呢!”Aristem叫喊着,想把自己的手腕从Lizard手中挣脱出去。
“死人能叫人么。”Lizard并不打算理睬Aristem的不情愿,仍旧拉着她, “结果只会一样,检查不出什么的,你也该清楚,没必要这么固执。”
“可我们不是在?……”
“你不会以为我们的工作是救人吧。”Lizard突然停下,转过身去面对Aristem说, “那是警察和医生的职责,但是很可惜,这并不在我们的职责之内,我们只是要求找出真相,控制收容,保护该保护的,就这么简单。”
看着Aristem还在犹豫,Lizard拍了拍她的肩膀: “别对这个世界过于仁慈。”说罢便向前走去。
Aristem并没有应话,只是默默跟着,低着头,跟着Lizard的影子。
“被保护人已经接到了?安全是么。限制行踪吧,我找个时间。” Lizard听到浴室的声响,挂断了电话,拿出报纸将脸遮住。
不一会,Aristem边拿浴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划动着手机屏幕走了出来: “晚上好啊。”
“不好。自从你来了之后我的洗浴时间向后至少推迟了一个小时。”Lizard没好气的说,将报纸一把拍在桌面上。
Aristem顺势横躺在沙发上,把Lizard挤到一边,眼睛依然没有离开手机屏幕: “这不才八点,急什么。”
Lizard也没再催她,只顾着自己手上的事情了。直到他耳边响起有规律的呼噜声。
Aristem睡着了。
能这么放松的也就只有她了。他这么想着, 铺开了前不久收起来的地铺。
清晨Lizard是被电话声吵醒的。
查明原因,提出措施,递交方案。那头的人交代完事项便“啪”的一下挂断电话,不给Lizard驳回的机会。
“一群吃干饭的老东西!”Lizard将电话甩到一边,缩回了被子里。
Aristem刚被Lizard弄出的响声吵起,沙哑的声音懒洋洋地说道: “唔…?已经该起床了吗?”她像以前那样侧向翻了个身,打算伸展一下身体, “呜啊——” 。
“呃?”Lizard被上方落下的重物猛地击中,身体的好几处都发出了骨头擦碰的响声,顿时睡意全无。
“我为什么在这里啊!”Aristem闷哼了一声,一把抢过Lizard的被子裹在身上,如释重负的说: “得救了……还以为会被冻死。”
Lizard还打算说些什么,可刚站起来整整衣服下面就传来了舒适的呼噜声。
“……看来睡不成了。”
现在直接去看看被保护人吧,刚好可以不带她。Lizard这样想着,穿上了外套,留下了一张字条便出门了。
“这位就是?”Lizard推开门,发现了正在与部下交谈的被保护人。
“是了。”见到Lizard进来,部下简洁交代几句就离开了,留下空旷的房间里面安静的两个人。
“有什么感想,害怕么。”Lizard缓缓的坐下,在被保护人的对面。
“谁知道呢……这么突然,你让我去相信——也不能不信吧。”男人叹了口气。
“不过有一点我很在意啊。”Lizard的食指磕了磕桌子, “你为什么住在危楼群里?”
“也不算很老啊,就算你们说是很危险不过再怎么样也不至于称呼为危楼吧。”男人哈哈的笑道。
“那里还有人住吗?你想想,他们是谁。”
“居民区啊,怎么会没有人呢——”说到这里,男人轻松的表情忽地一变, “那又是谁,有谁住在那里?”
Lizard推过去一盏茶: “慢慢想,我不急。”
“是活生生的人,但是名字,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为什么?明明很熟悉。”
“这个人你认识么。”Lizard拿出一张Aristem的照片给他看。
“昼儿?”男人脱口就喊出了一个名字,“不,那是谁——我好像见过,梦里么。”
“她说她叫Aristem。”Lizard尽可能用平稳的语气与他对话,他明白这个男人现在有多么脆弱。
“嗯……没有印象,没有。”男人抱头,仿佛只是回忆就让他十分痛苦。
“那么,这些呢?”Lizard从身后拿出一个手提袋,里面都是用塑料袋密封好的之前那几位死者的遗物, “他们死的很凄惨,面目全非,甚至在已录入的所有人里面都找不到他们相关的任何档案。”
“也就是说……”
“找不到亲人。” Lizard喝了口水,淡淡的说,将遗物一件一件掏出来摆放在桌子上,“但是呢,我没看错的话,这是你吧。”他掏出来的最后一件是一张照片,是一张全家福,有三排人,Lizard指向其中的一位给他看。
“啊没错,我。怎么回事,这种事情应该忘不掉的。”他死死地盯着照片,仿佛可以从中得知一些什么,他又看了看桌子上的物件,手指颤抖着指着, “这些东西,我记得是谁的。这个小姑娘就是刚刚那个?这个吊坠是她的……我怎么。”
“你该感到疑惑么,我是说,目前。”Lizard没有直视他,目光偏向一旁。
“不是,至少再等等。我是说,这些,难道?”男人双手用力地扯住装着照片的塑料袋,上面显现出白色的痕迹,Lizard按住他的手,避免证物进一步受到破坏,随即将这些遗物收了回去。
“喝点茶吧。”Lizard又看向他, “你现在冷静不下来。”
“抱歉。”平静的语调掺着无法掩去的起伏。
Lizard收起了剩下遗物,将照片留在他手中: “下次见。”
关上,背对着门,Lizard叹息,提着袋子往家里走去。
“你到底在幻想些什么啊。”
“做什么呢,这么香。”回到家中,Lizard推开门就闻到了一股能激起人食欲的气息。
“土豆炒姜丝!”里面传来愉悦的声音,正哼着曲子。
“……”
“不打算夸几句?”厨房门口探出Aristem的脑袋,然后掉了下去。
摔倒了。
“好死。”Lizard摇了摇头,将刚准备还给她的项链又收回了兜里。
“好了好了好了——”Aristem将菜端上来,开心地坐在Lizard旁边。
Lizard往边上挪了挪:“你还会做饭啊。”看着眼前有模有样的饭菜,打趣道:“不过我讨厌姜丝”
“骗你的啊,”Aristem拿手在面前晃了晃,“谁会做那种魔鬼菜肴……嘶……真疼死我了。”她锤着自己的腰抱怨道。
“这个给你。还给你。”Lizard拿出那个项链,扔给Aristem。
“诶?这个不是我的啊。你送我的?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Aristem仔细地看了好一会,疑惑地说。
“这又不是我。算了,你就当是这样吧。”
“欸?你今天去哪了———”Aristem满是怀疑,把脸凑过去盯着正准备吃饭的Lizard。被她这么盯着,Lizard的筷子停在半空中,无处下手:“我说你…….”
“哈!上次的事情我就原谅你了!”见他这副模样,Aristem认为目的已经达成了,便缩了回去,扮了个鬼脸。
“哪次……?”
他的疑问淹没在狼吞虎咽的进食声中。
“他怎么样?”熄灯后,Lizard打给那边的看守询问男人的情况。
“想自杀,但是拦住了。”
“他可不能死啊……”
“怎么?难道他能帮我们解决麻烦事?”
“谁说不呢,Franda,我们不是救援机构。”
“好好,我当然清楚这个,所以你留他。”
“清楚就好。”
“啊啊,对了。Lucifer的左臂没了。”
“他?能出事?!”Lizard仿佛听到大消息,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少有的情绪波动。”
“别废话。”
“我也不清楚原因,嘛……我问他怎么搞的他却说一直都这样。”
“他现在在哪里?”
“和他父母在一起。”
“啊……”
“我没有头绪。”
“同感。”
“明天碰个面吧。”
“我去你那。”
“回见。”“回见。”
Lizard挂断电话,已经失去了睡意。他缓缓地起身,来到阳台边。
夜晚的风,刮不走漆黑。
星星啊,那曾是几时的事物了。灰蒙蒙的云雾与暗不下去的天空,倒与他内心有了些对应。
“你在看什么。”身后传来轻柔的声音。
“月亮。”Lizard没有回头,“还能看什么,这里没有星星。”
“你喜欢星星?”Aristem走到他旁边,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那些都一样了啊,天上的。”
“说起来我有个姐姐,她喜欢别人用‘月’来叫她。”Aristem撑着脸,看向远方。
“你还能记得啊。”
“我为什么不记得?”
Lizard没有回答:“没什么,那你呢,Aristem总不该是你名字。”
“极昼。”
“……我不追究,毕竟没差。”
“你到不如夸夸这个符合我。”
“屁。”
二人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的看向远处。
围绕着的只有林立的高楼,挡住了本应透过它的视线。
幸运的是夜晚并不那么喧闹,他们也得以享受这片刻的清净。
这般的片刻仿佛时间也为他们驻足。
蓝紫的夜空忽增一抹苍白,仿佛时间这才开始流动。
“早上好。”见到Lizard,Franda打着招呼迎了上去。
Lizard点点头:“早。”
“这里吧,还空着。”Franda将Lizard引到一间房间前,自己向外走去,“喝点什么吗?”
“老样子。”Lizard坐了下来,拿出了一些文件袋放在座子上铺开。
“所以关于Lucifer。”Lizard看着回来的Franda,接过他手中的杯子。
“头疼,我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他了。”Franda打开手机,点开一张图片递到Lizard面前,“这是前几天的照片,他和他的父母在一起。”
“他们不是已经离婚了吗。”
“谁说不是呢,要说复婚,他们俩之前都得是拿刀冲门里去砍人的关系了。”Franda叹道,接着又指向屏幕上男人空荡荡的左袖,“这里,他的手臂。”
“确实是Lucifer,没错。”LIzard把手机递回去,抽出桌子上文件袋中的一份,“很多可以串起来了。Lucifer是说去喝茶了对么,那个时候。”
Franda点头。
“Aristrem——那个女孩也是这样。”
“我知道她的名字,直说吧。”
“她的原居处应该不在这里——这个世界。虽然有些不科学,但你明白这就是超自然。”
“去他妈的科学。”Franda干笑两声,“要是有科学我还在这里当你们之间的联络人,我早就结婚生他妈的一窝了。”
“未知的科学也是科学,不是么?”Lizard笑了笑,示意他冷静,“你见到那些家伙的话还会更惊讶的,丧失你的认知能力也说不定。”
“你已经是个怪物了,朋友。”Franda咳了两声,转回了话题,“那么喝茶——不,问题在茶馆吧。”
Lizard耸肩:“你去找找呗,进去喝杯茶什么的。”
“不了,我还年轻。”Franda连忙摇头。
“不会把你怎么样。”Lizard轻嘬一口茶,“你又不是一心求死。”
“什么意思?”Franda不解。
“字面意思,你遇不上它,以及,你的时间很充裕,你的青春什么的。”
“所以说,和你有关系?”
“不能说没有,说有也不至于,说不定我进去过,说不定我马上还要进去。他们的结果只是自我的选择,‘有得必有失’,那么‘有失才有得’。不妨你再看一看他们得到了什么。虽然很残酷,可是事实如此,一时兴起的决定从来都是会将人推入万丈深渊的。”
“你在说什么?”Franda的表情越发难看,“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Lizard摊手,“除非有天你加入那些疯子,不然你不会懂。”
“与其解你那些只言片语的烧脑谜题……还是就这样被蒙在鼓里吧。”Franda将杯中未动的茶汤一饮而尽,站起身来走了出去,刚回头想说些什么,却是涨红了脸,便立马转头然后离开,消失在Lizard的视线中。
“你自己倒的开水。”Lizard自言自语道,收起了桌子上未动的几页文档,“本想让你看看,果然还是算了。”叹了口气,接着走了出去。
“早,男人情况如何。”Lizard问门口站岗的人员。
“开始失忆了,有些通过笔录做下来了,多半模模糊糊的。”
“多问点,他身为父亲的职责还没有结束。”Lizard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走开了。
“客官来此作甚。”刚进门,一声深沉的男性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待须臾。”Lizard随口即答。
男人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您定的规矩还真是没有遵守过。”
“那也不是我,规矩都是拿来吓人的。代我向我问好。”Lizard径直走了进去。
一幅大茶馆的模样,不过微弱的灯光使其内部昏暗,可见度倒也适合。中间是一处大舞台,不过此时并无他人,Lizard在看台挑了一处坐了下来,男人紧随其后,立在他身侧。
“生意如何?”
“生客是越来越多了,至于收入——不敢称作做生意。”
“一来一往,有何不可,还是你收了些不该的钱。”
“不敢。您今天来是有事吧,可有耳闻?”
“这位客人,你有印象么?”Lizard从怀中拿出Aristem的照片。
“那是自然,每一位异像之客我都记得清楚。”男人略带自豪地说道,“那么关于她您有什么问题?”
“有些好奇,但是不麻烦你了,我知道她来过即可。”Lizard说罢起身,从柜台上拿了一罐茶走了出去,“帐记你头上——”
男人笑了笑,目送着他出去,接着拍了拍手,大声吆喝道:“伙计们,开门接客——”
Lizard走在茶馆回来的路上。倘若不是笨拙的脚步声,或许真的很难发现身后跟着的小个子。
Lizard忽然停下转过身来,和神色不安的Aristem撞了个正着:“你在干什么。”
她脸上没有流露过多的神色,只是笑笑。
“天气不错。”
“你跟着我在干什么?”
“肚子好饿。”
“干什么。”
“……"
“回去呆着。”
“不要。”
Lizard深吸了一口气,从包里掏出几份文件,交给Aristem:“这里不方便说话,你先拿着。”随即他扫视了一下四周,确认安全后带着Aristem进入了附近的一家餐馆。
包厢内,Lizard让Aristem打开那些文件:“有关你的事情的,我认为有必要和你说说了。”
Aristem见他这副严肃模样,收起了平常的嬉皮笑脸,小心地打开文件袋从中取出薄薄的几张纸,慢慢地读着。
在她阅读的空隙,Lizard起身倚在窗边,眼睛斜望向窗外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随着“啪”的一声,Aristem将那几张纸拍在桌子上,不放开。
“有什么想说的吗。”Lizard仍看向窗外。
她没有应声。
时间过了许久,她张口打破了沉默: “我可以撕掉这些吗?”
Lizard点点头,用桌上的转盘转过去一个打火机:“顺便烧了,屋子也行。”
“……” 她不做声,整个房间只剩下缓慢的“哧”的撕纸声。
她将碎纸小心地拂进烟灰缸,点着,看着它被火焰吞噬。
“他已经不在了。”Aristem平静地说道。
“你可以哭一会的。”Lizard转过身来坐在她的对面。
Aristem摇摇头,咬紧了颤动的嘴唇,用带着些许哭腔的声音说道: “不,不是现在,不是……”
“和他好好道个别吧,我陪你。” Lizard叹了口气,将餐巾盒送过去, “现在请再努力忍一下。”
她只是点头,不敢再多说话。
“别躲在我后面,你去开门。”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清楚……”她的语气仍是怀疑,“但他只是一个载体了,在这里。”她的眼神很坚定,决心要舍弃这件牵挂在心上的事情。
Lizard在门口停下脚步,给Aristem让出路来。
Aristem颤抖地伸出手,又在要碰到把手的一刻前将手缩回。
“你如果不来,他的记忆还能够撑着他活三天。”
“我会夺去他的两天?”
“接替你床位的人至少夺去了你一周。”Lizard轻推了她一把,“他已经只记得你了,只是念叨一个名字。不要我提醒你该做的事。”
Aristem听到他的话,瘦小的身躯猛然一震,她咬紧了嘴唇,将门缓缓推开。
吱——。古旧的木门,据他所述是他生活的地方,朴素。
门缝中的场景像是一片废墟中保存较好的房屋,空荡而又压抑。
门缝逐渐张大,露出一个椅子的小角。
呆坐在椅子上的轮廓缓慢出现在Aristem的眼前,那么亲切,遥远。
“爸……”她轻张的嘴唇中传出哽咽的呼喊,她伸向前的手臂想要触碰到这个男人。
他忘了,他忘了如何写字,如何说话,如何像一个人,他忘记了一切,作为一个个体的。
但他流着泪,尽管沉默,眼神空洞,毫无生气。
她的右眼微泛红光,轻微的灼热感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现实。
脸部。像是水中的漩涡,搅动着的皮肤挤出了那些不必要的多余了的部件。
四溅的液体。
四肢,川型的褶皱不断靠拢,直至血管被挤压破裂,让看起来干瘪的皮肤这才有了水润的迹象。
他在坍缩,一切属于人体的内容物都是不必要的杂质,只需挤压破裂, 让其泵出。
幽闪在她眼中的红光变得鲜亮,急促,如同一盏高频明灯,同时它带来的感觉也在炙烤着她的眼部。
“够了,出来。”门外的声音让Aristem回归已近乎麻木的身躯。
接下来的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响彻这片空旷的废墟。
Lizard摇了摇头,一把将瘫坐在其中的Aristem拽了出来,“砰”地带上了门。留里面杂乱的声响宣告着对生命地抢夺。
声音渐渐平息,她的双目依旧无神,仿佛前几分钟坐在凳子上的男人一般。右眼泛出的红光已尽数消散,余下一层薄雾笼罩在其上面。
死寂了好一会,Lizard的身旁传来小声的啜泣,她的声音已经沙哑。
“右眼,看不见了。”她揉搓着确认了好几遍,无神地说。
“刚刚的,需要忘掉么。”Lizard解下背包,在里面翻找着。
Aristem用手按住了他的手肘:“不用了,他只是。”
她又深吸了一口气:
“假的。”
“可是。”
“他只是假的,不是么?”她的声音毫无掩饰地颤抖着,眼光又在眼角处闪烁。
“你这么想就行了。”Lizard不在执意,站了起来,递给她纸,“现在能走动吗?”
“再呆会吧。”说完,她靠在门上背对着门坐在了地上,抱着双腿,将脸埋在腿间。
Lizard从兜里拿出一根烟点燃,站在了她旁边,“害怕么。”
小幅度地点头,算是肯定了。
“接下来呢?我想我没有理由再带着你了。”
“你不是我爸爸吗?”她的头从双腿间抬起,看着Lizard。
“工作需要的身份而已,我还未婚……”
“收养的。”
“我会找不到对象的。近十年。”
“你找个屁啊!”Aristem突然站起身来,狠狠的拍了一下Lizard的背部,“走了,你想甩掉我这个包袱,我告诉你,没门!”
望着依旧精神的背影,Lizard掐掉了烟头,“我倒是应该担心担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