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生人会梦见机械狗吗

Sarah Hughes担任机动特遣队Tau-5“轮回”的指挥官和他们的“养母”,迄今已有五年了。但每次造访他们的住处仍旧会让她血压上升。部分原因来自他们既是大孩子,又是反社会半机械人的身份,另一部分原因来自于基金会。为遏制其发展,基金会使他们远离了1998年后的所有人类文化。

还有一部分原因来自情色刊物。

至少他们品味不错。四人围聚在Nanku床边,端详着她手中那本《花花公子》。在Sarah走进房间时抬起了头。

“Hughes上校。”Irantu说。

“Irantu,”Hughes说。“那个是……你干嘛看这个?”

就连他们也听出了她那随意语气掩饰下的紧张。

“花花公子!”Nanku说。“这本杂志非常的……性感!”

“我知道,”Hughes说。“你们从哪儿弄来的?”

“找的,”Munru说。

“在哪?”

Munru,Nanku和Onru的眼睛同时扫向了Irantu。几秒钟过去了。

“公共卫生间,”Irantu说,“一块松动的瓷砖背后。”

Hughes露出一脸苦相,万幸同她谈话的几人都没有注意到。

“你们为什么要看这个?”

四人相互对视,Onru耸了耸肩。

“我就想弄明白,关于性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Nanku说道。“Dirk Pitt就总跟一些……活力四射的煽动者做这事!但我没法在不了解它的情况下把它写出来,Mr. Cussler在书里也从来没有解释过它是怎么做的。”

在“Hughes的待办事项清单”中,“对一群终结者进行性启蒙”1的难度仅次于“亲手去喂682”。她改换了另一种策略。

“听我说。你们为什么不……只要把这些东西给我,我答应会给你们某样特别的东西。”

“特别的东西?”Irantu问。

“是的。作为礼物,用来交换这些杂志——你们手里全部的杂志。”

“什么礼物?”Nanku又问。

“一件很棒的礼物!你们一定会非常喜欢的!”

“你确定我们会喜欢它?”Onru接着问。

“绝对会!”Hughes回答。“所以你们为什么不……把这些杂志交给我,然后,嗯,忘掉你们看到的一切就行了!”

Tau-5相互看了看,Hughes看到三双眼睛再次望向Irantu。他的面孔略微皱了起来。

“明白了。”他说。每个人都起身将手探向各自的床底。Irantu抽出了三刊。Onru和Munru的床底下各有两份陈旧卷边的复印件。Nanku找出了摸上去有点黏手的两本。

当这堆东西被呈上来时,Hughes极力将怒气往下压。“感谢你们…非常……感谢!”

“我很期待那个惊喜。”Onru说。


Onru从站点外的走廊上大步走过,沿着一条早已熟稔于心的道路,亲切感油然而生。转过最后一个拐角,她接近了射击场。那是她的圣地——对抗厌倦之兽的唯一武器。只要她能设法通过大门处的守卫。

她试图从武器柜旁悄悄潜进去,但太迟了。守卫已经认出了她。“哦,嗨,Onru,”一个声音从柜台后传来。“今天很高兴见到你!”

Onru停住脚步,转头面向守卫。他2笑容可掬地站在柜台后,身着亮红色衬衫,名牌上写着“Benjy”。在他身后,一排排架子上堆满了site-30的主要武器,如同一座藏书丰富的图书馆,一只无遮蔽的黄色灯泡照亮了它们。通常情况下,Onru会尊重看守军械库主要入口的工作,要不是Benjy那人格外的……死缠烂打。

“想发泄一下,嗯?”Benjy接着说。“我一直很乐于看到一个真正的专家到这来碾碎他们。”

Onru一动不动。“对。”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我要一支黑克勒-科赫造USP手枪,300发45ACP子弹,以及射击场的私人场位。”Onru将ID卡放在柜面上,把手按上一个红色扫描仪,后者轻响了一声。

“你已完成验证。我马上给你拿来。”在转身走进军械库之前,Benjy朝她厚颜无耻地飞了个眼风。Onru在他回来之前将姿势稍稍放松了一会儿。

“给,”他微笑着说,将一个匣子放在柜面上。”C区已经为你清理干净,训练愉——”

Onru身后关上的门掩下了Benjy的调情。射击场是她的了。她从自己的私人场位远远眺望:九十平米混凝土浇筑的空旷场地,几十个人形靶子的灰色轮廓点缀其间。

Onru检视着武器,感到它就像自己手臂的延伸。她上好弹鼓,舔了舔嘴唇,举枪瞄准一个目标。五十米开外,没有一个弹孔的头部格外诱人。枪是她的一部分——是她肉体的延伸,比她身上的任何植入物都要重要。

她深呼吸。砰,砰,砰,砰。对准目标前额连开四枪。

她将枪管左转四十度。七十五米开外,两个目标正乞求着疼痛。砰,砰。正中双目。

她慎之又慎地平衡着手臂内的金属和血液,使之保持精确,思绪却飘回了前些日子,她的同胞们一门心思扑在那本情色杂志上,仿佛那能让他们更好地了解“人类的体验”。

不过,Onru确实看到了一个好处。它告诉了她自我的所在。砰,砰。九十米开外,两枪精准地命中目标的腹股沟。

Onru的脸上没有笑容。

四十五分钟后,她将武器匣从柜台上推给了Benjy。

“拿下它们了?”Benjy满面堆笑。

“对。”

“我希望更多的员工能和你一样持之以恒。这真的很让人震撼。”

Onru点点头,按照惯例,用了精确的两秒时间结束这段恭维。令人满意。

Benjy还在继续。“你知道的,我也经常计划着去射击场,但我几乎没有——”

Onru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拐角处。


Onru正要推开宿舍门,忽然顿住了。她觉出房间里有除同伴外的第四个存在,但她体内的生物传感器记录到了比人类更小的质量。她停顿了一会,听到一种不熟悉的呼气声。她从腿部口袋里滑出战术匕首,打开了门。

匕首飞进了Nanku肾脏偏下的腹部。并非Onru失手。而是在她出刀的一瞬间,Nanku正将一只神秘实体举到与自己肾脏持平的地方。

该实体叫唤了起来。

Nanku低头看了看插在肚子上的刀。“别担心,Onru,”她说,“那不是敌人,那是我们的礼物!”

Irantu拔出刀甩向Onru。“我们的礼物是一条狗。”

“一条狗?”Onru伸手捉住刀尖,用胳膊擦拭着,心中默记之后要好好清洗一下。“什么是狗?”

“就是这个!”Nanku递上一条棕色毛茸茸的四足动物。它有着四条长长的金属腿,腹部完全透明,其内部构造比起生物器官更像是一台工业研磨机。当Onru试着靠近它时,Nanku一把将它转过来正对她的脸。这个生物有着黑色的背,尖尖的耳朵,长长的吻部裂成三瓣,舌头耷拉在外。成排的金属牙齿正在他嘴里转动,发出她此前听到的呼呼声。在被Onru检查时,它用棕色的大眼睛回望着她。

Onru眯眼朝狗的嘴里望去,热气扑面而来。“狗都是用机械造的吗?”

“不,”Irantu说,“只有这只。据上校说,这是一只用以再测试“改造者”的印度劣种犬。原计划将它处理,但她认为让我们照顾它也许对我们有益。”

“喔,”Onru问道,“它的代号是什么?”

“Hughes上校说我们可以自己起一个,”Munru提议,“我觉得可以叫它Teeth。”

“我觉得应该叫Aintu。”Irantu道。

“我觉得我们应该叫它Eviscerate!”Nanku说。

三个人都望向Onru。

她皱了皱眉。“为什么一定得照顾它?它应该被处理掉。”

Nanku把狗放下,瞪大了眼睛。“不要!求你了,让我们照顾它吧!”那条狗朝Onru竖起鼻子,嗅闻着她的腿。她曳着脚步走了。

“狗!过来,”Irantu说。那条狗慢慢向他走来。他摩挲它的吻部,用手指抚摸着里面旋转的一排排牙齿。

“Onru,照顾这条狗会让我们更受他人欢迎,”他说,“我怀疑,Erica Kearney已经向她的同事们提起过与我们,以及与我们那位姊妹的互动。但还没有得到机会证实。”

Nanku和Onru同时举起了手。

“杀死她毫无意义,因为话已经说出去了。”Irantu说。

两人的手又放下了。

“现在,”Irantu说,“据Hughes上校所说,为了照顾这条狗,我们必须训练它,并且……与它建立联系。”

“怎么跟它建立联系?”Munru问道。

Irantu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Nanku再一次举起了手。

“Onru,我想Hughes上校会同意——”

“那我的意见呢?”Onru打断了她。“我不想受人待见。我也不想照顾这个令人恼火的东西。”

狗发出了哀鸣。Onru缩紧瞳孔,低声咆哮着。那条狗不做声了,只有牙齿转动的嗡嗡声。

“我不想靠近它,”她继续说。“丑恶的东西。他的鼻子又肥又肿。他的消化道既蛮横又累赘。他还用牙齿制造出烦人的声音——”

“Gnasher3!”Nanku叫道,“就是它了!这就是它的代——它的名字!”

“我喜欢Gnasher。”Munru说。

“Gnasher是……可接受的名字。”Irantu说。

“你有在听我说么?”Onru说。“我不喜欢这个东西。我是不会被迫去照顾他的。”

“那无关紧要。”Irantu厉声道。“我们工作时必须表现出…亲切与友好,才能更高效地与同事共事。作为策略,照顾这只狗对我们有利,所以我们会去这么做。这是命令。”

Onru的鼻翼张大了。“明白。”

她行了个礼,迈着重重的步伐走出了房间。Irantu,Munru和Nanku朝门口望了几秒钟,但Onru没有回来。

“她会调整过来的,”Irantu有把握地说。他低头看着这只刚刚领受了名字的动物。“现在,我们必须得照顾你。”


Irantu坐在拳击室的地板上,搂住狗的肚子把它抱了起来。狗对此泰然自若。三人的目光彼此相扣,如出一辙的紧张。

“欢迎,Gnasher,”Irantu说,“我是你的队长,代号Irantu。”

Gnasher吠了一声。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们必须想办法进行交流。”

Gnasher陷入沉默。Irantu思索了一会儿。

“叫一声表示‘不’,叫两声表示‘是’。能明白吗?”

Gnasher叫了两声,唾沫星子溅到了Irantu脸上,他眨了一下眼睛。

“很好。现在我们已经建立起了基本的交流,可以开始对你的训练了。”

Irantu把他放下,用手拭去脸上的唾沫。

“那么,Hughes上校提醒我注意你身上的三个主要机械附件。你的义肢能够收展,吻部能够裂开,消化道是一个受聚碳酸酯保护的大型研磨装置。我有遗漏哪一点吗?”

Gnasher叫了两声,Irantu再一次抱起了他。

“啊,我忘了。你的嘴里还布满了旋转的金属牙齿。”

Irantu思忖着这些附加装置。"根据我的最佳分析,你是一台食物处理机器。我想你的才能最适用于废物处理。”

Gnasher叫了一声。

“不?为什么不?”Irantu说。

Gnasher动了动鼻子,用棕色的大眼睛望着他。

“无可否认,你是一只非常…具有审美吸引力的动物。我喜欢你的皮毛和眼睛,Munru和Nanku也是。也许你也可以做我们的……吉祥物。”

Gnasher的舌头在他脸上满满当当地舔了一圈。Irantu的嘴角扬了起来。“你也是一名优秀的谈判专家。”


第二天清晨,Onru坐在床尾磨刀。搏斗训练使它变得比她满意的要钝,每一毫米的钝度意味着浪费宝贵的几毫秒,而在那毫秒之内她又可以再次挥出一刀。

越过刀锋,她看到一个物体坐在脚边,抬头盯着她的刀。

“狗,”她说。对方眨了一下眼睛。

她移动刀子,那双眼紧随着,并且离得更近了。

“别动我的刀。”

这句话没有吓住他4

“狗。要是你试图吃掉我的刀,我会预见两种可能性:要么你毁了它,要么它戳进你的大脑杀死你。前者会惹恼我,后者会惹恼我的队友,所以别碰我的刀子。”

他凑得更近了。Onru在床边兴味索然地看着。要是Gnasher自寻死路,她不会让他有好果子吃。

Gnasher把脸伸向刀锋,在距离几毫米的地方停住了。他那又短又粗的黑鼻子顺着刀刃向下,朝刀柄走去,落到Onru手上。她感到皮肤传来一股湿润感。

下意识地,她伸出了另一只手,掌心向上。他转过去把头放在上面,连同一种沉甸甸的感觉。

Onru眨了眨眼。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收回双手。她需要射击某些东西。随后她离开了住处,让门重重地关上了。

在Site-30的另一头,Benjy正在柜台里候着。“Onru!真高兴再次见到你,需要我做点什么?”

她点头。“黑克勒-科赫造HK233步枪,配有前握把及弹鼓。200发5.56NATO子弹。”

Benjy点点头,蹿回架子上,不一会儿拿着她的匣子回来了。“现在,让它们‘见鬼去吧’。”

Onru拿起匣子走进射击场,径直走到平时的位置,那里和往常一样只属于她一人。她把玩着步枪的金属枪身,随后滑进弹鼓,关上保险,动作行云流水。她感受着它的平衡,感受着它内部精密无暇的构造分布。这是件完美的工具。在专业人士手中,它比空气还要轻盈。

她举枪瞄准,目标头部在75米开外。

砰,砰,砰…枪声飞速不断响起,Onru与她的目标之间连起了一根子弹组成的笔直横梁。她不间断地开火,直到最后一发子弹离开枪膛。

她分析着靶子。上面布满弹孔,但不是全部。她瞥见地上躺着几堆新增的混凝土碎块,意味着有一部分子弹偏离了航道。

她很快到柜台换上了新的弹鼓。

砰,砰,砰…再一次射击。但打偏的子弹更多,弹孔更少了。她斜睨着步枪。范围正确,校准完美,握把持平。

她离开了场地,手里拿着匣子。“这把步枪可能有问题。”

Benjy从书里抬起头来。“噢!什么问题?”

她将匣子放在柜面上。“我经历了无法解释的失准。”

“OK。这项工作必须得用最好的工具,是吧?在这等一会,我会帮你看看的。”

Onru简单地点头。“我相信你会的。”


Gnasher满怀期待地望着Munru。

“起!”Munru下令。

一阵像是遮阳板掉落的声音。片刻后,Gnasher再次期盼地望向他,四条银色的腿像高跷一样拔到了惊人的三米高。

“前进!”

Gnasher朝前踉跄几步,增加了些许信心后,他踩着高跷一样的腿加快了速度。

“下降!”

随着话音,Gnasher的腿带着同样的窗户滑动声降低。他慌张地吠叫一声,落在地面。

“好狗。”Munru说。“你想吃点东西吗?

Gnasher睁大了眼睛,开始急促地喘气。

“跟我来。”

几分钟后,一人一狗站在了Site-30快餐厅的厨门前。

“听好了。”Munru说。

Gnasher又大又阔的眼睛望着他。

“我们得从厨房里拿点饮料,”他说。“Hughes上校不让我们喝果倍爽5,她说那会扰乱我们体内的……酒石醇营养引擎的生物化学反应。我烦透了别人告诉我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我就想要瓶那个。昨天是Barlow技术员的生日派对,所以厨房里一定还剩着些。听懂了没?”

Gnasher发出一声低吠。

“好极了,”Munru说。“接下来我们这样行动。我负责分散餐厅工作人员的注意力,你去找果倍爽。它的拼写是C-A-P-R-I-S-U-N。找到之后,带着饮料潜伏出这个地方。明白?”

Gnasher再次吠叫。

“很好,继续行动。”

Munru猛地推开门大步走进厨房,厨师们都停下手里的活计,吃惊地望着他。Gnasher一溜小跑进去,开始四处嗅探。

“别慌,”Munru说。“我们正在…检查卫生。你忙你们的。这是机动特遣队Tau–5‘轮回’的事务。别问问题,不要……忽略了你们的职责。”

他在房间里溜达了一小会儿,见到了闪闪发亮的镀铬桌子、餐具,以及惊恐的厨师们。他们正顶着身后魁梧的半机械人迫近的莫大压力努力做着饭。

接着,他听到了一种像是咖啡机被堵住的声音。Gnasher已经将自己升高,够着了桌子,正在咬一只比自己还大的烤火鸡。他的嘴裂成三瓣,几乎把那只火鸡整个儿吞下去。

“Gnasher!”他喊道。“你这坏狗!”

声音从咖啡机升级成了碎木机,火鸡在Gnasher喉咙里陷得更深了,他腹部的涡轮开始旋转起来。Munru抓住他的肚子,将他从桌子上一把拽下来。Gnasher咬住那只鸡,拼命往自己身体的更深处推。

Munru往他聚碳酸酯组成的背部来了两下。他立即趴到了地板上,可怜兮兮地望着Munru。但他还没完全溃败,火鸡的余下部分仍然被他像蛇吮蛋一样吸进了喉咙里。

“那不是饮料。”Munru说。

Gnasher咕哝着。

“我不是告诉你去找果倍爽吗。”

Gnasher再次呜呜哀鸣。

“唔。你说得有道理。”

Gnasher大声吠叫起来。

“相同之处……我不否认。我这种行为的确跟Hughes上校没两样。”

Gnasher叫了一声。

“好吧,”Munru说。“我道歉。我应该让你吃完火鸡。麻烦帮我找一下吧,我会另外再给你买一只的。”

Gnasher叫了两声。

“Irantu是对的。你是一个……优秀的谈判家。”

随着Gnasher摇摇摆摆地走开,Munru环顾厨房,厨师们都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轮回’官方事务,必要时对厨房进行消毒。此事不可外传,世界和平可能就靠它了。”


当晚,Onru躺在她的铺上读一本《星船伞兵》6。Hughes上尉曾说这能帮助她更好地了解基金会,但她发现,除射杀外星人以外的一切都十分无趣。她直接跳到打斗场面。当她试着去想象站在另一个星球上消灭巨型虫族会是什么场景时,直觉告诉她,一条四足动物正蹲着慢慢走进房间。

Onru把书稍稍放低,注视着Gnasher慢慢走向她的床铺。它那亮晶晶的棕色眼睛像激光一样盯着她,尾巴像时钟一样精确地摆动着,耷拉着舌头。他在床梯附近停了下来,仰头望着她。她对他略一点头,目光回到书中。

一种声音传来,像是百叶窗缓缓合上。Onru有所察觉,但并没有想到是Gnasher缩短了他的高跷和她持平。他又向铺位走近几步,将两条前腿缩进身体里。接着向前翻倒,稳稳地躺在了Onru的床垫上。他向前挪动了一下,将后腿也缩了回去。

Gnasher很聪明,但对重心还不够了解。他缩短双腿形成的小突起使他开始往下滑。他害怕地叫唤着,惊慌笨拙地抓紧床单。在那惊心动魄的一刹那,他悬在了空中。

随后Onru的手托住他的肚子把他拉回床上。她花了一会儿时间观察他光滑的腹部。摸起来很舒服。

“你是条蠢狗,”她对他说。“但你很幸运,Irantu……委托我们照看你。”

Gnasher猛舔她的脸,欢快地摇着尾巴。他的呼吸又热又湿。她皱起鼻子,把他放在床垫上,用那本书擦拭着自己的脸。

这条狗爬到床垫边上,在Onru的脑袋边坐了下来。他目不转睛盯着她打开的书。

“你读不懂。”

他哼了一声,躺了下来。

“你知道你不识字吗?”

他用恳求的目光望着她。

“我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是不是?”

他舔了舔她的脸。但她没有眨眼睛。

“很好。”她坐起来,一把抓住他的腹部拎到空中,他手忙脚乱地划动着四肢,终于伸开四足站稳了。Onru从她的铺位上跳下来,落在地面。“让我告诉你我是怎么做的。”

她大步走出房间,穿过走廊。Gnasher紧随其后,尾巴一个劲地摇着。

“哦,嗨!”当Onru走近射击场的柜台,Benjy大喊道。“真高兴——”

“老样子,”Onru在他开始大谈特谈之前打断了他。

Benjy点点头,消失在架子里,随后拿着一个金属匣子回来了。匣子刚碰到柜台,Onru就抓起它朝射击场入口走去,后面紧跟着一条狗。

“等等,那是你的狗吗?”Benjy在她身后喊道。“你要带狗进射击场吗?”

“不是我的狗,”Onru头也不回地喊。门在他们身后砰地关上了。

Onru把匣子放在长凳上,取出手枪。Gnasher站在她的脚边专注地看着。

“这是一支黑克勒·科赫造USP紧凑型通用自装手枪,”她一面拧上消音器,一面说。“它被许多执法部门用于维和。我用它来射击敌对战士的头部,偶尔也射向其他地方,这都会杀了他们。”

Gnasher颤巍巍地走向长凳顶端,在那里蹲下。Onru点点头,转向她的目标。她抬起双手,紧握枪柄,手指扣在扳机上。

她闭起一只眼睛,毫不犹豫地瞄准50米外的人形目标。

砰,砰,砰——一排弹孔整整齐齐从腹部延伸向颈部。她把枪管抬高了几寸,准备好致命一击。

她扣动了扳机。

目标头部完好无损。她又开了一枪:没有命中。子弹偏向了一旁。Onru开了两枪,三枪,仍然没有击中目标。她的手在颤抖。为什么要发抖?手上几毫米的不必要位移意味着远距离上数米的偏差。让敌人多活一秒,就是让他们有足够的机会杀死她。

她一遍又一遍射击,子弹毫无章法地撒向目标周围的空中。她听到Gnasher在身后凄惨地哀叫,感到有什么东西在用力拖拽她的裤脚。

她感到天旋地转。“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她咆哮起来。

Gnasher松开了她的腿,坐在她跟前,耳朵贴紧脑袋,漆黑的眼睛颤抖地望向她。

Onru俯下身子,抚摸着他的头。他呜咽着,把脸贴在她的手上。她感到喉咙一阵发紧。

“来吧。我送你回家。”


Nanku躺在铺上,脚蹬护壁板,手上抓着笔和本子。Gnasher躺在她的膝盖上,闭着眼,像停转的电锯一样轻轻打呼。

“上周,Dr. Cheng往我脑子里装进一个雷达的时候,我跟她谈过这事,她称那为‘’fridging’7!小说中的女性总是无缘无故地受伤或被杀害。我爱Dirk Pitt,但我也爱Summer Moran,但她就这样被迫害了!”

Gnasher的眼睛睁开了。他动了动鼻子。

“我不——我搞不懂。我喜欢Summer,但我不喜欢Mr. Cussler写她的方式。我真的不喜欢她跟Dirk你侬我侬,我一般都不喜欢搞什么浪漫。你怎么能这样爱一个人呢?我想我是爱我的同胞的,我愿意把生命托付给他们。但就算我认识他们一辈子,我也永远不会亲吻他们,因为那样真的很奇怪。性也一样,我感觉我们之前有尝试过,但还是没有弄懂它。无论怎样,我都认为那非常奇怪。我觉得没有什么比杀人更有趣的事了。”

Gnasher皱起了鼻子。Nanku抚摸着他的头,他舔了舔她的手。

“你对这些有什么看法吗?你觉得为什么性、浪漫和迫害女性在写作中如此重要呢?”

Nanku顺着Gnasher的牙齿边缘轻抚。他亲昵地啃咬它们,舔舐着流出的血。

“我弄不明白,”她沮丧地说。“我努力做到跟他们一样。我称自己为‘超能战士’8,像他们一样喝酒,看书,但我仍旧不是他们中的一员。就因为我喜欢杀人,而且感觉很棒。他们不喜欢我这一点。这……让我很冒火。”

Gnasher呜呜叫着,咬掉了她的无名指。Nanku轻轻把手的其余部分从它嘴里抽出来。

“你是条非常聪明的狗。介意看一下我正在写的草稿吗?这是我的同人文《太平洋漩涡》的第一章!用Summer的……视角改写的。”

她把笔记本递给了Gnasher。他仔细地嗅闻着第一页,濡湿了它。然后把它撕下嚼碎。

“那么糟糕?”

Gnasher叫了一声。

“你是对的。无论如何我都打算重写这一章。来,让我帮你。”Nanku说,又撕下了二十多页,把其中一半喂给了Gnasher,另一半塞进了自己嘴里。


Onru一次又一次地扣动扳机。目标摆在她面前,不过是被愚蠢的运气和糟糕的武器训练所击毁。她从步枪里抽出弹鼓,让它和那些空的一起掉落在地。她把枪迅速归位,又开了一连发,仍然没有在靶子上找到弹孔。她的胸腔起伏着,手臂晃动着。

这把枪不再是她生命的延伸。不再是她的工具。什么都不是了。只是一块死去的,冷硬的铁。

Onru缩回手臂,用尽全力把枪扔向射击场。撞击声在她泄气的叫喊声中几不可闻。

她一只胳膊夹着箱子,怒气冲冲走出了射击场。

“呃,怎么样?”Banjy问,声音有些担忧。

“差,”Onru啐了一口。她砰的一声把匣子砸在柜台上。

“我不太担心这个,”Banjy同情地皱着眉。“我曾在射击场经历了好些糟糕的日子。比如有一次,我带了男朋友过来……”

Onru只是站在那里。她伸出双手,拳头攥紧又松开,Banjy的话如水般泼在她身上。她看着自己的手一一回应大脑的指令。如果它们无法杀人,这双手还能是她的吗?

“……所以这就是事情的整个经过,我们一直没找到那条鱼,”Benjy严肃而肯定地作结。

“是的,”Onru静静地说。“对了。我该走了。”

“哦,好吧,下次见,”Benjy在她转过拐角时喊道。

Onru走到宿舍门口,推开了它。她的同胞都没在,可能去食堂了。她让门在身后砰地关上,随后在地板上坐下,两臂松垂在身侧。

一阵奇怪的呜呜声从房间尽头传来。Gnasher从Irantu床底下爬出,小跑着向她走来。

“狗。要是你敢舔我的脸,我就把你扔到墙上。”

他继续朝她走来,动作很慢。他没有靠近她的脸,而是倚着她的大腿坐了下来,躺在腿的一侧。他不动了。

Onru仔细打量着他。慢慢地,她伸出手放在他的脊背上。她让自己的感觉顺着手走,感受着毛发摩挲着自己的皮肤。他们一同默不作声。

Onru感到一种深沉的宁静。

她眨着眼。宁静。她的心弦被某样东西拨动了一下,一道灵光闪现出意识表面。

她飞速起身,几乎跳了起来。Gnasher抬起头发出一声低沉的吠叫。她没有理会,大步回到走廊,直奔射击场。

当Onru走近时,Benjy从柜台里把头抬了起来。“哦,嗨,Onru!我没想到——”

“Benjy,”Onru把双手放在柜台上。“我需要更小的靶子。”

Benjy挺直了后背。“啊…嗯。要多小?”

“你有没有……”Onru语气故作严重。“像狗那么大的?”


Onru放下手枪。空气中充斥着汗水和燃烧的火药味。她的目光越过射击场,望向80米开外那个蹲着的,四足的练习靶子。

它平坦的表面已经千疮百孔。没有一发失准。

枪再次成为了她的一部分。此前逐步失控的一切现已全部复归原位。生活重新变得简单了。

Onru让自己露出微笑,仅此一次。


凌晨两点,Onru停止了假寐。

她从铺位上滑下来,以一记三分转身着地。减震器抹去了一切声音。她的兄弟姐妹似乎都睡得很熟。

她走到角落里那堆精心布置的枕头和床垫前。Gnasher蜷缩在上面,安静地呼吸。Onru用靴尖戳了戳它的身侧。

他抬起头,睡眼惺忪地望向她,从迷迷糊糊中挣扎出来。

“来。”她低声说。“我们走。”

她为他把门敞开,随后在身后小心阖上。走廊里寂静无声,近乎沥青般的黑色,但她的双腿知道该把她带往何处。

不出她所料,射击场入口无人把守,武器库柜台也无人看管。她攥住射击场的门把手猛然上提,将腿部的活塞对准了它。铰链慢慢变形,直到门锁完全脱落。她走了进去,Gnasher跟随其后。

她径直走向老位置,取出藏匿在那里的枪。她举起手枪,感受着里面实弹的重量。

Onru伸手抓住射击台的两侧,将自己提起,越过了分隔射击者和目标的屏障。Gnasher的腿伸展开,跟着她跨了过去。她大步走下靶场,一路经过崭新和损毁的靶子,到达了墙边。

她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扣上扳机,转过身来。Gnasher坐在她的脚边。

“让我们把这件事做完,好吗?”

Gnasher歪着头,举起尾巴,期待着。

“首先,我们应该把事情捋清楚。我在射击场进行深夜训练。你从住处跑了出来,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一路尾随到此处。你破门而入,一路游荡。由于误认为你是某个逃脱的异常,我开了枪,而你不幸殒命。”

狗的眼睛微微瞪大了一点。

“这个解释特别可信吗?”Onru耸耸肩。“也许不是。但基金会又会相信谁呢?”

“我,”她说,“还是你的尸体?”

她举起抢,枪口离Gnasher的脑袋只有几英寸之遥。

他站了起来,尾巴牢牢夹在两腿之间。他的眼睛紧盯着Onru。

“休想愚弄我。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在干些什么。”

他一动不动。

“你在破坏我的行动效率。基金会为我下达指令,依靠我的能力去完成任务,万无一失。我在训练中的失败会将我的生命置于危险之中,会将我的目标置于危险之中。所以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为什么你对我的失败幸灾乐祸?”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场地回荡。Gnasher安静地小声呜咽。

“当我必须为战争做准备时,你给了我安宁。当我必须让自己愤怒起来的时候,你让我平静。是那种愤怒给了我动力。那才是我。”

她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她说。“你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让你如此不顾一切地留在我身边?我为你做过什么,让你这样心甘情愿地接近我?又是什么值得让我那样去做?”

他只是站在那里。除了Onru之外,万物都陷入了绝对的静默。

“为什么还站在这儿?你知道这里是干什么的吧?”她朝手里的枪一点下巴。“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为什么不跑?”她的手指悬靠在扳机上。

Gnasher的脊背挺得笔直。他用那双深棕色的,在黑暗中依旧清晰可辨的眼睛坚定地望着她。他湿润的鼻子在寒冷的空气中抽动。耳朵向后伏倒,平贴在头顶。

他低下头来,小心翼翼地躺在了水泥地上,蜷起身子,闭上眼睛。

Onru紧紧地闭起眼睛。她感到双腿无力,头部变轻。她做了一次深呼吸,而后在地板上跪下。

她缓缓摇头,低声自语,枪从指尖滑落。“真是条蠢狗。”


Onru在被窝里动了动。她紧闭着双眼。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她,把她从睡梦中拽出来。声音越来越大——伴随着嗡嗡声。她睁开了眼睛。

她的兄弟姐妹们全站在她的铺位旁边,一边交谈,一边伸长脖子看她。

“什么?”Onru说。她往自己的腹部望去,看到了毛茸茸的Gnasher依偎着自己的身体,而她的手臂正环抱着他。他就像一把电动雕刻刀似的打着呼噜。

Onru的眼睛眨了眨,回头望向她的同胞们。“别误会。”

“但是你俩在一起实在太可爱了!”Nanku说。“我们得拍张照。”

“你离我们远些就好,”Onru说。她小心翼翼地屈起一条腿,避开熟睡的Gnasher,伸手够到了她的刀。她将它从护鞘里轻柔地滑出,指向Nanku。

“我们?”Irantu说。“你明确表示过,‘我不想靠近它’。”

Onru看了眼Gnasher,又看了一眼Irantu。“你也明确表示过,‘我的想法无关紧要’。所以我们俩都不想被打扰。”

Munru扬起一边眉毛。他刚想张嘴,被Onru一刀捅在肚子上,正插在肾脏下方。他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懂了。”

Onru用腾出来的手比了个手势。“离开我们。”

Munru是最后一个走出门口的。他在门槛上停了下来,那把刀还留在他肚子里。“你们俩真是……漂亮的二人组。”

Gnasher动了动鼻子表示感谢,而后抬起头。Onru低头看着他。“你醒了吗?”

他又吸吸鼻子,打了个呵欠,身子向前扭了扭,后脑勺正好抵住她的下巴。Onru考虑着起床去射击场。她想再向真人大小的靶子开上几枪。而后Gnasher舔了舔她的脸,低头闭上了眼睛。

她决定留在床上。

除非特别注明,本页内容采用以下授权方式: Creative Commons Attribution-ShareAlike 3.0 Licen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