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可惜，这是办不到的，SCP-4586。”
那个男人的回答从墙上的装置里传来，比预料中要快。快得简直令人怀疑他一秒也没有考虑过博士的提议。被囚禁在这个斗室，接着又被拷问自己所知的一切，这让博士很恼火。他已经很久没有继续工作了，就算有了他们施舍的那些笔记本，也还是有太多该干的事没有干。而现在他的逃跑计划也泡了汤。
“我恳求诸位先生再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博士沮丧地叫道。“我工作的目的绝非是为作恶！我不是那种无法控制的疯子，我可不会像——”
博士突然住了口。有没有必要让他的狱卒知道他的敌人是谁？这样势必会引来他们更多的疑问，有可能使他的工作被一拖再拖。另外，也不能不警惕他们到底想从中得到什么，他推断道。如果他们打算利用工厂的产品来达到自己的目的，那博士提供给他们的任何帮助都可能带来灾难性的后果，无限期地耽搁他的工作进度。他不能冒这个风险。至少现在不能。
“像……谁？”装置里再次传出男人的声音。
1865年3月7日
罗伯特·默斯沃伦博士Dr. Robert Murthwallen醒来时，已经能听见屋外机械全力运作的轰鸣。他慢慢睁开眼睛，面对锈蚀的天花板。他真想再多睡几个小时，但他知道他是没有这种机会的，就算累垮了也不会有。即便如此，默斯沃伦博士还是飞快地跳下了床，一种久违的活力充满了他的全身。因为在几个月的学习和研究之后，他终于成功了：他找到了能改善工厂的办法。
博士走向房间另一头的衣柜。他从中挑选出最干净整洁的衣物。如果今天就是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安德森的日子，他当然要穿上最正式的盛装。他选择了白衬衫、黑长裤、马甲和牛津鞋，还有一条蓝色的领带。默斯沃伦博士一边更衣，一边设想着这项新进展带来的无穷可能性。那些机械，他想，很容易就能用更强有力的装置替换掉，这无疑可以让工厂的产品质量大获提升。接下来可以重新布置机械，腾出更多空间，以获得更高的产量。另外……要是完成了这些升级，也许他可以让在此工作的人少受一些苦。毕竟，维持新的机器运转在最佳状态并不需要太多的人。
穿戴整齐后，默斯沃伦博士打开衣柜边的简易食品柜，从一个盒子里取出一个金属罐头。罐头上刻着的银色字母构成了那个一成不变的句子，这两年来，他已经把这句话和进食牢牢联系在了一起：“NutriMaxTM——万能食物！工厂出品”。他知道，罐子里依然是他长期赖以生存的那种棕色的半固体物质。不过，他对这玩意也不是没有提防之心。在他刚到工厂时，这东西令他啧啧称奇。但几个月后，当他终于有足够的知识和装备可以分析它的成分时，默斯沃伦博士发现这种物质当中含有多种有毒化合物，他只好利用自己新掌握的符文学知识，自制了一个过滤器。可惜的是，这种食物只要一经博士的净化，口味就会从美味可口变成糟糕透顶。
也许头脑迟钝的人更容易被人说服吧？
默斯沃伦博士耸了耸肩，很快抛开了这个想法。就算工厂生产的食品真的在赚黑心钱，只要机器升级一成功，他就可以让这些食品彻底消失。詹姆士·安德森James Anderson从来不会反对能让产品质量更好、能让他赚更多钱的提议，即使这提议意味着他们现在的产品会完全变样。
博士吃完了净化过的食物，走向房间里的小洗脸池洗了洗脸。碎了一半的镜子里映照出的那张脸他差点没认出来。他眼睛下方生出了深深的黑眼圈，无言地诉说着符文学研究花费了多少时间和精力。等他的计划实现了，他一定要给自己好好放个长假。
默斯沃伦博士走到床边的书桌前。他打开桌上的一个小匣子，拿出他的单片眼镜，戴到右眼上。在匣子左边放着他的笔记本，摊开到了最后一页，上面写满了他最新的发现。博士阖上笔记本，把它揣进马甲的口袋。
他面带得意的笑容，向门外走去，顺手把两个耳塞塞进耳朵。
博士一来到外面的走廊，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脚下的机器散发出热量，使得这里的环境极为闷热。尽管机器的轰鸣震耳欲聋，耳塞和距离总算把它们挡掉了大部分。然而，在默斯沃伦博士穿过这些金属天桥时，他还是能在机器咆哮的间隙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
工人。
在惨叫。
这个地方的残暴让博士反胃至极。一想到工人在这里被奴役，被凶神恶煞的警卫和那些机器本身所虐杀，他就深感不安，特别是在他回忆自己下到生产线上研究地板上的符文的时候，这种不安会变得分外强烈。现在他已经明白，那些符文是利用鲜血来充能的，而安德森轻描淡写地称之为“必要的牺牲”。默斯沃伦博士也想过要当面问问他为何要这样残酷地对待工人，但始终没有问出口。毕竟，要是他还想再多学些奥术科技的知识，就应该尽量跟安德森站在一边才对。另外，博士还曾听一个失去了一条手臂的工人说过，谁也不能对工厂提出任何疑问。但是，现在博士对工厂的技术已经有了一定的理解，也许随着机器的更新换代，工人的待遇就能得到改善。
从自己的房间走出去几米后，默斯沃伦博士回头看了看房门右侧的符文解码器。解码器中心的黄铜三角飞速旋转着，发射着脉冲电波。以解码器为中心的墙上刻着许多线条，现在它们全都发出明亮的红光。这表示工厂今天状况“良好”。也许“可憎”才是更合适的形容，博士心想。要是那个解码器现在就掉下来炸掉，他接着想，那今天才真的算“良好”。
博士来到走廊尽头的台阶，下了一层楼。他已经能看到走廊另一头安德森的办公室，安德森的一名形容丑恶的保镖把守着大门。来自下方的噪音和热气越来越强，默斯沃伦博士快步走向那扇大门。不出几秒，他已经站在了门口。守门的丑八怪转过头来看着博士。
“亲爱的先生，我想跟安德森先生谈几句。”默斯沃伦博士提高了嗓门，试图压过底层传来的巨大轰鸣。“我的最新发现他一定会很感兴趣的！”
那个畸形人盯着他瞧了几秒。博士不禁对这个守门人产生了一种既同情又厌恶的感觉，他的半张脸萎缩变形，另半张脸上带着好几条缝合过的伤疤，左肩上被硬缝上去的第三条手臂使他的样貌更加不堪。但是，保镖很快便朝默斯沃伦博士笑了笑，让开了路，把大门留给了他。博士向这生物点点头，走进了安德森的办公室。
默斯沃伦博士走进办公室，只见安德森正在离门口数米远的办公桌前工作。不论是突然打开的大门，还是外面涌入的噪音，都没有让工厂的主人受到丝毫干扰，他继续埋头于自己眼前的工作。博士关上了门，慢慢靠近安德森，希望他能注意到自己的到来。在穿过办公室的时候，默斯沃伦博士立刻想起了自己为什么不喜欢这个房间。这里的地板上刻着扭曲的浮雕，墙纸的花纹构成符文标记的样子，而那些闪亮眩目的青铜家具一直都让他无法直视。
他走到办公桌前，但还是没能引起安德森的注意，博士只得开口：
“真抱歉，安德森先生。我能占用您一点时间吗？”
几乎就在默斯沃伦博士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安德森停下了手中的笔。工厂的主人抬起头来，注视着博士的蓝眼睛。
“默斯沃伦博士。”他用他那古怪的嗓音说道。“你有什么事吗？”
“我想跟您谈谈我在研究工厂的符文方面取得的最新突破，先生。”博士捻了捻胡须。“我可以很肯定地说，我这项研究的成果将毫无风险地为您的企业带来非同凡响的财富。”
“很好。说说吧。”安德森说。
“好的，先生，在对我所能观察到的所有符文进行了深入研究之后，我确信它们全都可以被替换为另一种同样可以确保所有产品质量的符文。”默斯沃伦博士说道。“最近几周我做了大量实验，实验结果验证了我的推测，也就是说，现在您使用的这套操控力量、将其转化为产品的系统相对来说有很多瑕疵，而且浪费了许多能量做无用功。”
安德森用那双黄色的眼睛盯着他，没有说话。博士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我不想一一赘述研究上的细节来烦扰您，安德森先生，但是只要您愿意，我会非常乐意向您展示我的成果。只要您允许我改造底楼的一台机器就行，我相信它高超的转化效率会消除您的一切疑问。不光如此，先生，这项技术对于目前给您的符文提供能量来维持工厂运作的员工来说也是大有好处。如果我的计算正确无误的话，升级后的机器只需要很少的人，甚至完全不需要人去操控。想一想这项神奇的突破能带来多少科技发展的可能性，亲爱的先生！我需要的只不过是稍稍更改您的符文——”
“不。”安德森说。
默斯沃伦博士住了口，安德森的回答让他大出意料。他没有听错吧？安德森拒绝了一个只会带来纯粹好处的提议？
“请原谅我，先生。”博士过了好一会才再次开口，声音也低了很多。“我太激动了，刚才说的话可能有些不太客观。我很乐意把我的成果交给您的专家进行分析，让他们亲自确认它绝对无害。”
他把手伸进马甲的口袋，想掏出笔记本，但安德森的回答来得更快。
“不。”
博士叹了口气，但他还是不顾安德森带来的可怕压迫感，坚定地捍卫自己的观点：“先生，恕我直言，这个方案比我们现在所使用的那个要先进得多。更改现有的符文对工厂极为有利，不仅可以让工厂不再需要像现在这么多的工人，而且还能让产品的品质大幅飞跃。您办工厂最根本的目的不正是为了获得利润吗？”
默斯沃伦博士和詹姆士·安德森对视了几秒钟的时间。博士期待着对方回应他的质问。而实业家对符文的真相充耳不闻，毫无反应。他这是在回绝一个大好的机会，一个能让他获得巨大利润的——
假如这一切从来就不是为了利润？
一个阴暗的假设从默斯沃伦博士的脑海中浮现出来。他移开了紧盯着安德森的眼光，这个假设引出的各种推论使他头晕目眩。
假如制造那些符文的目的不是为了生产？
博士开始向大门退去。这根本就是胡思乱想——
假如他想要让工人受苦？
“工厂，默斯沃伦博士，永远只会做工厂一直在做的事。”安德森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一瞬间，博士什么都明白了。
咆哮。
苦难。
工人。
怪物。
血。
这一切从来就不是为了赚钱。
默斯沃伦博士向工厂的主人点头致意，装作已经被他说服，试图掩饰自己刚刚那可怕的顿悟。他走出房间，期盼着自己刚才骗过了安德森。他必须得抓紧一切时间了。
他对工厂提出了一个疑问。那个疑问。现在他有了答案。
他知道自己必须逃离这里了。
博士从往事中回到了现实。他现在得给他的狱卒们一个答案，一个能把他们的注意力从他过去的错误上引开的答案。
“——像我跟您提过的那些邪恶的物品，亲爱的先生！我只不过是希望诸位能理智地考虑我的提议。”
很快对方有了回应：“我……呃……我会把你的提议尽快递交给相关负责人。谢谢你的配合，SCP-4586。今天就到这里。”
那个装置已经不再发声，但默斯沃伦博士还是站在它前面，轻轻地用手杖的尖端叩着地面。这段回忆让他更紧迫地意识到自己需要继续工作。放任安德森和他的产品继续侵害世界是绝不允许的。可是博士被扣押在这间斗室之中，无法取回自己的工具和实验资料，他实在很难阻止安德森。
但是，这件事并没有让他困扰太久。
毕竟，连工厂他都能逃出来。
现在的困境根本就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