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7
“你的能力,好比说,可以将对方与你拉到同一张谈判桌上。”女人说。“你谈判过吗?”
无数场谈判——他无数次站在O5-4的身后。“我曾经是谈判专家的秘书。”
“啊,那希望你多少向他学了点技巧。”女人说,“谈判是很好的比喻——一种极度受控的交涉形式,一座虚构的牢笼,是言语使其坚不可摧。仅凭口舌,你甚至能将老虎拖至与你同等地位,强迫它来到牢笼,坐在谈判桌的另一端。”
“好吧,听起来我更像是在‘审问’。”
“是吗?你觉得你能审问老虎?”
连我都审问不了
“嘿!”他向企鹅挥挥手,企鹅一扭一扭地走开了。
“你要时刻记住,这只是你从更高深处暂时借来的金天秤。”女人说。“ ‘未得准许,你们将不能相互加害,抢夺和交恶。谈及任何事情,你们必如实相告。’就是一些像这样的古老规矩在其间发挥作用。身处于天平的牢笼里,任何力量的使用都会受到律法的制约;无论多么凶猛的野兽,只要锁链仍在,你就能安全地从它身上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并全身而退。不过它们想必也会全力引诱你失误吧。用交流诱导你失言,令你先背弃契约,或是引起奇妙的现象使你失去理智——言之道的锁链重归于虚幻。那时邻居们也不会再假装彬彬有礼。”
“也就是一失误就完蛋吧?”他说。
“不失误就平安无事。人要往乐观的方向想嘛。”女人指出。“你看起来很聪明,头脑转得快,也擅长保持冷静。与人或非人谈判的差别不大,我猜。被对方抓到把柄的结果是一枪毙命还是咬破动脉有区别吗?”
“我们从1960年之后就不会在谈判当场开枪了。”
“是吗?”女人咬了一口饼干。“我没参加过谈判。”
他叹了口气。“你能教我火球术之类的技能吗?”
“等你回来之后再说吧。”女人说。
他看到自己从毁坏的断桥上一跃而起,直向另一端冲去。GOC专用车强劲的引擎全力抵抗重力,橡胶摩擦地面发出痛苦的哀嚎。终于,车被拉上了断崖。他再次冲进了茫茫大雾。
“我操你妈。”他说。
嘶。死人沉吟。你怎么知道这里该加速通过的?
“我猜的。我觉得如果可能,你应该毫不介意让我们同归于尽。”
只有你会死。我已经是死人了。
“说得是。”
好吧,好吧……我本想就那里就能把你搞定的。
“那么你介意接着讲下去吗?”他说。
噢,我当然不介意。
灭亡顺着生物的层级迅速蔓延。昆虫消失在人们看不见的角落。鸟儿从天空中坠落,沉入地面。狗和猫逃离主人的家,蜷缩在黑暗中。它们死了,我看到它们的尸体奇异地湮灭,像海岸的泡沫消失在空气中。
然后就是雪,正如那个老人所说。雪出现在了本应不存在的季节。但那很难认为是雪……没有人见过天空中降下那种干瘪、枯萎的东西。那是神或者恶魔的作为,是硫磺的灰烬,是启示录中的饥荒。人们聚集在教堂乞讨,但只是徒劳,雪寂静无声地落下,淹没了一切。
一切发生的太快,在我们注意到之前,与总部的联络就中断了。居民的情况危急。没有防护的户外活动十分危险,地表的食物和水也大多被异常污染,摄入会使肉体湮灭的现象从人体内开始发生。我们只能靠自己展开救援:设立避难所,搬出地下基地的物资,发放衣物,控制局势,安抚幸存者……然后尝试撤离。在异常的影响下,柴油发动机也失灵了,可用的船只非常少,加上我们的水陆两栖车才勉强足够。那一天,Thomas带领人们登上第一艘撤离船,船身消失在海雾中,然后就那样消失了。我们疯狂地用无线电呼唤,但没有任何回应。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那些人。
我们回到了避难所。万幸的是,我们的物资暂时充足,但这对我们的心无济于事。寂静的,苍白的大地摧残着人们的精神,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幻听。最后连我们自己也听得到了。随着寒风而来,那是扭曲的尖啸,是不存在的鬼魂叫我们与它同道。人们的枪被雪毁坏了,但刀刃如此阴险的锋利如初。有一天清晨,我们发现太阳不再升起。这片白色荒原不再有希望,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无休止的咆哮。
人们终于开始彼此杀戮。鲜血洒在白色的雪地上,飞速地冰冷,然后在苍白的雪中湮灭,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已经无法阻止事态——事实上,我们连自己都无法阻止。我们退回了地下基地,是因为害怕自己举起手中还能使用的枪械加入他们吗?还是只想逃离那些萦绕在耳边,越来越清晰的声音?可是堡垒无法阻挡它们的到来,从来不能。凭借GOC过去的训练,我们仍然坚持着,但没能坚持多久。我们在最后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永远地摆脱那些声音,那些影子。让自己永远不再需要回应它们。
“这就是没有尸体的原因。”他说。
雪吃了它们。死人说。就像吞噬房屋和桅杆一样。
“哼。”海潮声渐渐息止了,他感觉自己正在开上大道。
我已经不知道更多了。死人叹息。这足够吗?你满意吗?
他思索了一会。“你说有一天太阳不再升起。”
是啊。你不会觉得那是比喻义之类的狗屁吧。死人说。不管是熄灭还是被遮住了,总之那天起就再也没有天亮。像极夜似的。
“但我看到的不是这样。“他说,”虽然是阴天,但至少天是亮的。天空和地面一样,苍白无比的颜色。“
谁知道呢,也许是你狗运好,太阳恢复了。死人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
来做什么啊?旅游?
“受托解决本地问题。”他回答。“这也算符合我的工作性质吧。”
听起来是很辛苦的工作。
“是啊,相当辛苦。好像世界上所有麻烦都要仰仗你解决一样。”
那么,我替你来做如何?
他听到湿润的拍掌声。车窗凝结的水雾上出现了一个又一个掌印,如雨点一般拍打着。车身被巨大的力量挤压得摇晃,吱呀作响。他感觉到同样的力量在挤压着他的头壳,想要把这脆弱的保护挤碎。剧烈的头痛。
我说了那么多,你理应给我回报。死人说,我并不贪心,你看——这简直是双赢的局面。你可以轻松丢掉所有那些麻烦事,回到温暖的地方好好晒个太阳;而我呢,又很怀念身体里有液体在流淌的感觉。你看如何?
“最后——你必须要给出回报。”女人说。
“这就不像是我们人类的做法了。”他说,“人类谈判时只会想无本买卖。“
“这是基本的礼貌。更何况,你是在强迫邻居们回应你的请求。”女人说,“帮助人们时也会收取报酬,这一点无论是魔法使还是邻居们都是一样的。付出必须得到回报,如此世界才能运转如常。”
“哼。得不到回报的时候可太多了。”
“那你觉得这个世界运转如常吗?”
“呵呵。”他想起前一天他收到几百个新收容间的建设报告。“那么,我该付出什么呢?”
“你拥有的东西就行了。”女人回答,“头发、血液,指甲和肉。魔力的凝结体,或是从魔力中派生出来的某样东西。对于邻居们而言,魔法使本身就是有价值的,他们会愿意接受从魔法使身上得来的东西。然而一旦抓住机会,它们也不会介意贪得无厌。如果你想要回避代价,那么它们就有权利自己动手去索取。”
“嗯。”
“话说回来,你真的不想要饼干吗?我花了很大功夫做的,真的很好吃。”
他想起了女人和她的船。她驾船驶向异空间,把他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码头上。
如何?
“只有一点。”他说。“我是被一个女人绑架来的,我不知道怎么回去。所以,即使你夺取了我的身体,你也没法离开这个鬼地方。”
死人沉默了。潮湿的拍击声静止。
……啧。
“抱歉了。”他摸索怀中,掏出了一个布袋。“我只有一些黄油饼干。你能接受吗?”
唉。也很好,多谢了。注意前路吧。
视线突然清明,一棵光秃的树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他急打方向盘,但为时已晚,车狠狠地撞在树干上,车头灯撞得粉碎,弹开的机盖下面升起黑烟。他趴在安全气囊上,汗水不知何时已浸透全身。他回头望去,后座上只躺着那具坐在电子屏前的男人的尸体。在那双无神的双眼旁边,一个黑洞洞的弹孔回看着他。
他卸下后备箱里的物资,尽可能地塞在登山包里,然后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