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

前情

刨开所有的模因惊惧,Wheeler觉得Site 41作为工作场所还是足够舒服的,至少是地上部分。典雅宽敞的办公室,尽管略有些不好看;大窗户,自然光充足,优美的林景。Safe。

Site 167则是一坨心怀敌意、蔓延无章的工业废土,整整四平方公里的安保收容仓库、研究实验室和行政办公室。Wheeler在心头想起了化石燃料发电厂。这些建筑险恶、实用,难看到带有侵略性;没有绿化。楼里的环境音效是粗厉的咆哮—它修建在平坦的原野上,风冲进混凝土的峡谷间,又从锋利的建筑边沿划过。

站点的过半处,Wheeler发现,已经被一次轨道激光打击从地球表面被抹除了。这里有一道边界,完好的建筑和道路到此戛然而止,边界之外只有焦黑、平坦的废墟。Wheeler猜测,在站点的逆模因弹头被激活时,激光半自动地打了下来,但他无法确定具体的事件流程是怎样。这倒也无所谓。对结果无伤大雅。他要找的东西在地下。

Wheeler快到极限了。他旅行了太远,也旅行了太久。他在SCP-3125的宇宙里已无法继续存在—同时带着理智。它还是在发生着,自己是唯一还活着且有能力阻止它的人,这种易碎的责任就如步步紧逼的老虎钳套在他的头颅上。他精疲力尽,视线渐渐沦落成了明亮的偏头痛,闷沉孤独。再无侦探工作,再无更多站点。必须要做个了断。

在8号楼和22E之间,有一道垂直的入口,三十米宽的六边形竖井,一道黄色的起重机横跨它的入口之上。竖井本是用来将构造机器和材料向下运到巨大的地下建筑群里。它是如此宽敞、深邃,以至于边沿附近的空气流动都受到了奇怪的影响。Wheeler感觉它好像要把自己给拖下去。竖井的内壁上排着金属阶梯。他开始下楼,跟随他的地图进入Site 167的地下建筑。和Site 41所不同,这肯定不是一座Safe站点。到处都有警告标语,上面的很多符号Wheeler无法立即分析。很快,他开始遭遇重型隔板,被电子锁封闭。Marion Wheeler的安保通行证能打开它们,每一次。

收容单元S167-00-6183的气闭锁和Site 41的那个一模一样,就如建筑图解所示。惟一的差别在于这扇气闭门看起来还是气闭的—没有破洞。Wheeler手颤抖着,把他的通行卡扫过读卡器。门旋转开启,露出了一座无菌的白色前厅,空气在经年未用后完全凝滞。他站到中央,等待第二次旋转。

这就是了。

他的心脏砰砰跳动。这对他不好。他没有心脏问题,据他所知。但他怎么会知道呢?所有还活着的心脏病医生都下地狱了。

他问了自己那个最后的恐怖问题,这是最后一次。

“但要是你在这,Dr. Hughes,而你已经建好了机器,然后机器也有用的话:那你为什么你不出现呢?”

他自问自答,好像是预防接种,抵抗他知道将要来临的坏消息:

“因为机器根本没用。因为你造不出来。因为你死了。”

内门旋旋打开。

*

地库里的空气带着热带的湿热,且浓厚到足以品尝。尝起来有股不快的有机感,像是淋巴或者其他受阻的体液。头顶有泛光灯,其中大概有十分之一还亮着。到处都是垃圾。在Wheeler左边,有个大概半圆的巨大自动工厂单元,每个有六米多高,周围还有建筑垃圾堆叠:家具、工具、食品罐子、硬泡沫砖、线路板、布片。在他右边堆叠的,沿着地库的凹墙一路延伸开去,是几百个空的航运容器。他走了十分钟才发现有一个还装着原材料。

在他面前有一座三米高的钢墙,向着左右弯曲开去,包裹了几乎整个地库的地板空间。从墙头将将可见的,是一个睡着的巨大生物,在黯淡黄光下缓慢起伏着。从这里,Wheeler只能看到它脊背的曲线,那是一片光滑潮湿的黑色,点缀着绿色。它圆乎乎的,基本就是个球,像是从一个两千米高的人身上挖了一勺肝脏冰淇淋,再倒进了这个巨大无比的—Wheeler边想边吞了口水—培养皿。

Wheeler没有注意到从自动工厂处有一米多厚的管道伸出,连入培养皿的边缘,送来各式必需之液体。他也没看到生物边排列的高塔,它们正全方位向下排放着透明雾气。在天花板上,房子大小的通风单元向左向右悬下,持续不断的咆哮着。

周围没有人。

Wheeler清了清喉咙,朝着房间,用他敢发出的最大声音喊道:“有位…Dr. Bartholomew Hughes在这吗?”

无事发生。通风机器的咆哮还在继续。那个生物还在缓慢起伏。

Wheeler稍微抬高了音量:“我在这寻找一个机器,叫做—”

它醒了。

“—非现实扩大器?”

那东西回过头,巨量的液体从它的皿里挤出,足够让它泼洒的波浪黏到墙上去。它晃悠着爬上墙壁,随着它越露越多,它的身体结构变得清楚可见起来:在已经可见的部分之外其实所余无几。除了粗壮的鳍肢,它就是一团巨大、几乎为球形的生物团块。它看似无眼却好像在凝视着Wheeler。

Wheeler决定不希望在这待下去。他转身想离开,却惊讶于身后的气闭门已经关闭,和它开启时一样安静。“呃。”气闭锁的控制是单向的。他没有跑,害怕因为突然的动静而引起注意,但他轻快地走开,再次拿出他偷来的通行卡。正当他准备扫过读卡器,一根细长的红线凭空钻出来捆住他的手腕,让他无法再继续。

Wheeler挣扎了一秒想把手脱出来,但索线黏糊糊的,还有渗人的硬度在里面,好像有骨头。它不放他走。他回头看去,却也看不清那生物的身体,也不知道索线是从何处伸出。现在那个生物睁开了眼睛,一只十米宽的独眼,这肯定占据了它身体体积的相当比例。它有一个鲜艳的粉色虹膜,还有四个粗大的黑色瞳孔。

声音不是真的听得到。像是惹人发狂的噪音传入Wheeler的脑中,这是立体声环绕的蚊子嗡嗡叫。

你有吗

“有什么?”

无博士。无机器

一根更粗的索线射了出来,黏住Wheeler手里的安保通行卡,巧妙地把卡从他指间抽走。索线收回,把通行卡举到了生物的大眼前。

WHEELER

“呃,”Wheeler说道。“是的,这是某种巧合其实—”

弦绷紧,举着Wheeler的手臂把他举起。他徒劳地扭动,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一阵艳粉的重影出现,他大喊着猛然坠下,直入到Bart Hughes四重瞳里最大的一个中。

*

地堡在他抵达时还是空的。他的下属不见了。他被迫推定他们都死了。以及,在罕见地未做远虑之下,他在逃离枪战现场前忘了要咬下人类身体的手指。没有人类组织样本可以处理的话,他没办法给自己克隆一个替换用的身体。他意识到,自己被困住了。

Wheeler已经告诉过他,为保护基金会,他必须付出重大牺牲,乃至他的全部存在。而她也只是提出了他一直以来都知道的事而已,在理性上。不过,他还没想象过这种事。即便他想到过,他也无法想象这会是怎么样的情景,置身事内会有何体验。好几次,他近乎要罢工。光是畸形都几乎要了他的命。

但是。他有职责。问题必须要得到解决。

他以胚芽形态攻坚了一年多。他给自己开发出了工具、计算机外设,还有适应这短小却灵活触手的书写器具。他建起了迷你的类椅子物体,还有其他家具。他还开发了一些小小生活,给自己。健身计划。甚至是些许的爱好。他睡在营养泥浴里。

在头一个月结束前,他满意地得出证明:自己所寻找的反模因,其存在超出了人类智力的理解范围。一个人类的心智只要碰到它,就会比喻义地炸成爆炎;而他们真正的身体很可能也会如此,毕竟这种深远而不可篡改的错乱发生在它周围宇宙的每个方面,难免催生出暴烈的反应。为创造这个反模因,他要从一个人类携带者开始,带上一个合适的、“单细胞的”基准理念,再用一台机器把这个理念人为放大。

到第二年,他已经设计建造了足够多的机器,知道那台机器他造不出来。理论和实践差的太远了。测试以恼人的形式失败,直指基本的建筑构思有误。他的机器不会、也不能做他想要做到的事。他丢掉了所有图表设计。他要另辟蹊径。

(他的视网膜后,有一个挣扎的影爬了上来,淹没在聚焦光线的黄点下,从他的血流里汲取氧气,发回微小的思绪。影在恐惧和嫌恶中丢失了心智,但他要比自己所设想的更有耐力,他在适应了。“就是你,”影终于咯咯而笑。“没什么扩大器。你就是扩大器。”)

他先测定,而后逆向工程了自己的基因代码。他建起了生命支持设备,重新改建了整个地库的内部—计划本就如此,虽然本不会到这个程度。他重构了自己的生理,分了几步,用了几年,直到他的大脑有了那样的尺寸和复杂度,能够思考那些深重、放射、不可简约的复杂思念。

(“但你为什么不呢?”影点问道。“你可以随时打开地库。你还在等什么?”)

曾有一次,在他探索人类的理念空间时,他看到了自己。他创造了自己的基本模因描述,定义它,专注,略作猜测,然后他找到了:明光的复合体,呈现人形,周边聚拢着类似的人们,或生或死或实或虚。它令人陶醉,令人警醒,从这更高级的视角,看到自己在这宏大的背景中。他渺小。他挥手。他挥手回敬。

当他看到自己,他明白了他是什么:他的角色是什么。他是个疯狂的技术天才,建造终极兵器的疯狂发明家。但他不是要使用它的人。那火花,那有待扩大的基础理念,并不在他的脑中,也不在他身处的地库里。数学上说,它从来就不可能存在。那不是什么东西的形状。它必须要由别人带来。

(影点停止了挣扎。他用上了些力,朝左又朝右探看一番。终于,现在他看到了另一个身影和他一起登上了视网膜,几乎要陷入细胞膜的老年身影,不再是独立的生命或思维。这让他不是一点的警惕。他说:“…由谁?”)

稍等。

(影点的大脑爆炸开来,如一张图解。)

*

有一片森林。

林子里有一座漂亮的大屋,屋后是一座花园,高大的针叶林环绕着整齐的草坪。草坪上大概有一圈椅子,还有将近二十五个人或坐或站,或是成群聊天,带着酒水汉堡,还有人排队等烧烤。高耸的烟气从烤架上升起。真是格外美丽的一天,完全没有任何可怕的事发生。

Adam Wheeler知道他现在崩溃了,因为他无法接受这幅场面。太突然,太愉悦,根本不可能是真的。他感到平常、清楚而健康。待他发现自己的手也回来了,他忍不住大口喘息、几乎落泪。

有人向他走来,伸出手。“你一定就是Adam了。很荣幸。Bart Hughes。”

Hughes是个很精神的五十岁人士,矮而瘦,带着厚片厚圈的眼镜,一头狂乱的灰发。Wheeler和他握手,差不多是自动应答;他的另一只手里握着一瓶啤酒。“我在基金会工作,”他说道,“很明显。收容建筑,生物计量,一大堆的奇怪工作。”

“Hughes,”Wheeler重复道,“我在—呃,在找你。”

“你找到我了,”Hughes说道。“干得好。”

“…这是什么?”

“我想你也记不得了。这是我们相遇的地方。最开始,我是说。很短暂。我们一共说了大概十个词,最多,而我也记不得其中任何一词,其实对你也是勉强记得而已,无意冒犯。但我记得这场烧烤,我清楚记得我在这次烧烤上见到了你。所以,我想这是一个相对有共认的场景,为我们需要展开的对话而准备。”

Wheeler并没有认出这个场面,不管是地点,还是任何一个人。“这是你的记忆?”

“对,过来,我们聊聊。”

Hughes领着Wheeler走过草坪,选中了阳光下的一对椅子。他坐下,示意Wheeler和他对坐。Wheeler难受地照做。Hughes把手肘搭在膝盖上,整理思绪后开口讲述。

“Adam,你完全不知道你在找什么。反模因的种子。你是错误的人选。

“如果你有你自然会知道。不知道是不可能的。你会感觉被它电击。被它所代表的高阶理想所驱使,在每次醒来之时。应该是它把你带到此处。我不知道你没有它是怎么跑来的。”

“…我不知道我应该带个想法来找你。”

“你也没有办法知道,”Hughes安慰他说。“地库外没有人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直到我被锁在里头。这很正常。我们构建计划,而后意外发生,而后计划被丢到窗外。以及,在巨大的压力下,我们会被迫表现出创造力。”

Wheeler深呼吸。他挺起肩膀。“好吧。它在哪里?我希望是在北美。我不想再一路走回Site 41去了。但我会的。如果你可以等到那么久。”

Hughes摇了摇头。“你做不到的。即便真有那么简单,即便有地方我可以送你去采集,像是外卖…你也不能像这样携带一个理念。你从来没有这种能力。你不相信。你从来也不需要。你是错误的人选。”

“…所以我们还能怎样?”

Hughes转身,意味深长地看着这场烧烤会。Wheeler跟随他的目光。有个女人在看管,背对这他们,正和排队领餐的人们攀谈。她似乎是注意力的中心。

“Marion,”Wheeler说道。

“她就有,”Hughes说道。“好吧,准确的说,没有哪个独一无二的“有”。那是无比多变的可能性相位空间。这世上有几百万人掌握的不同理念都能派上用场。而她是其中之一。”

“曾经有,”Wheeler说道。

“嗯。她死了。”

Hughes转头面向他。他迟疑了下,喝了些啤酒斟酌措辞。他不是医学博士。他可没有能被看做临床态度的东西。

“Adam,”他说道。“我检查过你的大脑。里面有层层叠叠的损伤,很多看起来是故意的。有一些甚至是自残。你的记忆被压制过、而后恢复过,而后再次被伪装抹除,最重要的是你从本该致命的SCP-3125遭遇中活了下来,然后你已经经历过无数完全非异常的创伤。所以…你要是到现在都不明白也是情有可原。你生命中的空洞。”

“不,我知道的。”Wheeler说。

Hughes带起些许的留意,问道:“你知道什么?”

“她和我以前结过婚。对吧?”

Hughes慢慢点头。

Wheeler说道:“我终于明白了。一开始我感觉很蠢、像着魔,居然得出这种结论。自我陶醉。但这些事实摆在这里,它们全都对得上。到最后,我必须接受了。”

Hughes发问道:“然后你对此感觉如何呢?”

Wheeler把手指交叉起来,心烦意乱。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知道。他害怕去知道。“我们结过婚又怎样呢?这会给我什么?都结束了。都是过去了。”

“…可能吧,”Hughes说。

“她是怎样的人?”

Hughes掏出了某种东西。一根自动注射笔,短粗泛光的橙色圆柱体,尖头帽下盖着一根针头。粗黑的Z印在其上。Wheeler认出来了。

其实,他认出来这是他自己的。但他发现记不得他是从哪里拿到的。或者他已经这样拿了多久。

那个药,他知道,会害死他。这会让他记起一切—一切。而这会害死他,对所有人都一样。

但他会记起来。

他的耳里有种歌声。花园里的阳光模糊、杂乱。他看到了Hughes的眼睛,而Hughes在悲哀地微笑着,他的眼开始放光,横溢的金白光点。

*

必须要做个了断。

漫长、漫长数月里恐怖而头痛的流浪。学校里的面对面,与曾经的Daisy Ulrich攀谈,如此短暂却又格外痛苦,留下的印记犹如枪击。然后他再次陷入到SCP-3125当中,与黑暗而金属般的地狱同谋、沆瀣一气。药的作用使他不再可能不去思考这些事情,不去直视他的所作所为是不行的。这里的时间膨胀开来,被异常的质量拉伸到了主观极限。好像持续了十年。而后,凿子。

再之后,有两年,他是空白的。他像是一件西服被裹在了撕裂而糙边的空洞上。然后是Marion,终于,平静地把她自己从他的生命中撕去,也把他从她的生命中撕去。接着是再之前的几个小时,那最糟糕的时刻:他可怕而颓丧地发现,她再也不知道他是谁了。

再然后是两天前。早上六点十五,十月,破晓前,刺骨寒。Marion在车门边,正准备去工作,工作手机里打来的重要通话让她心烦意乱,而Adam留在门厅边,看着她离开。他也要开始自己的工作旅行,今晚还有明晚,所以这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直到—

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就这了。

他稳住脚跟,把倒退拖慢了一丝丝。他大喊,“Marion!”

她把电话收起。她转过头来。

那是她。全部的她。她完完全全就是记忆里的她。她是回忆,如偶像明亮放光。她对他久久微笑,久到荒唐。

她说,“现在,你懂了?”

“为什么你要一直赶我走呢?是的。”他朝她靠去,二人拥吻,这是经典的,完美的,是他们都记得的一切。他紧紧抱着她,而她也回抱着他,头一如既往错配般高抬。他抽泣。

“你经过了一段地狱时光。”她说道。这是纯然的事实。

“我需要你,”他说。“我甚至完全都不知道怎么办。我不需要你来帮我,我只需要站到一边让你完成工作。Marion,你的工作简直是疯了一样,我百分百理解你大半生里尽力让我远离此事,我也不会再提了。”

她看向了他。好像她要说些什么,但Adam大脑的痛楚让它自己就知道了,他必须停下。痛楚一路向前,直冲到眼后。倒退的速度再次加快。来自他生命每个环节的不同记忆现在一齐向他呼喊,它们的和声也越发洪亮,现在难以清楚思考了。然而,Marion,在大部分的记忆里。不是一成不变—她也在演进和成长,一年又一年—而是常在的线索。他聚焦在她身上。

“我没多少时间带你跟上进度,”他开口道。“这不是真实。我们现在共享了Bart Hughes的心智。我不知道你知道多少—”

“有个叫做SCP-3125的(逆)模因,”她说道。“它杀死了我。还有部门,还有基金会,现在它占据了整个现实。它毁灭了人类。这是曾存在过最可怕的事了。除了你没人留下,而你无力阻止。你甚至不能去看它。Hughes需要一个理念来放大,所以你打了一针致命的生化记忆强化剂,让我得以妥当具化出来,因为我就是你最好的理念。说完了吗?”

Adam虚弱地笑,带着莫大的宽慰。他的妻子以特色式的迅速掌握了情况。“就这些。我们活在可笑的时代。”

她向后退了几步。她看向了他,还有她自己,还有这片虚构的小场景,随太阳升起一切越来越明亮。

她“抬头”看去,看向她必须消灭的那个模因复合体,不可思议般的庞大。在它的巨口中,人类的存在,所有人类和人类之所做、所言、所思、所见,活埋于其中。SCP-3125是,大部分是,SCP-3125不可阻挡、永存不灭的谎言。

但它到底是个谎言。

现在,她感觉到了。她从骨子里知道她是非现实的;一个生活的回忆;一个理想,一个抽象。在她刚开始存在的几秒前她还几乎是现实的,但她能感觉到缺陷和复杂度在从她这被剥去。她能看到Hughes围绕她搭建起的理念复合体。看起来很眼熟。看起来是高度重造的切片,取自基金会的概念之本身。或至少,是基金会最高贵的意图和成就。它存在的至高目标:保护人类。吞尽一切惊惧,管理它,理解它,把它封存在锁与钥之内,于是人们不必再担惊受怕

“Adam,”她说着再次抬起头。“这会有用的。我在这就能看到一切的了断。”

“那太好了,”他说道。“我好久没听到好消息了。”他双膝跪地。他的颅骨感觉像要开裂。她也跪在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

他看到了什么东西,他被迫去看、又会伤到他的东西。SCP-3125削去了他和她的生活,深远到他无从知晓。他们到最后所失良多。他没有了想法。还不只是自己,他认识到。是所有人。他要把这种感觉增倍数十亿次。“你必须了结这东西,”他说道,痛楚抬升到了爆发点。“就在今天。了断。”

“Adam,听着。那边是不一样的存在。我以前略有瞥见过,但我从未到达过那里。我不知道它会是怎么样,但我知道我不再会是人类。我已经不再真实。我回不来了。我爱你。”

灼人蚀骨的感觉爬遍Adam的大脑,犹如细胞自动机劈啪作响。“我知道,”他说道。“没事的。回来也没人可找了。很高兴见到你。我爱你。”

往后站

她离开他往后站。她活动了下可能是翅膀的东西。

“你以前会唱歌,”Adam说。“一直如此。这是它从我们这夺走的第一样东西。但我记得。”

发射窗打开了。先是某种类型的“点火”。接着Marion Wheeler的视角开始变化,一切似乎都在缩小,而她开始飞升。

*

SCP-3125用来交流的部件已经被炸飞了脑子。已经没什么可以论理的了。没有嘲讽。有一道歌声,但这是她为自己所唱。

那东西构造上庞大无比,拓扑上则毁脑灭心。它来自的空间里,理念的存在完全超越于人类尺度。它的错乱还有自洽的邪恶是如此艰深,光是理解都会伤人。起初,直视它还会让Marion的眼里略过刺痛的闪光,就如电离辐射。

但她的视角在变化,因为她还在扬升着。而随她一路飞升,不再是人类,她看透了对手,开始理解,凭本能,理解了它的构造,它的弱点,还有如何攻击这些弱点。

它转头面对她。

待双方相遇之时,所发生的不是一次大战,更多是数学,是在漫长痛苦计算后解开的等式,是一阵约去计算项的暴雪。在狂光面前,SCP-3125的庞大束节,从思想到有意义的存在,被统统证伪。它,在狂光所带来的新背景下,不过是过时的琐碎而已。它折叠收缩,肢体之后是分肢体,统统一闪而无。它对人间万物的紧攥尽数松脱开来。数学是好东西。一切就如Hughes早在地库里的建模所设,用模因版的流体力学方程,花了数千个处理器年来模拟。

在那指肢消去之后,剩下的是一个狂怒的红/绿眼球。基金会/Wheeler/保护之抽象将它扎透,从前到后整个洞穿。无色的振波从眼球内扩散开来,又一道静默的撤灭,而后只有明亮的真空,再无一丝一毫余下。

而碰撞后所余下的只有平衡:最后一个狂乱的光子,冲出了理念空间最深处的边界,再不归来。

尾声:胜冠徒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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