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时候了。
你在这方面已经勤奋努力很久了。每天、每月、每年,在一个愚蠢又无需过脑的工作上,你的身体总在自动运转着,可你的意识却尽情飞驰。你煞费苦心地积攒了一大堆病假,直到终于得到了整整一个月的休息时间。那就是现在。这是你闪耀的时刻。你的经纪人给你糊弄来了一份真正的长篇小说合同,不再让你写短篇故事了!你终于可以写你梦寐以求的长篇小说了。动作,冒险,喜剧,浪漫,全部都会以一个独一无二的技巧创造而出,绝未曾有前人想过!
你把你的手指放在键盘上,正准备敲击——
有人敲了你的房门。
你咒骂了一声。你知道你已经贴了个谢绝打扰的标志。你没有订购任何包裹。再说你已经屏蔽了所有的社交媒体,以确保你的朋友们全都清楚该让你自己一个人呆着。
你决定忽略它。
手指再次放在按键上,你将自己的思绪放飞。你已经想出了一个完美的开始。直入主题,一个引人入胜的高度幻想性场景,以流血进入倒叙,在一个拖曳——
再一次,你的房门被敲响,更加沉重,更加坚决。
你怒视着门,仿佛你能用意志力让他们滚开。“不,谢谢,我正在办公!”你喊叫道,声音大到就算隔着廉价木门也足以听得分明。
你的手指再一次寻找着基准起始键,你在打字时无需切磋琢磨,不,你就是你自己艺术的大师,话语会从你的手指下如泉涌出,不,是河流,不,是名副其实的洪水——
敲击,敲击,敲击。
大声到好像你的房子都在因此震颤,响亮到它生生把你的意识从你自己的幻想世界中拖拽而出。你未经思考就离开了椅子,三个大踏步就穿过起居室,然后推开了门。“搞毛啊你?”你甚至还没看向你面前的人就大喊起来。
这是一个矮个男人,有着与身高不符的肥胖,单词“圆胖”跳进你的脑海里,他就像个成了人形的橡皮球。他的脸该死的近乎闪光,胖乎乎的脸颊近乎圆滚,他抬头看着你,在那双睁大的纯真双眼中除了好奇别无他物。“是你。”他低声说,“真的是你。”
你退后一步,惊讶于他话语中纯粹虔诚的语气。还有他的衣服,嗯,那是复古风的,但,那,是不是太复古了?他看起来像是从某个90年代广告里走出来的一样,他的服装利落崭新,仿佛从包装起来那天起就从未穿过。“抱歉?”你结巴了,“我认识你吗?”
“不,当然不,你怎么可能认识我?我都还没出生当你……嗯,不,你不认识我。不过我认识你。全世界都认识你。史上最伟大的作家。一整篇小说改变了全世界的认知方式!”他伸出双手,紧贴胸膛。“你是最棒的。”
“我,呃,我想你可能把我和其他人搞错了。我还没写过任何长篇小说。“你的手放在门上,正准备把它关上。
“你还没有,现在还没有。”他说,这话让你再次回头看他。他的样子……太真实了。他的皮肤没有一丝红晕,他的蓝眼睛比你看到的任何眼眸都更蓝,他的头发梳得极其完美,里面没有任何化学产物的痕迹。“我来自——”
“未来。”你语气虚弱地补充了这话。如果你不能认出一个时间旅行者你还能算什么样的科幻作家呢?你退后一步,感觉有点晕眩,可你的来访者把这当作一个邀请入内的信号,一个带轮子的手提箱紧随他而入。不,不是轮子。你向下凝视,看到它有几十只细小的脚。你在极度震惊中一屁股坐在地上,对着陌生人扬起眉毛。
他回头看了看他的行李,脸上流露出一种喜悦的笑容。“一个致敬。它并不是真的需要脚,但我无法抗拒。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才刚刚开始创作,但是……嗯,你肯定有很多疑问。”
“不见得?”你说,“我的意思是,没错,它们在我的内心深处沸腾,我渴望知道……但我已经读了足够多的时间旅行故事,知道我不应该问它们。嗯,也许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你为什么在这里?”
“一针见血,啊没错,一针见血,一如既往,如此突出,切中要害!”他高兴地咯咯笑着,揉着胖乎乎的双手,“我来这里是为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他轻轻地踢了踢他的手提箱。
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又踢了一脚,这次稍微用力一点,于是盒子打开了,露出里面三十本完好的精装小说。它们都是漂亮的书,你的名字闪耀于每一本书的顶部,但并不是那种大摇大摆的浮夸排版,它们向着你精妙地点头示意,化为了塑封艺术的精良之作。多么艺术啊!这些封面们彼此互相融合,呈现出一个全然不同于它们分化为一时的整体画面。你高兴得气喘吁吁,伸手想去触碰它们,却被你的客人拦住了。
“我,呃,不能让你读它们。也许变数太多了。我们的电脑说这一点也改变不了任何东西。我需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他高兴得满脸通红,眼睛闪闪发光,“我需要你在内页上签名,拜托了。”
“当……当然,为了一个粉丝可以做任何事。”当你身体前倾时,他已经准备好了一支笔,然后开始为你打开书封。
“谢谢你,非常感谢,你真是太好了。你能写下‘将它们授予Tim’吗,哦,谢谢,谢谢你,是的,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特别是最后的转折处?每个人都花好几年的时间想知道你要怎么把主角从中解救出来,然后呢,你写了吗?它是如此的技艺精湛。我很高兴能在今天见到你,尤其是在你开始写你的第一部杰作的那一天!”当你在每本书上签名时,他总是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你目光有些游离,尽量不去留意太多细节。在防尘塑封里面的文字清晰显出,从这里到那里都是文字:“Jimithy Kalters”,“世界之死尖塔”,“黑暗之宅”,以及更多关于未来的暗示。你拼命不去读它们,你不想影响到你自己。
“就这样了。”最后一个用了花体签名。这本书的封面格外优美,似乎是对六十年代科幻小说的致敬,不过封面上是一个几乎不着寸缕的美丽男人,而非一个女性。你朝他微笑,有点紧张。
“这样……这样就够了吗?”
“哦是的,这就很好了。”他又朝你笑了笑,摇了摇头,“谢谢你。我现在就不打扰你了。”然后他转身就走,他那有着小脚的行李在他离开后拖拽在他身后。门在他身后关上了,但你看不出到底是他关的还是行李关的。
你坐了几分钟。这可真……不可思议。格外异常。难以置信。你慢慢站起来,从冰箱里拿了一罐苏打水,然后慵懒地回到你的电脑前。
你将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作家。
你痛饮你的苏打水。
一个将改变世界的作家,旅行者说。
又痛饮了一口,你把罐子放在桌子上。你的电脑甚至都还没进入休眠状态。
还有那作品。你从未见过一个作家把他的封面像这样相互连结。如此突出,这是当然的,但是书本身呢?
光标向你眨着眼睛,几乎像是在向你控告。你将其忽略。你知道你会变得很伟大。你看到你的名字遍集整个系列。
那么,为什么你想不出一个可以写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