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然在前行。
和我抱着的宠物猫一同前行。
即使仍然要失去很多,只要继续前行,总有一天——
我生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
名字是梅田绫。
我没有兄弟姐妹,家里是我和父母,三口之家。
六岁那年,我捡到了一只黑白斑点的猫咪。
我给它取名做“香子兰”。
虽说到现在也不知怎么起了这么个名字,但当时幼小的我不知为什么觉得这个名字很有魅力。
香子兰和父亲很亲近,经常趴在他的膝盖上。
作为主人的我,即使想抱着它稍稍抚摸一下,它也会立刻跳出来,回到父亲身旁去。
话虽如此,偶尔考砸了独自失落的时候,香子兰也会钻进被窝来安慰我。
香子兰的身体是温暖的,和它的名字完全相反。
高中毕了业,就去都市里上大学。
普通地过着校园生活,然后普通地恋爱。
我想,此后也是这样普通地工作,普通地结婚,度过普通的人生。
二十岁那年,我遭遇了怪物。
曾经熟识的商店毁坏了。
本来可以成为家人的恋人也死去了。
曾经可爱的生活,一下子被异常给夺走了。
活下来的我决定加入名为“基金会”的组织。
我不会再让异常夺走我的家人。
为了让家人远离异常,我要履行基金会的使命。
二十八岁那年,香子兰变成了猫妖。
从父母那里接到信件以后,我立刻回了家。
它的尾巴变成了两条。
我一眼就看出,这是我平常打交道的异常。
我发誓要保护家人不受异常伤害。
尽管如此。
异常轻易地摧垮了我的决心。
我在宿舍躲在被子里,哭湿了枕头。
香子兰被基金会收容了,给了它AO-B███的编号。
我也不再允许和它见面。
为了不让家人再被夺走,我比以往更忠实地致力于基金会的事业。
三十二岁那年,母亲变成了怪物。
据说她的身体到处都开着黄色的花。
她被基金会收容了,现在大概在哪里作为研究对象。
我还是没能阻止家人变成异常。
但是在心里的某个地方,也有些“反正最后都会变成这样”的声音。
无论我怎样奋起,异常也会把我的家人从我身边夺走,仿佛像是嘲笑我一般。
决心开始转变为散漫,感官也渐渐钝了。
基金会在使用异常开发武器。
异常的存在对基金会来说毫无意义。
以防万一,为了使得异常顺从于命令他们的人,他们倾向于危险较低的异常。
于是,我和香子兰便被选中了。
我听说我能和香子兰一起负责新的工作时便满口答应了下来。
我听过了试制武器的说明,进行了一些训练和认知处理。
计划按预定进程推进,终于到了实际试验阶段。
虽然时隔几年,但香子兰还是收容以前的那副样子,一点也没变。
我得到允许后拥抱了它。
它的温度还是和从前在被子里一样温暖。
我们再次相遇了。
我找回了家人。
基金会低危物品收容室。
“我来寄存AO-B███了。”
我把内置斯克兰顿稳定锚的特制笼子放在桌上,香子兰正在里面呼呼大睡。伴随着脚步声,一个熟悉的、穿着巫女服的人从屋子里出来了。
“啊,绫,你辛苦了。”
她是御先管理员,原本她主要是管理非生物类的异常物品,不过现在好像是全部异常物品都是她管了。
“那个计划正在进行吗?”
“对,一切顺利。香子兰我就先寄存在这里,等需要使用时我再来。”
使用异常开发武器是2级机密,我也被赋予了一部分2级安保许可。不过御先管理员的安保许可只有1级,她是不知道这个计划的,她只被告知这个计划中需要用到香子兰。
“那太好了,绫,你以后与香子兰相见的时候还会更多呢。”
虽然说这的确值得高兴,但是使用香子兰的试验机是用来镇压敌对实体的,所以让它使用的次数增加实在不是高兴的事。但我不能把计划的内容告诉她,于是我没有回答。
“那么香子兰就寄存在这里,有任务的时候请来这里提取。”
“好的。”
事情已经办完啦,那么该去办下一件事,离开这个房间了。但是无论如何我不想离开,因为之前任务当中那个青年说的话让我很担心。我没有确凿的证据判断他说的是真是假。而且那家伙的能力与眼前的她的能力,某种意义上也是同根同源。那么……
仿佛是见我犹豫不决,御先管理员担心地向我问话。
“绫,你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什么啦。”
“有什么在意的事吗?只要我能做到,我会帮助你的。”
话说到这份上,我也只能说了。
“冒昧地问一下,御先小姐的‘静听’对于活物也有效果吗?”
御先管理员发出了“哈啊啊”的声音。
“说起来我的静听没有对活物型的物品使用过,何况活物即使不‘听’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表达意志。”
如果没做过的话,是不是有可能呢?
“那样的话能帮我‘静听’一下香子兰吗?”
我下定决心求她。
“看你的表情似乎发生了什么。”
“有人听见了香子兰的‘声音’,我想知道那是不是真的。”
“那人说它‘说’什么了?”
“……会给人先入为主的观念而影响实验吧?”
“呣呣,你还真强硬啊……”
御先管理员用手捂住嘴做思考的动作。我低下了头。
“我会交实验申请报告的,无论如何拜托了。”
“我明白了,但是让绫来提出申请的话可能会有些麻烦,所以还是我来吧,我觉得是可以通过的。”
后来,在Site-8123的简易实验室里。在安装了魔术镜的、摆设全部是无机物的房间的中央放着一张桌子,作为此次的实验对象的香子兰关在笼子里。御先管理员按照往常的习惯进入房间,这一次的“静听”与平常不同,因为对象是一只猫,但是顺序也没有变化。她把物品贴在耳朵上,闭上双眼,把精力全部集中在耳朵上,然后一边小声复述,一边在手边的记录纸上记录。
“静听”结束后,御先管理员离开房间,朝着在休息室等待的我打了招呼。
“怎么样?”
“我确实听见了。”
我暗自咽了口唾沫。
“你冷静点,听我说。”
“没关系,我很冷静。”
“真的吗?你从我进房间的时候就一直拿着杯子,里面的茶也一口没喝呢。”
我看了看手里的杯子,为了搪塞过去只好喝了一大口。
“我冷静下来了。”
御先管理员呵呵笑着。
“那我就说了啊。”
她把之前听见的话复述出来。
“它说:‘谢谢你,绫。得到了比以前更强的你的帮助。’”
和那个青年说的一模一样。我感到眼眶发热。仰头朝着天花板,又调整了呼吸。
“高雄他说了什么呢?啊,我想不用问也能知道了。”
“‘感谢你,你变强了’,是这样说的。”
“啊,那不是一样吗?太好了!”
御先管理员双手合十,高兴得跳起来。
“好的,谢谢您,我觉得我已经消除了隔阂。”
“那比什么都好。香子兰就寄存在这里。如果还有什么事的话请告诉我。”
“那就请多关照了。”
我努力让自己不致失去冷静,走出了休息室。我的动作看起来不会很奇怪吧?我吸了吸鼻子。想起不久之前,有个特工告诉我脸上很容易露出表情,又用袖子擦了擦脸。但即使那样心情还是不平静,还是找个可以独处的地方吧……
我的家人回到了身边。
我找回了他们。
母亲也一定能被找回吧。
如果继续前行,总有一天——
梅田特工打开休息室的门出去了,虽然说她外表上还很冷静,但是急促的脚步暴露了些什么。御先管理员确认梅田特工已经离开了,从怀中拿出写着“静听”结果的笔记,把内容转写到报告上。一个戴耳环的女人站在她身后。
“你辛苦了。”
“衣更,是你来了啊。”
“是啊,我来看看。”
茅野博士喝了口装在手中的纸杯里的红茶,边看着笔记边问。
“所以这才是真正的‘静听’结果吗?”
御先稻荷微微一笑,回头看向茅野博士。
“要是我说这是真的,岂不是我对她撒谎了……”
“但是故意隐瞒了一部分是事实吧?在实验室记录的内容和传达给梅田的内容不一致。的确能想到这是更真实的‘静听’结果。”
茅野博士把手中的红茶放在桌子上。
“你为什么直到最后也没告诉她呢?”
“这也是为了精神护理。说来最近基金会成立了对话部门啊,衣更听过他们的新人教育讲座了吗?”
“没有,我又不是那个部门的……”
御先稻荷并未因此动摇,依旧是一副笑脸。
“不好好考虑就交给本职工作不是更好吗?而且,她看起来并不是那么需要精神护理。刚才也很冷静地在努力吧?”
“我不知道,她可能是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哭啦。”
茅野博士稍微想象了一阵子,但还是没想象出来平时一脸严肃的梅田放声大哭的样子。
“她是个很基金会的人,那时候……SCP-1146-JP的那次骚动,她也那么冷静呢。”
“SCP-1146-JP的骚动么,那就是差不多一年前基金会食堂的电视上忽然放起他们的预言漫才来的事吗?”
“是啊是啊,当时因为收容失效,站点里鸡犬不宁的……御先你也看见了吧?”
“是啊,差不多就是……
“各位好啊,我是‘件与班西’组合里的班西。”
“咱是件,当然不记得咱叫啥也没关系。”
“你为什么那么说?”
“因为咱的大限要到了呀,那朵花儿凋谢以后咱就要死啦。”
“那不都是些叶子吗?而且那朵黄色的福寿草的根扎得很深呀。”
“有花不是挺好吗?在这镇子上很少能看见盛开的花。”
“没听说过,快跟大家道歉!”
“哎呀,哎呀,正说着呢花儿只剩下一个花瓣了!啊!咱死了~”
“你在撒谎吧,件,你明明在扯花瓣呢。”
“那个,班西小姐,真是感谢你到至今为止做的一切呀!哭哭……”
“你这假哭也太蹩脚了吧?”
“虽然说哭得不像班西小姐那样好,但是最后一瓣也——”
“那就请大家来办个烤肉派对吧。”
“等下等下!”
“牛肉可不会说话,你不是说那朵花没了你就死了吗?”
“啊——你快看啊,福寿草长得很茂盛,看来咱还能活蛮久的呢。”
“去你的吧!”
……大概就是这么个内容。”
“诶~你这不是记得很清楚吗?”
“那以后,████町就发生了好几个人身上长出福寿草来的异常现象,不过因为地点很快就确定了,动作也很快,隐蔽也没那么难。”
“是这样的,确定发生地点的人正是梅田君,她发现漫才表演的背景正是她在████町的家宅。”
“这么说来,绫的母亲也被卷入了那个事件,现在已经被收容了。”
“就是这样。据说她虽然明白父母面临危机——实际上已经卷入其中——但还是淡然地进行了报告和处理。即使听到母亲被收容的消息,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她是个像冰一样的孩子。”
茅野博士耸了耸肩。
“确实,如果是那个时候的她,可能不需要精神护理。”
“呼呣。也就是说,这一年发生了些什么事。”
“是的,她现在有香子兰了。”
茅野博士歪了歪头。
“你说了奇怪的话了。香子兰不是回到她身边了吗,这不是好事吗?”
“是的。绫现在有了一种巨大的成功体验,她找回了因成为异常而被抛弃的家人香子兰。成功体验是好事情,也会成为坚强的心灵支柱吧。她一定会想着即使家人被夺走,也能找回他们,从而继续往前走吧?”
“……什么?这肯定是好事吧?”
“对,一般情况下是这样的。但是……即使没有体验这种成功,她也会在心中妥协而活下去的吧?绫是个坚强的人,为了完成基金会的使命,她有着很多觉悟,哪怕一再遭遇挫折,直到彻底崩溃前都能站起来。一年前的她就是这样子的。”
御先稻荷以强硬的口气接着说。
“但是,她现在因为这种强烈的成功体验而得到了坚实的心灵支柱,有了这个她以后的挫折也会更少一些。可即使柱子坚固……若是地基不稳,还是会稀松平常地倒掉。而巨大的柱子一旦倒掉就再也支不起来了。如果说现在告诉以‘找回我的家人’为目标而活着的她‘你的家人已经回不来了’,会如何呢?……”
“原来如此……你是这个意思?”
茅野博士再次瞥了一眼记录着“静听”结果的笔录。
“谢谢你,绫。得到了比以前更强的你的帮助。你的精气比最初的男人更加可口。”
“她爱着的香子兰,也已经不在了啊……”
她呼出一大口气。
“就是那样,如果是真的香子兰,肯定不会把绫的父亲称作‘最初的男人’,据说猫又是靠吸食人类精气存活的,原本的香子兰的心已经被夺去了,代之以怪物,这么说才比较妥当吧。”
“不会有危险吗?”
“绫使用的试制武器只在任务的时候携带,影响时间不会太长,所以没关系吧。而且——你看过我的人事档案吗?我‘静听’的项目等级越低,成功的概率越高。虽然不能一概而论,但是这次听起来精度很高,反过来说,就是危险性很低。”
“我能相信你吗?”
“你说呢?”
茅野博士叹了口气,喝了一口放在桌子上的红茶。
“嘛,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想让大家知道香子兰已经变成其他东西了。这不是很好的精神护理吗?”
“我大体上理解了,她的精神状况已经很危险。但这就要对话部门介入,而不是你来管了。”
“是啊,我知道。”
御先稻荷背对着茅野博士继续写报告。茅野博士把盛着红茶的杯子倒过来看看,纸杯里已经空了。茅野博士喃喃道:
“这就够了,我希望已经失去家人的她,不要像脱了手的气球一样去到无法到达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