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的梦以及一条像风一样的丧家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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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从天边流下,坠入河里,如同细水一般长流,高山离我而去,一切都如同一张崩坏的图片一般无故拉长,影影绰绰地藏在浓雾下,周围的一切都在流转,直到渐渐的出现真切的影子,我回到了我的房间,空洞的枕头随着空气漂流,我吹散浓雾,看见我父母的头颅在地上翻滚,细看,又不是我父母的,那是我爷爷的,我奶奶的,我朋友的,我最喜欢的galgame里的人物的,我所有认识的人的不断变化的头颅,灰蒙蒙的雾从房间的另一端爬来,掩盖上这两颗头颅。

头颅中的眼珠流出,伴着血流向各地,亿万个细胞同时开口对我说“不要做梦。”我不知道梦是什么,父亲曾在我的记忆中的演讲中说,梦是虚幻飘渺的,难以抓住的,稍瞬即逝的浮光掠影,它会侵蚀思想。祖父曾在我的记忆中的小屋中说,梦是液态镭一般的流体,它清刷你的记忆每一处,纵使你的记忆薄如蝉翼,它的流过让你遗忘,让你记错,最终醉倒在梦境的陷阱里,死去。

突然粘稠的只剩纤维的树在我身后倒下,发出哗啦声,我不知道我的房间为何会生出苦烂的树,浓雾中的头颅中爬出圣洁的蛆虫,啃噬着血肉,我抬眼望向窗外,一条河宁静的流过,不带走一粒灰尘,灰蒙蒙的烟雾盘旋在水面上,也仿佛融入了水里,我希望我睡去,伴着不知何时消失的蛆虫,以及不知何时归隐浓雾的头颅,但永远不可能了。

我趴到床上,但又突然从上面坠落,似真似假的记忆在坠落中的流光展现,我突然就睁开眼,醒了。

我最近做太多梦了,每天都有光怪陆离的梦境在我脑中浮现,以至于我几乎不能分清虚实,我不知道窗外是否真有一条宁静的小河,不知道我是否真的有一个父亲,不知道我是否有一个祖父,我趴着看向窗外,窗外浓雾弥漫,但小河就如同没有存在过一样。我的母亲叫我去吃早饭,她拿着几碗面放在桌上,热腾腾的,冒出许多水气。

气泡,一层层的往上冒,就像是啤酒花一般,溢出了碗里。水气,一片片的朝我袭来,前所未有的寒冷,我坐在这直发抖,母亲自顾自地对我说些语重心长的话,但我什么都没听进去,月光被一大片一大片的扔在窗户底下,幽白的云和漆黑的天一同编织出月光,我才发现我的手腐烂了,我将它放在水下冲洗,急湍的水面散发出浓重的腥味和恶臭,从我家正中心流向远方的河流带来萦绕在地板上的凉气,带走属于远方的暖流,向远方看去,它依旧无意义的向无尽的远方伸展。

我不清楚我的父亲怎么突然变成了医生,上一刻还在宣传福报的他下一刻就变成身着白大褂的医生,对着一颗腐败不堪的树看病,他的听筒往树的身上扎了又扎,戳出了好几个洞,我的记忆也如同被扎破了一般漏出来许多,他径直向我走来,腿弯曲的不成样子,他走过氤氲的小河,跨过宏伟的餐桌,拔断自己的手塞入我的嘴里。

我的手长出来了,但上面的关节一看就是随意拼接,外骨骼都被捅出了花一般的模样。我腐败不堪的手中长出崭新的躯干,新生的躯干中爬出枝条,它飞快地生长,突破外骨骼,穿过眼睛,大脑,旁逸斜出的枝条在我脑中扎根,直到将我的脑中的粪土一点一点的侵蚀殆尽,我倒在了前往无垠远方的河流,尸体顺着水流飘荡,黑灰的血渗透进了水里,以及河流牵连的所有群居的人们眼中。

我听到烟雨萦绕的小镇中,一阵一阵细雨轻轻敲打着大理石地面,我看到黑白广袤的沙漠中,狂风一遍一遍掀起轻佻的沙尘,我嗅到高楼林立的空城中,王摆放着芳香四溢的佳肴,我触到在这条小河无尽延申的终结处,随波逐流的落叶伴着悠远的长笛声慢慢的引我入梦。我的尸体在水中溶解,膨胀,被分解成可憎但又美丽的尸块,直到我醒来。



我摸到冰冷的蓝色被褥,听着外面慌张的雷暴,我是被雷声惊醒的,风吹动离我不远的窗户,窗外下着大雨,我昨夜忘了关窗,床湿了一片,让人感到滋滋凉意,我起身上前,在窗户里沉积的雨水被我打翻在地上,四散奔逃,整个房间都沾染满了水气,除了被被子紧紧包裹的枕头。轰鸣的雷声也随之变为了细碎的沙沙声。

我可以说,天快亮了或是亮了一半,细碎的白光从满天黑中透出,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太阳,但远不如我刚刚开的黄灯明亮。我打开我的房门,外面紧紧用被子包裹自己的是我的父亲,他满脸的油流出,滴到他细细观看的古籍上,他喃喃自语,我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只知道他现在古板,肥胖,油腻,与我梦中一切父亲都不相衬,直到他注意到了我。

他开口对我说“侄子。”

我恍然间记起,我的父亲在我出生不久时就在卡车底下,被卡车反复碾压,血肉横飞,面目狰狞,随后就被埋入杂草丛生的墓里,据说,他生前是有大志向的人,他经营起一家蓬勃发展的工厂,万千劳工如潮水一般涌入汗臭味弥漫的工厂,手臂不断地挥舞,在它们婉转的技艺中制作出一个又一个精巧的零件,火光四溢。

他们也机巧得很,自己开了几个窗户透气,实则是帮助我狡猾的父亲在这宛如臭水沟一般的工厂开了一个风眼。老鼠在这繁衍,蟑螂在这结亲,我父亲最终赚的盆满钵满,但也不能于走向衰败,他的工厂飞来横祸,也就是隔壁开了一家更好的工厂,但是之后就没有了,因为我在那时,紧张的时刻,我的梦醒了。我的父亲实际上就是一个被卡车压烂,随后就浑身黑白的普通人罢了。

我悄悄地回到了我的房间,没有再看他。我现在与我母亲以及她的弟弟一同居住,她的弟弟来我家是因为没有经济能力了,也可能是再续小时候的情缘。我所住的房子是在我的母亲名下的,但她与她的弟弟在一起,难免会做私密的事,于是就有了在另一个房间的畸形孩子,他已经是房子内定的继承人。不过就算我的父亲没死,这栋房大概也不是我的,因为他在外面做的事,大概已经人尽皆知了。

天逐渐亮起,夜晚的寒气顺着窗户散去,北极星渐渐的死在云层后面,太阳崭露头角,我该走了,并不是离家出走,只是去工厂工作,我接连打开两扇门,门外的墙壁上贴满了小广告,灰暗的灯一闪一闪,楼道间堆满了杂物,我渐渐的出了楼道,景物在我眼中换至,就如同梦境一般,我什么都不记得的穿越了整个楼道,除了我家基本没有人常住了,这栋楼已经年久失修,大多数是被闲置的出租房屋,来的人大多只是租了几天便换房子了,因为在这的价格远远能租到更好的房子,于是人越来越少。

好在这栋楼离我工作的工厂不远,被人踩得不成样子得地面上长满了苔藓,外面是公路,但很少有车辆来往,偶尔会有几辆电瓶车带着他们偷窃的东西满载而归,我缓慢的脚步牵动这里的静谧,我最终到了工厂。

潮湿的地上长满了苔藓,风在门口就狠狠的坠落,我捡起地下意外掉落的硬币,我很珍惜这份意外之财,擦了擦塞入口袋,我小心着不被乌绿的苔藓滑倒,人们汗臭的酸味散开在空气中,但很快,我就什么都闻不到了。我站在工作台上,面前是肮脏的扳手,以及长满铁锈的螺丝刀。远方,如同一条长河一般的传送带慢悠悠的带着一个一个零件向我走来。

我举起扳手,在这条似真似假的溪流上弄起点点涟漪,像是一个懵懂的小孩,坐在河边玩弄水花,我的手摆弄着所有向我流来的零件,它们被整齐的排列起来,头顶上若隐若现的橙黄灯一闪一闪,照入我的心头,我的手在天空中摆动,最终它们都成为了零件,无论是大的小的,方的圆的,全部变成了零件,最终落入后头的组装机器中。

越来越多的零件经过我手被送入后方,在我眼中连成一条线,眼前逐渐模糊,直到我看向前方,一篇黑灰的声影在我眼前浮现,我看不清,只能知道它是只飞蛾,很快便消散了。

我对这个实在是天赋异禀,几年前拿起来,手就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似乎我上辈子就是做这个的,想到这里,心情难以避免的低落下来。

黄昏,外头下起了大雪,洁白的雪在外面飘舞,我旁边的人,他长着浓密的胡子,正是雪的颜色的相反面,他突然说。

“如果你我都只是梦中的一粒微尘会怎么样?”

“不会怎样吧。”

我从没想过这种问题,因为梦总是环绕在我身边,从没有离我而去过,我也不会想着这几乎毫无意义的事。

我看向窗外,我看见雪一团一团往下落,我的目光穿过无人的恶臭的过道,看到过道最终那腐朽的楠木,继而看到那细孔中的虫卵,虫卵中孵出来的幼虫,最终被幼虫啃噬到只剩皮的楠木,被在过道走着的人一脚踩成木泥。

那位长着大胡子的人也没有再问,我也没有再次找他,雪漫过了一级阶梯,我走出工厂,伸手去摸车门的把手,我预想着冰凉的金属质感的把手上沾满冰冷的细雪,我将会尽力打开被雪冻上的车门,我的手将会被冻僵,但我会扑倒在舒服的车内里。

结果我扑了个空,梦里的车,离我而去,我最终手插在兜里,慢慢的走出恶臭的工厂走道,我踩到一只昨日在工作之余,被亵玩的老鼠,腐臭的尸体爆出许多浓浆,我走过,在雪上留下些许痕迹。

空气越发稀薄,在腐烂恶臭的雪冲炸开一只尸体,昨日的汗臭味在我远离工厂后还依恋在我身上,身上的真菌被大雪冻死,雪越下越大,我身上的雪也越来越多,我看到道路旁的垃圾桶,继而看到老鼠在其中游走,随后是一个又一个老鼠被踩碎的尸体,再往后看见我的坟墓,上面闪烁着黑白的光。我迎着雪,缓慢的走着,留下的脚印被雪很快的覆盖。

我走到我家楼下,拿着这个月的工费付好水电费,楼上传出莫名的光彩,红的绿的蓝的灯交织在一起,我打开腐朽的金属门,它无论是昨日还是今日都没什么辉煌的,它一直在这做着开关的工作罢了,苔藓在上面蔓延,漫着曾经孩子将一只猫杀死的血液。

小广告变得越发赏心悦目,泛黄的墙壁下埋葬着一堆一堆乞丐的粪便,我没有理睬这些,弯着腰,小心着,一步一步的跨越台阶,哒哒的声音响遍了整个无人楼道。

我一直上到了五楼,也就是我的家,漏风的门中,我见到母亲的弟弟祭拜着古老的神,由塑像发出的光无限闪烁,母亲的弟弟千年传承的本能驱动着他卑躬屈膝的跪拜,他手中的香的气味使人迷恋,他跪着的舞蹈使人胆寒,古老而可怕的雕像散发着别样神圣的光,直到这一切破灭才知道是我恍神,曾经的梦境萦绕在我眼前了。

多年前,母亲带还未出生的我去寻找巫婆,正如她的预卜之烟中泛起的涟漪,我不是什么有好命的人,于是我的母亲拼了命的想再生下一个,延续仅存不多的香火,不过我没被她打掉,侥幸存活。可惜的是这并非是梦。

母亲的弟弟扶着沙发对我吼,让我去帮他倒水,我走向一桶矿泉水,因为母亲的弟弟喝不惯桶装水,于是只能买了许多瓶矿泉水,这种矿泉水听说很劣质,气泡坠向瓶底,水从狭小的瓶口坠落进更狭小的杯口,在杯底汇聚成抖动的渺小的海洋,我端着它送给母亲的弟弟,他喝了下去,令人感到恶心的喉口不断跳动,随后又投身于他伟大的略显腐臭的电视事业。

我躺到床上,我在下坠。



我下坠,周遭的一切在急速的下坠之中滑成一条线,一切的形象逐渐模糊。

我看见苍白的云层中飞舞着乌鸦,乌鸦盘旋在云中;我看见覆雪的高山,暴风雪一遍一遍的冲刷曾经是草原的山地;我看见乌黑的树林,藤蔓被微风一次一次的吹起;我看见脚下的天空,乌鸦间飞舞着白云,白云盘旋于乌鸦。

我坠落,砰的一声,摸到了木制的船沿,船对我说,快要下暴雨了,我看着天,蓝黑的天卷起漩涡,宁静的空气中飞出飓风,光怪陆离的飓风伴着雷电,雷在天空中闪过,坠落入海里就如同一条荧光的白线,雨一滴一滴打到床上,如同曾经梦中的大妈拿一盆污水向我倾倒而来,浪越来越大,雨后的竹笋似的,窜成巨浪。

我在浪中滑行,黑色的死水无尽的跳动,扑到船里,积起一船海水,云雾如同天塌了似的坠入海中,雷声不断,雨打不断,我紧紧握住船沿,保证自己不被猛然而来的浪花袭倒,雨越下越大,漫过船沿,漫过浪花,淹过海水,整个海洋都在雨中被淹死了一般,墨水似的海水被雨淹死了,渐渐退去。

海里升起一面镜子,镜子照出我以及一切的未来。

海底的白沙从海中长出来,我的船也被雨淹死了,化作稀烂的木泥,沉入沙尘,在遥远的远方,我看见我的黑灰的楼道,那里的人们顶着白花,就像是在举行庄严肃穆的葬礼,它们把花一束一束投入棺材,棺材上的颜色随即脱落,被花染上浓白色。

我变成了飞蛾,长着一对翅,三对足,一对触角以及苍白的绒毛,我甚至不惊讶于这些,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质疑我的身份,我好像就是一只飞蛾。

浓雾萦绕在这栋楼边,我看不见举行葬礼的人们的脸,我手脚并用的奔跑,直到跑到葬礼现场,人们把花投向棺材,可棺材里什么都没有,白花溢满了整个棺材,我也被裹上白布,参加了葬礼,我长出第二个头,他对我说。

“不要做梦。”

我被吓了一跳,但是它很快就长出手,从我的身体分裂出来,他与我长得一模一样,完全没有任何差别,他很快就倒下,目光无神,趴在棺材里成为一滩污浊,我想拿起一手沙子,却捧起了一手黑土,我将它泼在棺材里,于是那群白花就被玷污了。

我看见了我的黑白照,融入黑白的世界,我把一个棺材种下,埋到黑色的土里,长出参天的大树,树上结出漫天的棺材,楠木的棺材压弯了树枝,压折了树叶,如同流星一般一个一个的坠落,把穿着白布的人砸的血肉模糊,我看见一个棺材在我头上摇摇欲坠,变大,变大,最后我也成为了一滩肉泥。

于是你在远方可以看见这样的场景,一滩或几滩肉泥在地上匍匐而行,它们如同死水一样爬行,无尽的啃食海洋的尸体,也就是地上的黑土,黑土上长出一颗两颗树,但顷刻间就被如同洪水一般的肉泥啃食殆尽了。我吃遍了整个世界,刚刚的参天大树被肉泥拱倒,融化进了肉泥。

但灾难性的,肉泥逐渐变白,逐渐变白,直到黑色的瘦肉全部凝结成白洁的肥肉,如同缩水一般变得只剩下一个椭圆形的白色小球,肥肉变成了丝质的线,我躺在柔软的线内,线内充满了沉默的空气,我轻轻的拨开古旧的丝线,二氧化碳在空气中不断翻涌。

我一点点的死去,先是脚,然后是腿,每一个细胞,每一个原子乃至电子都在死去,原子核开始与电子分离,一个一个电子落入地底,随后就散开了,我尽力拨开所有的线圈,世间一切都变得若隐若现一般,随后我又开始坠落。



我坠落到了我的床上,手紧紧的攒着被褥,风袭来,吹入了我的骨头,我的骨头在我眼中被若隐若现的外骨骼代替,白色的绒毛稀稀落落的覆盖在漆黑的外骨骼上,我身后长了几片翅膀,但很快,这一切就如同梦一般消失殆尽了。我紧紧的攒着被褥,风在我骨头中肆虐,带来的是一整刺痛,我的手又回来了,触感或光滑或粗糙的皮肤。

外面还是深夜,我的床头摆放着曾经被祭奠的古神的雕像,不管怎么样都看不清,只能看得见些许轮廓以及上面的疙瘩,那时,它站在窗台上,我不由自主地瞥见它,我似乎在哪见过这座雕像,尽管要二十元,我现在买了,后悔了,不过上面的疙瘩也怪好看的,就像是在深夜,密密麻麻的星星一般。

我准备起身,但是母亲叫住了我,她告诉我将要带我去我的祖父那,我将在那生活一段时间,过不一样的生活,我记得祖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在我的梦里永远都是一个模样,永远有着一头浓密的白发,永远有着一下巴浓密的白胡子,永远住在泥泞的小湖中央,拿着木制的破旧钓竿在小湖中悠闲地垂钓,浓雾就如同他的头发一样永远环绕在他身旁,白色的湖水幽静的流淌,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也不知道下一杆会钓上来什么,或许是一条青鱼,一条草鱼,或是一滩散发着腐烂臭味的烂泥。

祖父在我记忆中留下的不仅仅是一套老房子,一撮白头发或白胡子,还有一幢难以直视的雕像,似乎与我之前买的雕像是同一款式,或许我买那个雕像的原因是还记着祖父的瘆人雕像。

我的家离郊区不远,也许就是郊区,郊区又离湿地不远,我的祖父的房子就建筑在湿地里,母亲的摩托开的很快,看来是新租的,不像之前那样的烂货,但也好不到哪去,我自己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到达祖父那里,但她似乎铁了心要把我送过去。

我肯定可以到祖父那里改变生活的,毕竟他是一位智慧的长者,没什么不行的,随便教我些什么,我都可以用其发挥在工作中进而赢取更好的生活。

叮的一声在周围环绕,随后就是一串到账的消息,我的母亲告诫我要保护好自己,这句话无论怎样都让人感到莫名其妙,应用的场合应该是,一位母亲和孩子分别,再也不能相见,或是一位丈夫去战场,妻子给丈夫的告诫,用在这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总感觉莫名其妙。

但谁管他呢,窗外一道一道绿色飞驰而过,像一只不断奔跑的野兽,冬日的树上竟然有毛毛虫,或蜷缩或匍匐,但只要钻入树叶,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就再也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了。

据说我家的祖上是一位地主,这方圆两百里的郊外都是祖上的领土,我曾经梦到祖上告诉我,满地的宝藏就在他的墓里,那是一个浓雾环绕的湿地,上面盘旋着秃鹫,树上攀爬着蜘蛛,都是让人心生胆寒的生物,我梦醒之后直冲那儿跑去,凭借我的梦,我记得它就在我的祖父家不远,一铲,两铲,三铲,原本湿润松垮的湿地渐渐的露出白骨,又进而描绘出人的轮廓,但我仔细看了一夜,地里里也只有破布,蜘蛛,秃鹫,和一堆无人问津的尸骨。

在我耳边呼啸着的风渐渐的停摆,我下了车,我该自己走了,用手扶正衣领,拉上裤腿,穿上长而厚的雨靴,前面是泥泞的湿地,踏上去就像踩在了狗的粪便上,水里的或是鱼或是虫的一遍一遍的拍打着我的靴子,我一步一步的走向湿地中的小屋。

我的祖父在前面用力的招着手等我,魁梧的他拿着钓竿,与我记忆中的他与梦中的他一般无二,我身后母亲的身影已经隐匿在斑驳的树影中了。祖父在我身前,用手拨开密密麻麻的树枝,我见到了面前古朴的木制小屋。

于是你可以看到:水上矗立着一栋木头房子,两个人,一个正常身材,一个略显高大,如同连体婴一样互相搀扶着在水上行走。

我相信,我能在祖父这过上不一样的生活,他为人大方,经验丰富,随便传授给我什么我都可以改变生活。

我的祖父曾经告诉我一个传说,曾经有一个人,他只是万千人种当中的一粒沙子,但是他异于常人的一点是会做梦,并且做梦做得好,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的母亲就把他卖掉了,他的父亲也死了,他被卖到一个老疯子那,老疯子要杀了他,献给神明,最后就是喜闻乐见的结局了,这个人用才智与勇气战胜了老疯子,神迎接他,他在天堂过着快乐的生活。

我实在不知道祖父的生活来源是什么,他生活在这偏僻的地方,几乎没有任何人会稀罕来这地方,但他就是在这里活了几十年,这个疑惑我一直都有,但总算解决了,当小屋里的风连带里面的灰尘吹到我身上时。

巨大漆黑的坩埚冒着泡,紫色的液体在其中翻滚,在顶上凝结成漆黑的乌云,乌云化作紫色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滴入坩埚中。紫光射到祖父的头上,他似乎变成了巫婆一般。浓雾突然就笼罩在房子周围,但是没人在意那种事,现在临近中午了,该吃饭了,祖父悄悄地走了,不留一丝踪迹,但等到他回来时,饭自己出现在了餐桌上。

我略微有点失望,因为魔法什么的,这怎么可能实现,我怎么可能变出一桌子的食物,祖父必然是得到什么神的眷顾或是其它常人所不能完成的东西吧。

是一桌丰盛的午餐,我曾经梦见过,于是滋生出无尽的熟悉感,红烧的羊蹄,清蒸的蛇脊椎,长的像肠子的狗脖子以及乌鸦的蛋。一口接一口下肚,味道威胁着我的手继续重复,不到一个小时,桌上就什么都不剩了。

饭桌边有一个雕像,上面的疙瘩令人胆寒,我看了几眼,就低下头只是吃饭了,有时候眼白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看见了它的眼睛泛起红光,于是身上升起潮水般的疙瘩。

吃饭的时候过去了,我开始想去做某些事,曾经祖父带着我去钓过鱼,他摇橹,我钓鱼,看着鱼钩一点一点的跳动我就知道,鱼上钩了,总归是一次难得的经历,但并不尽兴,祖父想必是看出了我的意图,拿着鱼竿叫我钓鱼,我很快的答应了,抄起鱼竿就向外面走去。

当我踏上船,水面就泛起波纹,我在船尾用力地摇着粗重的撸,我看见水里有几只蠕动着的蠕虫一样的躯体,沾染血迹的手攀上船沿,被我一鱼竿干脆地打了下去,因为这就只是些幻梦,因为我曾经做过这样的梦,最重要的是,拍下去时我没有感到很重的重量,只看见水上的涟漪荡漾。

水越来越深,树木越来越少,稀疏的倒垂在水藤蔓中,风一遍一遍吹着藤蔓的影子,藤蔓挡住了我面前大多数阳光,我与祖父穿过层层浓雾,到达了藤蔓缠绕的钓鱼地点,我与祖父共同架起钓竿,风在我耳边呼啸,吹起祖父苍白的鬓角,水面平静的像一面镜子,木制的钓竿如同一棵树一般矗立在水面上,水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土。

阳光穿过头顶的层层浓雾,射到水上,紫色的云不断地翻转,如同巫婆的法术一般,鱼线开始跳动,我提起鱼竿,结果,钓上来一条红色的肉泥,如同心脏一般跳动。

我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但祖父却什么也没说,想必是梦,“梦是液态镭一般的流体,它清刷你的记忆每一处,纵使你的记忆薄如蝉翼,它的流过让你遗忘,让你记错,最终醉倒在梦境的陷阱里,死去。”我记起了这句话,振作起精神,肉泥也在忽而间变成了一条鱼。

直到晚霞在天上与云一同翻滚时,我驾着船回到了沼泽中的小屋,船停在屋外,随着宁静的水波荡漾。这时外面下起滂沱大雨,雨一遍一遍的击打在楠木制的屋顶上,啪嗒啪嗒的声音击穿了我的心神。

我点起赤色的烈火,在小屋的正中央,火无时无刻不在跳动,它温暖了我的头皮,我的眼睛,我的脖子乃至我的身体我的脚踝,乌鸦又开始叫了,只不过没有打扰美好的晚餐时刻。我们在火上烤的是鱼,但根本不需要去鳞片,因为我拿着刀准备去掉鳞片时,就直接把鱼切开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我突然就十分疲惫,走上腐坏的楼梯,走到属于母亲的房间的门,打开吱吱呀呀的门,倒在床上睡去。



我躺在床上,突然惊醒,看见面前一把斧子正准备劈下来,头颅除莫名其妙的痛感,我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

我平躺在床上,如同做了噩梦一样被吓醒,下意识地拿手挡在头的前面,手肘突然断裂,只见到一阵银光在我手上闪过,外骨骼在我面前四散,露出里面的,骨头又随之断裂,斧子直冲我的头颅而来,我的体液爆了一地,我死了。

我在睡觉时下意识地往上移了移,脑子里似乎有一根神经突然断裂,我猛然睁开双眼,银色尖锐的斧子朝我的肚子袭来,我的消化道被划开,露出漆黑的肉汁,我的气管被划破,露出更深处的筋肉,斧子一刀一刀的劈着我的腹部,我的体液喷了一地,但我还没死,直到斧子把我分成两半,我的胸口感觉到一阵猛烈的撞击,我难以呼吸,直到渐渐的停止呼吸,我狼狈的躺在自己的黑色汁液中,如同做梦一般死去。

我闭上眼睛,却又突然睁开眼睛,我用腿用力向前一蹬,斧子精准的砍到了我的小腿,两刀三刀我的后肢腿便如同一坨稀泥一般土崩瓦解,我的外骨骼乃至我的汁液都在这如潮水一般的攻势之下显得无力,我的两对足最终都成了肉泥,随后是我的一对前肢,被斧子一点一点的拨开然后扒下外骨骼,体液从我身体里被挤出,在最后,我的三对足紧缩在一起,我的气门也被体液紧紧的包裹着,我不能呼吸了,于是就这么死了。

我就像被鬼附身一般,不由自主地睁开双眼,就算后肢被砍了一斧子也毫不在意,猛然一蹬就往门外跑,我看见后面苍白的头发以及衰老的鬓角,那是我的祖父,我跑得越来越快,翻过冗长的围栏以及臃肿的楼梯,我扑腾不开我的翅膀了,祖父在我后面紧追不舍,我打开门,脚直入泥泞的水里,,灰色的树干牵拉着我,我不能移动了,换来的是深深的无力,我看见背后插着银色的斧刃,如同子弹一般透过我的外骨骼,我的身体随之倒下,我死在了泥泞的湿地里。



我总感觉梦总有一种真实感,无论是它带来的疼痛还是触感,我在朦胧中撑起眼皮,银光在我面前闪现,我猛然蹬腿,直接踢开了祖父坚实的躯体,我发疯似地往外跑,一切都在我的眼前流转,楼梯,楼道被无故拉长,就如同墨水滴落到吸水的纸上一般,我躲过几斧子,玩命的冲向门外。

外面的雨还没停,细雨与浓白的雾交织在一起,人们难以看清十米开外的物体,我跳到停泊在小屋口的船上,努力的摇着橹,它在船尾如同螺旋桨一般运动着,我听到噗通一声,斧头入水。

我的头发湿了,衣服紧贴着身体,呈现出人的轮廓,漆黑的四周再也看不见什么东西,细雨在周围无尽的坠落,我身后传来祖父的呐喊,如同抓住了我的心脏一般,我尽力往后看,只看到一具魁梧粗壮的身体渐渐的沉没入水,于是就干脆转头,如同没有发生一样。

我的橹在泥泞的湿地里不堪重负,最终沉入水底,我躺在木制的船头上,脚搭着船尾,悠闲地躺着,船在这不深的水里流的很慢,我看见树上爬满了蠕虫,蠕虫一遍一遍的啃食树皮,树皮掉到我的头上,我把树皮扔到水里,于是,我看见船上爬出一只手,进而出现一个人,他满脸的血,我把他踢下船,没有噗通一声,只有人的尖叫。

我看见水里众多人在船边徘徊。

秃鹫盘旋在夜空,想必是吃喝不愁,水中有的是自助餐,每一个人都努力的扭曲自己的身体往船上攀爬,黑夜只有小小的,如同银丝一般的月光浮在水面,我大概看不清,只能看见一只一只的泛着血丝的手一点一点的弯曲,再扒在船上,被我用手打下去。

四周的雾越来越大,人越来越少,水越来越浅,直到船靠岸,我踩上沙子,干燥的风迎面而来,沙尘在黑夜中四处翻滚,沙子中的妖精的嬉闹打破了整个夜晚,但是晚霞没有朝阳了,因为前面的沙子给人的只有一股股的冷气。

我略微有点失望,也感到悲伤,我的祖父疯了,我也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学到,我最终与要回到我天赋异禀的工厂做着我无比娴熟的工作。

我向前走,抛下后方的船,即便难以睁开眼也要向前走,直到,脚下突然出现一口井,噗通一声坠入井里,溅起许多水花。

我掉到了船上,眼前也根本没有什么沙漠,有的只是湿地,泥土以及更深的水,浓雾在阴翳,夜晚以及水的作用下越来越深,最后在湿地的最深处断开,船自然而然地飘到这最深处,我在浓雾后看见湿地的深处闪着模糊的,五彩斑斓的灯,就像北极星一样耀眼,船无可避免的冲破了浓雾。

于是我得以见到浓雾后有什么,如同做梦一般,但我又沉眠在木制的船上。



我睁开眼睛,浓雾在我眼前逐渐汇聚,最终在白色的浓雾中透露出一座城。

我曾经梦到过这座城,最初我梦见这座城时,它还只是海边任海风吹拂的几块石块,黑色的它们矗立在海边,海浪啪的一声拍到石头上,水珠飞散到空气中,化作一阵一阵烟雾。

这几颗石块的年龄远比海洋的年龄长,在久远的亘古之前,从沙漠被风吹来的沙子落到这里,滚烫的岩浆包裹在沙子上,轻柔抚摸沙子,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岩浆,包裹前一位岩浆,使它窒息,最后就只能边做灰黑的火山岩,到最后,所有的岩浆都死去,留有这座城的雏形伫立在还未开化的海洋旁。

后来有六位工匠来到了这几块石头所在的地方,它们在原先的自己的国度只是几位工人,有时蹲在墙边画着引人注目的花纹,有时将一块一块砖放到他们应该在的地方,它们就是这么的平凡,在一个晚上,它们梦到了海洋,沉溺于浓白的雾中的黑白小镇,以及环绕在四周的鸟叫。

有传言说,它们在船上就已经死了,它们的灵魂飞到了这,尖锐无比的刻刀在空中悬浮,自己雕刻好了一切,也有传言说,它们根本就是这里的原住民,六位土著罢了。

我准备下海,因为我必须去捕鱼,这是我必要的任务,也是每个飞蛾必要的任务,但是我并不想,飞蛾必须在这空洞的任务中寻求自己的人生,拜托,这就是废话,飞蛾只会在一次又一次的打鱼过程中命丧海洋,狂风会吹散它们的绒毛,随后一个大浪啪嗒,船就落入了海洋。

我尚且没有化茧,自然也就可以逃脱出海打鱼的任务一小会了,我躺在被飞蛾们丢弃的鱼鳞堆上,它们已经被烤干以至于脱离了鱼自有的腥臭,躺下去发出沙沙的声音,周围满是遮光的房子,旁边还有黑色的死鱼,翻着白色的眼球,我闭上眼,太阳在天上翻滚,直到落入地平线以下,我就随着太阳的落下睁开眼。

黄昏中的夕阳斜斜的照着鱼鳞,黑色的夕阳与白色的鱼鳞交错,如同斑马一般,我拍拍身子,甩掉身上的鳞片,望向远方的山峦,与堆积起来的鱼鳞有几分相似,我又回过头来看鱼鳞,直到,我看见一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飞蛾在鱼鳞上醒来向我这走来。

我们迎面相撞,它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也不由自主的看着他,我最终也走向他。

他一直看着我,但我什么都没想,他好像梦到什么值得思考的,令人沉迷的,但我不知道。



我睁开眼,我看见了我自己,是在平静如镜的睡眠中,还是在虚幻交错的浓雾中,我不知道,我就这样静静的站在那里,我分不清那是我还是别人。

他幽静的躺在船上,带着刚刚做完梦的惆怅以及朦胧,穿上残留着血的痕迹,与我不同的,他可能是只剩下了黑白,船向前飘荡,曾经在狂风呼啸的海洋上远行的它如今只能在湿地的浅水沟里飘荡,在宁静的没有任何水波的湖面,我本以为需要一根桨,但船如同被呼吸带动的空气所带动,缓慢的向远方飘去。

藤蔓从树顶垂下,打到我的脸,让人感到清凉,藤蔓上长着苔藓,而苔藓中生长着毛毛虫给人别样的活力,他也在向前飘荡,两艘同样的船,两个同样的人,在湖的正中心汇聚。

我看到了浓雾,身边的一切都变成了浓雾,船沉入水底,被水淹死,成了浓雾,水被自己淹死,散到空气中,成了浓雾,一切无可避免的朝浓雾滑落。

我见到祖父拿着抚摸着我的头,安慰着我不要害怕,我见到父亲和母亲,在家中恩爱无比,我见到不会使用羽翼的飞蛾,骑着摩托准备去往汗臭味弥漫的工厂,最后我见到,祖宗给的遗产,就埋藏在我上次去挖的尸骨下面,我沉醉于这样的幻想,于是不想脱离。

我渐渐的死去,又渐渐的复活,直到最后一次睁眼和闭眼。

我突然清醒,我看见另一个我,我们同时看向对方,但又不可阻止地朝另外一边飘去。

我与他同时消逝在浓雾的两端,我回到了祖父的小屋,小船停泊在祖父的尸体上,随后母亲来带着我回到了家,我的生活依旧继续。

于是次日做工,我拿起其他工人喝剩的啤酒皮底往前看,可惜瓶底是绿色的,让生活变得越发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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