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梦虚空 三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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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月的夜,我脚踏在回家的小路上。

蟋蟀们从来都没有停止过断断续续的幽鸣,西风携着残音席卷而过,一同打破这静谧但不和谐的夜晚——还有我踩在水洼中雨水飞溅的轻响。空气虽然不刺骨但或多或少的带些冰冻的意味。而我好久没有下班走夜路了,这一切似乎也倒还算正常,很正常。

我心里盘算着回家后不怎么丰盛的夜宵该吃些什么,想来想去最终还是选择速食泡面,尽管已经吃吐很多次,但生活逼迫着我此后的很长时间都要与它为伴。小时候吃过的各种美食从我工作那时起就飘飘然离我而去了。我边走边想,不时地去借着微光扫一眼时间,又担心凌晨2点之前能不能到家,时间过得好快。

踏、踏、踏,每一步都特别沉重。不知道是何种原因,我没由来的心慌,而且这心慌不安的感觉在我心里越来越强烈。我故作安宁地扫过眼前的每一处景物,可是路灯忽明忽闪,我感觉这一切都好不真实,不,又真又假。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它们在真与假的裂缝里默默看着我,又在无限延伸的虚幻里皱眉忧愁,静谧中悠悠响起空灵中梦的呓语,扭扭转转弯弯曲曲地闪动失色——我从来没有这样感觉过。

我回过神来,将注意力集中在脚下,避开硌脚的小石子,但无法避开那大大小小的水洼。雨水与泥水沾染我的裤脚,如同洁白的纸张无辜受到浓墨喷薄污秽。最近工作很紧张,我一整天都在加班。也许真的是神经过敏了吧,我想。我依然慢慢走着,思考一些有的没的东西。

周围没见到一个人,对,半夜三更怎么可能会有人闲来无事在小路上游走呢?有的就是像我一样熬到深夜的不眠人罢了。

可我眼中还是未曾闪现过人影,气氛死一般的凝固,我吸了一大口气,是泥土的气味。

闪动的微光下,我看不清路边杨树,但那股阴暗的浓绿依然透过微光渗透在我视网膜上,使我越发地感觉寒冷。水洼里滴滴雨点绽开回旋波纹,进而密集又多变。小雨,为什么偏偏这时候下起小雨?我把公文包放入怀中,生怕它被雨淋湿。一切都显得那么阴郁,那么不自然,我重新感觉到了那时的心慌不安,加快脚步。走夜路多久了,为什么还没有到家?

踏、踏、踏、踏

内心的不安感愈来愈强烈,脚步愈来愈急促,目光愈来愈游离。洼中水花连连迸溅,惨淡的阴云悄悄凝聚。一个念头在我脑海中慢慢浮现:绝对有人在跟着我!绝对!我疾走中本能的回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可那种心慌与不安,依旧不停折磨我。一咬牙,我最终迈开腿开始飞跑,紧紧抱住我的公文包。

踏踏踏踏踏踏踏踏

柔风变成疾风从我脸边撕裂而过,雨滴似一刃一刃的尖刀一般割在我身上,我的表情似乎开始变得狰狞丑陋。疾风细雨中,路灯突然停止刚才的忽闪,目光定格在黑暗无比的前方,我什么也看不清。

哗啦

一块石头把我绊出几米远,我倒在水洼里,迎接满脸的泥水,甚至浸到鼻子。泥土味的呼吸,使我难得冷静地去审视一下自己与周边,除了死寂,一切皆无。我惨笑一声,原来就是自己吓自己,而自己是个何等的大傻瓜。无用地拍了拍身体上的泥土,我刚想要站起身来,身子却忽而一晃——

深渊中的歌吟从我意识深层传出,紧接着是狂热的异响,连脑浆也震动,奏起轮回多变的旋律。

刹那间闪过的惨白,大脑发疯一般蠕动扭曲,某种顺滑的东西从我耳洞边慢慢刺透钻出。痛楚,强烈的痛楚,我仅存的神经控制我双手扒紧土地,分不清手里的到底是掺着泥的水还是掺着水的泥,看清楚之后才发现那堆黏糊糊的东西是我流出来的脑浆。毁坏中的大脑,已然忘却断裂的梦,忘却堕落深渊,忘却你我他,忘却知觉,忘却心灵,忘却我,忘却眼前的想象的拥有的渴望的虚幻的一切,唯独剩下…

虚空在说话,虚空在说话,低吟着禁忌而充满诱惑的话语,我却听不真切。周围的一切,树、灯、风、雨——一齐被替换为等价的蓝紫色真空,散发恶毒的诅咒与迷恋,一齐冲入我的全身各处。在虚幻的操控下,无人能保全自身的清醒和真实。假如所有的所有都归于虚无,那么这个世界还仅剩什么?还有何意义?我进行混乱而飞速的思考,而又注定得不到答案。我又有什么理由去为此生活过呢?

我张大嘴巴想要说些什么,滚动到喉咙里的字却一个也吐不出来。我的眼神在黑暗中爬走,进而消失。我,所有的器官已经全部丧失知觉,只有残缺大脑在接收的最后的讯号,谁?到底是谁?敢不敢站出来?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无声呐喊,无力倒地。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将死的气息,幻灭成流于大脑的破碎尸骨。此时此刻,一定有某人在暗处呜咽呜咽地笑着吧,我不要再想,不敢再想,不能再想,想已无法可想。

…颅内骤然一顿冰冷,灵魂隐隐约约地疾步狂奔,而我的意识被冻得模糊,呻吟着,而阵阵尖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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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大可如我现在这样看风景,但可能没有人愿意永远保持被禁锢的状态,我也不愿。

整整三天,我双脚立足在楼顶边缘,没有食物,没有水,不能席地而坐,不能转身离开,视线被定格在百米远的地面不能移到他处,整整三天。我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杀死我,折磨我,还是干一些不可饶恕的勾当,可他这么做了,我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我是如何来到这里的。更让我胆寒的是,事实本来就如此。

高处的风吹得我恶心想吐,却只能干呕。

而现在,我于风吹凌乱中有一跳而下的强烈冲动,因为仅仅只有这一种可能没有被禁止的行为,我至今未曾尝试,或者我曾经不敢去尝试。我熟知,跳下去的结果就是粉身碎骨,与一滩原生尽毁,不得怜悯的可怖血肉,最后的最后也只不过是取得一个被清理火化的下场。我是谁,来自哪里,生前何事,所有的一切,将无人能知。但楼下来来回回的人流与车龙,从高楼往下俯瞰的那种风景,我完全没精力欣赏,闭上眼睛都能想起让人绝望的画面与痛心彻骨的饥渴。我被死死定在无形的十字架上,身体缠绕着密密麻麻相互交错的锁链,脚踝上的废铁镣铐,也许永远不可能被打开。

所以为什么不赶紧跳下去试试,以求解脱呢? 他在笑,杀死我。

我的身体微微前倾,耳中嗡嗡回声,似是死前爆发出的最终绝响。我的表情在死之前一定很难看吧——

他又把将死的我压了回去,按在原地使我再也不能自由活动。

我痛恨他的所作所为,嘲笑自己的无能为力。我突然发现我再也睁不开眼睛,上下眼睑被不知从哪里来的钢丝缝合在一起。一望无际的黑暗在知觉上控制我,将我环环包围却不给予生路。我喊不出话,因为喉咙已经干得出血;我精神疲惫,因为肠胃已经饿得开裂。茫茫黑暗,我好像看到我的终局与那可悲的景象,可它却无法被避免。绝望、阴影、混乱、愤怒,溢出我的脑海,于邪恶的十字架表面染上片片血红的污点,滴答滴答落下。

他悄然在深渊的眼睛里注视发生过的任何,我未能呼吸。 他在哭,折磨我。

我缝合住的双眼默然哭泣,泪滴像雨一般降临而幻化成冥界弯弯扭扭的长龙,接连啃咬不死之人的活尸。他不言,他不语,似笑似哭,似悲似怒,好像自身本来就置之度外,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只会认为自己是旁观者而不是阴谋者,所有事物都会消逝并且不留痕迹,而他只会在推动一把之后,掩面,依然似笑似哭,似悲似怒。

他永远不可饶恕。

我独自一人迷失在梦与空的深渊里,可能还有…?

我记忆不起之前自身发生过的种种,好像我原本就出生在这里,生活在这里一样。而黑暗给予我的压迫感更让我深以为,我不会死,会活着,会被他按压在梦的深渊里。他享受把我在虚空内揉碎的每一过程,蚕食我的所有不曾重圆过的碎片,从来不会有任何各种各样的借口与理由。即将消逝的那一刻,我窥见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残页,被黑暗与恶意围追堵截,轻轻地有人低语:

没有固定之形,他可以庞大如深海中雷鸣的蓝鲸,也可以微小如蜷缩在城市角落里的瘟鼠;没有一时之躯,古今一切的事物都将是或者都已经是他无时无刻的载体,他沾满血液的触角可与繁星媲美,冰冷的果实远远低于宇宙的绝对零度;没有唯一意念,因为世间万物都是他的恶意,一旦我做出僭越的触碰,他立刻会待我如虫豸一般摧毁殆尽,即使我什么也没有做出,他也会一直紧盯着我直到我自然死亡;他没有名?或许曾经有过?即为堕梦,即为虚空,他本来就已经这样做,并且会一直这样做下去。

蓝紫色真空将我彻底吞没之际,我最后再想起那看过千万遍的车水马龙——

这真是个笑话,再可笑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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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这是您要的玫瑰。”

我转过头来,不再整理自己的衣装,接过那一束鲜艳的玫瑰花,近乎贪婪地吸食它的香味,陶醉而迷人。

“谢谢。”我回答,掏出钱包,在一堆可怜兮兮的揉皱纸币里摸出要付的钱,随后拿着玫瑰走出花店门外。

“情人节快乐,先生。”我离开时听见他说。

没错,今天的确是情人节。蓝天下那朵朵汇聚成爱心的云,让我心情很舒畅。美好的一天又要开始了,而这一天,我要去和我的未婚妻求婚。虽然手里没有戒指钻石什么的,但送点玫瑰也很不错吧,其他的什么东西等以后手里有闲钱了再买,我心里暗想。而且,她也不是什么特别看重金钱的人…

我内心悸动着,步伐轻快又充满活力,微笑走过繁荣的大街,不经意地瞄上几眼街边的男男女女,随后沉迷在自己幻想之中。幻想我把玫瑰送到她眼前时她惊喜的表情,幻想与她牵手漫游过这座城市的每一条道路,幻想在她耳边用情话奏出无比美妙的弦乐,幻想和她一起慢慢步入幸福婚姻的殿堂,以及——

幻想总会成真的,对吧?

我哼着小曲回到租房里,决定等到夕阳落下、彩霞满天的时候,再给她大大的惊喜。

时间过得真慢啊,明明一个白天的时间却像过了一整年的感觉。今天…她貌似有些不开心,一天过去了也没找我说过几次话…

不过她下班后主动拉我一起去逛街,我真的很高兴。就趁这个机会,找个合适的时间,献上象征爱情的玫瑰。我提前把玫瑰藏到我们一定会经过的地方。

说实话,我的心脏一直扑通扑通狂跳,脸上热得发烧,办事手忙脚乱,和她说话也多半驴唇不对马嘴,不知道她有没有在意?我装作不小心地瞥了她一眼,可她却一切如常——而且,她今天很美,美得像玩具娃娃。我放下心来,开始专注于眼前的事情,比如帮她拎东西之类的——她化妆了?她明明不爱化妆的啊。

我摇摇头,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快走到我藏花的地方了,我感觉我的心脏马上就要跳出喉咙向她示爱。彼时夕阳也在地平线上下游走,落日余晖,映起的彩霞已布满整个天空,好似一切都准备就绪,仅剩我最后的一个动作。

时机已到,我冲出去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玫瑰花,手握玫瑰单膝跪地,在这一瞬间,我幻想的所有都即将变为真实,或许遥远的以后在我垂老时回味起这激动人心的时刻,也不会后悔。此时此刻,我心里的浪潮澎湃着,汇聚起暴风雨下的海洋!

可是…可是…

还未等我将求婚的意愿说出口,她…她突然倒在水泥地上,一动不动…

我完全懵了,扔掉玫瑰,连滚带爬地到她跟前,想扶她坐起来,她的身体却像岩石一般沉重,我甚至都不能微微抬起她的头。她的妆容越发惨白,惨白到我再也认不出她到底是谁。我眼睁睁看着她的肢体迅速僵硬恶臭,我看到,看到她明明张开嘴对我说最后一句话,眼睛闪动着却不再焕发神采,她的那句话再也没有说出来。短短几秒内,一个原本活生生的人,变成这样腐臭的死尸,喂养着密密麻麻的蛆虫,我只能待在原地,手里还没来得及拨打急救电话…

地上的玫瑰开始暗淡、褪色、腐烂,转而燃烧化为灰烬。风吹过玫瑰的灰烬,吹到我脸上,她死了。

我的爱情也死了。

我眼神迷离,周围来来走走的所有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这具死尸和泪已哭干的我,或许他们早就已经是死人。

我听到暗处呜咽呜咽的笑声。

我背负着或许不存在的虚空,身临其境地感觉到本应该有的悲哀,堕落于梦的深渊里。

永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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