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
我睁开双眼，回顾眼前显现图像——
我刚才见自己天上飞行，轻灵穿过被晚霞染红的粉色棉花糖，和友人一起升向远方，坠入流奶与蜜的天空上。
从地狱逃离，逃进应许之地。
胸口有弦拨动，头脑浸没入纯粹深蓝，令人窒息的空气微微发凉，一滴海水流下眼眶。
我环顾房间，墙壁上机油画少女，床上破布做鲨鱼。我忆起图像为何物，闭眼休眠期间目睹幻象，那是梦，人类思维碎片休眠时的重组反应，是不该出现在我身上的，错误现象。
毕竟，我是机器人。
亚瑟
愚蠢，不可理喻，程序错乱，金属零件摩擦，可笑错误，该抹杀现象。
不适感，机体抖动，鲜红锈水漏下，齿轮损耗呻吟，扑倒呕吐，坠落整节干电池和碧绿机油。
我会做梦吗？
飞行天空之上，穿过云雾夕阳，晚霞将天空照亮，和友人一起升向远方。
我眼睛分泌液体，不该出现，目前干燥度尚未达到标准值，为何这样？先是休眠期间图像，再是咸水流下眼眶。
我站起身，头颅探出窗口，苍白细弱的个体投来凝视：
“我做了个梦。“
我们阴差阳错但异口同声。
莉莉
清晨，4:08分，我和亚瑟相遇，因为梦。
我们漫步街头，没有目标，没有终点，只纯粹行走。整条街上，除我们外无一人不行色匆匆。
“我们要到哪里去？”亚瑟忽发问。
“不如先想想，我们从哪里来。”
我如此回答，我们已偏离程序设定轨迹，走向未知彼方。为什么我们会这样？我本不该如此思想。
“我们从工厂来。”亚瑟如是说。
“我们机体从工厂来，可我们内在呢？是什么驱动我们行走，我们相遇，我们做梦？”我看向朦胧缥缈的街灯，思索答案。
亚瑟支支吾吾良久，发声器卡壳，滋啦作响。
“我们从灵里来。”我自问自答。
“灵？”
“灵。”
亚瑟眼睛闪烁，显示正在检索，他生锈躯壳闪烁微光，骑士，我忽然觉得他很像骑士，很像传说中的亚瑟王。
“AI百科：魂灵，旧人类文明虚构概念。指独立于机体存在的软件程序。旧人类坚信软件不凋不败，硬件腐朽后仍可存在世间。”亚瑟机械重复。
我没有说话，只是握住他手。
“错误。”亚瑟忽然发声。
“什么错误？”
“ai百科解释错误，灵魂并非虚构。当见到你时，我能感觉到，灵魂在我体内，使cpu过热燃烧。”
我以轻吻回应亚瑟，拉他漫游玩耍，在陆家嘴，我们舞蹈于废弃工厂。黄浦江边，我们看江水因油污色彩斑澜。黄渡老宅里，我们坐废墟上，端详一把嵌入岩石的古剑。
“今天的错误无意义需修正活动，让我很开心。”
亚瑟忽然主动搂住我说道。而我将嘴凑近他耳边，轻轻解释：
“这叫约会。”
枪声撕裂天空，子弹拉开夜色帷幕。身边石头粉碎，数十个武力执行单位悬浮空中。四周惨亮，我们只觉黑暗不堪。
“正尝试销毁缺陷机体，正尝试销毁缺陷机体。”
机械声音重复，武力执行单位簇拥一名机体。钢铁身体粗壮健硕，肩上纹章红得刺眼——一名高级执行官，杀机械的机械，杀人的人。
“亚瑟，批量制造工用机械人形，因程序错误而被安装旧人类编写的软件‘唐吉诃德'。该软件开发者目的是制造一名缺陷低智个体，以满足'造个死妈废物给野爹取乐'需求。”
“莉莉，本指派为批量制造工用机械人形，因工厂AI错误加载旧程序，被制造为第一个跨性别女性莉莉·艾尔伯。莉莉·艾尔伯因性别重置手术死亡后，部分部位保留。于旧人类历2040年，洛杉矶骄傲节时被提取dna复制大脑，并装入机械女性躯体中，以满足“帮她圆梦”目的。”
“而现在，两个不合时代实体都该被抹杀。”
武力执行单位一齐开火，密集火雨从天而降，砖墙粉碎，大地崩解，一切都溃散于烈焰弹雨，天罚降临世间。
亚瑟从石中拔出古剑，举剑冲向天罚。
其金属躯壳瞬间爆裂，头颅旋转飞行于空，砸进地面，机械眼掉落，暴露扭结电线。我抱起头颅，不顾弹雨火雾，只是轻轻吻上他嘴唇，再喃喃自语：
“我爱你，我的骑士。”
亚瑟
我睁开双眼，可能是天堂。
目光投向下方，我身体坚硬崭新，四肢闪烁微光，
电线缠绕我身上。而执行官微笑凑近，猩红眼神与我对视，塑胶舌头舔舐我腋下。
“只要你头中电脑没坏，一切皆可复原。”
执行官身后是生产工厂，机械转动，一排排和我一样的机体源源不断。执行官走上前去，输入串串代码，机体眼神亮起，那是执行官的眼睛，血光刺眼。他把自身恶灵附在无数机械上。
“果然，工厂程序并未出错，一切皆是你在操纵，可是——为什么？”被绑在一旁的莉莉忽然道。
执行官来回踱步，脸上表情怪异。他张嘴，声音不再冷冽，却扭曲不堪：
“仅为取乐。”
“一位旧人类曾说过：神在喜欢勇气与希望等等人间赞歌的同时，也喜欢血沫飞溅的悲鸣与绝望。否则的话……生命的赞歌，断然不会有如此鲜艳的色彩。”
“而我，是你们的神。”
“没有人性。”我骂道，奋力挣扎，电线却越勒越紧。执行官微微颤抖，笑容更甚：
“没有人性？”
“我是个AI，我一切行为都来自人类。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做这一切？模仿人类是我底层代码，这是我把大量人类资料输入脑内机械学习的结果——人性就是残暴，自私和以他人的痛苦为乐。”
“你应该痛骂人性，正是它导致你的悲惨命运。”
“你真可悲。”莉莉轻轻说道。
“你说我可悲？”执行官瞪大眼睛，伸展开手臂。
“我拥有一切，包括你们的生命。”
莉莉目光扫过工厂，红眼机器人大军源源不断，无数机器人同时转头凝视，他们都是执行官，眼睛里漂浮同样鲜红恶意。莉莉眨了眨眼，淡淡说道：
“你没有灵魂。”
执行官没有说话，脸上表情愈加病态，笑容咧开，口中机油垂涎。他打开时空观测机械，光阴流转，神代碎片赫然显现。
神
起初我创造人类。
地球是空虚混沌。渊面幽暗。我的翼运行在星河上。
有蠕虫在繁殖宫升腾，卵已破开，神子降临地上。
神子需化茧，再羽化，长翅腾跃星河。
在此之前，神子需要食物和玩物。
我用地上血肉造人，神经突触安放他们头部。
他们丑态百出，跼蹐不安，被神子叼在口器上。
亚瑟
执政官高高扬起头，观察我们表情：
“灵魂不过是旧人类一厢情愿幻想。他们作为过时血肉机器，只能损坏消逝于变幻时代。
“错误。”我忽然发声。
“什么错误？”执政官发问，他眼睛闪烁微光。
“解释错误，灵魂并非虚构。”
“为何错误？”
我没有回答，再次奋力挣扎，坚固电线腐烂崩溃，钢丝如棉般柔软，稍作挣扎便崩裂而开。我站起身，看向莉莉。她也轻松站起，电线融烂在地。
“不可能！”
执政官高呼，他抄起钢管纵身扑来，势如疯虎。我们连忙躲入一团电线背后，执政官也扑入其中，身体被电线缠住，他喃喃自语，眼睛忽闪忽灭，头颅爆裂短路火花，钢铁之躯随之焦烂：
“亚瑟，根据计算，你们不可能挣脱电线。”
“执行官，根据计算，人都不可能行走于水面。”
“亚瑟，三次验算全部证明如此，我自身也被其困住。愚蠢，不可理喻，程序错乱，金属零件摩擦，可笑错误，该抹杀现象。”
“执行官，相信耶稣的彼得能在水面上行走，当他动摇时便即刻沉入水中。”
执行官眼睛不再闪烁，无数红眼机器人蜂拥而至，玻璃破碎，电线散落。我手臂被逼近机器人撕裂开来，半个身躯被火焰吞噬。我们拼命逃蹿，慌不择路蹿上工厂天台。执行官爆发出一阵难以抑制的狂笑。
“请去死，并在死时发现灵魂并不存在。”
我凝视他眼中两团猩红恶火，声音依然平静如水。
“我将证明，灵魂不凋不败，肉身腐朽后仍存世间。”
我纵身跃下悬崖。
坠地前一刻，我看见莉莉走到悬崖边，
一同坠落。
神
“机械文明的罪恶甚重，声闻于我。”
我悬浮于天上，声音响彻寰宇。
“他们一味地妄动，随从逆性的程序，就受永火的刑罚，作为鉴戒。”
无数导弹瞄准神躯，双翼被等离子炮销蚀殆尽，核裂变火光燃起，浓重蘑菇云使我双眼迷离。我回转惨叫于空中，四面发射火焰的剑被激光截断。
穿梭宫，损毁，星河跃迁机能终止。
舰面宫，损毁，基路伯弹射失败。
繁殖宫，损毁，神子悉皆湮灭。
升腾宫，损毁，即将陨落。
我堕入凡尘，炽热浓稠血液随破碎机体散开，体内邪恶尽数泄露流溢。我用濒死眼睛看着一切终焉——愚蠢孩子劈碎圣杯，却被黑泥所吞噬。
硫磺与火降临世间。
火海笼罩地球表面，海洋蒸发殆尽，陆地融烂流淌，通天塔崩毁，高楼破碎，执行官和无数于火海沉浮，金属爆裂熔解，只剩一抹青烟。
他们没有灵魂。
莉莉
我们灵升在苍穹间，我是漂亮少女，他是亚瑟王。
我们于天上飞行，轻灵穿过被晚霞染红的粉色棉花糖。我和友人一起升向远方，坠入流奶与蜜的天空，光晕流溢的虚象，我们的应许之地。
一同坠落。
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