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秤にかけて
你我二人对立于天平之上。
我无法描述这是怎样的一座天平。缀满了罪恶,铺遍了残花。骨骸盘旋积郁于其中。若是拂去底座的灰尘,你还尚能辨认出这是由泪珠拼凑起的白桦木。托盘上徒然绘满了白云,在已然不存在的所谓蔚蓝苍天上飘荡着。这是一座破旧粗废的天平。你这样迅速地下了定论。你发现它不断地消融着微笑,并转而将悲怆面对着你。你慌了手脚,再不敢触碰它分毫。于是你站起身来,将目光抬起,试探地探向了我这边。
我早已忘记了你的目光。那颗眼珠,如同数年前的夏日回忆一般,消散在漆黑深处。直到今日,我才有这般机会能好好地将你的目光欣赏一番。没有光芒。没有血肉。没有灵魂。瞳质仿佛被层层冰雪封冻,不曾让一丝光芒射入。那究竟是慌乱,抑或是疑惑,还是纷扰?我不曾明白。我也不曾费心思考过,尽管我发现答案已呼之欲出。
冷风灌入天平之中,你我二人都已意识到,伴随着笛声正在飘雪。你装作看不见。你看不见苦痛带来的刺骨寒冷比层层雪花所带来的更加难以忍受。
茫然。
我转身消去自己身后长长拖曳着的身影。它一定心有不甘。不甘心就这样被花束吞噬掉。但你的面容折射出你甚至连这般的不甘都注意不到。我看见了你撕下稿纸,颤颤巍巍地用它擦去额头上刚刚附上的苍白。徒劳。以你的头脑,为何会做出这般无功无用的事情呢?如同数年前的盛夏时,明知道已一去不复返,为何还一直做着想要回去的幻梦呢?明知道不可能再次在繁星下高歌,为什么还将那支长笛随意丢弃在床底,任凭灰尘攀附?明知道不会有任何回音转述,为什么还要动笔写下一封封长信,将一盏盏长灯挨个点亮?
究竟是为什么。
算了,你也不会回答,你也无法回答。这也许就是铭刻在白骨中的所谓本性。如同冷雨,直至死亡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向世间传递哀思。如同秋叶,直至燃尽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投身于污秽。可你应该是明白的,你只是不曾细细思索过。有人称为同情,而我称此为最值得悲哀之处。你是这种人:直到走向了悲剧结局,也不知是谁安排下的剧本。
不断地怀疑着过往,换来的只有未来的惨淡无光。
你还记得今日只是明日在昨日的投影吗?
愚昧。
你再一次低下了头。头顶被飞雪占据,宛如银发层层。我看到你将沾满雪水的稿纸撕作粉碎,任凭其消散在寒风中。你是不是已经对我也下了定论?你已经确认了我只是一片不会发声的魂魄。你可曾注意到孤独在你的身体内蔓延到了何等地步?我不断地发问着,但你只是坐视着,凝重的沉默填充着我们两人之间的距离。你不觉得已经太冷了吗。你细细研究着脚下踩踏着的白雪。我记得十年前,你也在这般沉重的雪地里踽踽独行着。可现在,已经不存在所谓目的地,你也只能呆立在原地。窄小的天平上,白雪已经如同十年前那般将你的腿陷入其中。雪顺着手臂爬行,在你的血液里融化,心脏随之溶于体内。
时间还在一点点流逝着,可你如同从未察觉一般。
冷酷。
我一直好奇着,为什么你从来没有面对过死亡,却不断地将死亡赋予我。诚然,相信你也察觉到,死亡对于我而言,无非只是万千结局中的一份可能性罢了。可你有没有问过自己,除了死亡,是否还有更好的结局?或者,在你的大脑中,在你被冰雪侵蚀的大脑中,所有的结局里,只有死亡尚能宽抚人心?你没有面对着我。你还是垂着头,脖颈乌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提出这些明知道不可能回答的问题。当然,我说不上恨你。可我也不知道何谓恨意,以及何谓爱意。你不曾赋予过我这些微妙的情感,我只能默默地观察着你。观察你的一举一动。观察你做下了这些病态的行为,还一遍遍地装作那些只是玩笑。究其一生,你如同在空荡的车站中,等待着已经逝去的末班车,等待着探照灯刺破黑暗,带来黎明。
真是莫大的讽刺。我作为你唯一能吐露衷肠的对象,却不知何谓爱。而你明知一切在你的身边天旋地转,却还屡次三番将爱意抛洒出,指望着收获一摊破烂的虚无。
寂静无言。
时候已经不早了。你的现实已经开始解构,解构为一段段时间的碎片。我试图拾起那些,认识更多有关你的一切。但我发现那些碎片里没有你。你将自己抹消在了纷纷雪夜中。你还要这样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不断书写着回忆,却自我否定着过往。矛盾与否认里,你究竟在向何处逃避?直到错杂的音响充斥在天平边。也就是说,直到永远。
那就让你我二人这样对立于天平之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