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席拖着疲惫的身子走上台阶,衣缀的铃铛叮当作响。 路过的神父门躬下腰向他微微致意,便告辞而去。身份显贵的蒙席在拜访教皇时若遭到打扰,不用说,那自然是很不得体的事情。
迈上了圣居的最后一节台阶,他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紫红色咏经服的紫黑色斑点被汗水沾湿,像是凝结的血斑。头上的四角帽滑向一边,露出蒙席黑色的卷发。
蒙席伸出左手,轻轻敲了敲门,涂着红漆的松杉木发出沉闷的低语。
门没有开。 透过墙侧的琉璃窗,惨白的新月一步步爬上熹微的夜空。
他已经有几岁了?五十,还是六十?岁月如潮水一般,把他一切美好的东西冲刷而去,只留下这一副越磨越旧的皮囊。 当他加入朝圣典礼的时候,教皇还不是教皇。他是最初聚集在那位圣徒身边的几个人之一,也是见到所谓神迹的那一批人。但他们当真看到神迹了吗?
门没有开。 晃动的烛光撒下晃动的人影,白翅的飞蛾绕着火光翻飞。
那些疯狂的日子像是白水上荡动的萍草,一时惊艳却又无根逐流。他曾花一个月的时间来思索自己到底是经历了真正的神启还是错置的梦境,但终不得结果。那主的使者的狂呼,或许只是路过商旅的骆铃。那神与神的震天响,也许只是雨声雷声。
门没有开。微弱的月光透过窗扇射了进来,飞蛾扑入烛焰,撞出的火花一闪而灭。
这位教皇的名声,无论是在教会内还是教会外的世俗,都是有史以来最崇敬的。但是教会中滋生了卑躬屈膝寄生虫,而世俗中漫行着金钱满溢的商人。神父们的荷包在一年年的赎罪会中鼓胀了,而教会的内核一年年更臻圆滑。他曾质问过教皇教会的本质是存于信徒的心中,还是信徒的钱囊中。但教皇每次都说出那个古老的隐喻:富人是穷人的兄弟,那个阔兄长的名字是该隐。
当时的他想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只是站在基督像前。圣餐与圣酒放在他的左手边,圣礼的火盆则在右侧。香薰的香气染着蓝色的烟雾,长明的烛火在祭坛一周围了一圈。他低下头来默声忏悔,但那忏悔是为了自己已做的,还是自己未做的呢?谁也说不清。
门没有开。蒙席轻咳了一声,用力推开了门。金属铰链发出吱呀的呻吟,晃动的门板嘎吱作响。
教皇俯在桌上,像是想拿取方桌对面的什么物品。他的左手向前伸去握成拳,右手搭在左臂的肘上,长长的金色的流苏顺桌角垂下。他的嘴微张着,脖颈上银色的十字架垂在一旁,一只苍蝇停在他无神的右眼上。
蒙席缓缓地绕过教皇的遗体,小心地从桌上拿起一个象牙做的小盒子。纤细的刺针从盒子的缝隙中向外窥探,一滴血珠悬在刺针的边缘。他把合上的盒子揣入口袋,恭敬地向教皇的身体鞠了一躬,便缓步离开了。临走前,他在胸口画了十字,唤了圣名。
教皇乌尔班十六世驾崩于圣所中,爱德蒙席通过欢呼选举成为新任教皇,史称伪教皇忒亚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