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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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宇宙的夹缝之中,有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球,悬停在物理法则之外。

我伸出手,想让其浸润旅行的时间,但是被拒绝。

它为表拒绝,在球面上投影出十三万亿双眼,眼白与眼黑在十一维球面上交错游走。

这令我怔住,不由自主倒退几步。

“你是什么?”

四个字在时空之外交叠,凝结成生硬的方块。

方块缓缓漂移,直至与球相遇,然而那球大声地沉默,文字被抹平棱角,轻轻弹回。

“Vis。”球的回答在颅内激荡。

Vis,视觉Vision的Vis。

对每个宇宙,每个星系,每个星球,每个生物的每一刻视觉四重积分,就是Vis本身。

它没有归属、没有性别、没有情绪,只是脱离宇宙公理的一个算子。

于是,我的请求,被转化为一次运算;它的本质,保存在范数之中。

我从背包里掏出纸和笔,将Vis记录下来:

先描一个球在中间,再随便划几条线,界出宇宙们的尽头。这样画作就完成了。

收起纸笔后,一张旧照片从包里掉了出来。那是一片花丛,昭示着世界的第一缕曙光。

看了看照片,再看了看Vis,尽兴的我,转身缓缓离去。

下一个世界里,要睡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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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夜的国度中,我睁开眼。

    那是一条大河,两座城堡,三个月亮。

    回想曾经的记录:

    第二卷,世界175,第六章,明光之星。

    人民为反抗无尽的黑暗,收纳、吮吸、消化、吸收电磁波的每一寸波长;

    然后,在黑日的照耀下,引以为傲地,将光子驯化。

    但现在,举国上下的人们,都使劲去揉那眼,眨那眼。

    于事无补。

    一种未知的恐惧,正迅速蚕食他们的视力,进而是精神。

    “你怎么了?”我将一人拦腰截下,希望他的视觉仍能工作。

    关切的语言在大气中传递,化成四重纵波击打着听觉器官。

    “Vis。”这是回答。

    脱离于时空之外的Vis,为何被人所知?

    满腹狐疑的我抬起头,看向那三个月亮。

    三个月亮,在昏暗的天空中起舞,交织出三叶结的轨迹;正中间,几抹鲜艳的颜色化开。

    我一蹬腿,攀到高空中,朝那颜色飞去,一探究竟。

    靠近后,才发现那正是Vis:

    纯净的空洞和虚无中,有人从四周注入了鲜艳的色彩,如墨在水中般化开。

    几十条层流化为湍流,碰撞出二十二胞体,投影到三维世界中,伸出千百条触手。

    十三万亿双眼同时打开,绽放出污浊的光芒,令人癫痫。

    我刚想提出疑问,才想到在这个三维世界里的言语,对Vis就像一个点之于一个球。

    我伸手去挡开那光,曙光与花丛的照片再度映入眼帘。

    透过那光,我看到图片中的花苞和草丛,平添了不可磨灭的模糊。

    我把照片晃了晃,那阴影也跟着晃了晃。

    只有作为画面主体的花朵,一如既往地清晰。

    我感到惊慌,紧盯着被滤镜遮罩的背景看。

    此时,图像的确在缓缓地褪去伪装,但我一把视线挪开,混沌便重新侵扰。

    Vis,是你做的吗,Vis?

    不会的。它没有归属、没有性别、没有情绪,只是脱离宇宙公理的一个算子。

    那会是谁?是谁在这纯粹的算子上,强加了常人不可理解的变换?

    答案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Vis从此被污染了,而我……

    无能为力。

    若命运来向一个孤独的旅行者索魂,只能尽全力避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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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着多重宇宙裂隙的黑暗滑落。

      虽然已看不到Vis,但它带来的影响——宇宙们被扭曲、折射——缓慢传播。

      无论是向上到达概念域,还是向下潜入底层叙事域,宇宙们的改造仍在扩散,如函数凭借恒等原理在超空间中延拓。

      所以我继续穿梭着。

      穿梭着,直至遇到漆黑量子海中的一线光。

      它就像一个硕大铁屋子的出口,像无尽雨夜中泛着微光的提灯。

      它是幻想中的阿瓦隆,就像沉浸在无法醒来的幻梦。

      于是……

      将幻境与虚空隔绝的薄膜,

      被赫然撞碎。

      战战兢兢地,我再次拿出了那张照片,那花与草交织而成的清晨。

      很明显,物体的边缘多了一层粗糙的轮廓,曾经被涂抹的杂色也纯净了少许。

      这让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看过的……

      漫画。

      是啊,这不就是漫画吗?

      突出并夸张重点,隐藏并模糊背景,

      描绘值得珍视之物的每一寸轮廓,

      消融若即若离之物的每一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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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片延伸至无限远的海滩,

        海的这边是我,那边是无穷大,海岸线的尽头向下弯曲,在宇宙的另一侧交合。

        我弯下腰,捧起一堆沙子。

        眼睛看过去,只有一片黄色从手中溜走;可是我的触觉,却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每一粒沙的晶形。

        因此,沙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沙子。

        也就是说……

        Vis被侵染后,其实世界并没有变,

        变的是我们,我们的眼睛。

        那在白驹过隙般的人生中,发现永恒的美的眼睛。

        我再一次看向那张照片,惆怅了起来:

        人们或许,没有那么多的故事;

        即便有,也迟早会被淹没在时间的长河之中。

        这世间一切的一切,只是我们在自导自演。

        所以,我们看见了什么,经历了什么,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们能够留下些什么。

        我又想到明光之星:

        诚然,他们为自己不能看见而恐惧,

        但是,他们或许有机会告诉后人,

        “你的祖先曾经看见过,

        “440、660和880纳米波长的电磁波交叠,形成的光子汤会是多么养眼!”

        最终,我在阿瓦隆的海滩旁整顿,重新翻了翻过去的笔记,

        听起了几万亿光年之外传唱的歌。

        我知,日后路上或没有更美的邂逅

        但当你智慧都酝酿成红酒

        仍可一醉自救









        第二天,梦醒。

        Vis的绝望最终还是送到了。

        阳光、沙滩、海浪,已经完全失去了任何特征,退化为纯色的语义。

        我从包中掏出白色长方形的纸,和黑色圆柱状的几支画笔。

        黑色勾线,红黄蓝填色;在我出发的那个星球,这是幼儿就有的绘画水平。

        几分钟后,我把画好的速写拿到眼前,和海滩的景色对比,完全一致。

        一瞬间,我的身体自发脱力,倒了下去,

        在沙堆上印出一个“T”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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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里的相片,在我眼里如今已变成这副模样。

          我再次起身,看向周围的一切。

          “那么,旅行者,”

          我把手指向自己,

          “我都已经这样了,该如何继续记录世界的美?”

          再追问一句,“我又怎么在凶险的旅程中保护自己?”

          回答吧。

          食指已经死死顶在了脑门上。

          “那……

          “……就重新开始吧。”

          我纵身一跃,突破云层、突破大气、突破星系,来到这个宇宙的边缘。

          日记、照片、素描,一张张地,被我扔进时空的裂缝中。

          既然过去那个明视的自己再也无法回来,那为何不将当下看成一个新的起点?

          所以,我向过去道别,

          在包里留下空白的纸张,重新装订好。

          这会是新故事的开始,我如此相信着。

          最后的最后,

          在这空白记录的开头,我写下了一行字。




          愿这世界,依然纯洁而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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