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于星崩之后,海湮之前。我成为了一个博学之人,而这让我永远永远后悔,蒙羞。
一场战争,万物终焉,至少我如此认为。战争太过可怖,以至于天国认为要使用一种可怕的力量,才得以得以终结这邪恶的残忍。只有几人活了下来,但大多数都已是支离破碎。天国烧尽的,不仅仅是罪孽,它冻结,变形,扭曲,融合,堆叠,等等等等,最终创造了一个稳定的世界,又撕为碎片,让每一片都历经着不同的惩戒。
时间已经过了很久。我还年轻,观星,作为一门艺术与科学,却被人冷落,这让我有些失望。大概是因为除了那如从尸身上撕下的锯齿状血管般斗转的破碎星座外,便再无他物可望了。我知道有一些人觉得这很致郁,但我不这么认为。仰望天国,仍然是一种前进下去的动力,又是对星幕之后藏着的究竟是何物的好奇。我们仍然可以以另一种角度去看这种恐怖之物。星幕后,定有着什么。
于是,作为我对于行动的热情的奖赏,我常常被安排去绘制星宫图。通常情况下,那些头脑还清醒的人在听了我的唠叨,感到厌烦后,就会派给我这样的任务。我的工作无非绘制地图,或许为我们的后代存下一些知识。不是说,在这个星崩后的散发着硫磺与石油气体的恶臭的世界里,还能供人净做闲事。把那些梦想家送走,去寻找新的视角,或许他再无归途。就连我都不清楚,在下一个半球逗留是否就会成为我的末日。
没什么好准备的,我知道这是我的终途,所以我没有张扬地离开了。我还记得单调的行程。它磨损我的靴子,袜子,与灵魂,但我有我的任务,要做就要做好。只有一条路可以行下去,就和这跋涉一般,去穿过那些可以想象的,与难以想象的恶物。慰藉,只有苍穹了。没有人会去用星宫图的,陆地上的人们会被灼伤双目,而大海业已沸腾,无法扬起征帆。当未坠落于我们头上的天空日夜颤抖,几乎就要崩塌之时,很少会有人去冒险。
一些都毫无意义。但有梦想也不是坏事情。要么我去绘制地图来取悦他人,要么我就死在野地中,随风而去。
于是,我需要一种崭新的方式来划分头顶的宇宙。艰难跋涉的途中,要穿过如尾椎骨一般蜿蜒曲折的土地,多尔顿的王位继承者凝固在嶙峋的雕像中,每当我爬上特巴高高的小丘上都能感受到脖颈下呼吸的起伏。每夜,我都设好我的望远镜,望着,寻找着,叩问着答案。但通常,这里唯余黑暗,与寂静。
我第一次看到它,是在尖啸的山岭上。我当时只是碰碰运气,去了一个我从未去过的地方。无人于兹。灾难降临之后,死者的最后的哭声在几代人之后仍那么刺耳。或许它们想引起我们的注意。而我所见到的竟令我热泪盈眶!外界有许多全新的星系,旋曲着,冒着泡,在我眼前交融起舞。当我凝望着它们时,它们也看了我一眼。闪烁的节拍让它更为强大,延展又粘合,但它们中的一些已经消失了……它们有时会从这混合体中黯淡一分钟左右,接着又重新亮起,犹如一个犹豫不决的女裁缝在宇宙中穿针引线。
我不清楚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或许是尖叫声消磨掉我最后的理智。我鼓起勇气,再次向望远镜内窥视,发现了一些全新的东西。最初,我所看到的一切都凝为了一根细细的银线,一线微光在镜片上跳跃着,一个在这潮湿而漠不关心的雾毯中的小小的初生灵魂。我看着它时,它变得欣喜若狂——它似乎希望我看着它。突然,就如一个小孩拉开天空的拉链一般,平常的视野剥离开来,露出一个更为漆黑的夜。这与我一生所深知的虚无不同,它以一种坚实,令人窒息的充实延展填塞了整个宇宙。一个被温暖的皮衣拥着的寒冷空寂,正如我看到过的灾难之前的画作一般,那时还有动物,人类为了皮草而捕杀它们,它们则吞下所有的精品与装备,直至吞并万物。
然后我便下山了。
我不知道为何它不伤害我。天空击打着每一寸土地,除了我的露宿之处,一场炽热的雨席卷了平原与山谷,将它们卷入黑色的苦思的池塘。就连山上的声音都平息了,满足于这片新天空下的万物再度旋转。没过多久,陆地与天空的界限就冲洗净了。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当时听到的泡泡破裂的声音。它冲洗走这焦土,把大地上的一切都沉淀在宇宙的底部。
暴戾的风雨在我周围飞旋,冲破所有障碍,发出了如同神亡一般的声音。飓风的吼声越来越大,它被撕碎,又盘旋着,缠绕在裂隙中。它已行了上千英里,移动,扭曲,直到达到了顶点。接着,它走了,回到它来的地方。
最终,我所处的有利位置也坚持不住了。我的胳膊,我的腿,我腐烂的内脏的每一部分都在下落,撕碎。闪电击中我的脸,撕裂我的五官。一切都在分崩离析。一切,除了我的眼睛,我最后的眼睛,看着我落于剩下的凝结的万物中。
我用了些时间才学会再次看东西。甚至过了更久,我才知道我仍旧是我,即便我的身躯再不完整。不过我从未完整过,所以这对我不是件多大的打击。我身边的一切都不是完整的,但即便是这个宇宙巨汤中的残渣也比我懂得的要多的多。这里有一个完整之物。一切等待着再度组装。
在如此的状况下,迷惘已为常态。我学会如何和鸟儿对话,它们曾在天空中的好位置上目睹了一切。它们教给我秘密与闲谈中的未知,它们告诉我万物是什么样的,过去是什么样的,未来又会是什么样的。没有石块被翻起,没有生命存在。透过海与天的淡淡的雾气,零碎的知识在我心中拼凑成章。生命在那里,等待着一个它们可以信任的人的注视。它们不是我们所了解的小小的,闪着光的血肉的星星,而是能把他送至天国的巨大的泛着光辉的电荷。
已被烤焦的星尘平息了它们的鄙夷的激情,令生命在它的炙热的注目下重生。现在,又是抉择。它把所有东西撕碎了。但如果要将一切在拼回一起,我就必须要警告它们万物可能再度破碎。这只有我知道。
我不想离开。我已在这天空中静坐了很长很长时间。我知道我必须要告诉它们,过往之事仍会卷土重来。即便之前我从未听闻这样的说法。我畏缩了。但我深知我的规程已是命中注定。我有让他人知道这一切的责任,去告诉他们我的经历。于是,归乡的旅程开始了。穿过狭窄的洞穴,穿过古老的矿井,倒着回到太古之地。
继续我的旅程,我也在思考着一些事情。每一个伟大的领主与皇室的人的名字与罪行。每一片菜叶上都隐藏着悲剧。数千生灵生死于安普尼亚的雪中。每一只存在过的家禽的最后愿望。可怖的知识足以压得人喘不过气,但重要的是每人都要心知肚明。即便我只能和他们讲述一点点东西,便可拯救我们每个人的灵魂。地平线上,十字街头,麻烦来了。潮涌。
我见到他们时,我们面面相觑。曾经化为碎片的熟悉的面孔,如今却比平时更为完整。我自己与人们都猜测过对方的毁灭或是命运。我们相遇时,我瘫倒在床上,试着整理起自己那剪不断的思绪。在那躁狂的一天,我去了大殿,宣布了所了解到的情况。他们中的一些侧耳倾听,一些则对此闭目塞听。他们中的大多数对于这些话语感到困惑,于是我在审判前就被带走了。
我很抱歉。或许他们难以接受我们的处境。不为人铭记之事。拜托,请不要因他们不能了解我脑中浮现之事而去职责他们。
我们乘着方舟,渡过那变幻莫测的汪洋,黑潮再度涌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