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无数次幻想我在一个我不认识的地方醒来,由此,我写了很多“我在陌生的地方醒来”开头的故事。
我也曾无数次幻想某个人离开的背影,由此,我写了很多“他最终离开,再没回来”结尾的故事。
除此之外,我还有无数作品,但是那些东西,我都不知道。
有人便笑我,我笔下的故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读到这本日记的人啊……我猜想你也许读过不少我虎头蛇尾的故事。
那些引人入胜的开头,都是在我没有意识的情况下写出的。我忽而醒来,然后只能给这样绝美的开头狗尾续貂。
我时常失去意识,失去记忆,或者说,失去灵魂。当我恢复意识,夺回或者说对方还回我的灵魂的时候,我总是在陌生的地方醒来,而我离开的背影留在我的视网膜上。
于是这一次……我打算去追逐那个背影。陌生要变得熟悉,背影要变成面对。
然后我出发了,带着这本日记。
阅读者,欢迎来我家做客。
我想从玻璃花园中醒来。
于是我从梦境中醒来,四周是玻璃,头上是暖阳。数不清的花朵开在我的身边,全是我没见过的。阳光并不明媚,也不灼人。天空的颜色沉得像海,一点云都没有。
水从我后背升起,漫过地上的细土。我把日记举高,一边记录着一边从地上起身。没有水从玻璃中进来,也没有水从玻璃中出去。和天空一样颜色的水像是固体。
然后水凝固了,似乎是海盐味儿的果冻。我被深深地粘在果冻里面,就像是可怜的黄桃罐头块儿。果冻不再上涨,而无数黄色的斑点开始滋生。
——那是黄桃罐头块儿……该死的。我突然想到儿时偶然间翻到的漫画。男主人公在拯救被绑架的女主人公时在刀阵火灾洪水和森林之间选择了森林。
果冻化为土壤,黄桃罐头扎根其中。玻璃碎裂化为蘑菇与落叶,鸟落在我的头上。
我现在被半埋在土中,脑中一闪而过不知何时看过的用水泥浇人柱的情形。那些人呼喊着,被灼伤,然后凝固在水泥里。
我知道事情不妙。泥土翻浆凝固,从接触我膝盖的部分开始,我觉得我快燃烧起来了。
我想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水泥燃烧起来的样子,白色粉末咕噜噜地冒着烟,似乎要把我吞没。
我还是被埋在土里比较好!!!
谢天谢地,现在我在土里。虽然不比刚才,现在我是从头到尾都在土里。
泥土的气味让我想起来家乡的土地,同时说明了我头上的土只是浅浅一层。家门口有一棵上百年的梨树,上面挂满了祈福的红色布条。
枝丫拥着我,我随着那棵梨树一同长出土地,我便坐在高高的树梢。
我现在就站在家乡的土地上,家乡一如既往地冷清。我曾记得不远处的山上有一个护林人的小木屋,我小时候在那里长大。
我从梨树上下来,向山上走去。小时候和长辈一起登这座山,然后险些掉了下去。
——好险!同一个地方总是事故多发。
我打开木屋的门,意料中的破败陈旧并没有出现。
不,大约是我眼花了。蜘蛛来回结网;虫子涌进房间,紧接着死掉;拴着吊灯的线一根根绷断,然后灯泡摔碎在地上;角落的食物残渣迅速腐烂,长满霉菌;屋子里的空气迅速变得沉闷,掺杂着潮湿腐烂的气味;灰尘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降落,除了落在我的身上。
我试探着走进房间,想起我在面前的小小桌子上还写过不少日记。我拂去空空如也桌子上的灰尘,看到了一个日记本。
大约是我从小时候开始,就喜欢用这一种日记本记日记吧。我翻开那个日记本,但是里面的纸页却仍然没有泛黄变脆。
不,我想大概是小屋太昏暗的缘故,刚刚我并没有看出来。纸张变得很脆,如同薄薄的玻璃片。
——我简直没想到,这东西是竟然就是玻璃片做的吗?
小时候的事情,我几乎记不清了。也许日记上的东西,能够给我一点提示。
“我曾无数次幻想我在一个我不认识的地方醒来,由此,我写了很多‘我在陌生的地方醒来’开头的故事。”
原来我从小时候就有这样的幻想。
我继续读下去。
“我还是被埋在土里比较好!!!”
我被那三个叹号逗笑了,我小时候的经历可真惨。
“我翻开那个日记本,但是里面的纸页却仍然没有泛黄变脆。”
和我现在的感觉一样呢……嘛,小时候的我自己,你就从来没有幻想过……这个本身就是玻璃做的?就像我现在用的这个。
“就像是我现在用的这个。”本子上写着。
最后一行字和前文的黑色笔迹不同,是蓝色的:“我为什么宁愿改变世界上的一切自欺欺人,也不愿意改变我自己分毫?”
我为什么宁愿改变世界上的一切自欺欺人,也不愿意改变我自己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