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鸟飞绝
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
独钓寒江雪
蓑笠翁丢下手中的钓竿,叹了口气:“古人的意境,咱实在学不来。”
日暮苍山远
天寒白屋贫
柴门闻犬吠
风雪夜归人
夜归人脱掉仿古的蓑笠,疲惫地对着来客说道:“行了行了,别吟了。都是你出的鬼点子,让我冻个半死。”
儿童相见不相识
笑问客从何处来
“你才儿童!”主人大步流星地坐到茶几前,端起热茶一饮而尽。
“烫烫烫烫!”
来客大笑,但随即想起了什么,又转黯然道:“今后怕是欲有此境,亦不可得矣。”
两人相顾,对饮无言。
还是主人先问道:“还有多少时间?”
“42分钟。”
“你若要走,还赶得及末班航船。”
“我是自愿选择留下的,记得吗?舍不得这些山山水水啊。倒是你……虽是这个计划的负责人,但也不必亲自来执行吧。”
“决人生死者,当亲自执刀。何况是一个星球的死刑呢。”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
“戴森球1计划失败之后,我们已经没有任何方法来改变那颗星的轨迹了。”
“那个计划本是很有希望的……定向日冕抛射,好一颗憎恨之星。”
“是啊,这使得在它周围进行任何工程都成为不可能,而且它还又加速到了0.98c。”
“不过你也不必说的太悲观。我相信这绝不是死刑,只不过是一次长途旅行罢了。”
“浩瀚宇宙,凶吉莫测啊。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拿东西吧。”
主客两人在复杂的通道中前行,来到了一处暗门之前。主人用密码打开了门锁,取了一个手提箱出来,又领着来客回到起居室里。
“口令:羲和。”
冷漠的电子音颂道:“口令认证完成。生物体征认证完成。模因认证完成。”
“这就是……”
“正是。”主人一面小心地将那个金黄色的仪器拿出来,一面答道。
窗外,夕阳最后一抹残光也渐渐地淡去了。夜色完全笼罩了大地。
“人们常说,每天都是全新的一天,不论昨天发生了什么,太阳依旧会照常升起。这一回怕是不能如意了。”
“是啊。即使全部的计算都没有差错,也有幸能安然渡过漫漫长夜,你再次看到的太阳,也不再是同一颗了。”
两人又边饮边聊了一阵子,尽是些陈年往事,仿若谁都不愿意再谈这重大时刻。然而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主人看了看钟,叹了口气,自书桌上取来定制的构架,小心翼翼地将旋臂安装在了金黄色仪器的旋钮上。
随着构架上的剩余时间不停地跳动,两人也在心中默默地倒数。
“……十,九……三,二,一,启动!”
机械迅速而稳健地将旋钮由1归0。
窗外的夜色陡然变成了黑暗的深夜。
“走吧,该做的已经做了。些许误差,流浪地球系统会替我们矫正的。”
“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用这个名字?”
“好像是来自千年之前的一部科幻小说,你有空不妨找来一读。”
两人一面说着,一面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屋子,便并肩离去了。
没有锁门的必要。
在西亚和东欧,无数生灵惊讶地看着中天的太阳突然消失,懵懂的心智不知大难将至。
在美洲的深夜里,行星发动机短暂地点火来平衡误差。被惊扰的生灵骚动了一阵,又沉沉睡去,徒劳地等待着再也不会到来的黎明。
两艘自东亚而来的小型飞艇,一艘降落在黄石公园。另一艘直向轨道上的星舰而去。
失去了太阳重力的束缚,所有行星都开始向着轨道切线方向疾驰而出。地球瞄准的方向,是4.37光年之外的半人马座α-A星。
虽然人类文明的火种已经遍布星海,但他们亦绝不会坐视自己的家园毁于一旦。更有三千万人自愿留守在这里,在冰封的长眠中静静地守候着新的曙光。
而在地球逃逸至安全距离之后,星舰上的人们将会再次点燃太阳,给来势汹汹而不及改变方向的憎恨之星以迎头痛击。用殉爆的超新星级焰火,给地球献上壮丽的送行。
我知道已被忘却
流浪的航程太长太长
但那一时刻要叫我一声啊
当东方再次出现霞光
我知道已被忘却
起航的时代太远太远
但那一时刻要叫我一声啊
当人类又看到了蓝天
我知道已被忘却
太阳系的往事太久太久
但那一时刻要叫我一声啊
当鲜花重新挂上枝头
……
——《流浪地球》,刘慈欣著,公元200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