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落霞血花携澍凋,万千天熻若霖摇
评分: +26+x

“谢队,一切安排妥当。”

MTF-瑶花-941的领队,谢思安点了点头,嘴里的烟头也掉在了地上:“让各位小心点,小孩还在上边。”

“请放心,行动时奇术结点会自动连结,除目标外所有无关人员都会被送至安全地区。”

谢思安又点了点头,旁边的队内特派研究员,陈余,像领会到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拿出一支中华。谢恩安接过也不道谢,只是点了点头。她望着烟雾在秋风中变幻莫测地升腾着,问道:“余子,靠谱么?”

陈余把打火机揣回兜里:“啥?”

谢思安踱步过他跟前:“我说,你们的研究,二八什么什么,编号多少我又忘了……”

“SCP-CN-2845。”陈余说。

“对,邪乎到不得了的东西。说什么黑日凌空那个。你不觉得和它有关的东西,咱们越调查就越多么?另外……”谢思安扬烟指了指夕阳下的洋面。海中央的小岛在波浪中很宁静,像百万年前它就在那儿似的,“之前出现的都是死物,这次却出现了这个。你琢磨琢磨,不觉得……”

“姐你多虑了,”陈余拍拍她的肩膀,“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想这些有的没的?这类异常我们懂,放心听我们的就好了。你们呢,只要按照命令去行动就完了。”

谢思安盯着陈余的眼睛,咬住烟嘴:“没事就好,我只是有种不安感……这感觉压在我心头上,闷得慌。”

“真设什么姐,这种异常都这样。相信我,这事儿靠谱靠谱,绝对靠谱。”陈余拍拍胸膛。

谢思安只是点了点头,望着海浪里破碎的霞光,默不作声。


那时候离现在很远。具体是多久以前,她早已忘却。后来才知道,那已经是一千两百多年前的事了。不过,那时候的记忆并未随着时间模糊,反而愈发清晰,清晰得就像抬头可见的枫叶的脉络——对。那时候的霞光,红得就像这丛枫林。

他骑上驴的时候也不忘吟诗,可能是忽地来了什么妙句,他一激动差点摔下来,幸亏她扶着他的腰。他拂袖面对夕阳,意气风发地道:“我此去定要功成名就,振兴家族!你在家照顾好母亲,不出三年,我一定回来。”她知道以他的才华,三年即成功不是大话。她有很多想对他说的,但最终只是抚着他那纤细的手背说“记得按时服药”,然后目送他骑驴的背影随风融入渐沉的夜色……

“姐姐?”小赤吃着枫果在她面前歪着头,“你在看什么?树上的果子吗?”

“哪还有果子?小馋鬼,那么多枫果都被你吃完喽。”她笑着给他一个脑瓜崩。小赤捂着脑袋,最后半颗枫果啪地滚到土里:“真的很好吃嘛姐姐……第一口没什么味道,到后面越吃越甜呢……姐姐你不是仙女吗?吃完了也没关系呀,你只要这样,”一只手在空中画了个半圆,“然后再这样,”周身旋转一圈,“满树林又会挂满果子了,对吧对吧?”

“你以为果子是花呀,我想变就变,”她伸手抚上一枝枫树梢,树梢立刻吐出红艳艳的花苞,盛开成一束灼华的桃花。她摘下一瓣花瓣放入口中,嚼了一会儿嘟囔,“不如山茶。下次还是吃山茶吧。”

“果子不是花变的吗?姐姐能变花,也能变果子。”小赤笃定地叉着腰。

“打不打赌?”她也叉着腰,低头瞪着比她矮了四十厘米的十岁小孩。

“赌就赌,”小赤鼓起腮帮子,很认真的样子让她想发笑,“我输了的话……我就……”

“我不想吃你的巧克力。”她事先声明。

“奥利奥和冰工厂呢?”

“我也不感兴趣。”

“那么,那么……”他真没想到这些宝贝零食对她居然毫无杀伤力,“……如果我输了,我就满足姐姐一个愿望。”

她忍着笑:“好大的手笔。那么,如果我输了,我也送给你个愿望。”

“一言为定。”小赤腮帮子鼓鼓的。

“一言为定。”她学他腮帮子鼓鼓的。

“那就开始吧。”他环指参天的枫林。

她左手抚着一根枝条,一分钟后就说:“你看,一点反应也没有呀。”

“姐姐你忘了这个。”小赤像笨拙的几维鸟般转了一圈。

好吧。她原地转了一圈,黑色的长裙展成圆锥状,地上的枫叶被裙摆带起的风呼起。她的指尖又触及枝条的一瞬,哗啦啦,满树林的枝杈都在摇曳。枫叶落雨间,一颗颗青黄色的枫果扭动着圆滚滚的身躯钻出叶缝,在夕阳中辉映着柔和的光。她觉得不可思议,像不认识般看着自己的双手。小赤兴奋地尖叫一声,刷地爬上树摘果子,摘了这颗塞进嘴里,摘了那颗塞进衣兜。过一会儿他骄傲地骑在枝头:“姐姐姐姐!你输了哦!你欠小赤一个愿望!”

她抬头看着小赤兴奋的样子,和他笑得一样灿烂:“愿赌服输。想许什么愿?枫果无限量供应吗?”

小赤吃得满脸都是果液,活像唱京剧的大花脸:“嗯……我想要出了小岛以后,也像在岛里一样能看得见听得见……”

她伸手把小赤抱下树梢,在和他说什么之前,小赤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但是我有了更好的一个愿望。以后再和姐姐许。”

“以后吗?多久以后?”

“那要看我什么时候长大,”小赤认真地说,没有鼓腮帮子,“小赤长得和姐姐一样高的时候,再许这个愿望。”

“好吧,”她也认真地说,“那姐姐等小赤长大。”


“原来枫树也会结果吗?长见识了。”谢思安随手摘下一颗,旋即翻身落地,速度快到让小赤觉得她也是神仙。她咬了口:“可惜不甜。”随手一丢。

“看来你说的什么自动联结出了点故障。”谢思安经过一个大叔时轻飘飘吐了这么一句,那大叔低着头退了两步。她挥了挥了手:“把枪放下。别吓到孩子。”她身边十几个人目光交流了片刻,枪管都歇下来。

她脸上的表情和蔼了一点:“小朋友,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在这里做什么呢?”

小赤张开双臂:“你们不能进去,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

谢思安干笑两声:“秘密基地呀?就说明里面有秘密,对吧?”

小赤想着怎么回答,忽地一双手从背后把他提溜起来。

“姐别浪费时间了,这种小屁孩交给我就行。”陈余提着四爪乱抓的小赤走到谢思安面前,顺手一丢给两个手下。很快小赤就被绑成了粽子。

“都说了别吓着孩子,”谢思安的目光扫视着,“你和捆他的两个留下看着这个小鬼。其他人按原计划行动。一小队跟上我。”


小赤与她的相识完全出于意外。那天他的父母带他来到海滨,等到朝阳升起就开始下跪磕头。他不知道朝阳是什么样的,只觉得面前很温热。他闻到一点烧纸的气味,知道是爸爸在火盆里烧大师送的符。大师曾在他掌心很明白写着:“海神娘娘一赐福,小赤便会目明耳聪。”

他不知道他一直磕了几个头磕了多久,也不知道父母磕了多久。他觉得膝盖发麻。忽然他被扶了起来,他嗅了嗅,妈妈牵着他的左手,爸爸牵着他的右手,他们手心都是汗。一股奇香忽然钻入鼻翼,很快他昏迷了过去。小赤醒来时第一眼是父母惊喜流泪的面庞,第二眼是天空中飞扬的枫叶与雨丝。最后是拿着枫果蹲着喂两只麻雀的她。父母扑过去连连跪拜称谢时,麻雀都被惊飞了。她边摆手说什么边往他的方向走去,小赤感到一股温热感,和朝阳照耀时的感觉一摸一样。她蹲下来注视他的双眸,手指划过小小的掌心,一字一句地说:“怎么样?还好吗?有没有不适应?”小赤也在她手心中划字:“没,我很好。”

父母哭着又过来了,哭着喊他的名字,哭着拉他的手。

海风扑到他脸上,小赤第一次听到风声。枫叶伴随满树落花缤纷凋下,细雨冰凉点在他脸上。洋面清清漾着。天空灰蒙蒙的。

小赤。小赤。父母还在哭着。他茫然望着一切听着一切,然后也像父母一样呜呜哭了出来,眼泪很大颗,在风中摇摆着。


“现在几点了?”行至半途,谢思安忽然问。

“五点十五。”“四点五分。”“五点四十。”

一小队四个人相顾无言。谢思安握紧了枪托:“和其他小队联系。”

无线电中只有寂寞的风声。

谢思安停止了前进。另外三个人随她警戒起来。

“联系地面部队。还有总峰。”

都是孤寂的杂音。

幸运的是和陈余他们联系上了。谢思安立刻率小队与他们汇合。小赤在陈余脚边睡着,身上盖着陈余的大衣。见面时谢思安立刻问:“时间?”

得到六个不同的答案。

陈余过了一分钟又看表,很惊讶时针转了三个大格。谢思安动用无人机扫视全岛,半小时后得出结果:岛上只有他们。她遥控无人机向岛外飞去,飞过海面时摄像头倏地急剧降低,旋即丢失了信号。

“什么东西把飞机拉下去了?”陈余又看了眼表,秒针不情不愿地往前挪了一步。

谢思安轻轻吐了一句:“余子。靠谱。”

陈余没听清:“什么?”

谢思安的话还是很低:“你,你们,真他妈靠谱。”说完她给枪狠狠上膛,独自一人走向枫林。陈余想问什么,但开口那一瞬仿佛被一双巨手掐住了喉咙,左手捂着脖子,右手指着什么,然后他踉跄着后退。其他五人警戒地拔枪转向陈余所指之处,在看到那令人感到深深恐惧与绝望的一幕时,他们的反应只是毫无作用地开枪。

太阳慢慢从海平面下升起,但海面并未被照亮一点。黑夜中的涡旋还在盘转,但海洋的本质在昨夜已悄无声息发生巨变。洁白的星空一刹那滴落血液,仿佛是宇宙忽地睁起无数猩红的眼。在逐渐翻涌起的海浪的歌与血红的星辰中,那轮幽暗的黑日不紧不慢地升起,最终镶嵌在穹顶,像黑夜中的深井。所有方向响起女子的尖叫孩提的哭泣老者的叹息,还有血肉交错绞动的咕噜声。最后,爆炸,倒塌,枪鸣也出现了。扑簌簌,黑色的云中十几只翼展达十五六米的巨兽咆哮着扑向地面……很快,除了翅膀扑动的破风声与海浪的破碎之音,万物陷入死寂。

陈余呆呆望着诡红色的星空,忽然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谢思安把枪口死死对准陈余,看见他跌倒,想了想,便对准那飞动的大家伙,然后又对准黑色的巨日,最后是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最终她没开枪。

她清点了包里的东西,保命足够用。于是她向枫林深处走去。


“出来,给我出来。”谢思安对着满目枫叶轻轻说着,”别躲着。那孩子还在我们手上,如果——”

“我在这。”她拍拍谢思安的后背。后者眨眼间向前腾跃两三米,黑洞洞的枪口泛着阴冷的弧光。

“把我的人都交出来。”手指稳重地压着板机。

“我不知道他们去那儿了,”她的目光还是平静,”我花了一番功夫才稳定住这里,一转头只剩你们几个了。”

“你什么意思?”枪口往前进了十厘米。

“对这个,”她指了指天空,”你们比我更了解吧?你们尚且不清楚,我怎么会知道呢。不过呢,我愿意帮你点小忙。”

话音刚落,满树林的枫叶泛出金橙色的暖暖荧光。秋风拂过层林尽染,摇曳得像夕阳下平静的海面。一只只萤火虫像金色的小小星辰在林中洋溢。谢思安轻轻点了点头,但枪管没放下。

“带我去找小赤。”她的声音在呼啸的秋风里失真。

谢思安低头一看,手枪上开满了满天星。她撇撇嘴,把手枪揣进兜里:“成。刚把小朋友吓到了,我也怪过意不去。”


小赤追着萤火虫玩,对于天空的恐惧感消弥了不少。但其他人没有,每个人都握着枪把,直直盯着洋面。小赤抓住了一只小小的星辰,高高兴兴地展示给陈余看,但陈余只是目光空洞地望着深邃的黑日。萤火虫乘机振翅逃走,小赤追之不及。她轻轻一挥手,萤火虫转了方向往她飞去,小憩在她的指尖。小赤见她回来了很高兴,看到谢思安时摆了个鬼脸。

“姐姐,叔叔们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小赤拉拉她的裙角。

“别管他们,”谢思安用力揉了揉小赤的脑袋,“小鬼,你比他们有种。”小赤想咬谢思安的手指头,后者躲闪得飞快。

“你没事就好,”她把小赤抱起来,用脸蹭他的脸颊,旋即看向谢思安,“把黑日相关的事,都告诉我吧。”说着把小赤放下。此时她指尖的萤火飘舞过他脸前,小赤高兴地追在流离的小光点之后。

“你想干什么?”

“小赤很喜欢朝阳,”她抬头望了望血淋淋的宇宙,又看向蹦蹦跳跳的小赤追着光明一头扎进荧亮亮的枫林,“而我呢,欠他一个很大很大的愿望啊……你们只要相信我就好。”

天空下起小雨。雨丝纷亮,透着枫林的霞光。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前一分钟,她抱着无尽的遗憾闭上了双眸;后一分钟,她睁开眼睛望望四周,只是无垠的波涛在夜里呜咽。不管怎样,可以确定,这里不是昌谷,也不是她曾去过的任何地方。她大声呼喊,回应她的仍是浪花的呜鸣。

她被一双神秘的巨手丢在这荒无人烟的岛上。这双巨手在过去在未来都有很多名字,而在她那个时代,祂被叫做“天命”

很快她发现了自己的能力。没过多久,满岛屿的枫林盛开满缤纷多彩的花朵。霞光万道时满树枫叶飞舞,像火烧云散漫着陨落。她高兴地想着,他若见了一定会大吃一惊的。她把他的名字划在枫叶上,让海洋带这些信使而去。她让枫林泛起荧光,相信如此奇观,他若得知定会亲自前来。

月照花林皆似霰,一点点月光在花上飘零,像升腾的星辰。她拂起一挽流明点点,奋力一挥间满目晶莹若一月弯刀划过夜空,落下的光点像空里流霜像玉琼纷降,随着夜风吹遍洋面的四面八方。她觉得有趣,一拢拢花瓣和着光明泼洒又泼洒,不一会儿她目之所及都是纷乱的银花溅落,美不胜收。

他看见这般奇景,便会来吧。她想。

沉沉的海雾中除了斜月只有光点。她一直等。但从未等到那书生的船只,也未等到他呼唤她的名字。

%E6%9E%AB

枫林

君不见落霞血花携澍凋,万千天熻若霖摇。

君不见冷月流霜着妖娆,芊眠槭木倚水悼。


她从那古朴的剑匣中抽出一把长剑。剑上的斑斑锈迹触及雨丝的一瞬,便似冬雪融火,化为红棕的流液从雪亮的剑锋滴落。小赤睡熟着。陈余和谢思安站在她身旁,其他人警惕地在四周警戒着。

“前些日子回收的,SCP-CN-2845-51,不知能不能用。”陈余声音越来越小。

“挺好的。”她笑着,然后抬起头来。黑日静静地挂在正中。云里有许多尖牙利齿张牙舞爪,似万鬼哭嚎。

雨还在落着,花瓣与枫叶珊珊翩跹。她轻轻一跃,足尖准确点在一片枫叶上,然后她旋转着裙飞向天空。无数猩红的目光焦灼在她身上。扑动的蝠翅,老鹰的利爪,老虎的尖牙,毒蛇的信子……四面八方,千千万万,狰拧丑陋,摄人心魄。她无暇顾及那些,只是用尽平生气力抡起长剑——在它们刺破她的皮肤的一瞬,剑锋划过一个雪亮的半圆,旋即一只幽暗的爪牙击碎了剑身。

她一声不吭,从群魔乱舞的血色天空落下。谢安和陈余搭建的临时奇术阵发动。她轻轻倒在谢思安面前。

黑日稳稳伫于空中。

“比我想的厉害。”陈余看着她腿部绽裂的血口,谢思安狠狠踹了他脊背一脚。她的腿长出了鲜花,她的双眸熠烁着看向谢思安。谢思安往空中望去,轻轻“啊”了一声。

黑日的边缘若风中潮汐般颤抖,无数鬼魅若感应到什么满天乍起到处乱飞。接着,黑日表面泛起一丝丝莹白色的裂隙,万道金光破壳而出,阴森森的洋面被照亮了,浪花欢快地扑腾着。黑色的壳带着喷薄的血花燃烧着,融化剥落坠入大海深渊。阳光越发明媚,满天的飞物被光的利剑肢解为破碎的烟尘,地面上的血肉横生快速枯萎溃败。

溃痕转荒穹,天凝白夜裂。

骨瘦神肤皱,坠日龙血热。

股肱起铅兵,火诫闭而灭。

桃夭,菊花,百合,流星,牡丹,玫瑰……无数花朵自她的伤口盛开,带着晶莹闪亮的露珠。她想说什么,想对震惊中的陈余和谢思安说什么,想对小赤说什么,但她的颈部也璇出美丽的花来,她发不出声音了。

太阳抖落了阴沉的壳,慢慢向地平线沉下去。

在头发也化作牵牛的藤时,她在迷糊中听到一声呼唤: “姐姐?”

小赤不理会陈余与谢思安的阻拦,扑到她身前:“姐姐?……你怎么了?”

她只是微笑着,耳朵变作梅花,手指泛起山茶的瓣叶。她抚了抚小赤的面颊,张开嘴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缄口无言。小小的手指慢慢张开,她的指尖轻柔地在他掌里划字,一字一句,慢慢的。

“姐姐很好。姐姐有点累了,要睡一会儿。”

太阳停在海平面若横破之镜,温暖的晚霞浸透了天空与海洋。

不知从何方,可能是大地,可能是天空,可能是海洋,飘来长长悠悠的无词歌声。余音在跃动,没有词句,又好像道尽了一切。

昼短闻歌长,来向断颈泄。

君不见八百万花夭艳绝,落舌说尽美人血。

君不见盲者瞽者鼓而歌,断弦弹裂心衷铁。

“姐姐……”小赤趴在她身前哭了,泪水大颗大颗,在风里飘摇着。

她的眉变作秋兰,膝漾起荷花。宿莽披在她身上焕发,白芷在她的裙摆上招摇。她的唇吻化为芙蓉的瓣,鼻梁缀满栀子与月季。最后,她凝视着小赤的明亮的双眸,在泪眼迷蒙里,逐渐盛开为海棠……

但在那之前,她的余光看见了。

枫林里的孤独小径。红橙色的火焰般的晚霞。那个瘦弱的书生,骑着与他一般瘦弱的驴,在落日的前方,对她微微笑着。

人途谁堪立,一径吊影孑。

他张开口,呼唤她的名字。

落霞浓艳妖娆,红得多像千百年前的那天。

她泣出大颗大颗的泪来,均凝为海棠的珠玑。她起身挽着裙摆向他跑去,一路上萤火通明,枫雨无尽。他的手依旧枯瘦,眉还是连在一起,浅笑眼眸,还是依旧。他们相会的一瞬间,满枫林的荧光散漫为无尽的金色光点,所有红枫沙啦啦落了,还有她全身上下盛开的鲜花。他和那首歌悠悠合唱着,最后一声引亢舒啸,随着日落敛起,然后黑夜静静降临,洁白繁华的星空奔涌着吻向世间。

小赤他们最后看到的,是几只麻雀从凋零的枫林里飞出,把最后一抹晚霞涂抹全身,最终扎入宁静的夜空里。

失语或噎鸣,有客见红雀。

小赤从口袋里拿出枫果,摆在满目的落花之中。

姐姐你骗人,你还没有满足小赤的愿望,你就睡着了。姐姐是坏蛋……姐姐是坏蛋。

岛屿开始慢慢下沉,而他的目光依旧清澈,耳里回荡着海浪的歌声。


余闻齐鲁之境,登州之地,渤海之畔,有槭之丰林焉,其叶森然,如华盖状,荫若云霓,色为彤丹,亦有金晕,又生南天之竹,长秋而未见冬,四时而一景哉。其气白藏,清而不寒,或曰东海扶摇之木,昔者云将之所适,鸿蒙所处也,盖元气之所发,广施万物之生,应於东方之春,此为其裔。由慈而司刑,由生而执杀,故其常居於秋,显旻天之威也。又周回素月之水,不见其源,不知其终,人皆终岁不见有浊染也,饮之则冥然忘尘骸之累,不觉己之忧哉。

尝有渔伯垂纶於上,一儒生坐於侧,见岸之彼有一女子,被玄衣而犀簪,饰黄裳而佩离,振琳琅以歌洞章,其音穆而威仪,幽而杳然,不类虞舜之乐,不同汤武之辞,试听之竟莫能辨。惊疑曰:“奇哉,此西王母於昆仑为穆王所咏之谣乎?”少顷而渔者得鱼一尾,鳞有鸟文,鳍有凤章,腮有羽翅,乡人悉以为神异之兆也,不敢烹食。复投於水,而三反焉,儒生曰:“昊天之所予,弗敢辞也,否必受殃,是非获麟之事,莫之足怖,若使其为鬼神之眷,吾愿承咎。”遂烹而分,食之者,身悉同少壮之勇,皓首复青,病疾皆去,又遣人以鱼骨入於水,渐生血肉,皆畏而敬其林。

历三月,有客初至,好仙,闻此事,语其伴曰:“古者仙真,或坐昆仑之宫,或居洞天之境,或隐山川之间,而显妙相於凡世,施玄教於无穷,吾游天下十有九年,惜未一见,今愿往朝拜之。”乃泛舟而欲渡素月之水,途经未半,雾气眇然,弥景覆天,举手而不可观。又闻雾间有声如窃语,寻之而行舟,终返於始,喟然曰:“吾福之未至也。”既离而常以此遇告人。

后渔者年古稀矣,望林而复见前所言之女子,以手触地,有琼华玉芝、朱果丹实生於树,而莲、梅、菊之花属,皆现於旁。走而晓之於四邻,又与前之灵迹并称,不逾十日,登州皆知。或斥之为虚诳捕影之说,或奉之为神明兆化之验,以太有玄妃天母娘娘尊之,谓为帝掌春气生发之神。亦见其林之奇,或日月一悬,或昼夜相交,或晴雨一区,达乎丹跸,闻於天子,乃降诏使官往求延生不死之药。既至,望林而拜,言以列庙为礼,意在蓬莱之方,忽有烈风自巽宫起,四极晦暗,折旄旌,摧华盖,昏日月而蔽星宿,扬洪波而鼓雷霆,如拔五岳,如倾北冥,虽鸣夔鼓鲸钟不能及,奏钧天清都之乐犹不可胜也,俄而止息,不见其林,天地之间惟一澄碧焉。

除非特别注明,本页内容采用以下授权方式: Creative Commons Attribution-ShareAlike 3.0 Licen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