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葬她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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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葬她的眼神




2020年7月18日,晚11点4分。

我看见冰冷的河水浸染开凌小姐纤细的身躯,肆意地剥夺着她的感觉、呼吸与意识。

我点燃香烟,吞吐着。

烟雾蒸腾间,我看清了自己的想法——

我希望自己在她面前显得不要太过可怜。




2014年5月28日。

我认识了凌小姐,那时她还在上初二,双亲亡故。

我比凌小姐大七岁,承担起了照顾她的责任。

依旧记得第一次与她对视,她在嫣然地笑,可我确信看透了她的一切,她将一些真实的柔软的东西埋藏在内心的最深处,一层一层的为那些她的弱点建立起不可攻破的高墙,然后用近乎本能的伪装替代一切,用完美的表现抵抗现实。她无法信任任何人,也不会真的依赖任何人。

那时的我,对她只有同情,我曾暗自许下诺言,要照顾好她的一切。

我经常去看她,她每次都表现的落落大方,会周到的款待我,笑着说着感激的话。一切都那么完美,就像她永远整齐的书桌和弧度恰当的微笑。

有时我会带她出去,曾去过游乐园,一起爬过山,我还陪她去过她最喜欢的作家的新书发布会。

我们相处时总能产生一种若有若无的气氛。我们彼此知晓,却无法阐明。

什么时候开始爱上凌小姐的呢?我不清楚。或许这份感情从我未遇到她的时候就一直存在,是我与生俱来的。这样的想法时常出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2020年3月7日,我和凌小姐第一次发生关系。

事后,我刻意回避了她一段时间,原因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不过没过多久,我们的相处方式就回归了正常,至少是表面上的正常的恋人间的相处方式。不过和我料想的相同,凌小姐一如既往,并没有改变什么,她守着自己的城池,划清与我的界限,像一个老谋深算的商人一样从我这里拿走她想要的商品,却只给我敷衍的交换物。

然而我知道,我的心,已无可挽回的坠落了。



2020年7月14日,凌小姐第一次向我袒露内心。

那天下午大概四点多钟,正是黄昏时刻,周围一切都金灿灿,孤零零的,让人有点怅然若失。

那时,毫无征兆地,凌小姐给我发了一条很长的短信:

亲爱的海:

这样称呼你有点奇怪吧,不过我想显得正式一些。思绪有点乱,感觉对你有好多话要讲,想到哪就写到哪了。 但是最重要的,我爱你,希望你能铭记并坚信这一点,未来对于你将要发生很多事情,但我希望你记住我,记住我们的爱,请你保留这份回忆,对我而言这就足够了。

我打算向你坦白,我终于决定迈出那一步了——死亡,或许你曾经有所察觉,或者只是我的错觉。总之,我想告诉你的是,生命对于我而言太过艰难了,而你的爱又是那么沉重,我无时无刻不觉得自己的一呼一吸都是如此的困难。我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陌生,从马路上时刻变换的灯光,到城市喧嚣的烟火,行人的步伐,孩童的低语,这一切让我无法融入,我学习着一切,学习像你们一样生活,可这无法掩盖我内心深处的渴望,对终结自己生命的渴望,那才是我的归宿。以前的我,面对整个世界汹涌而来的善意,选择回避那个自己,因为害怕你们受伤吧,我真的缺乏勇气。可如今,我也想要自私一次了。我鼓起万分之一的勇气,面对那个丑陋但真实的自我,逃离阳光照耀下的大地,厮守自己狭窄黑暗的丛林。可这一切对于我又是那么的幸福,那么的不可抗拒,让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于是我做了,我想做的事,大概就是这样。

这是一条自动发送的短信,所以当你收到这条短信时,我已经走了。但请你先不要痛哭,我还有事请求你帮助我去做: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对我进行海葬,葬礼只有你一个人就够了,不要通知任何其他与我有关的人,就这样。

对了,在床头柜的第二层里,有我送你的礼物,为了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希望你喜欢。

不道再见了,希望你为我祝福,我在彼端遥望等候。

收到这条短信后,我以最快的速度前往凌小姐的住所,同时拨打了急救热线。

二十分钟后,我看着担架上的凌小姐被抬上了救护车,泪模糊了视野中的一切,所有光亮都变成模糊的一团,空虚与恐惧填充了我身上的每一个毛孔。

然而事情并没结束。法医说,凌小姐是个奇迹,对于她机械性窒息五小时却仅仅只是陷入昏迷的情况,他们也无法给出解释,也不能确认她何时能苏醒,有无成为植物人的风险。

有件事我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死神已逝,这个世界再也不会存在名为死亡之物了。




2020年7月18日。

我紧握凌小姐的双手,看着她紧闭许久的双眼缓缓张开。

她看到了我,嘴唇微微动了动,吐出了细长的话语:

“是你啊。”

“嗯。”

我轻轻应答,她没再说别的,只是微微一笑,当时我无法理解这笑容背后的含义,如今却已经想透——那是知晓一切的笑容,她比任何人都先知道了一个突如其来的事实。她也没有放下对死亡的渴望,恰恰相反,她坚定了,她的信念,她追求之物,所以再无一点犹豫迷茫。

凌小姐苏醒以后,又在医院住了一周,期间我一直在照顾她,尽量回避一些敏感的话题,凌小姐的话似乎少了,出神发呆的时间似乎多了。我权当是自己的错觉,我要学会欺骗自己,这在今后与凌小姐的相处中至关重要。

凌小姐出院那天,我开车想要送她回家,她却有点俏皮地说:

“诶?可我还不想回家啊。”

于是我问:

“要去哪?”

“嗯…我们去约会吧。”

她没说地点,于是我驱车驶向附近最有名的一条步行街。她挽着我的手臂,在面包石堆砌的街道上漫步,风怀抱着她的长发拂过我的脸,我感到许久未有的惬意放松。耳边忽然听见不知从里传来的歌声,我们驻足,聆听——

Angie, Angie安吉,安吉

Where will those dark clouds disappear乌云将何时散去

Angie, Angie安吉,安吉

Where will it lead us from here我们将何去何从

With no loving in our souls我们灵魂中没有爱

With no loving in our souls我们灵魂中没有爱

You can't say we're satisfied你不能说我们成功了

But Angie, Angie, you can't say we never tried但是,安吉,你不能说我们没有努力

晚餐是在一家西式餐厅吃的,那里灯光很暗,凌小姐说很喜欢这种氛围,尽管她吃的很少。 之后我们又去了看了夜场的电影,直到晚10点才结束。出了电影院,凌小姐依偎在我的怀中,说出了她今天最后一个愿望;

“去江边吧。”



我们手牵着手,沿着江边的大坝行走。

她与星空,点缀整个夜晚。

凌小姐忽的松开我的手,向前奔去,留下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在向前奔跑了一段距离后,凌小姐停下,向我挥了挥手,月光下,她的面容如此的可爱动人,我的心仿佛停滞了一霎。

我奔跑,追上了她,然后一起在大坝上坐下。

“我的礼物,你收到了吗?”

“我忘看了,是什么?”

凌小姐轻轻摇了摇头。

“算了。”

我没再过问,凌小姐又说:

“海,我想做个实验。”

我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一种痛感忽的在心头蔓延,仿佛那里被一万根钢针刺穿,我沉默良久,最终叹了口气,什么也不想说。



2020年7月18日,晚11点4分。

我看见冰冷的河水浸染开凌小姐纤细的身躯,肆意地剥夺着她的感觉、呼吸与意识。

我点燃香烟,吞吐着。

烟雾蒸腾间,我看清了自己的想法——

我希望自己在她面前显得不要太过可怜。

五分四十一秒,水面不安起伏的纹路逐渐舒缓,最终停止。凌小姐上了岸,与我并排坐下,我熄灭香烟,同时也熄灭了夜色衬托下唯一的光亮。

四周陷入寂静,或者说四周本就寂静。

凌小姐将头埋入我的胸膛,她开始颤抖。我知道她在哭泣,无声的哭泣,于是我用手抚摸她的头,一下,一下。我不只一次这样安慰她,每当我这样做时,我都无比痛恨卑微的自己。凌小姐从我这夺走她想要的一切,而面对她给予我的,毫无意义的零角,我选择默默接受。

少顷,凌小姐端正身子。

“海。”

她轻声呢喃我的姓名,我没有转头,出于我最后的固执。

“谢谢你。”

她又用微不可查的语调说道。

我本不想回答,也不应回答。爱她,我的罪孽,我只有承受的份。然而过往的种种不断积聚,终于在今夜一举勃发。那是无底的漩涡,吞没了我的神经。

“你的谢谢不是我想要的!你分明知晓一切,对我想要你做的清清楚楚——”

我本只想冷静地叙述,然而话到嘴边却多了控诉的意味。今夜做了太多不该做的事,这是个不祥的征兆,仿佛要把一切都指向某个未知的终焉的时刻。该来的总会来,我改变不了,我想着,说出来我未了的话:

“——停止你的追求吧,求你了。”

凌小姐的眼神与我的眼神碰撞,将我定格在了歇斯底里的那一刻,我恍惚了一下,思绪又回到了正轨。没有用的,我怎么可能改变她,改变这个虚幻似的泡影似的凌小姐,改变这个固执的可怜的凌小姐,她的精神是不可能被弯曲的直线,直指她为自己描绘的她所渴求的终结。

无力感涌上心头,我轻轻叹息,已再无勇气直面凌小姐的眼神,在我的眼神将要闪避之际,她忽的把脸凑了上来——

她的唇贴上我的唇,柔软的触感中带有几分酸涩,她轻轻拨开,将那条温柔的舌伸了进来,我们搅在了一起。我的手轻轻搂住她的后颈,身体如遭电击一般麻痹,意识逐渐模糊,在混乱的脑海中仅剩一条细长的光亮,一个想法——

今夜真的很特别,不仅对我,也对凌小姐。

今夜,凌小姐选择褪去层层隔膜,将真实的自我静悄悄地揭露给我看,这是第二次。

接吻后,我们悄然分开。凌小姐把头轻靠在我的肩上,轻声低语:

“你不该爱我,我也不该爱你。”

“是啊。”

“可惜一切都发生了。”

“是啊。”

“我们都无法改变自我,所以请你不要再…”

“够了,我明白。”

“对哦,毕竟是你。”

我苦笑,凌小姐沉默。她忽的又说:

“忘了吧。”

“什么?”

“我的一切。”

“不行,也不可能做到。”

“可这样的话,我会愧疚的。”

“你不需要,交给我吧。”

这是一句违心的话,可我必须这么说。

让她放下一切吧,我想。



那夜以后,凌小姐消失了。无论任何渠道我都再也联系不到她,就仿佛她这个人从未存在。我开始不安,彷徨。我宁愿抛弃我的一切只为换来一条她的消息。

社会也开始变得动荡不安,一些与人类生命有关的言论铺天盖地般席卷,又被其他难辨真假的话抨击,覆盖,一种暗流一般的恐慌在人群中弥散,又被一些人刻意的掩盖。但这些我都不感兴趣,只会增添我对凌小姐的担心。

2020年8月10日。

我接到了凌小姐最后一通电话,用一个我不认识的号码打来的。

电话那边,她轻声道:

“海,我要重生了。”

我异常冷静,冷静到我自己都惊讶。

“重生后,我们还会再见吗?”

“会的,那时你要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会认得的,我把它写在了手背上。而且重生后我会忘记许多,所以…就拜托那时的你一点一点教会我吧。”

“那时候,我到哪里才能找到你?”

“不用找我的,我去找你。”

“重生前,能再见你一面吗。”

“我也很想见你,但…恐怕不能”

“有个问题,你之前短信里说的,都是真的吗?”

她沉默了一会,说:

“不是。”

她忽的话锋一转,

“我给你的礼物,还在那里,你去取吧。”

“不用了,已经在我这了。”

“这样啊…”

没等她说完,一声低沉的男声从电话那边传出,我没听清说了什么,电话已被挂断。

放下手机,我点燃香烟,点点火光照耀着我右手食指上的银质戒指。

电视那边,传来主持人播报新闻的声音:

近日,邪教“轮回魇”行为猖獗,该组织在各大城市中贩卖名为“轮珂”的药物,还教唆教徒服用该药物。这是一种危害极大的药物,会通过伤害服用者的大脑从而使其出现永久性失忆等症状。该教派还奉行“死亡神圣”的教义,严重违反人类伦理道德,望广大市民予以防范……

我没哭,眼泪已经流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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