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觉得伦敦怎么样?”
Iris在她银白色的办公室里,和Brainy面对面地坐着,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对比。她素面朝天,他的脸妆则画成了老虎的模样;她穿着一件柔和纯色的高领毛衣,他身上的西装却华丽多彩;她只有在她想笑的时候才会微笑,而他的嘴角一直在上扬着,即便是他一点笑意都没有。
“我瞧瞧。老伦敦城,哦这真是……啊,这个,”Brainy再次交叉双腿,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右拳,结结巴巴地说道,“‘没有比伦敦更好的地方了’,就和那首歌唱的一样1。那里不如Wonder World tee em那么五彩缤纷。淡色的,我想这样形容,比暗淡好听一点。那里更加大一些,也没有那么奇幻。奇幻的反义词是什么来着?庄重吧,我想,这样不会太冒犯。是的,伦敦是既淡色又庄重的。而且潮湿。还沉闷。又阴沉。还有——”
“据我所知,这只是一次调整。”Iris打断了他。
“是的!只是一次调整!我要调整!只要经过一段时间,我就能感到宾至如归,而不是觉得我是待在一个灰暗无光的阴曹地府里了。”他不自在地笑了笑,快速挤捏着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来的笑脸压力球,脸上一直保持着笑意。
“Brian,这里不是Wonder World,你不需——”
“是Tee em。”
“不要打断我。”
“抱歉。”
“这里不是Wonder World,Tee em。你不需要假装开心,如——”
“我想说,我不是在性别歧视。我只是很想一吐为快。虽然我不觉得我要说的东西有多重要,也不是想要下马威;我对你除了尊敬别无他想,即使我现在有些僭越了而且噢我的天天地地啊,我又来了。”他深呼吸一口气,把压力球往自己的额头上锤了几下。“真的,我很抱歉,只是关于Tee em的这件事已经刻进我骨子里了而且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没事找事所以我又这么做了并且我还是不愿意接受你的这些我觉得是错误的称呼!不用管我。你我都知道我有些毛病。”
“是的,我很清楚你有心理健康问题,”Iris耐心地点点头,“这正是我想和你说的。坦白来讲,我认为造成你精神失常的原因和Wonder World的关于心理健康的文化风气和各种政策之间并不无关系。我调查过,似乎Wondertainment的心理健康疗法就只有,我来引用一下,就是‘微笑,微笑,还有更多的微笑’。”
“还有压力球。”Brainy举起紧握的拳头补充道。
“你一直在秘密服药,药物还是在二十年前开的,而且从来都没有跟医生核查过这种药物是否依旧适合你服用。你也从来没有进行过就诊,只是被迫表现出一切都很好的样子,直到你再也撑不下去,”Iris说道。Brainy郑重地点了点头,但还是没有停止露出Wondertainment招牌般的笑容。“而我想让你知道你在这里不需要这么做。我希望你可以去看看我们的私家精神科医生来更新一下你的处方,并参与定期就诊。你不必再去隐瞒或是为此感到窘迫。我还希望你可以找出一种更加健康的方式去应对你病态的想法和情绪,而不是去假装它们并不存在。你是一名设计师,Brian。你知道忽视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我想这种应对方式是更加成熟的。当然,成熟的是褒义词,”Brainy思忖道。“这是,啊,是的。就像你说的那样,只是一次调整。我总是担惊受怕着万一别人发现我正在服用之前就已经停掉的抗精神病药的话会怎么想,当然这也……加重了我的病情。”
“污名化精神疾病是幼稚的表现,而这正是Wondertainment所擅长的,”Iris的语气有些洋洋得意。“承认它并去控制症状才是明智之举,而这也是我对你的期望。”
“那……你不介意我是个疯子吗?”Brainy问道。他困惑地皱起眉头,努力消化着这闻所未闻的观念。
“‘所有的天才都是疯子’,”引经据典的Iris揶揄地笑着。“或许,这就是我们这么合得来的原因。”
Brainy说不清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好歹可以说这有利于他在这里长期工作。
“好吧,你是对的。Wondertainment不太适合我,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对我不好。我亏欠了他们许多,我也想让他们快乐,但是我似乎只是让他们比任何奇妙小孩Wondrous Child都要悲伤了。不过这都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你是我的老板,还是唯一能够不让Wondertainment——还有GOC,以及马戏团对我施加他们各自认可的正义裁决的保护伞,所以如果这是你所期望的话,那我就会照做。”
“谢谢你。你是我团队的骨干,Brian;你的健康对我来说至关重要。并且我希望你可以充分享受我们如此慷慨的医疗福利。”
她把一本MC&D的品牌宣传小册滑给了他,上面的标题写着“精神错乱来势汹汹:应对超自然压力的超自然精神保健服务”。
“嗯——。这个,最后一个和我谈话的医生还是一个字面意思上的小丑,所以我觉得这能算是一种进步,”Brainy翻动着册子自言自语道。“那我,嗯,等我打卡下班之后就顺路去诊所楼下转转。谢谢你,Dark女士。我从未有过一个能够无需对其隐瞒我的情况的老板。这……这还真不赖。”
“我只是在和我唯一的梦幻空想家一起解决所有潜在的健康隐患罢了,”她说道。她压低了眼镜然后转到她的笔记本电脑面前。“如果没别的事情的话……”
“其实,在我走之前还有一个小小的个人请求,”Brainy说。他在他的包里翻了翻,然后拿出一张卷起来的海报。“我不是有意要让你难堪,如果我越界了,请告诉我;我只是想你可不可以在你2014年的德比海报上签个名?”
他展开海报,上面是鹿学院2013/14赛季的动力德比军团。Iris看起来十分困惑但并没有感到冒犯,这让Brainy松了一口气。
“Brian,我没有去——我没有参——这不是我!”她盯着那个与她相貌一致的德比队队员结结巴巴地说。Brainy把海报转过来再仔细检查,左眼因为紧张跳得厉害。
“可是,我觉得——我是说——她看起来很像你。”
“或许吧,假如我有一个良性肿瘤压迫着我的垂体的话,”她反驳道。“这个女汉子有六英尺2高。”
“这个我想你是用了混沌魔法来增加了身高,”Brainy解释说。
“她球衣上的名字是Black,”Iris指着说。
“我以为你是用了化名因为你不想人们对你区别对待,”Brainy回答道。
“听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才好。鹿学院是一所跨多元宇宙的学校,所以这顶多是存在于另一个现实的我,但她也仍然不是我,”她坚定地说道。Brainy眯着眼睛又看了海报很久。
“你确定你百分百没——”
“那她有穿着高领毛衣吗?”她斩钉截铁地问道。
“我,这个,没有,但——”
“那她就不是我,”她回答得十分肯定。
“好吧,我想这是确凿不移了的,”Brainy接受了,然后把海报卷起来放回包里。“抱歉浪费了你的时间。”
“你不觉得医生开处方单也太快太随意了吗?”Pepper看着Brainy带回家的一大堆的药问道。“我觉得这应该不算太奇怪吧,可是你连咨询师都没有去看吗?”
“没有,我只是预约了,”Brainy边看着装着蓝色药丸的瓶子上的标签边回答道。“不过那时针灸师刚好走了进来,所以我就去了;我脱光了上衣,身上刺了好几十根莫甘娜银制成的针。”
“你是说仙银?这会有什么特殊功效吗?”她俯身看着他手中瓶子的瓶底问道。
“啊,我很确定这只能让顾客感觉到自己一直在被二十四把小刀戳着,”他回答道。他的背部因为仍然残留的痛觉而略微抽抽。“不过说实在的因为他要用到奇术电刺激,所以我认为想要更好的导体也是无可厚非的。”
Brainy被瓶子电了一大下,一下子没拿住瓶子。
“针灸不是用来治慢性疼痛的吗?”Pepper问。
“我也这样问过,但是针灸师说这可以改善所有轻微的问题,调整你体内的‘气’之类的,”他试着扭头来好好看看自己的后背。“没有在流血了,对吧?”
Pepper摇了摇头。
“所以在针灸了之后你就去看了药师?”她问道。
“我本来想去的,但是一个麦克斯韦派的赛博信徒医师把我拉走了。他让我坐在那种霍夫曼式的驱魔道具3跟前,然后它进行了各种各样的净化仪式来驱散我身上的恶魔和诅咒,”他边说边一个又一个地拿起药瓶在耳朵边摇晃。“我觉得这确实有点用,聊胜于无,但是再之后他又试图让我使用一种‘微型驱魔植入体’,这东西可以通过访问Dark的电刺激奇术服务器来使用那里面存储的咒语,在出现健康问题的时候就可以进行即时治疗。”
“然后你怎么说?”Pepper皱着眉头问道。
“我就问他有没有用过,”Brainy回答道,“他说没有,因为这个芯片对何时施术和施什么术的准确度不到百分之百,虽然他没有说明到底是‘不到’到哪种程度。他还说因为Dark在他的数据隐私上和他撒了谎,所以他现在被胁迫留在公司里。”
Pepper松了一口气。
“然后你去看药师了吗?”
“……遗憾的是并没有。我不小心闯进了星体投射的会议现场里,然后我身上的一些驱魔咒还在生效着,所以……”
“喔哦。”
“我明白。不过在无数次的道歉之后,我终于见到了药师。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可以给你什么’,就……嗯,这句话不像是一名药师会说的。我和她说了我之前一直在服用利培酮——还短暂地服用过小丑冲动抑制剂——因为我精神病发作了,但是我没有任何处方。她只是笑了笑,然后她就说先给我来个采样包,然后就……就是这样了。”
他们都低头看着面前桌上多得吓人的药瓶堆。
“Brainy,你确定你不先看过心理医生再来吃这些玩意儿吗?”Pepper柔声问道。
Brainy想了一会儿该怎么回答。
“到最后,利培酮也还是不够好。我赌不起像那样的事情会不会再发生。特别是发生在你身上。我需要一种更好的选择,而且现在的制药水平也是日新月异了,不是吗?它们是实实在在的魔法。这里面含有的炼金术成分可以稳定我的情绪;而奇术的成分既可以同时改善神经和心理状况,又能将真实的神性护佑施入其中。如果这样都不能让我保持理智的话,那我就真是无药可用了。”
“那会有什么副作用吗?”她问。
“……就是常有的奇术反冲,不过是可控的。当然,炼金术需要等价交换,谁不知道?每个人在一开始都这么说——先不管。至少它不会干扰到我的新陈代谢。奇术与其说有副作用,倒不如说是一种圈套:神明需要信仰或是献祭,如果祂认为你不配受到祂的恩惠的话,会对你施以拒绝。而就我所知,我可能不配得到救赎。”
Brainy坐着沉默了一会儿,他低垂着头,仔细琢磨着这瓶神奇的药。
“我已经原谅你了,Brainy。你对于你的过错感到如此懊悔就是十分重要的原因,而这意味着神也可以原谅你,”Pepper边说着边摩挲着他的后背,然后他反射性地跳开。“对,是针灸!抱歉!Brainy,听我说。如果你认为这个药对你的效果比之前的那个好,而且你可以处理好副作用的话,那我会支持你。”
Brainy点头同意了。
“我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不只是为了你,也不只是为了其他所有人,我还和Dark保证了我会克服它,所以……干杯。”他在手上倒出一剂药然后仰头吞下。她递给他一杯水,也是一口气喝干了。“现在除了等待,没有什么可做的了。”
“我希望我的新身体还是胖胖的——我可不想碰上减肥离婚4或其它任何类似的家庭矛盾,并且我喜欢扮演圣诞老人——不过我希望它有心脏病的抗性。”Brainy正在他的脑内空间与一位客户会面,他变出了一个梦形并把它转变为真实的躯体。“因为我经常开刀,而这变得越来越麻烦了。”
“完全没问题,先生。来些少少的基因编辑就可以解决,”Brainy在进行测量时对老绅士说道。“如果您乐意的话我还可以再添加一些温斯顿·丘吉尔的特质进去。您看起来是喜欢高档雪茄的那一类人。”
“绝妙的小改动;一次就成!”那人开怀大笑,友好地一把拍在Brainy的背上。虽然后背因为针灸还是很疼,但Brainy还是尽可能地忍住了畏缩。他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实体化到马戏团的时候在食人鱼缸里的情景。“我的孩子,虽然我不想吓到你,但是似乎有一位乘客搭在了你的臀部上。”
“不好意思?”Brainy努力地扭过脖子,惊恐地看到一条霓虹色的食人鱼正咬着他的右边屁股。他吓得尖叫起来,把它拍了下去,然后立刻开始寻找它是从哪里来的。
“嘿食人鱼饵”,记忆中Icky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回响。一群白色和紫色的食人鱼凭空出现,朝他们扑了过来。
“什么鬼?”客户在和Brainy躲避着鱼群时喊道。
“我很抱歉先生,但看起来是我的脑内空间被破坏了!我们只能留到下次再安排了,”Brainy说完后就摁下了紧急排出按钮。客户消失了,回到了现实中;而Brainy还留在这里,趴在五颜六色的塑胶控制台上,寻找着哪里出了什么问题。鱼群朝着他俯冲而下,但是只要一拨开关,就能让它们消失得无影无踪。看起来问题似乎已经解决了,它们已经回到了虚空中。
“一切正常?”Brainy一边研究程序诊断报告一边自言自语道,“怎么会是一切正常呢?难不成……”
他不能说完这句话了,因为他记忆中Icky掐着他脖子的手突然变成了现实。愤怒的领班的透明幻影把他提到了半空中,她吐着信子,紫色的蛇眼发着光。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他告诉着自己。不停的念叨使得幻影闪烁了几下,然后消失了。Brainy喘着粗气,爬回控制台上。然而仿佛是来自外面的直升机的轰鸣声让他的血液冻结了。他想这应该是一架黑色的直升机,而事实也是如此。是GOC。
再一次,他听到了他们上楼梯的脚步声。
再一次,他摸到了自己手中的枪。
再一次,他看到了男孩们整齐地躺在他们的床上。
“不!”
整个幻境崩裂成了无数的碎片,然后瓦解成尘埃,又消散无踪。他的脑内空间再一次回到了一片黑色的虚无中,Brainy试着冷静下来。
“来—来个棒棒糖,”他喘着气说道,一个棒棒糖便出现在他的右手边。他一边舔,一边用左手掏出药瓶,再一次阅读警告标签来证实自己的怀疑。
“任何类型的念形投射都可能会受到创伤性记忆和侵入性思想的不稳定影响。”
他长长地、筋疲力尽地叹了口气,因为他意识到保持自己理智的代价,就是每当他踏入他的脑内空间时,他的过去就会来缠扰着他。他踉踉跄跄地走向控制台,看看自己能否设置一些保护措施,或者至少能否让自己的工作不受过多地打搅。
“唉,还是看看好的方面吧,”他对自己说。“这大概是我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