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
1月
Site-77: 意大利，拉奎拉省
“什么玩意。”
Ralph Roget翻动书页。“这什么狗屁！”他快速翻阅着那份档案，时而惊愕，时而烦躁。每一页都要求独立签名，每一页都有不同的日期格式，修改之处要签上姓名缩写，空白部分要填上详尽的回答。甚至还有——他深吸了口气——需要做数学运算的地方。
文书工作本身就是异常。肯定是这样没错。
没有敲门声提醒，他祖母的这间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这可不太礼貌。“我是站点主管，”他指着祖母的桌子上闪亮的新铭牌抱怨道。“站点主管。”
“临时站点主管。”Site-77的安保部部长Theodore Anderson摩挲着他浓密的灰色小胡子。“这个‘临时’也到此为止了。”
Roget扔下档案。“我奶奶回来了？谢天谢地，这些繁文缛节快要了我的命了。”
Anderson叉起双臂。“现在你可以不用再假装工作了。这些文书工作不过是我安排好一切之前让你分心的诱饵。”
Roget从没见这个老狐狸如此志得意满过。“我想你应该不是在说下午茶的事，”他试探道。
Anderson摇了摇头。“你和你奶奶的下午茶时间结束了，Ralphie。”
两个穿制服的特工出现在Anderson身后。他们全都拿着武器。
“就当为了你奶奶，不要反抗。”
Amelia Torosyan俯身抓住工作靴的靴尖，舒展着长时间坐飞机后紧绷的身体，她感觉到深红色的连体服绷着她的皮肤，同时也感觉到了她男友的视线。他总是趁她没注意的时候偷偷望着她；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的反应实在慢得可笑——这也是被镜中的跟踪狂惊扰了十八年造成的结果。他永远无法足够快地移开目光。
男友？我们像这样腻在一起已经好几个月了，我们确实可以算……
她站起身来，Philip Deering飞快地低下头看向放在自己腿上的PDA，她几乎能听见他的肌腱收缩的声音。抓到你啦。他现在坐在地上，半个小时以来一直在重复着查阅低权限SCP文档、浏览SCiPNET和笨拙地偷偷看她这几件事。总有一天他会开始适应他们这段关系的。这种幼稚的热恋阶段不可能永久持续下去……可能吗？
她有些惊讶于他此刻还能听到荷尔蒙的感召，现在他无疑应该感觉很焦虑，更不用说有个声音肯定在他耳边唠叨。到机场迎接他们的安保小队把他们扔进了这个空荡荡的收容隔间里，叫他们在这儿等着；Amelia觉得自己很难不去想这件事。
“你在看什么呢？”她问。“虫子战士？认知危害停车标志？”她走到他身后俯身看去。PDA屏幕上看不清任何文字，因为屏幕的绝大部分被一个眼睛是两条狭缝的灰色生物占据了；它显得很生气，只见它的嘴在动弹，但是她听不见话语。只有Phil能听见它在说什么。
Phil叹了口气。“我什么也看不到，因为Doug。”他晃了晃他的手表，仿佛在无声地暗示镜子怪物去往这个更适合它现身的地方。
就算Doug领会了这个暗示，他也没做出任何反应。
Amelia跪了下来，从Phil肩头伸手过去用两指缩放屏幕，试图在Doug的肩膀后面辨认出几个字来。Phil用胡茬蹭着她的脸，她好不容易忍住了笑。但是当她意识到自己看见了什么时，她没有忍住惊呼。“Alpha-9？！你什么时候有权限看Alpha-9了？！我是你的上级，连我都只能听些小道消息！”
“我不知道什么Alpha-9。我刚刚从SCiPNET收到这封邮件。”他眯起眼睛，好像这样能帮他透过Doug的身体看清文字一样。“是那个全部都是异常组成的MTF吗？人人都假装那是什么大机密，但他们疯得太厉害，根本没法不往外说？”
“别再看下去了！”她走回他的正面，踢了他右边的鞋底一脚。“不管这是什么，发给你肯定是发错了。”
隔间的门开了，一个穿安保制服、留着小胡子的男子走了进来。“他们送你们过来也是送错了。很抱歉浪费了两位的时间。”
“你应该道歉的是在门外偷听人说话，”Phil咕哝道。
男子无视了他。“我是Theodore Anderson。”他伸出一只饱经风霜的手，Amelia和他握了握手。“安保副主管。你要把5109交给我，现在。”
“谁授权的？”Amelia追问道。“我接到的命令是先和Roget主管会面。”
“Roget临时主管，”Anderson纠正道。“他现在已经被关押起来了，因为涉嫌叛变。不管他原本想用那个密码做什么都无所谓了。把密码交出来，然后你们就能回你们那个下水道去。”
她摇了摇头。“我是作为ETTRA的特工而来的。你无权征用我管控下的物品。”
他冷笑。“你管控下的物品？”他瞟了一眼依然盘腿坐在地上的Phil。“比如这两个？77站对意大利境内的所有异常物品都有管辖权。我可以把你爷爷也算进去。”
“我不是她爷爷，”Phil粗声说。“我是她……男朋友。”
她涨红了脸。一股莫名其妙的冲动让她想挡在Phil和Anderson之间。“你是在威胁我们？你就打算玩这种花招？”
“我没在跟你玩，Torosyan小姐——”
“Torosyan部长，”Phil插话道。
“Torosyan部长，我绝对是认真的。要么乖乖把密码交给我们，要么我们从你嘴里硬挖出来。要是让我怀疑你跟我们的前任临时主管是一伙的，哼……我酌情行事的范围可是很宽泛的。”
Amelia深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来。
她屈服了。“好吧。好吧。我们快点解决了这事吧。”
垂直起降喷气机起飞的时候，Amelia狠狠捶着座椅。“那个狗娘养的！”
“真是短暂的假期。”Phil打了个哈欠。
“Sokolsky会气炸的。我们没抓住卧底，而且还弄丢了密码。”
“这都是我的错。”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妇人从驾驶室里走了出来。“但你们还有机会抓住那个卧底。”
Phil眯起眼睛。“你是谁？”
“管事的。”她坐到他的身边。“首先第一件事：联系43站，拿到密码的另一份拷贝。这次我们要把它贴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Roget试着摇晃囚室的铁栏，觉得有些可笑。更可笑的是他怎么也摇不出响。“Anderson！Anderson，我知道你就在那里！”
“你蒙对了，”Anderson从一个拐角走了出来。“当然，你运气一直不错。运气，加上受宠，才让你走得这么远。但是就这么远，不会更远了。”
Roget眯起眼睛。“你今天很爱说话嘛。是嗑了什么情绪泻药？”
Anderson露出亲切的笑容。Teddy从来不笑。更别说亲切地笑了。“我一辈子抓过不少叛徒，孩子，通常送走他们总让我很心痛。误入歧途的总是那些最聪明，最有前途的家伙。但今天不一样！今天可以说更像是一石二鸟吧。”
Roget摇了摇头。“你老年痴呆了吗，Teddy？”
Anderson大笑起来；Roget从小到大从没听过他这样笑。“老年痴呆？你担心Gilly奶奶吗？这样一来你跟工厂做交易的事就说得通了。”
Roget眨眨眼睛。“什么工厂？你是说那个工厂？”
“别装蒜了。主管年纪越来越大了，对你来说一定很辛苦。有大把的人为了自己的亲人做出过比倒卖异常更坏的事。他们答应给你什么来换这个密码？不老泉？万灵药？”Anderson啧了一声。“傻孩子。你应该让她顺其自然地老去的。”这个比他年长的男人抓住铁栏，毫不费力地摇晃出了响声。“现在她的孙子进了大牢，等内部调查结束后，她怕是再也抢不回她的宝贝站点了。等着瞧他们会在她的地下室里发现些什么吧！”
Roget的胃像在做自由落体。“现在谁是主管，Teddy？”
Anderson的笑意蔓延开来，却始终没有抵达他的双眼。“我。现在我该搬去我的办公室了。”
Shirley Gillespie主管喝了一口纸杯里的咖啡，看着眼前这对局促不安的年轻情侣。这辆高尔夫车上一共坐了四个人，还有一个是个MTF特工。他们后面还跟着两辆车，这支车队正在开向萨尔维亚诺山1。
“他们认为Roget博士干了什么？”Amelia问。
“一件蠢事，”Gillespie回答。“很像他干得出的事，但他真的没干。”
“所以，我们是来替他洗雪冤屈的？”
“不，至少不是直接这么做。我们到这里来是为了揭穿一场阴谋，也许还要消灭一个来自地下的怪物。”Gillespie又喝了一口咖啡，这次显得不情愿得多。“阴谋几乎是肯定的，怪物只是有可能。”
Amelia皱起眉头。“你是想让清洁工去跟怪物战斗？”
Gillespie一脸痛苦地看着那杯咖啡。“我只是尽量利用可利用的资源。Alpha-9是很忙的，但你们两位也有你们的用处。我听说你相当擅长解决问题，而你……”她朝后视镜里像往常一样怒视着Phil的灰色影子点了点头。
“当然了，”Amelia咕哝道。
Phil无力地点点头。“那封邮件原来是这么回事。Alpha-9有意招募我。哦天啊，我要死了。”但他的语气却十分平静。
Gillespie带着解剖学家般的好奇打量着五官如细缝的灰调怪物。“只有你能听见它说话，”她低声说。“你走到哪里它都跟着你，在一个个反射面间不断转移，从来不看其他任何人一眼。真是罕见的忠诚。”
他们来到山中的一处巨大的岩缝，Amelia伸出胳膊搂住了Phil的肩膀。
“别忘了Doug还会全天无休地骂我，”Phil说。“不过……你这是要干什么。”
“利用这里，”Gillespie说，她没有再多解释什么。
“……我们现在看着的这个是什么？”Amelia几乎是在耳语。
“地球上的一道通往地狱之门，”Gillespie用同样的耳语回答道。她因为愉悦而一阵战栗。“哦哦哦。”
如果真的有看上去像是通往地狱的门的话，这扇门绝对能算一个。它是如此巨大，豪华，闪亮，漆黑的底色上带着金色的纹饰，被华丽的黑檀木门框深深嵌在岩洞的内壁上。MTF特工们正在它周围的岩壁上用白粉笔描绘着各种线条和符号。
“我们今天就要下地狱了吗？”Phil咽了咽口水。
Gillespie看向MTF队长，后者点了点头。
“他点头表示‘是的’？”Phil问。“我们今天真的要下地狱了？”
“打开它，”Gillespie下令。
队长跪下来，用粉笔一划，将最后的两根线条连接在一起，法阵立刻爆发出红色的光芒。然后是绿色。然后是黑色。
黑色的光芒我可是头一次见。Amelia心想，然后门砰的一声打开了。
Gillespie拍了拍手。“干得漂亮。好了，回车上去吧，我会解释的。”
2020
10月
“这是个恐怖的主意，”Theodore Anderson说。
“这只是我喜欢它的一部分原因，”Gillespie反驳道，她蹒跚着穿过洞窟，指着成堆的显示屏和实验器材。“主要的原因则是它不受拘束的潜力。”
Anderson抬头看着上方的一片漆黑，据他所知，洞顶和Site-77的地基都应该在那里。“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这里有这么个地方的？”
“不久前。”一个不知名的技术员递给Gillespie一个记录板，她扫了一眼其中的内容。“感觉有点像在沙发垫子下面发现了一张百元大钞，对吧？”
“更像是发现了一只死老鼠。”Anderson打开手电筒，探查着远处；这个洞窟大得仿佛无边无际，广阔到他们说话都听不见回声。空气是静止的，又仿佛有什么在其中酝酿。“目前为止我们都发现了什么？”
“哦，老一套。”Gillespie把记录板递回给技术员。“发射人类牙齿的枪啦，用你的血液做燃料的火焰喷射器啦。我们才刚刚开始绘制这里的地图，但我们已经遭到过食肉蝙蝠和自杀式爆炸者的袭击了。”
Anderson回过头，担忧地望着她。“自杀式爆炸者？”
“它们看上去很像小孩子。眼睛除外。”
他打了个冷战，关掉了手电筒。“所以，还是墨索里尼的那些狗屎。”拉奎拉省曾经是个超大号的武器和军械加工厂，在二战爆发后则变成了某种更糟的东西。德国人和意大利人投入了上百万的马克和里拉进行神秘学实验——在偏远的小山村，以及像这个山洞一样的洞窟里。
“那是最靠谱的一种解释。”Gillespie看着技术员们安装起一连串的荧光灯，研究员们开始往不锈钢桌面上一排排地摆放玻璃器皿。“我等不及想看看这下面还有什么其他宝藏了。”
你好，Theodore。
“什么？”Anderson走到Gillespie身边。“你说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可能是回声吧。”
但这里仍然没有一丝回声。
2021
1月
“所以是那些法西斯分子？”Phil问。“门是他们搞出来的？”车子正沿着曲折的地道加速前进，车头灯的光芒刺入黑暗。
Gillespie点点头。“直呼他们的名字，很好。赋予一件东西名字会使你拥有掌控它的力量。”
Amelia摇着头。“那个门是美国货。我在老式银行里见过一些像这样的门。”
Gillespie拍起手来。“这个就更好了！没错，它是美国货。我们甚至知道它是哪个工厂生产的。”
他们俩都注意到了暗示着大写的那个停顿，但只有Amelia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一阵寒颤。
“意大利在43年向盟军投了降，”Gillespie继续说道。“有很多人并不乐见此事发生。而且他们有的是门路。”
车子开进了一个巨大的洞窟，洞顶和远处的洞壁都隐没在一片昏暗中。地面上有工具刮擦的痕迹，空气里有种诡异的静滞感。
“于是他们从美国找了一个强盗贵族兼撒旦崇拜者帮忙，那个人的名字叫James Anderson。”
“两个都叫Anderson，”Phil评论道。“还真巧。”
“我还认识第三个呢，”Gillespie耸耸肩。“巧合是有魔力的。James Anderson也有魔力。他和魔鬼做了某种交易，他们使他获得超越一般人类的力量。他能够从他的雇员脑中提取出最可怕的灵感，将它们化为现实。他还活着时，他的工厂生产了许多用于压迫和暴力的匪夷所思的工具；而在他死后，他们甚至搞起了国际业务。”
“在德国搞得很大，”Phil咕哝道。
“没错。五十年代时我们发现Anderson是不会真正死去的；他早就不再是人类，他本质上是一个恶魔。工厂把他尸体的碎块散播到世界各地，用他的邪气来污染像这样的地方，建立起上百个分支机构和字面意义的魔鬼磨坊。我们刚发现它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它究竟是什么；直到发现了第二道门我们才知道。”
Amelia眯起眼睛。“第二道门？”
Gillespie点点头。“就是我们刚刚通过的那个门。真是算我们走运还有这么一道门，因为这是我们能跟踪伏击Anderson的唯一手段了。”
“等一下，”Phil说。“你说的是哪个Anderson？”
Gillespie没有搭理他。“另一道门，第一道门，位于Site-77的地下。我们几个月前扩建主管办公区时发现了它。从那之后我们就一直忙着收容、废除和测试Anderson留在这儿的东西。”
Amelia和Phil瞪着她。她显得有些不安。“是啊，现在回头想想，真是作死。在下边工作的人开始听到声音，感受到奇怪的冲动。很显然Anderson正在伸出他的魔爪。在这个洞里工作的人精神抗性得分都是很高的，我本来以为不会出什么问题。我低估了他的本事。”
极远极远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光点。
“直到我们抓到了一个潜伏在萨尔维亚诺山区的蛇之手奇术师，我们才了解到我们面对的是什么，那个人一直在维护着门上的防护魔咒；原来蛇之手几十年前就知道这个地方，并且把它封印了起来。等我们明白过来这不是什么意大利山寨货，而是如假包换的工厂本厂的时候，由于急需Alpha-9的帮助，我下令封闭了这里。但已经太迟了。”她把已经喝空的咖啡杯压成一团，扔到座位底下。“伤害已经无可挽回。老天啊，我讨厌咖啡。”
“你看上去确实更像爱喝茶的那一派，”Amelia说。
“是的。但给我泡茶的人今天有别的事要干，我这个人可是很挑剔的。”
当营火映入眼帘时，他们关闭了车子的电动引擎，走下车来。可见范围内的洞穴地面上布满了奥术符号和互相连接的线条，它们全都是用白色粉笔画的，在微微发着光。碎裂的电脑显示器、熄灭的轨道射灯和翻倒的集装箱在闪烁的光照下时隐时现。Theodore Anderson在火堆边俯着身体，拼命地往岩石上画着什么。他的四周是大致呈环状的一圈腐烂的人体器官。
特工们开始包围这个圆环，很快走出了视线。Anderson突然站直身体，十声枪响刹那间接连响起……
……子弹却只是击中了魔法圆环周围的某个看不见的壁障。Anderson大笑起来；声音如同猫在呕吐。“Shirley！你还带了朋友来！”
四面八方的黑暗中传来了惨叫声。那些特工没有再回来。
“我该拿他们来做些什么呢？”Anderson从火堆边走了出来，他们注意到他的眼睛是无光泽的纯黑色；Phil和Amelia互相挤来挤去，抢着要护住对方。
“Ande——”Gillespie刚一开口，突然她手中的拐杖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她抓住了自己的喉咙。
“请别这样，”Anderson说。“我现在真的，真的很不喜欢听到那个名字。”
Phil在Gillespie倒下时扶住了她，搀着她缓缓跪坐到地上。她在喘气；同时她在嘶哑地笑。“原来如此。当然是这样了。”
“当然了，”Anderson亲切地说。他又走回了圆环里。
Amelia跪在她身边。“当然怎么样？”
Gillespie的眼里充满了泪水。“是Anderson。是第一个Anderson。”
“那个撒旦信徒？”
Gillespie摇摇头。“那个恶魔。”
“别以为我听不见哦，”Anderson喊道。
“好吧，”Amelia小声说。“所以工厂的Anderson夺舍了你们的Anderson？为什么？怎么做到的？就因为名字一样吗？”
Gillespie的眼珠在乱转；她进入了解离状态。“名字是有魔力的。为什么我们要给东西起名字？”
Amelia摇了摇头。因为……“因为赋予一件东西名字会使你拥有掌控它的力量。”
“他是……一个恶魔，”Gillespie重复道。
“我能听见你们说话，”Anderson吼道，Gillespie的眼珠转回了原来的位置。Phil轻轻地扶着她躺到地面上。
Amelia吞了口口水。她的头晕得厉害。她已经明白了。
“我不喜欢最后一分钟的反转，”Anderson咕哝着站了起来。“但是！现在最后一分钟已经过了。我即将变得更强，而你很快也能和你那位自大的管家重逢了。很快。”
Amelia站起来抱住了Phil，在洞窟的湿冷之中感受着他的温暖。她向他耳边低语道：“那个仪式会把密码变成他的名字。”
她放开了他。
“嘿，混球，”Amelia喊道。
曾经同是两个Anderson之物从仪式的圆环里抬起头来。“我以为我已经把你们两个送走了。”
“我们留下来看演出了。”Phil的声音在颤抖。他的身体也在颤抖。
Anderson在地面上画下了最后一笔，然后站起身来。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高，越来越高，仿佛挤满了他们之间的空间。远处有低吼声传来，在洞窟中回荡。
“想看就看吧。Theodore是个难缠的家伙，一直想把身体抢回来。你们看上去……就要弱得多。”恶魔走出圆环，打量着他们两人。Amelia还来不及动弹，来不及说话，甚至来不及呼吸，恶魔的一只手就猛地攥住了Phil的咽喉。他的双脚离开了地面。
Amelia还来不及尖叫，Anderson已经把他又扔了下来。“他不知道。”
哦天啊，哦天啊。她已经看不到那个恶魔，也听不到自己心脏的狂跳了。她的世界现在只剩下被猛砸在地上的Philip Deering。她向他伸出手去……
……而恶魔用两手抓住了她的头，用力挤压。仿佛有一个小宇宙在她眼睛后面爆炸开来，这种疼痛是她从来不曾想象过的，就像人生中的每一次偏头痛叠加在一起疯狂发作。
“哦，你也不知道。很好。”
Amelia倒在地上，脑袋里一片嗡鸣，就好像Anderson刚刚把一群苍蝇塞进了她的脑子。“妈的……搞什么……”她吐了口唾液，然后突然呕吐起来。
“我必须确认这不是一个圈套。”Anderson走回圆环。“如果你们还知道那个密码，那就会很不妙。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想回来工作了，但是恶魔的规矩实在很不方便。”他把手掌按在了符文的中心。“现在再也没人能知道我的名字了。”
Anderson开始用低沉的声音喋喋不休地念诵咒语。Amelia听不清他在念什么，也不想听清。火堆熄灭了。远处的低吼已经汇集成一片咆哮的音壁，可以听出那是上百台柴油发动机的怒吼。洞中回荡着隆隆声。红色的雾气正在从粉笔画出的法阵上升起。
Amelia抓住Phil的手臂，用另一只手擦了擦嘴。“行动吧。”
Phil咳嗽着把手表举到自己面前。
雾气聚成了一团带有脉络的扭曲白色血肉。一排接一排的圆顶意大利坦克尖叫着从黑暗中浮现出来，基岩伴随着一波波震荡从它们的顶部滑落。这尖叫不是机械的声音，而是……
不要听。她把精神集中在Phil的呼吸声上。
表盘上的灰色脸孔正在翕动着那条代表嘴的缝隙；Phil把耳朵凑过去，点着头。
一队队眼睛滴着血的士兵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们手里拿着……
不要看。她把精神集中在Phil深棕色的眼睛上。
她看见领悟的神色从那双眼睛里渐渐浮现，她看见表盘上的脸孔已经说完了话。Phil试图深吸气，他的喉咙因此发出了口哨般的尖啸。她心都快要碎了。他摇了摇头。他又摇了摇头。
她拉着他一同跪下来，然后抱住了他。“悄悄地说，”她耳语道，然后亲吻了他的脸颊。她把他们的额头抵在一起。“悄悄地告诉我。”
Anderson的身体倒在地上，围绕着他的血肉漩涡凝结成一个微微发光的半透明生物体幻象。
老板回来了，它的声音像钻头冲击金属一样在他们脑海中轰鸣。休息时间到此为止。
Phil用几不可闻的低声把密码告诉了她。
我想是时候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了。
恶魔举起一条胳膊，坦克齐刷刷地抬起主炮，指向洞窟顶部。
谁想一起来强占这个站点？坦克开始发出红热的光芒。
Amelia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说出了恶魔的名字。
然后她说出了她脑中浮现的第一个句子。
“‘你被解雇了’？有没有搞错？”Phil粗声说。
Amelia微笑着替他按摩脖子。“我已经把这句话和法西斯主义联系到一起了。而且不管怎样，它确实管用。”
“我敢打赌……”Phil艰难地做了个吞咽动作。“我敢打赌从来没人拿这句话当放逐咒用过。”他向后倒在旅馆的床上。
她也陪他一同躺下。“以后一定会流行起来的。想炒掉自己老板的人可不少。”
他依偎着她。“不包括我。”
她紧紧搂住他。“哦，你的老板是特殊情况。”
“如此的特殊。”
他们就这样躺了一段时间，他们伸缩着全身的肌肉，直到感觉到令人愉悦的酸痛。然后他起身打量着她。
“干嘛？”他小心翼翼地把她的眼皮翻开，她哼了一声。“干嘛呀？”
“我不懂恶魔的那一套。原来你只要知道名字就能控制它们。”
她点点头；他们的鼻尖蹭到了一起，她吻了他。“就像Gillespie说的那样。”
她从他的怀里钻出来，把手伸进了连体服的口袋。
“赋予一件东西名字会使你拥有掌控它的力量。”
她握住他的手，把一个细小、冰凉又尖锐的东西放在他的掌心。他把它举到灯下，看着它闪闪发光，然后将它戴在了无名指上。
Doug在床边的玻璃水杯里耐心地观察着这一幕；他在说着什么。Amelia不认为镜子怪物真的会祝贺他们，但她其实并不在乎。而从Phil陶醉的表情来看，他也不在乎。
Anderson揉着自己的后脑勺。“你倒下的时候有人扶你，我倒下的时候怎么就没有？”
Shirley Gillespie向后靠在医务处的病床上，闭上了眼睛。“我年纪大了，我是个重要人物。而且再怎么说，James——sic semper proditores。2”
她能感受到他的视线。“我不是叛徒。而且我的名字叫Theodore。”
“好吧，Theodore，你这几周可真是挺忙的。打探你不该知道的事，让人占领了你这不堪一击的老脑子，假造证件，罢免我孙子，偷窃异常，还带着地下的恶魔坦克大军差一点炸飞了我的站点。”
她听见他的头碰上他自己床上的枕头的声音。“这些事我一件都没有记忆，但这无所谓。我要把整件事都甩锅给你的疯狂科学探索——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你招募了那两个清洁工——我会牢牢记住以后要多跟你争论争论的。”
她窃笑。“我想我总有一天会原谅你的。毕竟，还有谁能为我泡——”
“茶来啦！”门被猛地撞开了，Ralph Roget后退着走了进来。他手上端着一个托盘。“谁要喝一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