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乌云已经向窗前拢过来了,黑色中带着微弱的闪烁着的光,是闪电在乌云中酝酿。午后的气氛在乌云的环绕覆盖下变得沉闷,令人感到内心无比的烦躁。高耸的树梢上的鸦群在无规律的盘旋着飞行,不时从嗓里嘶哑着吐出啼叫声,不是清脆的声音,而是沉闷的低吼声,宛如沉黑的天色。
她看着Aplous从门口向车上走去,手里攒着他给的已经枯萎了的花,她看着他的眼中浮着一层暗淡的寒霜般的阴影,空洞地看着前面。她不明白Aplous发生了什么,她只是安静地站在台阶上,目送着Aplous离开。手里紧紧地攒着他的花,那是他给她的花。她像试图挽留玩具的孩子,试图挽留Aplous,但她却做不到。
她的嘴角流出一点笑,手里捏着有些发软而垂下来的花枝,看着最后碾起的烟尘下他的背影。天空降下了浑浊的雨水,滴答在花瓣上,润湿了一团花瓣,化为浓浓的烟雾和云尘。她举起了手,看着暗淡的乌云中浮动起伏的闪光,让雨水顺着手臂流下,最后滴落在石台阶上。远方的高楼在午后昏明的光照下变得模糊不清,还有矛盾的鸦群飞舞在高楼之上,在雨中穿行,带着被拉成长线的声音,穿行过这篇城市森林。
她最后一次回头,想看到Aplous的背影和恬静的目光,但给予她的只有冰冷的雨点打在眼镜片上的重影,还有模糊下的光晕般的城市灯光。
Aplous跟着车上的人下车了。他看着不远的前方的房屋,感受着闷热的空气中浮躁着某些令人不安的东西,还有聒噪的鸦群在天空中盘旋。他轻轻地捏着自己手指的关节,感受着上面的纹理,试图放下心来。雨点在空中飞行到他的发梢,然后在润湿之后留下,沉寂地滴下来。
他舒心的吐出一口气,将肺中淤积的空气从喉管中慢慢吐出来。然后向前走。
楼道的栏杆上残存着一点未清洗干净的血迹,像一朵绽开的血花。他看着上面的冰冷的血迹,回忆着尚还温存的模样,淡漠的叹息一声,然后向前走去了。他冷漠地在那些受害者的无名墓碑旁穿行,仿佛毫无在意。他确实已经淡然了。空气中的闷热让他更加烦躁,他的内心却忽然地不安起来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黑的云层压迫着城市的高楼低下了头。空气在沉默中变得粘稠,凝固,最后化为一块坚冰。城市外装饰着一点浑黄的灯光,在雨中如同火苗一样,摇晃着飘摇在风雨中。
楼梯间的扶手上有着一层厚重的灰,已经是很久没人来过了。Aplous看着昏暗的闪烁灯光下的瓷片台阶,阴沉的墙边长着滑腻的青苔,在窗外灰色的光下显得昏昏欲睡。静静地在上面走过,震起的灰尘漂浮在空气中,从鼻腔中进入到粘膜上。Aplous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然后继续向前走。
闪烁的灯光依旧在背后孤独的照着,留下他模糊的背影。压抑的黑雨击打在玻璃板上,哔啪作响。还有轻微的轰隆作响的雷声,依旧在窗外回荡。
Aplous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眼前的屏幕,手指击打在键盘上。桌上放着基金会的员工手册,还有一枚钥匙,是他和她的钥匙,是他们的桥梁。他看着屏幕,屏幕的光照在他的脸上,浮成一层微弱的光膜。
他站了起来,看着窗外的大雨,城市在雨中变得柔软,粘稠,甚至于是滑腻。他摸着雨珠密布的玻璃窗,看着原处的景象。他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用手捏着指关节,然后用冷漠的眼神看着窗外的一切,那些冰冷的雨水和混杂着闷湿空气的天空,宛如身处穹顶之下。
他叹了口气,回到桌前。捏着那把小巧精致的钥匙,Aplous顺着钥匙上的凹槽,从钥匙尖端,一直摸到圆形的尾部,轻微的金属味沾染在他的手心里,还带着他的体温反馈给她的钥匙。Aplous将钥匙夹在看到的手册的页数那里,手指抵着它。然后他继续打开了电脑,在这场阴沉的大雨下敲打着键盘。
“嘭!”一声突兀的猛烈撞击声出现在门口,然后是嘈杂的脚步声一同涌现在他的脑海中。他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用手扶着桌角,看着被撞开的门后面站着的人。他的黑色的瞳孔晕染在黑色的空气中,与对面的黑色制服和胆寒的枪械混杂在一起。
闷湿的空气随着房门被撞开而涌了进来,外面的湿气带着泥土味穿到鼻腔中。他们手里拿着枪,用空洞的枪口对准着Aplous。他举起了自己的手,手里带着那枚钥匙,上面还有他的身体的余温。
“不许动!老实点!”对面的人先发话了。说完话,有一个人迅速从那边走了过来,用枪口抵着Aplous的头,反手将他的身体压倒,使他膝盖被压弯,跪在了地上。他的双膝在之前被撞碎的玻璃渣上面划刻,密密麻麻的血渍涌现在他的裤腿上,碎片深深地嵌入他的膝盖内,宛如长的银针从关节穿过一样。他的脖子被按压着扭到地板上,左脸贴近着地板,在地板上粘糊的摩擦着,发出牙齿的扭曲和挤压声。小腿被踩在脚下,辣感在小腿上的肌肉如同潮涌般出现,然后迅速从小腿绵延向上,直到遍布整个身体。他的脑液在猛烈的摇晃着变得粘稠不堪,以至于眼前的事物都变得模糊和虚幻。他的喉咙里吞下了他的血,是混合着过去的温度的暗血,粘腻又稠腥。
窗外的黑雨越下越大,不时有闪电刺破这片黑色的帷幕,将白刃样的烈光拉长着暴露在眼中。Aplous的眼里倒映这外面的黑色的大雨和刺眼的闪电,在耳边回荡着轰鸣的雷声。
他扭过头去,看到对面的那些人肩膀上的那个不起眼的标志——“混沌分裂者”。他用冷漠的眼睛来看着他们,凝视着他们。脸上镶嵌着玻璃的表皮上的血迹如同绽开了花一样,他的眼皮迅速的颤动,口里想说些什么,但吐出来的却只有血,喉咙里凝固着淤积了的鲜血,呛住他的喉管,然后只有短促的咳嗽的喘息。浅薄的鼻粘膜被扯开,让湿热的气流在其中穿行,赤红的鼻血从Aplous的鼻腔中缓缓爬出。嘴里混杂着血味,舌头抵着什么东西,他一尝,是脱落的牙齿。
在他晕倒前,他的脑海中的最后一个影像,是她手拿着花的孤独的背影。他看到她温柔的笑脸,然后迅速淹没在大雨和轰鸣的雷声中。
他倒在地上,血一直流到了他们的脚边。尚还带着余温的血,被厌恶的吐了一口唾沫,混合着门外吹进来的湿气,粘腻地缓慢流动着。流出来的血像蛇一样,盘旋到门框上,最后刻下了一个暗红的印记。
Aplous不知道他是如何活下来的。他从地上缓缓爬起,用扭曲的双腿拖拽着身体扶着墙壁向前走。血从口里穿过栅栏一样的牙齿,从鲜红的牙龈里流出来。他看着地上被拖拽出的血迹,还有倾盆的大雨在洗濯地面的污垢,浮动的红血一层层漂浮着,外带白色混杂着殷红的泡沫,在水面游动。
他路过那些沾血的栏杆时,不住地摇摇头,从肺腔中吐出一团带着血气的空气。Aplous用手指去触摸上面的血迹,然后为它染上新色。他叹息一声,从无名者的墓碑前走过,留下一点血色的脚印。
外面的大雨打到他的脸上,眼睛里,水从眼角流下,分不清是泪还是雨。黑雨与风一同将他裹挟着向前推进,鸦在栏杆上用血红的眼睛看着他,听着轰鸣的雷声,它们张开黑色的翅膀,浸湿在雨中,然后“哑”地一声,飞到楼道的那头去了。
他用沾血的手指拨动了电话键盘,然后颤抖着把听筒放到耳边,跪倒在地上。他在等待她的接收,他的手里攒着他和她的钥匙,归家的钥匙。
外面依然在下着大雨,而没有看到一点减轻的迹象。她手里拿着听筒,站在窗户旁,湿气让人感觉到异样的不适。窗外是模糊恍然的夜景,在瓢泼的雨中泛滥肆意地摇晃着灯火,摇晃着扭曲活着,扑闪着照亮外界。
“喂,在吗?我可能不会回来了。你自己吃晚饭吧。不用等我了。”Aplous的声音带着一丝喘息,还有浅浅的无力感。电话那头的嘈杂的电流声滋滋作响。
“你怎么了?没事吧?”她看着漆黑的天空中闷发出的闪雷,在雷声中对他说着话。她的手里还攒着Aplous给她的花。
“我没事,我只是今晚有事,我可能不会回来了。就,就这样。不要担心我。
“嗨,今晚是我们的什么日子来着?我记不清了。”他喘息着说出这些话,然后瘫倒在地面上,口里的血浸湿了听筒。一层空洞的响声在天上涌现,是雷声。他换了一只手拿着听筒,将右手无力地垂倒在地上。
“没什么,不是什么日子。你,你好好工作吧。我们明天再说,答应我,好吗?”她听着外面的雷声在翻滚潮落的激荡着,紧紧地拿着他给她的花,把听筒夹在肩膀上,然后另一只手攒着他们的钥匙,感受着它从口袋中被拿出的余温。窗外的雷声像一层波浪一样浮动跳跃。
她听不到对面有任何回响,只有嘈杂的电流在耳边激荡,上面浅浅的金属味刺激着鼻腔,然后混杂着一股血腥味。听筒除了电流的杂音,再无声响,只有空洞的寂静。
“会的。”他的声音从那头轻轻地传来。
一点点朦胧的雨点打在玻璃窗上,然后是冷涩的湿气萦绕着她,微湿的风夹杂着黑色的云丝,飘散在房间里。她的手里紧紧篡着他给她的花,看着窗外灯火阑珊,自却漠然不动。她的眼里有着一层微微的泛光水层,倒映着外面的夜景。
突兀地闪电在天边炸开,像一条白色的丝带飘落,盘旋围绕着她的眼前,宛如白昼。猛然的雷声从窗外冲了进来,然后炸开,撕开了乌云所塑造的穹顶。雷声盘旋着,在脑间飞舞,然后猛然放出巨响。在她手握着的听筒内传出一声爆炸的枪声,还有他的头骨破碎的声音。残余的温度裹着血液一起飞到听筒上,最后化作一声虚幻的嘈杂电流,滋滋的响着。声音混合着雷声,成为了雷雨之夜最后的啼叫。
雨依然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