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自东来--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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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常年奔波在外勤一线的特工,藏锋从没奢望过自己能安安稳稳地结婚退休组建家庭。但每个人都会有那么点不切实际的渴望,比如他就曾经想过,如果自己有一天真能拥有一间被称为“家”的屋子,那自己一定要去找Simon请一副“勤俭持家”的大字,挂在餐厅对面的墙上。毕竟,他就是个普通特工,没有技术岗津贴也比不得站点内拿着编制还有五险一金的研究员,那点工资还支持不起太奢侈的生活。虽然他明知道列昂尼德的生活水平远在自己之上,不过他还是狠不下心在吃饭这种小事上敲他一笔,两人没去特洛菲依也没去喀山河畔的家庭餐厅,而是去赛百味打包了几个三明治做午饭。

说是午饭,但现在才上午十点,奥斯特洛夫斯基大街上的车流量不算大,二人可以选择在店内吃完三明治再走人,但藏锋似乎对公共空间有天生的不信任感。后来,列昂尼德回忆起那天时,他说那个契丹佬的行为完全可以描述成从店员手中夺过纸袋再逃回车上,自己在街边小贩那里买青桔时更是被他白了一眼,如果自己是联邦警察的话肯定要上前查查这家伙的身份证件。当列昂尼德提着小半袋青桔上车时,藏锋已经开始吃第三个三明治了,前两个三明治的包装纸和半罐西柚苏打一起卡在驾驶座车门上,整辆车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盐腌橄榄和熏肉片的气味,他刚把安全带插销插进锁扣,藏锋就扭动钥匙,把车滑出了停车位。

列昂尼德不慌不忙地打开装着三明治的纸袋,剥开包装纸,把三明治举到眼前,细细端详着全麦面包的色泽,等车子开上主干道后,他才心满意足地咬了一口,嚼够23下后,列昂尼德咽下嘴里的食物,慢条斯理地问:

“别急,这可是在有120万人口的鞑靼自治共和国首都,他们真想下手也得换个地方。”

藏锋握着方向盘,目光盯着前车的车尾:“知道你还这么淡定?”

“淡定没什么不好的,吃饭太快你的肠胃受不了。”列昂尼德又咬了一口三明治,“007,发现什么没?”

这两人都不是蠢货,不会发现不了从藏锋接到列昂尼德开始就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一辆拉达Granta旅行车,那辆车跟随着二人一路走走停停,一两个路口还没什么,但二人下车去快餐店买三明治时这辆车也跟着停了下来,车上的人从头到尾都没露面,这在神经敏感到极致的藏锋看来百分百有鬼。

“单向透光的玻璃,低到离谱的底盘,绝对经过了大量改装,全车防弹是没得跑了,说不定还加装了什么别的设备,你们俄罗斯的跟踪狂都喜欢开蝙蝠车上街溜达?”

“嗯哼?”列昂尼德嚼着三明治,不置可否。

“TT号牌,喀山本地车,你叫来的?”

“不是,我们的人用的车全是莫斯科号牌,首都牌子遇到警察能少点麻烦。”

“新俄罗斯。”藏锋撇了撇嘴。

列昂尼德一口一口地啃着那个连锁快餐店出品的夹肉面包,完全没有呼叫支援的打算,藏锋这才发现自己似乎对副驾驶座上这个四十来岁的家伙一无所知,接到自己的匿名电话后孤身一人去赴约,被人跟踪了还有心情吃三明治,他是怎么安安稳稳混到现在这个位置上的?无奈之下,藏锋只能开着车,一圈一圈地绕着喀山市中心公园转圈,以此来试探跟踪者。

当这种旋转木马游戏进行到第八圈时,列昂尼德终于吃完了他的三明治,他把包装纸揉成一团,随手塞进了座椅下。
“还跟着呢?”

“紧得像鞋跟上的卫生纸。我不熟喀山,接下来怎么走?”

列昂尼德从枪套里抽出藏锋递给他的那把PM:“沿奥斯特洛夫斯基大街直走,第一个路口右拐上鲍曼大街,然后沿着大路出城就行了,往北往西你说了算,这里人太多了。”

“啊……说到这个……”藏锋有些尴尬,“你那把PM手枪里没装实弹,全是空包弹,弹头是芝士蜡加金属漆做的。”

“ублюдк!”列昂尼德骂了一句,连忙拉开套筒,一发黄澄澄的子弹从退壳窗掉到了他的裤子上,他用指甲在弹头上狠狠一刮,上面便出现了一条不浅的凹槽。列昂尼德看着指甲上的蜡渣,又骂了一句:“Ты идиот!”

藏锋只能装听不懂,他指了指副驾驶座前的储物箱:“打开,往上摸,有其他武器。”看见列昂尼德抓着PM的套筒,一脸怒意地看着自己,藏锋连忙补了一句:“真家伙。”

列昂尼德这才照着他说的去找,果然在储物箱上壁摸到了一块不小的突起,撕掉固定用的透明胶带后,出现在列昂尼德手中的是一个用黑色塑料袋包裹地严严实实的东西,打开塑料袋,一把保养得不错的PP91冲锋枪出现在列昂尼德面前,和冲锋枪放在一起的还有两个20发弹匣。他拔下还带着枪油味的弹匣,仔仔细细地确认了三个弹匣内塞的确实都是图拉厂原产的7N15手枪弹后才略微消气。

列昂尼德的愤怒只是做个姿态,如果他处在藏锋那种境地,他也不会递给自己一把装着实弹的武器——递枪是表态,空包弹是保险。

车内的空气陷入了沉默,藏锋像渔夫一样将跟踪者往城外引,但两人心里都没底。

“呼叫支援?”藏锋试探着问了一下。

“你觉得他们是什么身份?”列昂尼德反问。

从那辆旅行车跟着他们在中央公园绕了整整七圈开始,车里的人的真实身份在二人眼中就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在出城的路上,藏锋觉得自己表达的意思够明显了,他不止一次忽然转进一条小巷子,在不允许调头的路口调头——反正他也不怕违章拍照,或毫无征兆地在路边停车。但旅行车无论如何都紧紧地跟着他们,完全无视了藏锋发出的警告信号,这让他愈发迷茫。这车上的人到底是蠢过头还是自信过头?

“你是不是挂了哪个学生的俄罗斯文化史课,他找人来报复你了?”

“没有的事,下个路口左转。”列昂尼德把PP91放在膝盖上,手里握着手机,似乎打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呼叫增援?
藏锋减速,让过一条正在横穿马路的狗,瞥了一眼列昂尼德的手机,一个想法忽然在他脑海中浮现,但他暂时不打算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在等红灯时,藏锋从仪表盘下面抽出一把折起枪托的AKS-74U突击步枪,这把旧得像是参加过突袭阿明总统府的老枪膛线都快磨平了,但它兢兢业业地陪伴藏锋从大马士革一路来到喀山,现在,它的弹匣内装满了子弹,准备好再站一班岗。而取出武器这个动作也意味着,他不再指望任何支援,打算自己解决当下的问题。

初冬的太阳让藏锋感受不到任何暖意,虽然如此,他的毛孔里还是冒出了一层细汗,它就像一只俯瞰大地的巨眼,冰冷地注视着地上的一切,也许它对一亿五千万公里外的这颗星球上发生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但它放射出的能量却支持着地球上几乎所有生命的活动。藏锋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起这些,放在腿上的步枪随着车辆偶尔的颠簸而抖动,隔着两层布料摩擦着他的大腿,他原以为来到俄罗斯后起码能在俄分的羽翼下喘口气,但喀山看起来并不是合适的栖身之所,自己的生杀大权则掌握在一个被人追赶还有心情吃青桔的人手里,他感到有些烦躁,后视镜里的跟踪者还是紧紧跟着他。而车内时钟显示的时间是下午14时23分,他们早已离开了喀山市区,转上了一条通往西北的道路。

藏锋没去看导航上显示的道路名称,他一直搞不清俄罗斯人是怎样赋予一样物品编号的,全俄道路编号规则如此,GRAU编号亦是如此。窗外的景象已经从喀山市那独特的天际线变成了树林,偶尔会有一两间屋子掠过视野。此时的道路上并没有什么车,在旁人看来,这一前一后两辆拉达就像是相约来喀山游玩的莫斯科旅客,但实际上,两辆车就像是在非洲草原上追逐奔跑的猎豹和羚羊,猎豹尚未露出獠牙,但羚羊已经磨尖了犄角,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藏锋观察着四周的情况,道路很直,没有急转弯,很好,四周是枯树林,缺乏掩护,有点糟糕,赌一把?他这么问自己。

副驾驶座上的列昂尼德还在吃桔子。

那就赌一把。

藏锋轻加油门,仪表盘上的指针逐渐右摆,与后车的车距也逐渐拉大,藏锋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又把检查完毕的步枪放回脚下,他斜眼瞟着后视镜,心里估算着两车车距。后车的司机紧跟着藏锋提速,但较重的车体还是让他落后了一段距离,这段距离正随着他那只踩在油门上的脚不断下压而缩短,当两车之间的距离缩短到40米时,藏锋的双手离开了方向盘,他双手扣住双肘压上方向盘,随后便把自己的头埋进了这个三角空间。看见藏锋的奇怪举动,列昂尼德已经猜到了他想干什么,他把手里的桔子一扔,紧紧抓住了座位上方的扶手,抗议声还没挤出喉咙,藏锋就狠狠地踩下了刹车。

拉达XRay的制动系统死命抱住车轮,刹车片发出令人牙酸的惨叫的同时拽住了这台时速破百的机器,车冲出去不到十米就完全停稳了。带着惯性往前冲的列昂尼德被安全带扯回了座位上,胸腹传来的压迫感让他胃里一阵反酸,但两秒之后他就知道了藏锋为什么要在车内摆出那种防冲击姿势。

后车的司机在看到前车刹车灯亮起的那一刹那就下意识地踩了刹车,但是这辆经过防弹改装的车哪有那么容易停下,近两吨的车重带来的是远大于原车的刹车惯性,经过加固的保险杠狠狠地撞在了前车的车尾上。

衣物内置的冲击吸收软垫帮藏锋避免了头晕眼花的出现,追尾刚一发生,他就打开车门,抓起地上的AKS74U冲了出去,列昂尼德还在手忙脚乱地解安全带时,藏锋已经展开了枪托,右手控枪指向后车的挡风玻璃,左手从背后不知什么地方摸出一把破拆斧,狠狠地砸向驾驶座旁的车窗,列昂尼德举着冲锋枪下车时,藏锋已经砸完了三个窗角,第四斧砍下后,整个车窗都已布满了蜘蛛网一样的破碎纹路,他收起斧头,准备用枪托给车窗最后一击时,车内响起了枪声,一发子弹打碎玻璃,翻滚着打中了他的左肋,倒下之前,他扣下扳机,十数发5.45mm子弹从车窗射入,将开枪的司机和副驾驶座上的人当场击毙,跳弹在车内形成了更多损害,惨叫声混杂着不堪入耳的辱骂从后排座位上传出。

列昂尼德不敢大意,他没上前也没去车的另一边查看藏锋的情况,只能以自己这辆车的车门做掩护,举枪指着后座的车门,大声命令:

“出来!滚出来!扔掉武器!手放耳后跪地上!出来!”

那辆车的后门应声打开,一具身体从车厢内滚落在地,接着是一把步枪砸在那具身体上,一个人高举着双手,紧随其后爬了出来。

“手掌打开!手放耳后!跪下!”

对方一一照做,他刚一跪下,藏锋就从他的身后闪出,将他一脚踹倒,快速检查了一遍车内后,藏锋的膝盖之间压上了他的脊柱,步枪顶在他的后脑勺上的同时对他进行了简单的搜身,从他的大腿枪套上拔出一把贝雷塔M9后,藏锋向列昂尼德示意:

“安全!”

两人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跟了他们一上午的人,前排那两个被直接击毙的倒霉蛋不提,躺在车门旁不省人事的那个人被一发跳弹打进了腹腔,眼看是活不成了,趴在地上那个则不停地抽鼻子,四人都穿着统一的黑色胸挂,列昂尼德还搜出了四把短枪管的AR步枪,每个人身上还都带有一把M9手枪,他们都很年轻,从外表看不过20岁。

列昂尼德把地上那个唯一能说话的家伙翻了过来,他还在不停地抽鼻子,眼泪和鼻涕把他那张长着雀斑的脸弄得一塌糊涂,还没等他开口,列昂尼德就把那把PM手枪抽了出来顶住了他的下巴。

“身份?”

雀斑男只是抽鼻子,不说话。

列昂尼德瞥了一眼藏锋,藏锋会意,举起手中的枪,一枪打碎了雀斑男的左膝盖。

一声惨叫划破天空,雀斑男现在倒是不再哭哭啼啼了,他张大嘴巴,把肺里的每一丝空气都嚎了出来。

“身份?”

列昂尼德继续问。

雀斑男只顾着嚎,还是没有回答问题。

藏锋又一枪打碎了雀斑男的右膝盖。现在他停止了哀嚎,开始像条被扔上岸的鱼一样大口喘气,喉咙里除了嗬嗬的喘气声外再也发不出别的声音。

“身份?”列昂尼德第三次问。

雀斑男望着列昂尼德那张静如止水的脸,放声哭了起来。

列昂尼德终于对他失去了兴趣。他站起身,上下扫视一遍藏锋,盯着他左肋那个小小的凹陷说:“衣服不错。”

“要害部位勉强能达到NIJⅣ标准……等你的人过来?”

列昂尼德点点头:“嗯,等我的人过来。”

当基金会在喀山的安保小组带着斯克兰顿现实稳定锚和一大堆反奇术装备大包小包地赶过来时,他们欣喜地发现,这里既没有什么红型现实扭曲者也没有把自己脑子烧了一半正在暴走的奇术师,只有三个死了的小混混和一个半死不活的小混混,两辆修一修还能卖去二手市场的车,一个契丹佬,一个俄分反情报司的三处处长和他脚下的一小堆桔子皮。松了一口气的安保人员刚开始拉警戒线,领头的小组长就看见列昂尼德神神秘秘地朝自己凑了过来。

“医疗组带镇静剂了吗?”

“带了支SJ6,可那是……”

“别问那么多,给我就是了。”

列昂尼德手里捏着那支蓝色签字笔一样的注射剂,从后方慢慢地接近藏锋,后者挎着步枪饶有兴趣地看着俄分本地外勤的工作流程,以至于都没注意到自己颈侧飞速接近的注射针头。

在世界陷入黑暗前,藏锋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念头。

“我绝对会早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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