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二月十五日凌晨三时,有目击者称在福建省厦门市环岛路海滩中有一具活尸。网络爬虫在检索消息后第一时间与有关部门进行舆论压制。基金会到达现场后与当地民俗专家一同对异常进行压制及收容。目前该个体被收容于Site-CN-20中。其外观为一受高度破坏之男性尸体,身着蓝色衬衣与卡其色工装裤,足部有遭重物捆绑之痕迹。衣着与四天前失踪的来厦游客张某欣符合。目前基金会已经成立工作组对其进行无效化处理,并与当地公安进行案件移交程序。
“我不认为你去调查这件事是个好主意。”档案室里,陈域对李毅超说,“这案子已经交给警方处理,再插手就多少有点越界了。”
李毅超看着桌上的卷宗,沉默了一阵子。良久,这位二十二岁的年轻小伙才终于下定决心。他抬起头,笑了几声。
“反正我空闲一段时间了,就当做没有压力的小测验吧。”
陈域盯了他一眼,半信半疑地皱着眉头把文件袋递过去。李毅超接了就要走,却发现文件袋拽不动,回头一看陈域还拿着文件夹的尾端。
“让黄思琪跟你一起去吧。”他说着松开手,“她之前有调查过这些东西,比你有经验一些。警方那边的联络人资料我会给你。”
虽然有些不爽,但李毅超还是被动接受了这个建议。不论如何,黄思琪也算是刑侦处重案组的人,多一人总比少一人好。更何况,重案组能调用的资源也比他李毅超多的多。
李毅超在重案组办公室门口只等了两分钟,一个留着干练短发,穿着皮夹克的年轻女性就走了出来。见到他立刻打了声招呼。
“李毅超对吗?我是黄思琪,你好。”她和李毅超握手,“时间不早了,你想去哪?”
李毅超说他想先去看看警方那边的调查结果,于是便给联络人打了个电话。联络人约他们在市局附近的肉粽店里吃饭。结果李毅超和黄思琪在店里等了足足半个小时。这段时间里,李毅超向黄思琪大概说了下情况,两人一边吃肉粽,一边等着那位联络人。一点的时候,联络人终于走进店铺。黄思琪一眼看出他就是Sword,“锻钢”的组员,只是面容憔悴。
“抱歉抱歉。”他接过肉粽狼吞虎咽起来,“昨天三点钟才回家,不小心睡着了。你们要的东西。别外传。”
李毅超看了眼Sword传过来的照片。基本上是法医报告和现场调查。死者是在和朋友外出乘游艇的时候失踪的,同行人的说法是他掉进了海里。但怎么掉的?没人看见。
严格来说,警方的调查一直在进行。由于迟迟未能寻获遗体,警方也承受了大量的质疑。鬼知道这尸体为什么现在会出现在海边。现在的情况是,尸体到位了,是脚上被绑着东西沉下去的。这无疑给调查提供了一个关键线索。
李毅超明白了陈域的意思。这件事情基本已经是交给市局刑侦支队来处理,走常规的案件流程。
“警方在侦查中也可以与其他人士进行合作以便进行案件侦查。”李毅超说。Sword抬头看了他一眼,“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和警方一同进行调查。”
黄思琪看着李毅超,后者以询问的目光看着Sword。后者看了眼黄思琪,在从后者脸上的到肯定回答之后点点头。
“好吧……我会试着和市局那边聊聊。再联系。”
二
回去的路上,黄思琪问李毅超发生了什么。李毅超背过脸去看街道上的景色,没有回答。于是黄思琪又问了一遍,李毅超才转过脸来。
“你知道你快违规了吗?”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样直接进重案组的,姐姐。”李毅超说,眼中shan zhe“我这种熬半天都熬不出来的,一直都只能在普通组待着。每天都是做那些文职和鸡毛蒜皮的工作……待久了真的受不了。”
黄思琪深吸了一口气。“重案组的工作不会比你们少的,毅超。我知道基层也很不容易……但相信我,我们也是跑外勤的,不会轻松到哪里去的。”
看出李毅超似乎颇有怨言,黄思琪没再说什么,只是问问李毅超要不要喝奶茶。后者点头默认,于是他们走到一家奶茶店。黄思琪要了特大杯的柠檬茶,说是自己每次来这家店都会喝一口。一杯好的奶茶无疑是提振精神的良方。两人没多久就开始聊家常。李毅超聊起他之前接的个案子,MC&D的人和安德森的人有商业纠纷,结果安德森的人去夜店打了MC&D的代表一顿。警方和刑侦处两路人马才过去把两人劝住,安德森的人已经打到身上的机械结构都暴露在外了,MC&D那位喝了酒的代表还是不肯松手。还有一次,一个异常和几个男的一块儿搞情色交易,等基金会驻市局警情中心的工作人员把鬼哭狼嚎的举报转到基金会那边的时候,酒店房间里已经布满了半透明的触手……
黄思琪打趣说,这些都算好的了。重案组平时案件不算太多,但真要接活了,场面能恶心上一万倍。之前有个异常把自己的丈夫全身做成了一张墙纸,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还让他丈夫活着,五感都在。要不是那一天有亲戚来家里的时候,墙皮裂了口子出了血,估计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把墙皮揭下来的时候那个味道,真是令人极端不悦。后来才知道,这女方一直老实本分,基本就没怎么用过异常能力。原本想要嫁个好人家好好过日子,结果遇人不淑碰上了这么一个渣男。她在家里日夜操劳,那丈夫在外边夜夜笙歌。女方忍无可忍,终于动手,完了之后和炮友就在那墙皮旁边打炮开淫趴……要说这女孩也是刚烈,把他丈夫做成墙皮之后到案之后直接承认了一切罪行。由于他丈夫没有真正死亡,并且男方行为太过混蛋,就直接给区法院以聚众淫乱判了,甚至后来刑侦处还给整了个取保候审,现在还在家里待着。黄思琪接着说,自己原先在别的市区当警察的时候也碰到过杀人案,知道凶手怎么处理尸体的吗?家里开屠宰场的,直接上绞肉机,完了之后和猪肉混着卖。结案之后她两天没吃肉,看着路边的肯德基都有点害怕,
尽管在警校有过实习,到了基金会也已经一年。李毅超听了还是有些心里发怵。好在Sword来了通电话,打断了他们的聊天,说是市局那边的刑侦队同意了他们加入调查。一方面是为了提供异常方面的建议,一方面也是为了以防碰上奇怪的家伙。Sword向他们保证,所有的刑侦人员将签订严格的保密协议和审查以确保不会泄密,十九局也会派人过来监督,让两人放手去干。
市局动作很快,晚上八点钟,黄思琪和李毅超,以及骂骂咧咧的王刚老爷子就已经在市局的会议室里,和专案组的侦查员和市法医中心的两名法医坐在一块儿了。和他们同行的还有一位身着警服,沉默寡言的高大男子,他自我介绍说是国安那边的代表。王刚倒是一上来就和市局的法医搭上了话,有一句没一句的聊起来。
主持会议的是市局刑侦队的刘支队长。他是个看上去有些阴沉的男人。他首先介绍了黄思琪他们。
“同志们,这二位是来自基金会刑侦处的黄思琪和李毅超,这位是国安十九的李玉鹏。他们将为我们可能遇到的超自然现象提供帮助。”
此话一出,立刻在这群警察中引发了一阵讨论。
“我知道诸位有很多疑问,我也是一样。”刘支队接着说,“不过我希望诸位先放下成见,精力集中到案件侦办上来。”
“可是,”有侦查员举手问,“如果案子中有这些超自然元素,我们该怎么办这案子?”
刘支队显然不是第一次和基金会合作。他看了那个侦查员一眼,说:“这件案子中可能会出现超自然因素,不代表一定会出现。我们的主要工作形式仍然不变,明白?”
侦查员和法医纷纷点头。黄思琪举起手。
“思琪?”
“我想说几句,刘队。各位,虽然我们可能之间有所隔阂,但我们仍然也算是同行。我一直相信所谓的超自然是未经解释的科学。既然是科学,必定是有法可依。我们此次前来,便是要让各位尽可能规避这些超自然的影响,尽快查明案件真相。各位同志也不用把我们想的太过神秘,我是南京警校2010年的毕业生,而李毅超则是福建警校2014年毕业的。我相信也有我们的学长……?”
有侦查员犹豫了一下举起手。大概四分之三的样子。
“谢谢,各位学长学姐们。我和李毅超将会尽一切可能协助你们。我是刑事侦查出身,他是刑事技术专业的。如果有需要,我们随时待命。希望我们之间合作愉快!”
黄思琪坐了下来,李毅超仰慕地看着她。会议室内的气氛一下轻松不少。
“你很会说话。”
“专案会也是重案组工作的一部分,你也多练练。别跟我们那组长似的,事情都给我。”
李毅超听了这话吃吃笑。
三
刘支队长简单地为新来的几位顾问介绍了这起案件的情况。死者是张瑞欣,男,23岁。一个月前在厦门游艇码头以外海域出海坐游艇游玩时落水失踪。同行的人员是他的同学。王昶,刘冬沁,赵雪吟和顾一苇。四人都是厦大学生,同班同学。船长另外有船长余建华,水手黄禹鹏,服务员钱岚三名服务人员。
死者张瑞欣是厦门大学的学生,今年大三。水性还算可以,属于丢到海中游不到岸边但也死不了的类型。要说他是自己淹死了,那谁都不信。然而死者腿部的痕迹立刻推翻了所有证词。很明显,这是一次蓄意谋杀,
在前期走访中侦查员了解到,在四名同行者中,王昶和赵雪吟为与张瑞欣为室友,与张瑞欣私交甚密。顾一苇和刘冬沁为本地人,平日里和张瑞欣关系也不错。这四人和死者张瑞欣在大学生活中,作为合作伙伴共同在宿舍卖奶茶,秉承着薄利多销的原则在疫情期间赚了不小一笔。这次出行本来是几人的庆祝会,但显然没看黄历。四个人一致表示,张瑞欣是在外海游泳的时候失踪的。当日下午三点左右,当四人游泳回到游艇上以后,便立刻报警。水警的出警记录也能证明这一点。原本这件事是作为意外事故报上去的,不过现在尸体找到了之后,现在这几个人都有了作案嫌疑。
李毅超随后询问刘支队有没有可能是船长和水手下的手?刘支队短暂思考了一下,说可能性不大。船长余建华为人老实本分,与水手黄文辉互为工作搭档已有七年,期间没有事故发生。余在同事中风评良好。但不过家中有一位身患尿毒症的母亲,因此生活一直过的不太富裕。服务员钱岚倒是新人,不过之前也在别的地方做过服务员。疫情期间被裁员之后,她瞅准经济复苏迅速入局,倒是干得不错。
具了解,其实在游览途中游泳不太符合规定。但是几人年轻气盛,也不听劝。船长还录了一段视频证明此事。技侦科的警察确认了这视频绝对是原装,并没有任何剪辑痕迹。
刘队接着问起尸检结果。王刚和其他两位市局法医一致认定,死者是溺毙而亡。在死者的多器官中均检测出硅藻,且没有机械性窒息1迹象。死亡时间和证词对的上。
市局法医还提到,死者体内检测出了少量的安定类药物成分。这句话一下子让侦查员兴奋起来,但很快他们就被浇了冷水:死者生前就有服用此类药物的习惯。
“不过这个量有点大。三天了还能检测出来。”一位法医说,“可以排查下药物来源,看看能否找到购买记录。”
“基金会的同志们?”
“是这样……”王刚慢吞吞地说,“在死者身上检测出了现实扭曲迹象……也就是说尸体被动过手脚……”
一旁的市局法医点点头。“我跟王老讨论了一下,现实扭曲—- ”他念这句话的时候有点吃力,“并没有影响常规生理结构和理化性质,大概率是和脚上的痕迹有关。”
“死者应该是被捆绑在某种重物上后沉入水中溺死的。”王刚简单地说,同时看了眼黄思琪和李毅超,“我们会进行打捞,不过我对此不太乐观。但我们仍然可以通过一些特征值来确定犯罪嫌疑人。”
刘支队点点头。“那就抓紧去做吧,时间不等人。同志们,提起精神来。尽快传唤几位当事人到案问询,基金会的两位,我们需要你们利用所谓的特征值,叫‘指纹’对吧?尽快进行比对。让勘验的同志们上游艇收集生物检材,周边走访做起来,速度!”
侦查员和法医们很快散开,会议室里就剩下基金会的两人和支队长。李毅昌趁机问了一些细节上的问题,也拿到了游艇公司的联系方式。
“话说,你们徐处长呢?”末了,刘支队突然来了一句。基金会的两人对视一眼。
“转业去开店了。咖啡店,在沙坡尾,有空可以去坐坐。”
“好啊。”刘支队笑着说,“我还记得有个案件和他一块儿办的,头脑很精啊。他是科班?”
“不是,是宪兵。”
“我说有股军人的感觉。不说了,都这个点了,我送你们出去。”
四
三人走到大院里,远远地看到有人站在门口和一名警官争执。女人的哭喊声整个大院都听得见。三人转过头看去,看见一位中年妇女撑着铁栏杆,任凭值班室的警员如何好言相劝,愣是不肯放手。
刘支队面色凝重。“周丽,张瑞欣他妈,”他说,“我去跟她说。老刘,带她进来吧。”
“我们也过去吧,了解下当事人。”李毅超说着跟上刘支队的脚步。
三人在一间房间里见到了涕泪横流的女人。她属于那种很典型的农村妇女,脸上过早地显示出操劳过度的迹象,膀大腰圆的躯体此刻因为悲伤而颤抖着。黄思琪和另外一位女警陪她坐在房间内,李毅超和刘支队站在房门外,透过窗户看着。
“一个人带两个孩子,不容易啊……”刘支队长突然说。李毅超挑了挑眉毛。
“您是怎么知道的?”
刘支队笑了笑,看了眼李毅超:“你也是警校的,推理下?”
“唔……”李毅超透过窗户打量着张瑞欣的母亲,“哦,你是说她在哺乳期?她的衣服明显有点挤,很可能是哺乳期所以乳房增大了,原来的衣服不合身。”
“这我倒是没想到。你这小子还真是这块料子,不过下次别盯着那地方看。”刘支队笑了几声,“我是看到她那张脸……很憔悴——不过,我不喜欢这女人。”
“这话怎么说?”
刘支队咂咂嘴:“我早上就看过资料,也给河南那边打过了电话,张瑞欣的父母很早就离婚了,周丽属于很有控制欲的那种类型,她的前夫又是那种比较鼓励孩子出去闯的。张瑞欣的很多举动在她看来都是离经叛道。因此这母子俩关系一直都不太好。但不论如何,在赚钱之后张瑞欣还是主动给家里寄钱,也算是贴补家用。看样子,她再婚的这个信息我们还不知道。”
不知道张瑞欣的在天之灵看到这样会作何感想。这让李毅超想到了刑侦处内部的传说:在岛内的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存在着一台“黄泉电话”,据说能够联系到阴间的鬼魂。不过这玩意邪气得很,基金会内部也没什么人愿意去追查。
过了半小时,黄思琪臭着一张脸拉开门走了出来。
“咋了?”
“够恶心的,我们跟她说了张瑞欣的情况,这女人就开始诉苦,说白了就是要找到嫌疑人然后要赔偿,”黄思琪晃了晃脑袋,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刘队,我们在这里已经没什么作用了,就让我们以我们的渠道搜集情报,明天开会时我们会汇总。”
离开警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钟。黄思琪和李毅超又在那家1980烧肉粽点了拌面吃。李毅超给王刚发了条信息让老爷子过来一块儿吃。后者骂骂咧咧地说了句自己正在解剖尸体。
“你小子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老爷子听上去很不爽。
“是故意的。不开玩笑了,老爷子,您现在忙吗?”
“忙,待会儿给你回,挂了。”
李毅超放下电话嗦面,半晌又抬起头。“现在的目标就是等着他们做周边排查比对了,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我们认识的家伙……刚刚那句话说的太早了,我们应该做走访的。我去和刘队打电话。”
刘支队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说是王昶还没有被问过呢,让两人去问问看。李毅超看了看表,说时间可能有点不太合适,要注意影响。电话那头想了想,就建议两人明早再过去。于是这两人整了两辆共享单车一路骑回轮渡,过了鹭江之后找了基金会下属的民宿住下。毕竟有案子要办,两人也没有什么心思回自己家。
五
一夜不太安稳。两人到楼下的时候遇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家伙。一个饱经风霜的,将近四十的男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眼神略带疲惫地看着两位。
“早上好……不过你们都没睡好,对吧?我是王洋,来自’深渊‘很高兴见到你们。”
李毅超对这个名字属实是没什么印象,但黄思琪却立刻认出他就是和徐琰一起行动的黑色小组成员之一。经历过漫长审查的王洋显得老成了不少,面对刑侦处的两人时都是一副老道周成的态度。狱侦科和刑侦处的交集其实不少,不过让一个狱侦科的成员直接参与刑侦处的行动恐怕并不多见。
“别不高兴嘛,小姑娘。我不是得关心下属么?更何况他还得戴罪立功。”电话另一头的白芷仍然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态度,“好了,赶快把这案子破了吧,小朋友们。”
尽管两人都很不喜欢被刑侦处的处长叫做小朋友,不论如何王洋的确是一位得力干将。上午九点,三人就已经坐在大学外的一家肯德基里等着王昶和赵雪吟。
当两人走过来的时候,黄思琪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两人实在是有点般配。王昶属于那种面容姣好的男性,甚至可以说有些雌雄莫辨,而赵雪吟则是那种中国古代如张居正那般的美男子,是足以迷倒女生的存在。但两人脸上都带着哀伤,不过这份哀伤却让王昶显得更加楚楚可怜。
尽管已经看过两人的照片,但黄思琪下意识以为这两人是一对情侣。尤其是王昶打的耳钉……不过她很快摒弃了这种想法。两人坐下来的时候,王洋和李毅超便亮出了自己的伪造警方身份。那两张脸顿时变得更加黯淡。
“我们来是找你们了解一些情况。你们有权回避或者拒绝回答以下的问题,但这对于案件的进展不会有任何帮助,”李毅超停顿片刻,想了想说,“张瑞欣的尸体找到了。”
即便是在远处假装喝咖啡的黄思琪也能注意到,此话对这两人产生了不小的冲击。王昶几乎是要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却被赵雪吟按了下去。王昶咬了咬嘴唇,用颤抖的声音问:“那……他还好吗?”
李毅超皱皱眉:“你指的是哪个方面?”
“就是……身体什么的……”
赵雪吟望着李毅超疑惑的目光,无奈地补充说:“王昶指的是尸体,有没有巨人观或者之类的……”
李毅超一愣:“你们还知道巨人观?”
“毕竟是医学生……”
李毅超看了眼自己的笔记本,示意王洋接话。后者叹了口气之后说:“没有。这点你们可以放心。但是我们有了新的发现,张瑞欣很可能死于谋杀。我们在他的脚上发现了重物捆绑的痕迹。”
两个大学生很明显愣在原地。李毅超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他们颤抖的嘴唇。王洋显然没有给他们继续喘息的空间,而是接着往下说:“据我们了解,当时在船上的只有你们和另外两名学生,以及船长和水手四人。他总不可能是自己把自己捆上的吧?”
赵雪吟定了定神说:“叔叔……我们确实不知道这件事……我们和你们说过了,瑞欣是在游泳的时候突然没了的……我们确实不知道有这回事。”
王昶突然双手捂脸,啜泣起来。赵雪吟连忙探身去安抚他。
“抱歉……这件事情让我们很难过……这几天我们收到了很多的网络暴力,老实说我们不知道还能撑多久。请尽快查出真相吧,这是我们几个人的请求。“
六
“可怜的家伙。”王洋看着他们两人远去的背影说。两名大学生走了以后,黄思琪就坐了过来,把王洋和李毅超点的东西顺便拿过来。后者看着盘子里的儿童餐皱眉头。
“乐观点,这里面还有赠品,”黄思琪说,“这件事绝对有问题。他们的口供是张瑞欣游泳时溺死,怎么解释死者穿着衣服?”
王洋咂嘴:“他们的确知道一些事情,不过没人说。先把笔录发到群里吧,或许还能有点帮助。”
刘队很快回了消息,对另外两个学生的审讯也碰到了相同的情况。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船长和船员身上能有一些突破口了。就在三人打算自告奋勇的时候,刑侦处技侦打了个电话过来,告诉三人说,现实扭曲特征值找到了一个可能的结果。于是三人打了个报告之后就奔着那家伙所在的天一楼过去。
他们到的时候,讲古已经开始了。于是他们在一张空的折叠桌旁找到了座位坐下。王洋很娴熟地去和老板租了茶盘茶具热水壶,接着一屁股坐下开始娴熟地泡茶。
“你们这里的茶是不是有什么异常?”黄思琪不满地问,“是个厦门人都会泡茶吗?”
“家里一直这样啊。爸妈都这样。”王洋一脸不解。
“外地人,理解不了。”李毅超挑眉毛,“你们不会喝茶的时候还吃土笋冻吧?”
“你对闽南是不是有点什么意见?”王洋很明显有点生气。李毅超连忙拍拍他的肩膀好言相劝。
“你别把他逼急了,小心他叫广东人来吃你。”黄思琪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打趣,结果挨了一个白眼。
台上的老人穿着长袍马褂,活脱脱一副民国乡绅的形象,眉梢眼角之间透露出万般的沧桑,银色的短发在空中飘扬。地中海的发型让李毅超想起了自己的爷爷。不过当他开嗓的那一刻,于是三人舒舒服服地听完了一场讲古——好吧,也许对于听不懂闽南话的李毅超和黄思琪来说并不舒服,就王洋一个人听的津津有味。他一边听着,手上一刻不停地泡着茶,嘴上还不停地坐着同声传译,只不过王洋自己的闽南语也是三脚猫功夫,讲的话多少有点狗屁不通。
一场讲古结束,台下的寥寥的观众报以热烈掌声。老人让自己的助手把自己的桌子收走。有那么一瞬间,王洋和老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下一秒老人就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桌旁的三人一下子警觉了起来,李毅超直接把手搭在了后腰的枪套上。但王洋还是按下他的小臂,示意老人并没有威胁。于是三人很有默契地换上一副好奇的神情等着老人。黄思琪不得不承认,这位年近七旬的老人身子骨的确是硬朗结实,只不过老人坐下来的第一句话就松懈了他们紧绷的神经。
“诶?婴那,你爸爸是不是在瓷器厂上班?”老人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王洋。后者一愣,点点头,结果得知老人曾经也在瓷器厂上过班,两人的距离一下拉近了不少。
“你小时候你爸爸是不是有带你来过厂子里?你爸爸是车间主任是吗?啊……我说嘛,我有印象,诶他最近怎么样?有空过来泡茶。对了,你要不要吃饼?”
这一大段闽南语对于李毅超和黄思琪两位来说简直就是加密通话,但随后发生的事情让他们两人眼睛都直了:老人直接从袖子里生生变出了一个馅饼落在茶盘上。李毅超看看饼,看看老人。
“一个太少了,是不是?”老人笑着说,“那就再来一个——”
接着又有两个馅饼掉了出来,李毅超拿起来仔细检查了一番。老人哈哈笑着:“没事的,红豆馅。”
“额……叔叔,有别的馅吗……我不太喜欢……”
老人点点头,掏出一块手绢盖在那堆饼上。再掀开时,那些饼已经变成了几块马蹄酥。
“五花八门,”李毅超愣愣地看着那堆马蹄酥低声说,“他是五花八门的人。”
老人很明显听见了李毅超的话,愣了一下,脸上的肌肉抽动起来。“十九局?还是基金会?”他冷冰冰地说。王洋连忙给老人家倒茶。
“阿伯,没事的,我们是基金会的人。只是现在在和市局合作办个案子,需要向您了解点情况。”
茶水下肚,老人这才冷静了几分。“你们来也不是为了听讲古的吧?”
“哪有可能,我很喜欢听故事的,”李毅超抢过话头,“您的‘物隐术’是不是能够隐藏一些东西?”
黄思琪愣是没拦住李毅超,只能扶额叹气。老人看上去有些不太愿意回答,在王洋好言相劝之下才终于开口:“‘物隐术’是让东西形散神不散。必须有东西来依附。大的东西当然没问题,不过本身承载这个东西的载体也得足够大才行。比如说,老虎。我就需要用一块很大的布把它盖住。”
“我懂了,所以刘谦——”
黄思琪摆出一副“求求你别说了”的表情,李毅超赶紧闭嘴。
“阿伯,我其实就是想问问,你这个方法有外传吗?”
“想传,找不到好苗子咯……”老人摇摇头,“教的人也挺多的,以前倒是有个后生,女孩子,天赋很好,学过这个,不过现在我的确是忘了她在哪儿了——”
“等等……女孩?”黄思琪看了眼王洋,后者一脸迷茫。
“应该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吧?”
七
“嗯……我是学过啦。”桌旁的云岚喝着奶茶,用手托着脑袋。她仍然是那头飒爽的短发,摆出一副天真可爱的样子:“不过我先说哦,这案子跟我没什么关系。”
“我说了有关系吗……”陈域无奈地看着自己眼前的喜茶,心想自己其实并不喜欢喝奶茶。“只是林阿扁说她曾经教过你。”
“哦……林伯。嗯……是这样没错啦。不过我也就是做一些东西来卖而已。”
“比如?”
云岚想了想,用吸管搅动着奶茶。“有些AWCY的朋友不喜欢带大包来装颜料啊啥的,就会到我这来买一个小包什么的。这玩意的储存效率是有限的,你不可能用一张面巾纸存下一辆卡车,但是经过精炼之后呢,存下一台电脑也不是不可能。关键在于时间和成本。”
“有可能存点重物么?像是铁链啥的?”
“也不是不可能的……不过是这样,你做出来的东西,在使用的时候‘指纹’是你的,也就是说,肯定是有人买了我师父的东西,找到那个人就行。”
“那好,我去打个电话。”陈域说着掏出手机。
“说真的,陈域,”云岚抬起脑袋,恶狠狠地盯着陈域,“你什么时候能有个真正的假期啊?我可是和尚德雯说了要和你出来的,结果你又是在工作。”
陈域叹了口气:“好,我保证,这是今天最后一个电话好吗?搞得好像我愿意一样。”
云岚有些得瑟地嘟起嘴。
于是陈域给黄思琪打了个电话,后者正在成功大道上面开车。
“知道了,放心,去和云岚逛街去吧。”黄思琪挂断电话,对李毅超说:“让刑侦处分点人给我们,挨家挨户去查。这种东西的产量不高,应该很容易就能查出端倪。顺便让法医那边重新尸检,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
刑侦处和市局那边的消息查的很快。刑侦处这边找到了一个中间商,说是中间商,其实也是一个投机倒把的家伙。他承认最近帮人做了点业务,定制一条附魔的裤子,只不过他们是在网上交易。市局那边顺藤摸瓜找到了买家,发现是一个大学生,和王昶认识。
刑侦处的奇术师很快就找到了尸体裤子的异常。一阵火光带闪电之后,两个1.5kg的沙袋便落在了地上。和张瑞欣手机里的购买记录对的上。
审讯是在市局进行的。刘支队和李毅超负责审王昶。从下午八点软磨硬泡到凌晨,王昶总算是扛不住了。他干脆地承认了所有罪行,包括如何买东西到如何控制住张瑞欣,绑上沙袋推下游艇等等。时间的起因是他认为张瑞欣独吞了太多营业额,两人一直就此事弄的闷闷不乐……他交代了一切。
“警官……你们快点枪毙我吧……这些日子我一直看到他,我真的受不了……”王昶哭的梨花带雨,涕泪横流。
八
“这几个小子绝对有问题。”刘支队在走廊上点烟,又想到这里是禁烟区之后把它在墙上摁灭,“这小子口风这么严,招供倒是这么爽快,绝对不对。而且有些东西在前期走访的时候我们也不知道,怎么现在才说?”
“我也觉得很奇怪……”李毅超说,“要是有需要,我们有一个狱侦科的同事在下面,他能——”
他们的对话被手机铃声粗暴地打断了。刘支队接起电话,脸色一黑。
“搞什么……真是够了。”
“发生什么事了?”
“张瑞欣他妈和赵雪吟在楼下打起来了,现在在楼下被铐着,”刘支队扶额叹气,“真的是……老太太挺能讹人的。
在市局楼下,周丽使出了所有泼妇的劲头哭闹着,死死揪住赵雪吟的衣服不肯松手。后者无助地挣扎着,但那中年妇女使出了全身的力量拉扯着,哭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顾一苇和刘冬沁一边劝着周丽,但都挨了一巴掌。值班警员见状直接拉开了几人。
”第一次警告——“
“我儿子的事情,你们一个一个都别想跑!”周丽气势汹汹地指着几个大学生,手因气愤而发着抖,“你们给我记住!”
刘冬沁脸一抽:“塞林木!拿你自己死的孩子讹人真是他妈的婊子!瑞欣他妈的每个月给你寄钱你他妈还不够是吧!猪狗不如!起细!(去死)”他如鲠在喉,突然说不出话来,只是咬着牙给那个女人竖中指。周丽见状,又气又恼,像只疯狗一样不停往前扑。
“够了!”一旁的警员怒火中烧,直接把周丽按在了长椅上面,“老实呆着!听到没有!”
周丽愣了一下,接着开始高声喊叫:“警察打人了!警察暴力执法!警察打人啦!”
“够了!最后一次警告!”
周丽还在喊,两个女警直接把她拖进了办案区域。几个三个大学生如释重负地喘气。
“去医务室。”一旁的黄思琪过来帮着查看伤势。赵雪吟的脸被划出了一道细长的伤口,长得像关公的刘冬沁挨了一记耳光,脑袋晕乎乎的。一位男警陪他俩去了医务室。
“怎么回事?”值班警员过来问。顾一苇摇摇头。
“那女人绝对是疯了。她觉得她的儿子一定是我们杀的。”大学生摸了下自己的脸,发现确实没什么事情之后接着说:“老天,他儿子就不能是自己呛水去世了吗?”
黄思琪听了这话一下子警觉起来。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张瑞欣就是自己呛水去世的……不是吗?”
“王昶可不是这么说的。”
“什么?他?怎么可能?他们两个人?他们两个人是一对,好吗?”
“为什么之前问的时候没说?”
“你们也没问……”
“所以你百分百确定是张瑞欣自杀的?你想好了?”黄思琪直接掏出笔记本。
“肯定的……你们没检测出安眠药吗……他之前就一直有在吃了,本身就有一点自杀倾向……王昶杀的他?怎么可能!”
黄思琪立刻把这个问题提交给了审讯的侦查员。又经过了几个小时的软磨硬泡之后,王昶终于在两位富有经验的审讯人员面前崩溃了。他坦白了一切,但却不是很多人想要听到的。
九
张瑞欣出生在一个农村家庭里。父母的婚姻不幸福。父亲跑了,母亲再婚之后把他看作累赘。如果不是外公外婆一直疼爱这个孙子,很可能张瑞欣会走上和自己父亲一样酗酒赌博的道路。但很可惜,控制欲过强的母亲一直让他感到不快,甚至于逃离到了离家如此之远的沿海城市生活。然而这位不负责任的母亲仍然将自己的儿子视作自己的所有物,向这个孩子无限制地索取所谓“养育之恩”的回报。
张瑞欣是在疫情封校期间患上抑郁症的。起初症状还算轻微,但很快成为了生理性的。就连王昶也不知道这种情况究竟是从何而来,只是觉得他的母亲太过冷血。
宿舍奶茶是他们几个人一起办的,希望能让张瑞欣有点事情做,心想也许忙起来就能打消一些自杀念头。事情看起来很顺利,但到了出去玩的那一天,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船尾,就这样跳了下去,再也没有浮上来。
警方在泣不成声的王昶指引下找到了张瑞欣写的遗书,基本证实了王昶的话。张瑞欣没有怪罪于任何人,只是简单地声明自己的财产全部交由母亲负责,并让王昶把这张纸烧掉。
但王昶还是留下了这张纸。至于原因,他自己清楚。
十
李毅超又见到黄思琪的时候是在刑侦处的茶水间。解决了案子的两人又回归到了普通的文员工作,偶尔去闽南三市出外勤。黄思琪的头发乱了不少。
在接水的时候,黄思琪聊起那个案子,说是想到了自己一个表姐,也是在大城市读书,结婚。结果婆婆混蛋,生孩子和坐月子的时候压根没管,生活中反倒把她当仆人一样使唤。李毅超问起这案子的后续,黄思琪想了想说,后来也没什么值得说道的。警方发了个正式通告,这事情也就了了。那几个学生,恐怕从悲伤里走出来还要一段时间,不过周丽……除了泼妇骂街那一套,也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了。
李毅超说,其实自己很想把周丽送进去。黄思琪说根本就不能定罪,还是省省吧。李毅超还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挥手作罢,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他打开电脑,看着桌上的全家福,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擦掉上面的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