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皆有终点,无论哪时哪刻,即便看上去并非如此,知道那一天何时到来的人无疑是幸运的。也许某天你会突然听到来自虚空的呼唤,那呼唤声的迟钝与乏味昭示着你生命注定的尽头。也许出于对这世界的恐惧以及我们在这注定监牢中遭受的永恒痛苦,你会做出一个更简单的选择——凭借自由意志选择自己的死期,如果没有,请给这个注定到来的日子时间。虽然与造物主重逢在所难免,但没有人愿意因为重逢的期待而死去。相反,谁不愿意知道那个日子呢?
大多数人都知道,万物终亡。有的人深知这个事实的确定性和不可改变性,有的人则千方百计地逃避自己逐渐走向坟墓的方向,但最终却还是在生活琐事的勒毙下被缓缓拖入坟墓。
然而,像Mcclanahan这样的人,已经看到过许多人的死亡,以至于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已经司空见惯,直到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见过尸体的数目。死亡在这个荒诞的宇宙中已经成为一个毫无意义的事实。毕竟总有一天它会发生在每个人包括他自己身上。当然,也有不愉快和 糟糕的时候,那时他看见人们的内脏被挖出,眼球从脑袋里掉出来,只剩空洞的躯壳如陶瓷娃娃般碎裂在地上。然而随着时间和一次次全面检查,这些东西都被从他的记忆里抹去了,当然也包括他偶尔的健忘。
一切毛骨悚然的可怖景象,所有巧妙的血腥屠杀,Markus Mcclanahan都曾见过并渐渐对此游刃有余。这是唯一的选择——破釜沉舟并继续前进。 助他来到这里的同事已经成了新坟中的枯骨。那些熟悉的面孔早已消失了,只剩组成他们身体的碳元素会在某时某刻让某些肺气肿患者的肺部雪上加霜。他们的遗骸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永垂不朽,用着不愉快但恰当的方式纪念着基金会人员短暂而荒诞的存在。
这些牺牲行为没有问题,因为这些行为必须被执行。甚至可以说,这是例行公事。
例行公事。这就是基金会特工的生活。抛开所有的行政官僚机构、所有的文书工作和心理测试,你会看到成千上万的如机器般毫无个性的的西装男们努力工作以防止世界分崩离析。在仅仅几个世纪之前创造者借恐惧而缔造的经典世界观中,在这宏大的现实稳定机构中,他们是齿轮。只是现在,齿轮年久失修,机器抗拒着操作者的意志。
Markus刚刚第n次从他们所说的“那个地方”回来:现实生活。现实的,真正的生活。大多数人们人们生活在平庸而安全的“现实”中,却对现实之下无法避免的该死的异常视而不见。少数人被选中者了解异常。Markus Mcclanahan就是其中之一。
昨天,收容的是一个三米多高的东西,它长着野牛一样的脑袋,而牙齿则如同电锯般锋利。特工们看着它把平民一分为二,如同玩耍嬉戏一般简单。这可怖的景象让这位经验丰富的特工多年以来第一次感到畏缩不前。 没有立即死亡的平民,最终仍然都一同死去了。当看着他们被深深埋进错位器官中的脚踝和那毫无生气、呆滞的眼神时,Mcclanahan努力保持着从容。当他们的装甲车车队返回现场时,该死的异常被塞进一辆装甲车的后座,巨大的脑袋上被罩着一个帆布袋,身体覆盖着血迹斑斑的毛皮,显示着毫无理性和自然的异常本性。 这只野兽不再是威胁,因为它已经被最先进的碳纳米管强制镇静并束缚起来——这些价值数百万美元的必需品让怪物和许多叶公好龙的人活下来,不管他们愿不愿意。尽管如此,当Markus听到那东西隔着他身后的钢铁发出笑声时,他还是吓坏了。
他再一次甩掉这种感觉,想着这个可怜的生物还尚且不知道的,正等待它的有着缓冲墙的幽闭牢房,如同它阴险的、一眨不眨的眼睛一样漆黑。
今天,世界又受到了一些来自漆黑的的漂浮球体的威胁,球体把思想变成了一团团没用的糨糊。球体对受害者的扭曲或缓慢或迅速,最终把他们的尸体丢弃在一堆不明粘稠物质里。 认知危害摧毁了人类的心灵。欺骗着人们的感知,而那个球体轻而易举地从往往只有训练有素的人才能进入的思想“后门”侵入了人们的脑海。
Markus又一次走运了,因为这个普通的球体讨厌电磁,而且基金会的外围特工很容易获取EMP。几次指控被解除后,争吵很快就平息了,他和同事整个收容过程中都在无所事事地开玩笑,仿佛产生了宝贵的共同情感。最小的伤亡,创纪录的收容时间——与前一天沾满血污的街道相比,这是一个可喜的变化。例行公事到达现场,例行公事默默点头收容,MTF们计划着他们的下一步行动,把这个奇怪的球锁在一个兼作法拉第笼的存储单元中。
Mcclanahan的看守人员为他准备了其他事情去做,而不是处理这个球体,他很快被安保人员护送离开骚乱,并粗暴地推入了基金会研制的改造室之一。这房间犹如一个华丽的棺材,配有全基金会最不舒服的椅子,但至少这只是暂时的。这种冷淡的欢迎并不令人意外,在有潜在危险互动的 SOP 中,每一次处理可以操纵他人思想的异常回来之后,都必须被丢进这个改造室。在基金会,安全第一。
他坐在唯一的座位上,静静地等待改造开始。
“下午好,我是 CIT 4号监考官,我是你基于标准灾难协议的测试的观察员,按照——哦,不是吧,Markus。我又遇见你了。你早就了解我们的程序了,对吧?”
“从未忘记过,”男人朝着没有窗户的墙壁以他想象中的热情回答。
“你今天没问题吧??”
房间很小,局促,并且简洁得毫无特色。Mark Mcclanahan1盯着面前的镜头,努力表现得他并没有被自己的同事和朋友审讯一样紧张。毕竟,这是测试。
“好吧,Mark,这是你的,呃,这是你的第 47 份报告和认知危害消除协议。你记得这些,对吧?”
“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
“好。我要开始读了——”
声音的主人清了清嗓子,用急促而平静的声音将准备好的文件的序言念了一遍。
“47年5月15日,特工的强制性认知测试开始。对象是一名2级外勤特工,可能与思想操纵实体有过意外接触。实体的感染方式已被描述为振动传播,认知改变和思维写入。这些描述是通过初步观察确定的,可能会随着进一步研究而改变,在这种情况下,可能需要额外的测试。基于这些描述,已被认为有必要审问接触异常的对象,包括但不限于嵌入式回忆,基础忠诚度,和主观的个人意见。如果你明白,就说“是”。"
“是的。” Markus或许理解得有点过头了,关于他收容的球体的信息要么不知道,要么在他可能接触它的时候被抹除了。 共振会在本质上改变接触者的认知,这意味着感染通过声波传播的且隐藏在心灵中难以发现,并且可以覆盖宿主的部分大脑,但感染者无法回忆它擦除的记忆,测试者也无法读取感染者脑子里未受影响的想法. 这是一种全有或全无的类型,要么在脑海中休眠,要么完全改变认知。 Markus之前目睹了具有 FDW/O 感染能力的认知危害的影响,一个可以 用黑色墨水和白色留白、无休止的书写直到塞满人类的大脑的异常。尽管他当时不知道它是什么,但他看到了那异常经过之后空无一物的道路。
Markus对自己和他的想法了如指掌,就他而言,脑子里已经没有空间容纳另一个思想了。无论如何,他并没有从球体中听到任何不寻常的事情: 那个距离太远,那地方又太吵了,听不见任何声音。 即使有了这样的保证,他胸腔里撞击他肋骨的有节奏的心跳还是不断加速。最后他内心的争论在被对面男人的翻纸的声音打断时达到顶峰。紧接着,一阵小范围的沉默继续弥漫开来,直到坐在椅子上的人耳鸣声音已到了到令人不舒服的程度时,沉默终于终止了。
“请说出你的全名和身份证明。”
“2级外勤特工Markus Mcclanahan。7-4-Alpha-9-6-Delta,嗯,33。”
“好。现在,你的暗语。”
“暮色中,黑白变灰。”
多么愚蠢的话啊。尽管如此,花半秒钟的时间来思考这种反应很容易让他的指标掉出常规区并造成不必要的怀疑,所以Markus深吸了一口气,抛开了他的纷杂思绪,试图凭借着那些在他第一次成为外勤特工时行政部门刻录在他脑海中的预设反应自动回答。
“正确。好吧,接下来是关于组织忠诚度、嵌入式回忆和性格测试。如果你理解,说‘是’。”
“是的。”
“很好。基金会是什么?”
“人类的救赎。”
“你在基金会工作吗?”
“在我的记忆中一直都是,多亏了你们啊。”
“让我们保持专业,Mark。”
“对,要专业。这是我的错。”
世界上所有的幸福情景此刻都无法阻止他血液里的冰冷感觉。无论如何,在这次检查异己和忠诚度上的测试里,他又如以往一样给出了相同的答案,尽管这次他试着用讽刺反击。
“你对基金会有疑问吗?”
“不。”
“你有针对基金会的计划吗?”
“不。”
“你想离开基金会吗?”
“不。”
“给我数到七,74A96D-33。”
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总能在Markus心中激起某种感觉。就好像他被当作一个孩子对待,或者甚至比这更小的婴儿。由于某种原因,被一系列字母和数字而不是他的名字所指代,并没有缓解这种紧张的感觉。尽管如此,他还是坚持了下来。
“一二三四五六七。”
“四到七之间有多少个数字?”
“二。”
“五到六之间有多少个数字?”
“没有。”
“你听说过萨莫色雷斯岛的那件事吗?”
“不。”
“摸摸你的皮肤。是你的吗?”
“无关紧要。我的皮肤属于基金会。”
“这个器皿是没盛着血肉的器皿吗?”
“他们是一样的。”
“你喜欢血肉还是机械?”
“我更喜欢生命。”
“很好。你认得水中的尸体吗?”
“我不。”
“你一个人的时候去哪里?”
“我从不一个人待着。”
“你是真实的还是虚构的?”
“当然是真实的。我们可以加快速度吗?”
又是一次停顿,文件更乱了。好像翻纸的声音也讨厌测试似的,这与Markus讨厌测试一样。但是,这一声音的主人,有着自己的梦想和抱负、恐惧和希望,他盲目地、常常是不情愿地实现O5议会的利益。他们这些人都是这样,穿着实验服、橙色连体衣和凯夫拉背心,作为一堆脆弱的骨肉,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也没有逃脱基金会规定的意愿。当墙那一侧再次说话时,他的声音比以前柔和了。
“你能告诉我主管告诉你什么吗?”
“我在黑暗中工作,以让其他人可以生活在光明中。”
“你的上级是谁?”
“我为噢-52服务。”
“你质疑监督者吗?”
“不。”
“背诵你的暗语。”
“暮色中,黑白变灰。”
“你睡觉的时候思维去了哪里?”
“在我身体里面。”
“当你移开视线时,你的思维会去哪里?”
“在我身体里面。”
“Site-104在哪里?”
“Site-104不存在。”
“喝掉你杯子里的饮料。”
“没有杯子。”
“好。继续往下看。钥匙是什么样子的?”
“我不知道。”
“它会开锁吗?”
“不。”
“它会自己打开吗?”
“不。”
“天上有多少颗星星?”
“数不胜数。”
“死掉的星星有多少?”
“我不知道。”
“黑月是否嚎叫?”
“当暮色变灰时。”
“你身上不干净吗?”
“我当然希望不会。”
“保持专业,Mark。”
“对不起,不,我无意于此。”
“下一个问题。‘鲁哈尔’这个名字对你有什么意义吗?”
“不。”
“你有没有想过和一个亲密的朋友一起坐在旋转木马上?”
“不。”
“你不在这里时候去了哪里?”
“我从来都不在这里。”
“这张照片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Mcclanahan左边的白墙上出现了一个符号。 他仔细看了看,再次转身面对镜头。
“这不代表任何意思。”
“背诵你的暗语。”
“暮色中,黑白变灰。”
又是沉默。 男人坐在坚硬的金属椅子上,那一刻仿佛永恒。
“好吧,Mcclanahan特工,足够了。我们到此结束。”
稍稍松了口气的Markus McClanahan从椅背上抓起外套,如同胜利一般快步走向门口。另一侧,两名警卫一脸凝重的迎了上来。
“什么?又怎么了?”
门在警卫身后关上时,麦克风里的声音响起。
“Markus,你是真实的还是虚构的?” 他曾经的朋友的声音通过小型扬声器被扭曲得十分沉重,与这种可笑的问题显然不相符。
“什么——?我——我当然是真实的!这是测试中最简单的问题!”
“不管是不是真的,你的回答错了,Mark。对不起。”
然后,他眼中的世界变成了黑色,因为这位特工的意识消失了。在场的少数人注意到,这个人的眼睛里发生了一些变化——出现了一种深深的虚无,这虚无在被驱逐之前隐藏得很好,现在它迅速沸腾到越来越暗的虹膜表面。Markus已被取代,他本人的意识消失了多久谁也不知道。
看到守卫伸手去拿绑在腰带上的金属制品,Markus和同事发生了进一步的变化,出于生存的需要,这一过程加速了。那个不可见的操纵者控制着特工的肉体冲向警卫。特工的前额中了一颗0.22mm口径的子弹。子弹穿过他的头骨,从他的脖子后面打出来,在他的脑干上留下一个圆柱孔,这个圆柱孔足以杀死了几个小时前还站在那里的那个正常人。然而,他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一股薄薄的黑焦油流在他的两眼之间流过。特工的脸上别说人性,连正常生命的迹象都消失了。
占据Markus Mcclanahan的实体完全不是生命——是那黑色球体的印记,有着人类无法理解的奇怪意图。Mcclanahan的身形猛地向后一缩,发出一声恶毒的怒吼,同时,他额头处的血肉开始裂开,像香蕉皮一样断断续续地向后卷曲。两名卫兵继续惊恐地看着这个男子的肉体成块脱落,肉体内部流出粘稠的黑色液体,他不知怎么还活着,但也并非真正的“活着”。
另一个刚刚分娩出的的球体从无法分辨出部位的血肉和黑色液体中升起,滴落着黑油将Markus的体腔变成如同剥除豌豆果实后剩下的带皮组织一般的一小堆血肉。随着球体开始起伏运动和低沉、跳动的音调而起伏和震动——一种深沉、几乎听不见的嗡嗡声嵌入着危险的信息,改变了周围人的思想和身体。
没有人会活着离开那个房间,但是,也没有人会注意到有什么异常发生过。正如不会有人对迷途者指出正途,也不会有人质疑他们的离去。世界将继续运转,无视基金会带给世界的看不见的痛苦。生命将永远前进,一如既往地生存下去,在改造室充满神经毒素之前的最后时刻,其中一名警卫——一个名叫Jerry的鸟类爱好者,一个在基金会服务了 30 年的警卫——有过一个短暂的想法。他怀疑自己是否做出了正确的职业选择,或许他应该追求他对戏剧的兴趣,而不是听父母的话,进入这个混乱的真实世界。那个疑问纠缠在他身上,在仅仅几秒钟后死亡降临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依然没有得出答案。
不久之后,他就真的永远不需要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