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左娜
评分: +17+x

她和她的初次相遇,是在日本东京一桥大学外的一条街道上。

那天下着雨,虽然还只是渐近傍晚的时分,但阳光早已被浓郁的乌云遮挡,整个国立市似乎回到了昭和时代一般,如那时的老电影一样只剩下黑,白,灰这几种颜色。街道上早早的就没了行人,连车辆也很少出现,偌大的城市突然安静的只剩下雨水滴在地上的噼啪声。

几个一桥大学研究科的学生匆匆忙忙的打破了这个寂静,在这周五的傍晚,大家都想要早些结束研究的工作,快点回自己的安乐窝休息放松。真由美也在这些人之中,不过与旁边行色匆忙的同学相比,她反而发现了雨雾中的一个异物。

那是一个女孩子,孤独的撑着一把雨伞站在巴士车站外边。明明可以站在有避雨棚的车站里,但她却好像不敢融入已经在车站内等候的几个客人一样,扭扭捏捏的在原地蹭着脚。真由美被挑起了好奇心一般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女孩的着装,啊,那是多么奇怪的打扮。

撑着的伞是很老旧的款式,好似被缝缝补补了很多次一般,伞面上布满了各种各样颜色的布料,顺着缝补的缝隙有雨水渗进伞中,把她的头发打湿的一塌糊涂。穿着的衣服很明显是洗了很多次,发白的甚至很难看出原来的颜色,可能也是因为洗太多缩水了的原因,整个衣服穿在她身上都小了一号的感觉。

贫穷,自卑,甚至可以说有些邋遢,这样的女孩子居然出现在平成时代的日本东京,着实可以说是某种异常现象了。此时,那女孩的眼光瞥向了真由美这边,更准确地说,是瞥向了一桥大学校门口那边。真由美能看到女孩眼神中流露出的感情——那是一种羡慕。不过很快她就看到真由美在看向自己,所以迅速又害怕地把目光移开了。

“桃田小姐,不回去吗?”

和真由美一个导师的中国留学生早已经买完东西回到校门口,看到真由美还站在原地疑惑地问道。

“不了,我今天先回去了,麻烦帮我和老师说一声,谢谢,刘桑。”

真由美没有犹豫的向着那女孩子走去,这个举动仿佛惊吓到了那女孩。她一点点的向着后方踉跄退去,时而双手紧张的握紧雨伞,时而单手放在那明显已经磨破很多洞的裙角揉搓着。但这些都阻止不了真由美自信,大步向前地向她走去。

雨伞相碰的瞬间,女孩就吓得将雨伞丢掉了。她害怕的用双手护住脸,本以为雨水会瞬间倾泻而下,但预料中的雨滴却没有一滴砸到她的脸上。她小心翼翼地张开双眼,看到真由美那完美无缺的橙色雨伞已经把二人都笼罩住了,看到女孩睁开眼睛,真由美右手递过去一张崭新的手帕。

“擦擦吧,太惨了。”

看着女孩一动不动,真由美默默地走上前去,细心的把她的脸和头发擦干,握着她的手走到避雨棚的下面,找了两个干净的位置坐了下来。虽然坐下后,真由美一直拿出专业书籍在阅读,但她的余光还是能感觉到女孩在偷偷看着她。

“名字是真由美,桃田真由美。”

仿佛被雷击中一般,女孩子紧张地站起来,结结巴巴地鞠了一躬。

“我……我叫斋……藤千鸟,请多多指教……”

“……多多指教。”

定期巴士慢慢地开到站台前,真由美和千鸟一同坐上了巴士,这一切都被那个中国留学生透过研究室的窗户看在眼里,他眉头一皱,慢慢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雨,慢慢的下得大了起来。


薯条蘸着番茄酱慢慢搅拌,调起代表食欲的颜色。千鸟默默地吞了一口口水,想将眼光移开,但真由美却将沾满番茄酱的薯条放在了她的面前。

她慌张地摇摇头,而她则漫不经心地拿起一根薯条放在嘴里。

“订的双人套餐,我吃不下的。”

或许是实在抵抗不住自己肚子的狂吠,千鸟小心翼翼地嚼起了薯条,她吃得很慢,一副只要真由美反悔,她会立刻把所有薯条还给她的架势。但真由美却只是在默默地吃着她那部分的汉堡和薯条,千鸟的动作渐渐地大胆起来,没过一会儿,两人就吃光了全部的食物。

“为……为什么……”

饭后,两人之间持续了一小段时间的沉默,最后是千鸟胆怯地说出了自己的疑问。虽然之前两人一系列的互动好像是熟悉了很久的好友一样,但实际上,两个人在今天之前完全没有过任何交集。

“看到你,我看到了曾经的我,仅此而已。”

只淡淡的一句,虽然好似蹩脚的搭讪话语,但千鸟居然轻而易举地接受了。

“你……也曾经是没有学上吗……”

千鸟看向麦当劳外的一所小学,眼神里又流露出了那种羡慕。

“我……我没有学上,从幼稚园开始就没有学上,现在只能在小型制造场里当工人……做点手艺活……”

真由美觉得她还是聪明的,她能意识到文凭和学历的重要性,但没想到居然连基本的义务教育都没有接受过,真由美的心中不免得对千鸟的家庭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正当她张嘴想问的时候,千鸟怀中突然传来刺耳的闹铃声。后者仿佛想起什么一样慌张地跳了起来,手忙脚乱的寻找着自己的雨伞想要出门。

“抱歉,桃田小姐,我要去医院照顾我父亲了。”

看着千鸟找伞的窘境,真由美把自己的雨伞给了她,千鸟接过伞匆忙地冲到外边的雨雾中。

她奔跑着,步伐却较往日轻快的多,本能上她知道不应该接受陌生人,即使是同性的恩惠。但她不在乎,即使真由美说的都是假的她也不在乎。从心底里,她想要相信。

两小时的路程似乎很快就结束了,她小心翼翼地来到病院门口,护士百惠似乎早已等待多时了。与平日同样的问候寒暄,同样的结伴前往父亲的病房,但是当病房门打开时,那边却坐着千鸟意料之外的人物。

“没想到,千鸟酱你认识我们大学的尖子生呢。”

百惠打趣的谈话声似乎消失了,千鸟看着眼前坐在父亲病床旁边的女孩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比她先到,她只觉得眼前的女孩不知为什么,比她曾经见过的任何人都要高大。

“百惠和我是多年一起上学的好朋友,这也算是缘分一场,希望你不要介意。”

真由美站起来,笑着向千鸟走去。

“我来教你学习吧,从最基本的五十音图开始,我曾经给小学生当过家教老师,没问题的。”

那一刻的千鸟真切地感觉到,或许眼前的女孩会改变自己的一生。


“桃田小姐,请等一下。”

身后传来那个中国留学生的声音,但真由美没有停下离开校园的脚步。她手中捧着厚厚的一摞参考书,一小部分是小学初中的教材,而绝大部分是她亲手写的知识点总结。她已经正式成为了斋藤千鸟的老师,这件事情虽然她本人没有对外张扬,但是她的朋友百惠却大嘴巴的告诉了身边几乎所有的人。

“桃田小姐,听说你在给那天的女孩子做义务辅导,是真的吗?”

“爱打听女孩子的私事可是会让人讨厌的哦,刘桑。”

真由美冷冰冰的回复并没有太让男孩沮丧,他没有放弃的仓促跟上女孩步伐,紧追不舍的继续追问着。

“我只是担心你,你也知道,最近新闻说这附近出现了专门喜欢扭人脖子的通路魔,上次那女孩的着装打扮明显就有问题……”

“谢谢,刘桑,但我不需要你的关心。”

没有任何停留,真由美抱着厚厚的教材赶上了即将出发的巴士,男孩子呛了一肚子汽车尾气,他看着远去的车影,不禁默默地握紧拳头。

真由美关于千鸟的预感是正确的,她真的很聪明。不到一个礼拜记全了平假名和片假名的五十音图,小学数学和国语也没有太难得住她,她决定可以快速进入下一个阶段了。

她算了算日子,应该这段时间刚刚好。

今天是真由美第一次带千鸟来自己生活的别墅,千鸟好奇的打量着这个比她的蜗居大至少数百倍的房子,一张嘴合不拢一般的大大张开。即使是不了解世故人情的她也知道,真由美家境肯定是好到不一般的地步才能在东京都内买一套这样的房子。

“你这几个月的表现都很好,虽然有些超前,但今天的课程我想带你了解一下我的科目。”

在那张大榆木桌子上摆放着一大块用白布盖住的物体,千鸟好奇的走上前去,在真由美许可的目光下慢慢掀开了白布。在她面前的是一块巨大的肉块,虽然没有鲜血也没有难闻的味道,但是千鸟生理上还是泛起了一种抵触。她有些害怕的看向真由美,后者慢慢的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套完整的解剖器械。

“对医学而言,实际操作总是最快熟悉基础的做法。”

似乎是看到千鸟有些惊恐的神色,真由美立刻补充道。

“放心,这是猪。实验室里捐赠的遗体不可能轻易的拿出实验室外,猪的内部结构和人的很接近,而且……”

她又指了指那边通往后山森林的大门,透过窗户的千鸟隐隐约约能看到真由美早就安置好的烤肉架。

“我们的晚饭还没着落呢,希望你不是穆斯林。”

千鸟犹豫的走上前去,真由美在那坨猪肉上用蓝色的笔画出几条线,随后从工具中拿出一把解剖用的银色刀具递给了千鸟。

“我说了,实际操作是最快的途径,你来做。”

她没有拒绝,虽然在刚开始就犯了新人都会犯的错误——以为小小的解剖刀就能开膛破肚,但之后她很熟练的就学会了胸锯和压力钳的用法。实际上,正如真由美说的,她学得真的很快。

结束教学已经是傍晚了,猪身上的一切都没有被浪费掉。烤肉的香味围绕在森林黑暗的上空,茂盛的黑森林配合点点的星辰不知为何显得格外的惬意,就在千鸟有些打盹的时候,她看到真由美起身走到了一棵树的附近。

她看到她闭着眼睛,把脸贴近着树干像是在聆听着什么,没过多久她看到她再次睁开眼睛,千鸟惊奇的看着真由美的眼眶居然湿润了——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她有如此强烈的情感表现。

“今天,对我对你其实都是一个大日子,千鸟。”

真由美走回千鸟的身边,利用烧烤炉内的火焰燃起一根火把。她伸出手向千鸟做出了邀请,后者没有犹豫的跟随着她来到那棵大树前。

“记得上一周生物课上我和你说过什么吗?有关蛹化,有关蝴蝶?”

千鸟点点头,但她不明白眼前的大树和蝴蝶有什么关系。

“卡萨布兰卡,一个离日本很远的地方。那里有一种很稀有的蝴蝶,它们可以变幻自己的形态来逃避天敌,甚至是恶劣的气候,但是因为需要寄生在活物上产卵以及较为苛刻的孵化条件,它们已经很少很少见了。”

真由美拉着千鸟走上前,这个时候千年才发现眼前的这棵大树并不是什么大树,那看似痕迹斑斑的树干在火把的靠近下慢慢的发出嘶嘶的响声,树皮的模样也仿佛失真了的相片一样时不时的模糊起来,整棵树都是那种蝴蝶们的蛹幻化成的?

“它们需要挣扎才能把那种能力刻在自己的本能里,千鸟,不然孵化出来也只是平凡的蝴蝶。”真由美拉起千鸟的手一起握住了那根火把,她们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彼此。“我们让它们挣扎吧,千鸟。”

被真由美的手带动着,千鸟抛出了那根火把。就在火把接触到树干的一瞬间,火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蔓延到了整棵树上,随之而来的除了无数蝉蛹被燃烧时带来的嘶嘶响声外,千鸟还听到了一种诡异的惨叫,那是一种似乎是什么东西被堵住了嘴,但受到了可怕痛楚时才不得不发出的悲鸣。

“我说过,它只能在活物身上产卵的。”真由美看着燃烧的树木,淡淡地回答着千鸟疑惑的目光。“所以我给了它们一头猪。”

剧烈爆炸亮起的火光照亮了真由美看向千鸟时的笑颜,千鸟本能的后退,但她却发现并没有任何的爆炸。

那是蝴蝶正在加剧的孵化现象,所谓的爆炸和声响都只是蝴蝶在熟练模拟的过程,在那之后,各种奇异的拟态不断地呈现在两个人面前。只有在教科书上才能看到的北极光无预兆的出现在夜空中,围绕着二人如长河一般不断的流动,但霎那间又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女人的红唇,千鸟的耳边听到了优美的钢琴曲,是肖邦、巴赫、贝多芬,D大调结束后的高潮后,女人的红唇突然诡异的笑起炸裂。深海的巨鲸从破碎的碎片中猛地钻出,挥舞尾翼低鸣着向千鸟涌来,但在接触的瞬间却又猛地消失。

千鸟第一次看到如此震撼的场面,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息,之后的一切都有真由美在认真的和她介绍着。来自中国的兵马俑,组成长队守在万里长城上。近似裸体的男女穿着着奇异的服装,行走在烈日的金字塔下。其中不断的有蝴蝶被燃尽,化为不断落下的鳞粉,它们反射着月光好似光雨一样落在真由美和千鸟的身边。但现象仍然在持续着,只是变化更加迅速,更加趋向于应对眼前的危机。

最后终于出现了——水。那是一股清泉,千鸟能够感觉到火焰和冰冷的泉水碰撞在一起时那扑面而来的水雾,它们有些黏黏的扑在千鸟的脸上和身上,有一股甘甜的味道。没过多久,一切消失无踪,但千鸟总有一种感觉:那些蝴蝶还在附近,只是他们看不见而已。

她看向真由美,后者的脸上虽然没有表情,但从她还有些握紧自己的手上能感觉到——她很开心,很兴奋,而且……很湿。千鸟不由得拿出怀中的手帕擦拭真由美身上的雨水,但她只是轻轻地握住千鸟的另一只手。

或许那天的她们是真的太开心了吧,千鸟这样给自己找着借口。她明白很多事情,也明白在自己早晚会迎来这一天,但她没想到会是同性,也没想到会是她,也根本没想到她会那么的心甘情愿。

两具胴体就在那片森林里持续着激情,在那片诞生了幻影蝶的森林里变得赤裸,湿润,泥泞。

在接近高潮的迷离意识中,千鸟看到那被烧焦的残骸中有一具骨骼,她似乎感觉那不是猪的骨骼,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她不想停下来。

随着那逐渐深入的触感,她高潮了。


知识会带来求知欲,有人说过,知识就像是毒品,它会让人变得贪婪,贪婪的想知道一切的答案。

真由美给了她一个世界,一个充满了新奇,知识……快感的世界,她不只是把她一股脑的丢在了那里,她还给了她畅游这片海洋的工具,还教会她如何使用这种工具。这样的生活越是持续,千鸟就越是对自己的身世感到怀疑。

为什么自己没有接受过任何教育呢?她可以理解自己家贫穷,可能负担不起大学教育,但为什么连最基础的义务教育都没有?为什么自己没有母亲?为什么从来没有过父亲以外的亲人?

疑问有无数,但是答案都归结到一个人的身上,今天在真由美和百惠的帮助下,千鸟终于得到这个机会去好好的问个清楚。

那天下着熟悉的大雨,还是熟悉的时刻,千鸟她们站在了她父亲的病榻前。

“为什么?”

似乎事情总会自然的发展到这一步,所以单刀直入的质问就够了。

老人慢慢的睁开眼睛,他身躯已经干枯的不像样子,虚弱到离开呼吸器和生命维持机械就可能无法生存的状态。但是他还是活着,用那和平日一样的目光看着千鸟。放至平日,千鸟可能会习惯这样的目光,但今非昔比的她了解了那眼神中蕴藏的含义:那是一种充斥了嫉妒,仇恨还有大仇得报的情绪。

“因为我成功了。”

老人缓缓地讲述着自己的故事,他眼神中的情感随着语句的继续逐渐燃烧起来。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一个早晨,在北海道某旅馆做招待员的斋藤先生遇到了前来住宿的一家人。男主人大方热情,女主人温柔高贵,女人怀中抱着一个很小的孩子,赫然是温馨幸福的一家。那种幸福,那种雍容华贵,那种即使是住在一般旅馆都让斋藤觉得挥金如土的生活刺伤了他的眼睛。他安慰自己,自己只是生错了时代,如果自己有读书的机会,那么肯定过的比他们要好,娶的女人要比这个女人漂亮。

他心中嘀咕着走上前,想要去帮客人拎行李,而就在此时女主人侧了侧身子避开了斋藤,这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的举动深深的刺伤了他仅剩的自尊心。之后他像往常一样无数次地在脑中咒骂,抱怨,甚至是意淫着各种桥段来想办法达到心中的平衡,但是没有用,这是他第一次无法逃避的被现实狠狠的伤害了一次。

他就是比不过他们,他就是比不过生得好的他们,所以他行动了:在一个深夜,他偷偷的带上他们的孩子跑到了远方的东京。

他就是想要看……不,他就是想要证明这不是他的错。他的贫困潦倒,他只能当一个招待的命运不是他的错,只是生的不好而已。

他想要证明,即使是那两个人的孩子,继承了如此优秀基因的孩子在他这样的环境下也是不会有任何成就的。

所以他没有让她去读书,让她和他一样的不接受教育,,没有吃的就去偷或者去可燃垃圾桶翻,苟且的和他一起在不到20平米的房间里生活着。

进入发育期后,他从来没给她买过任何女孩子需要用的生理用品。他告诉她女人月经是一种病,既然是流血了那肯定是有病。他告诉她胸部的发育也是一种病,因为他的就不会发育。他逼迫她弓着腰,这样就不会显露出她日渐丰满的胸部,因为他不允许她哪怕是一点点的变得完美。

他折断了一切她想要生长出来的枝蔓,所有的一切修剪成他期待的样子,他想要证明的样子。

所以他成功了。

“哈哈哈哈……你看看你……你看看你的样子。”

他一直在说着这句话,那眼神不断盯着千鸟的重复着这句话,仿佛不是在对千鸟说,而是对当年让他受了莫大耻辱的夫妇重复着这句话。

千鸟无法形容她现在的感觉,她能觉得泪水在不受控制的往外流淌着。

只是因为这样的理由?只是因为这样简简单单的理由,自己的人生就被毁掉了吗?自己原本可以成为真由美这样的人,自己原本可以在校园里和她相遇,不是那样尴尬邋遢的身份和她开展新的故事。之所以自己无法过上这种生活,只是因为一个人贩子的自尊心被践踏了?

“千鸟酱!!!!”

百惠的惊呼让千鸟惊醒过来,她发现自己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握着一把不是很长的餐刀了。百惠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试图将千鸟手中的刀拿下来。

“千鸟酱,我知道你的感受,但我们要报警,让警察来处理,好吗?”

“我的人生……我的人生……”

“不行!千鸟酱!即使是冲动情绪下,拿刀伤人也是违法的!真由美,你也快来帮忙啊。”

百惠见无法拿走千鸟手中的刀具,不由得向着真由美投去求助的目光。后者点了点头快步走上前,但目标却不是千鸟手中的餐刀。她上前握住百惠的脑袋,上提,后扭,随着清脆的骨折音,百惠的头颅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到身后,整个身子也软了下来。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似乎操作了无数次一般的熟练,她悄悄地把百惠紧紧握住千鸟刀具的手掰开,走到千鸟的面前轻轻说道。

“千鸟,22年间你的生活没有任何选择,现在这是你即将做出的第一个选择,我不许任何人用任何理由去干扰你。”

她默默地从千鸟面前走开,拖走百惠的尸体。现如今,在千鸟和自己“父亲”面前没有任何阻碍。

“去挣扎吧,千鸟。”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推了她一把,千鸟走了上去。虽然真由美只教给了她一遍解剖的教程,但她却真的记得很清楚。但很奇怪,即使没有胸锯,没有胸腔钳,没有吸血管等道具,只有一把小小的餐刀,居然可以如此流畅的走完整个步骤。

她仿佛在作画,她希望自己的第一幅作品可以尽可能地完美。

她希望血液的红色和脂肪的黄色能尽量搭配,她也小心翼翼地拿走了一点点绿色的胆汁进行点缀,如果色泽过于浓稠,他还会用透明的眼球液和脑髓液来稍微稀释一番。

她希望器官的排列能尽量的对称,眼球,大脑,肺,肾,睾丸等器官虽然本身就是对称的排列着,但是她希望能够按照自己的方式来重新排列的完美一些。

一切的一切,她都确认了他还活着。一切的一切,她都确认了她在看着。

真由美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那副肉作,那副血作,那副人作,真由美看着千鸟用这副罪人的身躯,完成了她第一幅作品。千鸟慢慢的在完成品的中央站了起来,仿佛刚刚从血泊中出生的婴儿一般,满身赤红的转过身来。

她第一次绽放了完整的微笑,如孩童般向着真由美伸出了双臂。她们又一次做了爱,但这一次是第一次由千鸟主导的。

在那一天,斋藤千鸟完成了太多的第一次,恭喜她。

她重生了。


一桥大学附属医院惨杀事件之后的数个月,他找到了她们。

“刘桑,好久不见了,你看起来精神多了。”

中国留学生慢慢的打开房门时,真由美正在千鸟的病榻前照料着她,他的目光盯在千鸟鼓起的腹部很久,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但随后只是叹了一口气。

“桃田小姐,我们聊聊吧。”

他侧过身礼貌地向门外摆了一个请的手势,但语气听起来不容置疑。意料之外的是,两个人对这个要求,甚至是他的出现都没有任何的惊讶,真由美只是最后理了理千鸟的刘海儿便起身随着他离开了。一路上的警戒和神色严肃的武装人员自然也都没有让真由美过于惊讶。

目的地是不远处的一间简陋审讯房,刘和被称为柴田的队长交流几句,后者就警惕的盯着真由美看了几眼离去了,随后进来几个身着黑色制服的男女,分几波的来问问题,或者展示一些图片。

“你的住宅里,我们发现了一些特殊蝴蝶,又称SCP-408的生物残骸,同时也发现了你用人体孵化它们的证据,请问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些生物和知识的……”

“东京都近年来发生了几起通路魔案件,死者都是被迅速扭断颈部死亡,这与斋藤千三郎尸体附近的佐藤百惠小姐尸体死因和手法一致,这是否和你有关……”

“我们在斋藤千三郎的尸体上采集到了你和斋藤千鸟的阴道分泌物……”

太单调了……这些人的提问慢慢变成白噪音从真由美的耳朵里过滤出去。她紧紧地盯着审讯房的镜子,她能感觉到他就在那面镜子后面观察着,她知道他能读懂她眼神的意思。

你来问。

没过多久,审讯室的门就打开了,正在审问的两个人看到来者慢慢的站起来打了声招呼。

“果冻鱼特工。”

“两位辛苦了,我来问吧。”

中国留学生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真由美的右边,就好像是回到了一桥大学,两个人还是同学时的那样。果冻鱼将一盒明治巧克力拆开,把另一半放在真由美的面前,后者没有忌讳的嚼了起来。

“虽然我们的确可以找到你们,但不得不说,这次是你引导我们找到你的。”

果冻鱼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明信片,是一张有着北海道滑雪场的美丽照片,上面赫然用真由美的笔迹书写了刚刚果冻鱼等人找到她们的地址。

“你是在向我炫耀吗,桃田?”

“我是在邀请,邀请你们观看她的孵化。”

真由美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她没有继续盯着那边的镜子,只是像是在观察着什么一样的盯着果冻鱼。

“孵化?你已经完成了对她的引导不是吗?”

果冻鱼拿出了一摞的资料,有真由美给千鸟做的辅导笔记,有刚才特工们提问使用过的蝴蝶照片,有一把带血的餐刀,还有一张照片:斋藤千鸟父亲的尸体照片……或者说尸体一部分的照片。

“你的每一项教学,都是有针对性的,你挑起了她的欲望,利用她的自卑和对你的爱慕引起她对自己身世的不满。你教给她你需要的一切,解剖,作画,最后,告诉一个人,她本可以成就更好,更幸福的人生,但仅仅因为不是自己原因的理由,所以无法成就。这就是你给与她最后的一推……连餐刀都是你选好的。为什么,真由美。”

真由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她只是盯着果冻鱼继续观察着。

“我该给你什么理由,你才会满意呢,果冻鱼?是要我说一段童年被虐待,被性侵的遭遇?说一段突然出现在我生活里的惨剧,有人在我面前跳楼,卧轨然后我亲眼看到他尸体粉碎留下痛苦回忆的过去?”

她歪起脑袋,仿佛被逗笑一般的咧开嘴。

“但是这些都没有,至少在我记忆里都不存在。这就是你的一个问题,果冻鱼。你们总是觉得人需要理由去做一件事情,但有很多时候,行动和理由是没有任何关联的。”

我做了,就是这么简单。

“硬要说的话,果冻鱼。我只是喜欢观察,像观察含苞待放的花蕾绽开的瞬间一般,我喜欢人种在人身上的罪恶阴谋发芽的瞬间。”

我喜欢它们开花的瞬间,果冻鱼,真的,真的很喜欢……

果冻鱼不由得后退了几步,他进入基金会时间虽然不算长,但是也已经经历了很多次匪夷所思的恐怖经历。但眼前的女人,比他遇到过的任何一种异常,任何一种失效都来得诡异,恐怖,瘆人。

“抱歉,真由美,但我理解不了你的这种思考,对不起,我真的不理解……”

他摇摇头打算离开审讯室,但真由美的声音却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传来。

“果冻鱼,你知道女人和女人没办法生育的吧……”

“……”

“千鸟的孩子,你知道是谁的吗?”

果冻鱼转过头,她在微笑着。

“有一个可怜的男人,他偷走了羞辱过他一家的孩子,抚养她长大,除了证明他是正确还有一个愿望。”

“你不会是……”

“可惜他那个时候已经没有多少生育能力了,所以我用电击棒帮了他的忙,不过还好,我有很多的机会,可以帮他在排卵期将精液传递到她的子宫里。这就是我想你们和我一起看到的,刘桑,你觉得上帝会喜欢这样的婴儿吗?”

就在果冻鱼刚刚还觉得自己见到最恐怖的生物时,真由美又刷新了他的记录。她在微笑着,显然这种事情在取悦着她。那笑颜和笑声,想必已经深深的刻在了果冻鱼的脑海里,一辈子无法忘却了。


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异常阶段,果冻鱼和在场的所有特工们都不清楚,但是他们也不奇怪—应对超脱常理之外的事情已经算是他们的日常生活之一了。

就在果冻鱼离开审讯室的时候,千鸟那边的小队出了问题。在断断续续的无线电音里,果冻鱼只听到了枪响,惨叫,惊慌失措的喊叫声,以及无数队员大声的呼喊。

“别看她的脸!!!”

心中闪过不详的预感,果冻鱼迅速前往那边的待产室。刚刚出电梯,果冻鱼就明显闻到了很刺鼻的血腥味。他紧紧的闭着双眼,只靠摸索着前行。不管是走廊还是房间里都很安静,也没有人回应果冻鱼数次的呼喊声,但有在黑暗中,果冻鱼能听到一丝丝的哭泣声以及抓挠声。

摸索着向那声源靠近,果冻鱼在一间房间门口摸到了写着盲文门牌:“产房”,着手处还有几丝粘稠,怕是已经被鲜血沾满了。哭泣声已经很接近了,果冻鱼肾上腺素激增,心脏也狂跳不止,他深吸一口气慢慢的走近了产房内,但是刚走不到几步就遇到了意外。

他撞上了一个明显是人体的物体,险些本能地睁开眼睛,但还好及时用手捂住了。但就在那一瞬间,他的双眼足够捕捉出一张清晰的产房照片了。还算果冻鱼运气好,那刚刚撞到的庞然大物的确是目标,但恰好她是背对着他的,所以并没有触发她的攻击机制。

果冻鱼缓慢地从腰间摸索出一个原本用来装弹药的黑色布袋,在尽量不碰到她的面部结构的前提下慢慢的把袋子套在她的脑袋上,为了保险起见,他又套了几个大的袋子在外边,这才敢慢慢的睁开眼睛。

那是多么庞大的物体,起码有两米多高,但是皮肤却惨白且薄得像一层纸一般,清晰的就可以看到下面紧绷的肌肉和血管。体表有几处或大或小的伤口,应该是特遣队员造成的,但很明显造成的伤害不是很足够,而且明显正在用肉眼能看到的速度进行愈合。

她在哭泣,不断的用手在抓挠着自己的面部,丝丝的血迹正顺着布袋边缘流出来,即使如此,她依旧没有停下抓挠的动作。

果冻鱼有些明白真由美的话,这是上帝都无法允许存在的生物,所以谁都不允许看到她的样子,包括她自己。

他又看了看产房,里面的状态已经惨不忍睹了。如果说斋藤千三郎的尸体有一种病态的艺术美,那么整个产房的尸体们简直就是暴力和屠杀的最真实表现。果冻鱼甚至不知道谁是谁,胳膊和大腿的归属问题,甚至连那是哪个部分的肉块都不清楚。

整个产房唯一完好无损的地方是斋藤千鸟的尸体,显然这个庞然大物是她生下来的,这导致了她整个下半身都消失不见了。但她的表情却是出奇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有些幸福。她的双手抱拳在胸口处,如同睡着一般安详地微笑着,想必她一定认为生下来的是她和桃田真由美的孩子,虽然她的脑袋上还有无数豆大的汗珠代表着她也在承受分娩的痛苦,但最后最后的她的决定是把她带到人世。

果冻鱼呆立在原地,他不知道对面前的这个女孩应该说些什么,他只是默默地等到应急小队前来,报告了异常收容状态后,在临走前默默地对着千鸟的尸体说。

“对不起。”

如果那天是他先遇到的她,如果那天在真由美走之前拦住她,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


当果冻鱼回到审讯室的时候,真由美已经不在了,果冻鱼询问了一番才被告知,真由美已经被柴田带往总部进行审问了。本来是很普通的事情,可果冻鱼在离开前无意间听到走廊里一堆男女特工的对话,愈发的感觉不安起来。

“不过柴田队长也是很辛苦啦,毕竟……哎……”

“这段时间别提这场意外了,柴田队长对我们都挺好的。”

“怎么了?”

面对果冻鱼的询问,两人似乎都有些惊慌,但还好果冻鱼在同伴里口碑还算好,两个人也把他拉进了八卦话题里。

“果冻鱼特工,你刚从中国过来支援,可能不知道,柴田队长前几个月刚刚结婚,就是和我们队的春田小姐……而她……”

看着两个人有些尴尬又有些伤感的语气,果冻鱼这才意识来找真由美和千鸟时,留下照顾千鸟的一个女性特工似乎的确戴着和柴田一样的戒指,但是……在刚刚那场事故里,所有在那栋医院里的人无一幸存啊。回忆起柴田独自一人带走真由美的场景,果冻鱼不禁担忧起来。二人出发时间应该没有多久,所以他立刻开车向着唯一一条山路开去。

当果冻鱼找到他们的时候,事情已经朝最坏的方向发展了。那个时候的柴田在使用私刑,真由美说到底是一个23岁的女研究生,根本经不起一位前自卫队,现任机动特遣队队长的拳头。没几下,她原本俏丽的脸庞就已经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了。

但果冻鱼还是能感觉到她还活着,而且还很精神。就在柴田想要继续的时候,果冻鱼立刻拔枪制止。

“柴田队长,就到此为止吧。”

柴田转过身,果冻鱼看到他的眼眶已经红透了。那肯定不单单是包含着愤怒,还有痛苦和悲伤,无论哪一种情感都是果冻鱼感觉惋惜和怜悯的。

“是啊,果冻鱼特工,但我希望能让我来处决她,好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柴田队长。按照正常的流程……”

“我不屌什么正常流程!!!!”

柴田迅速拔枪,他颤抖的双手将枪口按在真由美面部的创口上,后者没有惨叫和求饶,只有一丝丝痛苦的低吟。

“柴田队长,她的各项指标都正常,EVE粒子和休谟指数测定均显示她是正常人类,她也不是D级人员。我们没有权力去处决她,一切应该交给道德伦理委员会来定夺”

“去你的,果冻鱼,你知道她干了什么。那些蝴蝶,那把刀,那个两米高的怪物!!!你还说她是正常人!!!”

柴田的情绪迅速激动起来,果冻鱼已经在心中盘算着击落他手枪的概率,甚至连击毙他的可能性也计算在内。但那一瞬间,他看到真由美看向自己的眼神。她依旧在观察,眼前这一幕会不会也是她主导的呢?

丧失新妻的男人和纠结于制度与道德的男人对峙着,无论是谁胜利似乎都会让她看到她想看到的画面,更让果冻鱼担心的倒不是真由美心满意足,他只是担心会不会又出现什么异常,但显然柴田没有那么冷静的头脑去思考这些。

“我在以前的世界看惯了这样的人了,你知道他们的做法吗?花大价钱请律师,他们可以用精神病,用自己还是未成年来逃避罪责,但在这里他们不行。”

柴田的咆哮逐渐镇定了起来,他的怒火从外而内的聚集,眼中的目标慢慢的只剩下了真由美的头颅。

“在这里,我就是制裁你们的正义。”

真由美肿胀的嘴角慢慢的咧开,对眼前的枪口没有任何畏惧,她直直地看向果冻鱼,用嘴型传达了一句话。

“你看吧,果冻鱼,就是这个瞬间。”

不知道为什么,果冻鱼动摇了。不是因为他认同柴田的做法,或者他觉得继续下去柴田不管如何都会开枪。他只是觉得受够了,他突然想回到中国,至少隔着一个海洋,自己和这个女人应该不会有任何接触了。他的离去没有引起柴田的注意,因为他正斗志昂扬的发表着自己对世界黑暗的各种看法,对人性,对制度,对法律,对正义。等到他冷静下来的时候,连真由美都稍微有些睡着了。

他不想一枪杀掉真由美,觉得这样太便宜她了,经过多番思考,他的目光停留在了那一桶桶速干水泥上。

整个过程,不管柴田如何辱骂和殴打,无论水泥灌入气孔的过程多么的痛苦,真由美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她只是死死的盯着果冻鱼离开的那个方向,在嘴巴被封死的最后一秒用嘴型默默地说出了一句话。

“我会活下来的,刘桑,看到你盛开的那个瞬间,我会找到你的。”

然后,她的世界便黑暗了。


很多很多年后,果冻鱼和安德鲁斯女士已经结婚,生下小哲猫特工和收养五月鱼特工没多久的事情。美国基金会本部需要几名中国支部特工支援,Legion派遣的特工中就有一个人是果冻鱼。

那是针对一尊雕像的实验,果冻鱼看着那滑稽的雕塑不禁感觉到了某种异样的熟悉感,他的身体某一部分告诉他要赶紧离开这里,但更多的部分是告诉他呆在这里。

三名橙色衣服的D级人员被驱赶进了收容室,站点内警报声开始响起,提示现场监督人员全体在6秒后合眼。就在合眼的那一瞬间,果冻鱼感觉到其中一名D级人员的颈部被一种熟悉的手法扭断,像当年那名叫百惠的女孩那样,头颅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倒吊在身体一侧。

D级人员的惨叫声穿过收容室充斥了整个实验区域,但是果冻鱼的耳朵却明明确确的听到了另一个声音。在那个D级人员的颈部被扭断的同时,从那个雕像的内部传来一个只有果冻鱼熟悉的声音。

“……不是你……”

随即就是清脆的骨折声,果冻鱼再次向雕像望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他总觉得它是在观察着他。

除非特别注明,本页内容采用以下授权方式: Creative Commons Attribution-ShareAlike 3.0 License